第256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119
  “梁公公指的是,”顧問行端起茶碗,“儲位之爭?”

  梁九功輕輕翹起嘴角,“那個魏珠能頂得住多大的誘惑,咱家可是拭目以待呢。”

  三月末

  康熙爺終於決定,親自主持重開恩科,令吏部安排江南考生進京赴試。

  噶禮與張伯行互參一案,康熙爺依然駁回了戶部尚書穆和倫與工部尚書張廷樞的上奏,最終以地方必得清正之員,方不貽累百姓為由,將噶禮革職,張伯行革職留任。

  同時,原大學士馬齊被重新啟用,康熙爺親自下旨將馬齊所管佐領,從八貝勒處撤回,仍著馬齊等管轄,其族人一並隨入本旗。

  當初,馬齊因八貝勒群臣保奏一事無辜受牽,族人門客俱革職發放,自己也被遣送到八貝勒門下管束。八阿哥因怕引起皇上猜忌,並未對馬齊多做照顧。這幾年來,馬閣老備嚐門庭冷落車馬稀的苦澀。此番,除馬武、李榮保、傅爾敦之外,其餘族人莊圖、法生等三十七人俱複還原職。風水輪流轉,富察一族的榮光轉眼間又耀目起來。

  很多宗親權臣又見勢而攀,隻可惜,馬齊是出了名的頑固性情,緊閉門扉,連八貝勒送來的賀禮都拒之門外。

  圓明園

  傍晚時分,傅鼐親自架著一輛馬車從偏門進了園內。

  四阿哥正帶著蘇大公公繞著荷池散步,見到馬車連忙停下腳步。

  車上走下一年過半百之人,放下鬥篷的風帽,衝四阿哥一拜到底,“老臣富察馬齊拜見雍親王。”

  “馬閣老快快請起,”四阿哥上前一步,親自將馬齊扶起,“這幾年,實是委屈閣老了。”

  “板蕩識忠臣,日久見人心,”馬齊低低歎了口氣,“多虧這一場風波,讓老臣看清了身邊之人,也算因禍得福,能得王爺屢次相助。”

  “不過是些舉手之勞,”四阿哥淺淺一笑,引著馬齊沿池邊慢慢走著,“更何況,本王早就知道,憑馬閣老的才能,複起是遲早之事。當初,皇阿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馬齊點了點頭,沉下嗓音道,“這幾年,老臣也想了很多。聖上年老,儲位之爭已成必然之禍,想要獨善其身,到最後隻怕會任人魚肉。如今,大清的基業還未深穩,外憂內患,不堪其擾。若不擇一明君……”

  四阿哥跟馬齊倒是挺談得來,蘇偉與傅鼐逐漸落在後頭。

  今日傅鼐是奉四阿哥之命,秘密接馬閣老來圓明園的。一路趕來,他都很小心,但不知為何,從進了園子開始,自己就好像被人盯上了。左右觀察了半天,傅鼐總算發現,一直眼神不善地盯著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走在他身邊的蘇培盛——蘇大公公。

  “蘇公公?”傅鼐放緩了步伐,後頸有些發涼,“您的傷好些了嗎?”

  “多謝傅大統領關心,咱家好多了,”蘇偉眯起眼睛,繞著傅鼐走了一圈。

  傅鼐抖了抖背上的雞皮疙瘩,啞著嗓子道,“蘇公公,有事兒您就直說,兄弟照辦就是。”

  “嘿,”蘇偉傻笑一聲,一手摟上傅鼐的脖子,“我就知道傅兄弟你最明事理,你看咱們王爺如今身子不好,連丁太醫都讓好好調養,可王爺偏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這外麵亂七八糟的事兒——”

  “蘇公公,”傅鼐苦笑一聲,“兄弟明白您的意思,今天真是王爺命令的。馬閣老聽說王爺生病,一直惦記著,其實要換了別人,兄弟也不會親自去接啊。”

  蘇偉扁了扁嘴哼哼兩聲,暗暗地瞪了前方沒自覺的某人一眼。

  傍晚,傅鼐送走了馬齊前來複命。

  四阿哥倚在榻子上,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都說馬閣老性情古怪,可論起話來,絲毫沒有墨守成規的跡象,難怪皇阿瑪對他另眼相看。如今,得他相助,本王也算如虎添翼了。對了,今兒個馬閣老還向本王引薦了兵部左侍郎勵廷儀,你派人去查查這人的底細。”

  傅鼐眼光不自覺地飄向牆角,又飄回來,嘴角抿了又抿後躬下身道,“是。”

  四阿哥注意到傅鼐的魂不守舍,眉角微揚,“怎麽,這人查起來有困難嗎?”

