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4707
  “是,”張保低頭領命。

  圓明園

  四阿哥進到臥房時,蘇大公公正在午睡。

  烘得暖暖的帳子,鬆軟的棉被,蘇偉舒服得直哼哼。夢裏他正趴在四阿哥身邊數銀票,一張,兩張……五張……八張……

  被子被掀開,一個微涼的身軀靠過來,把蘇偉整個圈進懷裏。

  蘇公公不滿地往後懟了兩下,沒懟動,隻好哼哼唧唧地往前蹭了蹭,在夢中重新開始數,一張,兩張……五張……八張……

  這一覺睡得很長,蘇偉再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漸黑,四阿哥正靠在床頭看書。

  “什麽時辰啦?”蘇偉頂著一頭毛茸茸的辮子從被窩裏爬起來,一雙大眼睛還霧蒙蒙的。

  “已快酉時了,”四阿哥抬手給蘇偉遞過一杯茶,“你再睡一會兒,就可以直接用晚膳了。”

  蘇偉砸了砸嘴,捧著茶碗湊到四阿哥跟前,“你去無逸齋了嗎?太子怎麽樣了?”

  “心如死灰,還能怎樣?”四阿哥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書冊,“二哥也確實不易,他生來就是太子,這個擔子他背了三十多年,全靠對皇阿瑪的幾分愛重,可如今——”

  蘇偉低頭飲了口茶,“那個得麟不是還潛逃在外嗎?”

  “我沒有跟二哥提起得麟,”四阿哥伸手摸了摸蘇偉的辮子,“二哥如今的狀態,怕也不會指望得麟做什麽了。”

  “主子,”張起麟由外而入,小聲稟告道,“馬爾漢大人和富寧安大人來了。”

  “富寧安?”蘇偉眨了眨眼睛,有點兒耳熟。

  “皇阿瑪準了馬爾漢老退,”四阿哥起身下床,“富寧安接替馬爾漢為吏部尚書,這人辦事能力強,又是大學士阿蘭泰之子,是個可用之才。”

  書房

  “微臣富寧安拜見雍親王,”富寧安俯身下跪,行了大禮。

  “尚書大人請起,”四阿哥靠在椅背上,與馬爾漢對視了一眼。

  馬爾漢低下頭道,“啟稟王爺,微臣與富寧安大人交情深厚,富寧安大人一貫仰慕王爺雷厲風行,特拜托微臣引薦。”

  “太傅已然乞休,還要為胤禛操心,實是胤禛的不是,”四阿哥起身,親自扶起了富寧安,“富寧安大人素有清名,連皇阿瑪都多番稱讚,本王也屢有親近之心。眼下,東宮傾覆,朝堂不穩,以後還有勞大人多多輔佐了。”

  “能得王爺賞識,富寧安日後必定殫精竭慮,不遺餘力,”富寧安又躬下身,行了一禮。

  送走了富寧安,馬爾漢單獨留了下來,“老臣與富寧安相識已久,這人才德雙修,對王爺也是真心青睞,王爺大可重用於他。”

  “既是太傅引薦,本王定然全心倚賴,”四阿哥將馬爾漢引進內廳,蘇偉給兩人上了茶,規規矩矩地站到了四阿哥身後。

  “不知太傅可曾聽說,江南科場一事並未結束,”四阿哥端起茶碗,若有所思道,“戶部尚書穆和倫,工部尚書張廷樞奉旨重申噶禮與張伯行互參一案,其結果竟然與張鵬翮等人相同。皇阿瑪分明有意袒護張伯行,打壓噶禮,日前已經駁回了張鵬翮的奏折,為何穆和倫與張廷樞還要故技重施?我本以為,這互參一事是二哥的手筆,可如今看來,似乎沒有那般簡單。”

  “王爺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馬爾漢捋了捋胡須道,“互參一案應該確為太子所為,但如今太子被廢,當初的目的再難達成。可這股東風,卻被一些有心之士盯上了。”

  “太傅指的是?”

  “八貝勒,”馬爾漢壓低了嗓音,“據老臣所知,王爺並未涉足江南的權益紛爭。”

  “確實如此,”四阿哥點了點頭,“江南的水太深,又涉及漢人學士,皇阿瑪一直十分忌憚。”

  “王爺的顧慮沒錯,可是,有些人卻不這麽想,”馬爾漢繼續道,“太子之所以難以撼動,其在江南一地的民心所向是一大重因。也因而,有些人早早就把手伸向了江南。”

  “太傅的意思是,胤禩已經在江南培養了勢力?”四阿哥揚起眉角。

  “更甚,”馬爾漢端起茶碗,“俱江南傳來的消息,如今八貝勒在文人學士間的名聲幾乎已不亞於太子了。唯一欠缺的,恐怕就是一儲君的名位。”

  “既是如此,”四阿哥微微翹起嘴角,“本王就幫幫他!”

