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495
  荷卉也看清了來人,心下卻頗為爽快,當初烏喇那拉氏得寵,這位繡香姑娘很得府上奴才的巴結。偏生自己的主子雖然進府早,卻一直沒有實際的名分,也不如毛氏得福晉信任,在後院中是最沒存在感的一個,自己隻能處處低繡香一截。如今風水輪流轉,倒也終於輪得她踩別人一頭了。

  “你是跟誰學的規矩,在園子裏就敢這麽亂闖亂撞的,”荷卉揚起聲音道,“就算貝勒爺隨皇上北巡,福晉可還在府裏呢。撞壞了我們小主,信不信我去回了福晉,治你主子一個管教不善之罪——”

  “好大的口氣,”一聲輕喝打斷荷卉的咄咄逼人,嘉儀一襲簡樸的綠裙小褂從小路緩緩而來,“大庭廣眾之下這般張揚跋扈,主子還好好地立在那兒,就一口一個福晉的壓人,張姐姐平日裏就是這麽管教奴婢的嗎?”

  張氏微微一愣,轉頭瞪了荷卉一眼,荷卉連忙低頭請罪。嘉儀走到繡香身旁,繡香起身站到了嘉儀身後。

  “格格倒是有閑情逸致逛園子呢,”張氏瞥了悶不吭聲的繡香一眼,“就是不知這侍婢慌慌張張地做什麽去了,撞了我倒還好說,要是撞了毛姐姐,怕是要出大事兒呢。”

  嘉儀冷冷一笑,一手挽了挽鬢邊的殘發,“如今我還怕什麽大事兒呢,活一天算一天罷了。”說完,也不等張氏反應,轉身帶著繡香走了。

  繡香與張氏擦肩而過時,一直交疊的袖口中微微垂下,竟露出一截白色的瓶口。

  九月十八,西來順

  熱熱鬧鬧的大廳裏,蘇偉站在櫃台後,看著來來往往的食客,樂得見牙不見眼。

  掌櫃季鴻德原是雍親王府的莊戶,因深諳經商之道,被蘇公公挖到了西來順,對這位雍親王身邊最得意的大太監自是頗為敬重。

  “財東別看今天人多,其實還不是旺季呢,”季鴻德扒拉著算盤珠子道,“這天氣越冷,咱們生意就越好。所以依小的看,最好在十月就把另外兩家分店開起來,這一個冬天就能收回大半數的本錢。”

  “恩,我也是這麽想的,”蘇偉眯著眼睛把自己當成招財貓,“鋪麵都看好了,要開起來也快。對了,南醬園擴建的如何了?謝慶的馬隊十一月進京,最好在臘八前把第一批腐乳運出去。”

  “財東放心,作坊都已經準備好了,就在咱們王府的莊子裏,”季鴻德道,“隻是,人手上還有些欠缺,畢竟正是秋收的時候。另外,裝腐乳醬菜的大小陶器還得另外燒製。不過,王掌櫃說,十一月前怎麽都能做出一批。”

  “那就好,”蘇偉給自己倒了杯熱茶,舒舒服服地抿了一口,“果然,穩進與冒險並行,才是做生意的樂趣啊……”

  正在蘇偉感歎時,一輛裝飾精致的馬車停到了西來順門口。

  呂瑞率先跳下馬車,給十四阿哥挑開了簾子,“主子,咱們到了,這就是西來順。”

  胤禵眯了眯眼,抬頭看看匾額上頗為熟悉的字體,不屑地撇了撇嘴。

  “主子,咱們快些進去吧,”呂瑞雙眼發涼,吸了吸口水道,“奴才聞著味道都快受不了了。”

  “沒出息的東西,”十四阿哥瞪了呂瑞一眼,抬腿向店內走去。

  櫃台後,蘇培盛捧著個大茶碗,“城西有個李大夫很擅長藥膳,回頭讓他和丁芪一起寫幾個湯底兒的方子,咱們再加個養生鍋的——”

  “蘇培盛,”一聲輕喚打斷了蘇財東的滔滔不絕。

  蘇偉一愣,抬頭望去,“哎喲,十四爺!”

  蘇偉連忙放下茶碗,繞出櫃台,“您來捧場怎麽不說一聲呢,奴才好讓人給您留下最好的包房,給您提前熬著最好的湯底兒——”

  “行了,”十四阿哥打斷蘇偉的話,“我就是路過,順便看看,隨便吃點兒就行,你給我安排個地方吧。”

  “是,是,”蘇偉連連點頭,讓季鴻德開了原本給四阿哥專用的包房。

  伺候著十四阿哥坐好,夥計們一溜地上菜,蘇偉退出房門,正碰上去渝味樓打酒回來的呂瑞。

  小瑞子看見蘇偉,頓時漲紅了脖子,捧著手中的酒壺,木著嘴巴道,“蘇、蘇——蘇公公,小、小的呂、呂——呂瑞。”

  蘇偉攥著拳頭跟小瑞子一起使勁兒,等他好不容易說完了,頗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伺候十四阿哥壓力很大吧,他們這對兄弟都是牛一樣的脾氣。我能理解你,你是個好孩子,辛苦你了……”