  “啊,不,不是,”傅鼐慌忙低下頭,暗暗咽了口唾沫,“天色不早了,屬下這就回去安排,王爺請早些歇息吧。”

  四阿哥不解地蹙了蹙眉,順著傅鼐時不時偷瞄的目光轉頭往牆角看去,結果不看還好,一看嚇出了一身冷汗。

  插著孔雀羽的落地花瓶後,露出一張幽暗的麵孔,在燭光的閃爍下,時明時暗,冷不丁瞧過去,真分不清是人是鬼。

  “你你你,站那兒幹什麽呢?”四阿哥拄著炕桌往後挪了挪。

  蘇偉摟著花瓶蹭了蹭,聲音冷冰冰的,“沒幹什麽啊,奴才在擦花瓶呢。”

  傅鼐又咽了口唾沫,沒等四阿哥說話,俯身行禮而退。

  四阿哥長吐口氣,衝蘇偉招了招手,“出來吧,瞧你把人嚇的,爺不就隨口吩咐幾聲嗎?”

  “哼!”蘇大公公一甩辮子坐到榻子上。

  四阿哥討好地湊過來,半摟著蘇偉的腰道,“這幾日讓人收拾收拾吧,咱們也該回府了。”

  四月初三,雍親王府

  四阿哥跟隨聖駕一起回了京城,後院女眷們得知四阿哥生病,紛紛前來探望,東小院內少有地熱鬧。

  蘇偉舉著杆子,在後院粘棗樹上的蟲子,茉雅奇帶著侍女緩步走了進來。

  “大格格,”蘇偉放下杆子,給茉雅奇拘了一禮。

  茉雅奇輕輕一笑,扶起蘇偉,“我聽說蘇公公受了傷,剛才又沒瞧見您,就想過來看看。”

  “勞煩大格格惦記了,”蘇偉笑地暖暖的,“奴才隻是皮外傷,已經沒大礙了。”

  “那就好,我那兒還有阿瑪賞的活血補氣丸,回頭讓丫頭們送過來……”

  兩人說著話,誰也沒注意到,拱門後頭探出一個人影。

  前院屋內,福晉讓人把幾個小阿哥抱了來。詩玥尋個借口走出了堂屋,往後院而去,剛剛拐過牆角,一個小丫頭匆匆而來,衝詩玥隨意福了福身,便低頭離去。

  詩玥看了看前方不遠的拱門,還能隱隱聽到說話的聲音,不覺蹙了蹙眉。

  絮兒回身瞪了那個丫頭一眼,轉身對詩玥道,“小主,是李側福晉的侄女兒蘭馥,現在在二格格那兒伺候。”

  第323章 杏園中棗樹

  康熙四十七年

  四月初三,東小院

  詩玥避開茉雅奇,獨自走進後院時,蘇偉正仰著頭靜看一樹青棗,沾蟲子的長杆立在一旁,幾片綠葉順著他的衣襟緩緩落下。

  一股微風在兩人中間輕輕吹過,帶起一陣沙沙的聲響。蘇偉緩慢地轉過身,衝詩玥淺淺一笑,“今年的棗兒比往年結的好,還不到立夏,已經能看到果子了。等回頭熟透了,我讓小英子給你送去些。”

  詩玥還有些恍惚,聽了蘇偉的話,半晌後才微微低下頭道,“往年也不少吃,去年曬幹的還剩下不少呢。”

  “你們女孩子家,多吃些棗兒對身體好,”蘇偉拎起石桌上的茶壺,給詩玥斟了滿滿一杯,“你嚐嚐,這是煮沸的棗花沏的,平時喝不到。”