  三月十六,九經三事殿外

  “恭喜八哥了,”九阿哥胤禟與八阿哥、十阿哥一起走出日精門,“早朝上連番有大臣請八哥下江南主持恩科。如今二哥被廢,皇阿瑪一貫最看重漢人學子,這個肥差遲早要落到八哥頭上了。”

  “怎麽是個肥差?”十阿哥胤誐不解地道,“先有張鵬翮,後有張廷樞,下江南可不是光主持恩科一件事兒,要是卷進互參案裏,兩頭兒都不是人。”

  “胤誐說的也有理,”八阿哥開口道,“江南這一趟,不是那麽好走的。更何況,我還不知皇阿瑪如今的心思。萬一又惹得皇阿瑪忌諱,豈非作繭自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胤禟揚起眉梢道,“眼下東宮空懸,這南山集案、科場受賄案和噶禮、張伯行互參案是一樁接著一樁,皇阿瑪就算有所忌諱,也得先想法子把事情解決了啊。隻要八哥下一次江南,這在民間的聲望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兩相比較,九弟總是覺得,值得走這一趟!”

  八阿哥擰緊眉頭,緩緩地呼出口氣,從何焯的弟弟在江南替他收書開始,他在江南下的工夫幾乎不弱於朝上。如今這個機會,對他來說,當真是難以拒絕的。

  然,天不順應人意,第二天的早朝上,四阿哥當堂上奏,請皇上親自主持江南複試,由吏部出資,供應江南考生入京赴考,以彰朝廷求才若渴之心。

  言畢,朝野嘩然,很多大臣不能接受,但細論起來卻並非天方夜譚。江南兩個省的考生,最多四百名,這筆銀子吏部完全出得起,更遑論還有受賄官員的查抄家資。

  從南山集一案開始,朝廷對文人的拉攏就屢遭打擊。而今太子又被廢黜,眼看彌補不能。若是萬歲爺當真親自主持複試,令江南學子入京,確實能最大限度地安撫人心。

  朝野上一番唇槍舌劍下來,康熙爺雖然沒有馬上決定,但從態度上顯然已開始認同。

  八阿哥站在隊列之中,看著四阿哥的背影,暗暗攥緊了拳。

  早朝後,走出九經三事殿,四阿哥衝八阿哥一笑,“可惜啊,白費了八弟的一番苦心,這江南也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

  “我看是有人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吧,”胤誐昂著下巴從旁道。

  四阿哥瞥了胤誐一眼,冷哼了一聲,“想吃葡萄,也要主人肯給啊。這般急切,就不怕舊事重演嗎?”

  胤禩身子一緊,先一步走下了台階,他知道四阿哥指的舊事是什麽。“九經三事殿,群臣保奏,”跟如今的情景似乎不差分毫。

  “八貝勒,”梁九功攔住胤禩的去路,微一俯身道,“萬歲爺宣八貝勒覲見。”

  胤禩點了點頭,跟著梁九功往清溪書屋走去,一路上心如擂鼓。

  四阿哥回到圓明園,蘇偉連忙迎了上來,“你擠兌八阿哥了嗎,擠兌的怎麽樣?”

  跟著四阿哥的張起麟無聲地翻了個白眼,退到一旁。

  “你明兒個跟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四阿哥伸手給蘇偉扶正掛在後腦勺上的大蓋帽,“胤禩是越來越急切了,從上次那個榮安故意挑釁你,爺就看出來了。隱忍冷靜一貫是他最大的長處,如今丟了,很快就該他知道疼了。”

  三月十八,暢春園

  上完早朝,康熙爺帶著眾位皇子到了太樸軒。一心看熱鬧的蘇大公公,今兒特意跟著四阿哥到了暢春園,沒想到——

  “自廢太子之事,朕心久痛,”康熙爺背著手站在長廊下,“爾等皆朕之骨血,卻不思朕躬,不思社稷。在朝中結黨亂權,私營苟且,朕斷不能容忍再出一皇太子矣!今聚諸子於此,教導警訓,告爾等何可為,何不可為——”

  “皇阿瑪今天是怎麽了?”胤誐出了一頭虛汗,壓著嗓子問身邊的胤禟道,“今兒早朝也沒出什麽大事兒啊。”

  “我怎麽知道,”胤禟悄悄抬起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前的八阿哥,“不過,我聽說,昨兒皇阿瑪召見八哥後生了大氣,晚膳都沒用。”

  胤禩此時垂著頭站在隊列中,胸中已是一片寒涼。昨日在清溪書屋中,又被問及朝臣請奏之事,他一時氣憤不已。人心所向,眾望所歸,為何他得到的總是質疑和忌諱?

  “如今東宮空懸,兒臣甚是惶恐,還請皇父明示,我今如何行走,情願臥床不起!”

  “放肆!”桌上的奏折被一掃而落,康熙爺指著他的鼻子道,“爾不過一貝勒,何得奏此越分之語,以此試探朕乎?以貝勒之身存此越分之想,竟不自揣伊為何等人!”

  “何等人……”這三個字在腦中逡巡而過,胤禩一時竟不知該哭該笑。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不在那人眼中……

  蘇偉跟著一大幫隨侍太監等在太樸軒外,站在上風口也聽不清裏麵的人說什麽,隻是看著各個麵色都不太好。

  沒過一會兒,跟隨康熙爺的諸皇子紛紛下跪垂首。到最後,連帽子都摘下放到膝邊。

  蘇偉抿著嘴唇,踮起腳看著自家主子,心裏對喜怒不定的康熙爺埋怨不已,敢情兒不是你養大的你不心疼,那種石子路是人跪的地方嗎?

  “聖上有旨,”半晌後,一個較為年輕的太監走到蘇偉等人跟前,“主子之過,奴才之罪,諸皇子隨侍太監,一人五十板,以示效尤!”

  “我……”跪下的蘇偉一頭黑線,憋了半天到底偷偷地唾出了後半句,“靠你全家……”

  第321章 挨板子

  康熙四十七年

  三月十八,太樸軒

  蘇偉被駕到凳子上趴下時,腦子還有些懵懵的,左右看了看,從三阿哥到十四阿哥幾乎所有隨侍太監都在場了。

  侍衛們舉著板子兩個一組站好,蘇偉心裏很是肝兒顫,雖說不是第一次挨打,但是實打實的五十大板啊,在皇上眼皮底下,是任誰也不敢隨便耍滑頭的,今天恐怕是真要屁股開花了。

  四阿哥跪在三阿哥身旁,幾乎用盡全部自製力才控製住自己沒有轉頭望過去。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他越不能動,一旦讓皇阿瑪察覺了什麽,蘇偉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奉旨杖責五十,打!”

  唱數的太監一個長音兒開始,四阿哥閉上了眼睛,隨著耳旁一陣劈裏啪啦的板子聲,背後浮起了一層冷汗。

  蘇偉咬著牙挨了半天,突然覺得不對勁兒,這怎麽能沒聲呢?皇上說是要打太監,可實際教訓的是各皇子啊。這時候不認錯,還真挨到最後啊。

  “聖上息怒,奴才知罪,啊,聖上息怒,啊——”

  蘇偉一疊聲叫出來,十四阿哥的貼身太監呂瑞最先反應過來,連忙跟著喊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其餘的太監們見狀也是有樣學樣,“奴才們知罪,皇上饒命!”

  四阿哥聽到了蘇偉的聲音,牙關一咬,一頭叩到地上,額頭頓時腫起了一塊兒,“兒臣知錯,請皇阿瑪息怒。”

  “兒臣知錯,請皇阿瑪息怒——”

  眾皇子齊齊磕頭認錯,康熙爺這才緩緩吐出口氣,可依然沒有叫停。

  蘇偉紅著眼眶,一路挨到了二十幾板,門口又傳來腳步聲。貴妃佟佳氏帶著眾位嬪妃趕到了,既然康熙爺在太樸軒教導皇子,那當額娘的怎麽能不在呢。

  見到院內的情況,眾嬪妃紛紛下跪。佟佳氏沒有子嗣,榮妃、德妃、宜妃便跪在頭前。

  “皇上日理萬機,是臣妾教導不善,請皇上處罰,”榮妃叩首道。

  “皇上身係社稷,請皇上務必保重龍體,臣妾願意領罰,”德妃也垂首道。

  宜妃心焦地看了兩個兒子一眼,也回頭道,“請聖上息怒,讓皇子們戴罪立功,由臣妾們領罰吧。”

  康熙爺看了看跪了滿地的皇子和妃嬪,終於擺了擺手,劈裏啪啦的板子聲總算停了下來。

  四阿哥還沒來得急舒出口氣,突然聽見有人稟告,“啟奏聖上,有個小太監沒挨住,死了!”

  四阿哥猛地回過頭去,正看到一個灰藍色的身體軟塌塌地從凳子上滑下來,掀上去的袍擺下血跡斑斑。

  “小——”四阿哥身形一晃,腦中轟然炸響,身子已經不受控製地正要往起站,突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奴才謝皇上開恩!”

  蘇偉跪在小太監中間,頻頻朝四阿哥使眼色,他雖然屁股腫的老高,但隻是外傷。行刑的侍衛手上很準,將近四十個板子都落在了肉厚的地方。

  四阿哥這才發現,死的太監不是蘇偉,連忙鎮定下來,重新跪好,卻不想回過頭時正碰上康熙爺的視線。

  “皇上,死的是八貝勒的貼身太監,榮安,”梁九功垂首道。

  康熙爺沒有言語,隻輕飄飄地瞥了八阿哥一眼,跪在佟佳氏後頭的良妃倒是身子一軟,差點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