  詩玥彎起唇角接過茶碗,輕輕抿了一口,淡淡的清香帶著一絲甘甜,咽到喉嚨處才能嚐到一股苦味兒,“這茶配著牛乳栗子餅吃最好,等我回去做一些給你送來。”

  “嘿嘿,那敢情好,”蘇偉恢複了平時的憨厚樣,傻笑著撓了撓後腦勺。

  “你的傷——”詩玥把茶碗握在手裏,有些擔心地朝蘇偉看去。

  “沒事了,沒事了,”蘇偉連連擺手,“本來就是皮外傷,咱們在宮裏也早有打點,我在床上躺了兩天就一點兒都不疼了。”

  詩玥緩緩地舒出口氣,“我在府裏聽說你在暢春園挨了打,心裏真是七上八下的。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到底和別處不同,我就怕你真的吃了虧。”

  “唉,我就是倒黴催的,”蘇偉一腳踢飛腳下的石子,“不過,我也算福大命大,那麽多人一起挨打,數我傷的最輕。”

  “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詩玥把茶碗放在桌上,往前院看了看,“我聽丁太醫說,王爺的病是因驚悸鬱心引起的。我猜,也是因為擔心你吧?”

  蘇偉傻笑了兩聲,低下頭沒有說話。

  詩玥微微彎了彎唇角,轉過身道,“你這兒我也不方便久留,等你什麽時候閑了,再到我那兒稍稍坐一坐吧。”

  “好,”蘇偉點了點頭,送詩玥走到門口。

  “對了,”詩玥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過頭,“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二格格身邊那個蘭馥躲在你院子門外,估計是偷聽你跟大格格說話來著,看見我就匆匆跑走了。”

  “蘭馥?”蘇偉皺了皺眉,“李側福晉的那個侄女兒?”

  “就是她,”詩玥撫了撫鬢角,“我知道你和王爺對兩個小格格都很愛護,可在旁人的眼裏總要分出個高低來。更何況,大格格當初還是你救回來的,你整日陪在王爺身邊,身份總是不同的,平時還是多注意些為好。”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蘇偉微笑著點了點頭,一手理了理袖口,“不過一個小丫頭罷了,翻不出什麽花兒來。”

  一眾女眷一起離了東小院,蘭馥攙著伊爾哈走在最後,看前頭沒人注意她們,蘭馥小聲地在伊爾哈耳邊道,“剛剛大格格帶著侍女親自去看望那個蘇公公了,兩個人聊得可歡了,一點尊卑都沒有。大格格還說要給蘇公公送什麽活血補氣丸呢。”

  伊爾哈蹙起眉頭,轉頭瞪了蘭馥一眼,“我說你剛剛怎麽不在我身邊伺候,端個茶,人都端不見了。原來,淨幹這些聽牆角、傳瞎話的下作事兒去了!”

  “哎喲,我的小主子,”蘭馥原地一跺腳,臉上滿是委屈的神色,“我也是湊巧看到的,誰想到大格格會去看一個受罰的太監呢。再說,我這也不是為了您嗎?您別看大格格平時一副仁慈寬和的麵孔,其實可比您精多了。那蘇培盛雖說隻是個奴才,可整天在王爺身邊晃,有他時不時的提點著,王爺多多少少會受些影響的。您和大格格年紀都不小了,再過兩三年就該許人家了。到時,是留京還是扶蒙——”

  “行了!”伊爾哈神情不善地打斷蘭馥的話,扭過頭看著路旁的花草,“我的事兒不用你操心,你也少往我長姐身上打主意!再讓我發現你變著法兒的挑撥我和長姐的關係,別怪我讓額娘把你趕回家去!”

  蘭馥一時怔忪,抿著唇尋思了半晌,略略一俯身道,“蘭馥知錯了,蘭馥不敢了。”

  傍晚,西配院

  詩玥在窗口的矮桌上抄著什麽,鈕祜祿氏搖著小扇走了進來,“姐姐,寫什麽呢?”

  “沒什麽,”詩玥抬頭一笑,“閑著無聊,抄幾首詩詞,回頭繡到扇子上去。”

  “詩詞?什麽詩詞,是不是情詩啊?”鈕祜祿氏調皮一笑,歪著腦袋去看。

  “胡說什麽啊,都是當娘的人了,”詩玥拍了鈕祜祿氏一巴掌。

  鈕祜祿氏笑意盈盈地撿起那幾張紙,輕輕讀了出來,“人言百果中,唯棗凡且鄙。皮皴似龜手,葉小如鼠耳。胡為不自知,生花此園裏。豈宜遇攀玩,幸免遭傷毀。二月曲江頭,雜英紅旖旎。棗亦在其間,如嫫對西子。東風不擇木,吹照長未已。眼看欲合抱,得盡生生理。寄言遊春客,乞君一回視。君愛繞指柔,從君憐柳杞。君求悅目豔,不敢爭桃李。君若作大車,輪軸材須此……”

  鈕祜祿氏讀完,屋內靜默了片刻,詩玥沒說話。鈕祜祿氏又看了兩遍,略帶憂思地看著詩玥道,“姐姐為何挑白居易這首《杏園中棗樹》呢,姐姐是想以棗自比嗎?何必妄自菲薄呢?王爺對姐姐並不比別人差啊。”

  “不過是一首閑詩罷了,”詩玥淺淺一笑,“再說,以棗樹自比也不算妄自菲薄啊。不能豔冠群芳,不能柔情繞指,總可以劈砍為木,做車做輪。人這一輩子,能對那個人有些用處,也是不易了吧。”

  四月十一,八爺府

  阿爾鬆阿帶著一年輕男子進了八爺府,胤禩趕忙出來迎接。

  “微臣給貝勒爺請安,”阿爾鬆阿略一俯身,指著身旁男子道,“這是兵部右侍郎查弼納,今兒特托微臣前來引薦的。”

  “微臣完顏氏查弼納拜見八貝勒,”男子俯身一跪,行了全禮。

  “查大人快快請起,”八阿哥微笑著扶起查弼納,“早聽聞查大人驍勇善戰,最善排兵布陣,胤禩一直心存親近之心,隻可惜投路無門呐。”

  “貝勒爺謬讚,”查弼納低頭拱手,“微臣才是一直仰慕八爺賢名,而今能得貝勒爺賞識,實是微臣之幸。”

  胤禩留下查弼納和阿爾鬆阿用了午膳,查弼納便先行告辭離去。

  阿爾鬆阿跟著胤禩進了書房,給胤禩遞上一本奏章,“如今噶禮被革職,兩江總督職位空缺,查弼納很得皇上看重,年紀輕輕就已升任兵部侍郎。我阿瑪打算安排朝臣聖上進言,保查弼納登上兩江總督之位。如此,貝勒爺在江南的地位就越發不可撼動了。”

  八阿哥一手在奏章上輕輕劃過,末了一敲桌麵道,“罷了,左了爺也總免不了讓皇阿瑪忌諱,何必再束手束腳?讓人想動而不敢動,總比躺在砧板上任人魚肉要好。”

  “貝勒爺所言極是,”阿爾鬆阿低下頭,麵上神情變換。

  “對了,”八阿哥緩過口氣,“我聽說阿靈阿大人最近總是身體不適,這幾日可曾好些了?”

  “多謝貝勒爺關心,”阿爾鬆阿微微抿了抿唇角,“我阿瑪也確實是年紀大了,如今執掌翰林院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唉,”八阿哥歎了口氣,靠在椅背上,“也是胤禩不爭氣,讓眾位大人為我多般費心。如今還請令尊好好休養才是啊。”

  阿爾鬆阿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麽似的抬起頭道,“對了,那個馬齊,貝勒爺可接觸過了?”

  八貝勒聞言,一聲冷笑,“那人是茅坑裏的石頭,不搭理也罷。左了,皇阿瑪重新啟用他,也隻是想借以擺脫徇庇漢人的名聲而已。最近,皇阿瑪對漢人的頻頻拉攏,對諸如噶禮一類滿臣的打擊,讓很多朝臣心生不滿。不過,這也倒給了咱們不少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