  呂瑞頓時淚眼汪汪地目送著蘇偉離開,他雖然隻在十四阿哥身邊伺候了幾年,但不得不說,十四阿哥確實不是位和藹可親的主。是以,對於那位在同是兄弟的四阿哥身邊呆了二十幾年,一直長寵不衰的蘇公公,呂瑞是崇拜到了骨子裏的。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見麵,無怪乎,他緊張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不過,正在下樓的蘇偉卻是完全不知呂瑞的心裏活動的,隻是頗遺憾地搖了搖頭道,“真是可惜了,好好一個孩子,卻是個結巴……”

  包房中,呂瑞捧著酒壺進來時,十四阿哥正站在窗前向外瞅,一雙濃黑的劍眉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主子,奴才觀察過了,”呂瑞把酒壺放在桌上,“他們人不少,都埋伏在附近的酒樓裏,還有幾輛板車停在胡同深處,車上裝著圓滾滾的罐子。”

  十四阿哥抿了抿唇,轉身坐到桌旁,“十哥真是太胡鬧了……”

  第269章 西來順大火

  康熙四十五年

  九月十八,西來順

  十四阿哥這一頓飯用的時間頗長,走下樓時已近傍晚,店裏的食客隻剩了幾桌。

  正在櫃台後扒拉算盤珠子的蘇偉聽見動靜,緊忙迎了上去,“爺吃得怎麽樣?口味可還湊合?”

  “還不錯,”十四阿哥微微揚起頭,“你那湯底醬料的也算用心。”

  “哎喲,奴才多謝十四爺的誇獎,”蘇偉傻笑兩聲垂下頭,眉眼彎成了一條縫。

  十四阿哥瞥了蘇偉一眼,暗暗地歎了口氣,“爺有些話要問你,你跟爺走一趟。”

  蘇偉略一征愣,卻也沒有多問,低頭應了一聲,跟著十四阿哥走出了西來順。

  門外,呂瑞已經牽好了馬,伺候十四阿哥上了馬車後,衝蘇偉一擺手道,“蘇公公,請吧。”

  蘇偉眨了眨眼睛,心想這孩子怎麽不結巴了呢,又懷著一股登上賊船的預感,跟著十四阿哥上了馬車。棕色的駿馬打了個響鼻,轉頭駛向了街口。

  與西來順隔了一條街的和豐樓,此時倒是人滿為患。三五一桌的成年男子,都是粗布麻衣的打扮,單個看起來似乎尤為普通,聚在一起卻有些駭人了。

  二樓的包間,十阿哥胤誐一臉陰沉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桌上的茶壺已透了涼氣,伺候的奴才們卻不敢輕易上前。

  “郡王,”十阿哥的貼身侍衛達春推門而入,衝十阿哥一俯身道,“十四阿哥已經出來了,剛帶著奴才上馬車走了。”

  “哼,算他識相,”胤誐冷冷地撇起唇角,轉頭看向窗外,西來順新漆的屋簷下兩盞大紅的燈籠已經亮了起來,“傳令下去,動手!”

  “是,”達春又一俯身,領命而下。

  片刻後,服飾各異的幾夥人相繼走出附近的幾間酒樓。胡同深處,數輛裝滿酒壇的板車吱吱呀呀地往街角而去。

  另一頭的馬車上,蘇偉時不時地看看一路沉默的十四阿哥,半天也不敢冒然張口。知曉前因後果的呂瑞早早地躲到了車門外頭,留下蘇公公與自家主子麵麵相覷。

  “十四爺,”躊躇了半晌後,蘇偉終壯著膽子開口道,“您有什麽話要問奴才,就盡管問吧,奴才一定知無不言。”

  十四阿哥瞥了他一眼,伸手掀開車窗看了看,馬車已經駛出長街,距離西來順有一段路程了。

  “你少糊弄我了,”十四阿哥往車壁上靠了靠,“要是關乎四哥,你才不會知無不言呢。”

  蘇偉抿了抿唇,一時沒弄明白十四阿哥話中的意思,隻得傻笑了兩聲道,“王爺是奴才的主子,您也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就是個小小的太監,主子們問話,自然是能說什麽就說什麽的。”

  “切,”十四阿哥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又沉默了半晌後,從袖子裏掏出幾張銀票遞給了蘇偉。

  蘇偉接過銀票愣了愣,別人不知道,他卻熟悉,這兩萬兩銀票正是他當初囑咐張保,暗中送到十四爺府上的。後來,四阿哥接濟了十三阿哥五萬兩,他怕十四阿哥知道了心裏不平衡,又軟硬兼施地逼著四阿哥給十四阿哥也送了五萬兩。頭先的兩萬兩,反倒沒那麽顯眼了。隻是不知,事到如今,十四阿哥怎麽又突然把這銀票拿出來了。

  “十四爺,您這是?”

  “別給爺裝傻,”十四阿哥抱著胳膊,沉下聲音道,“爺思前想後,我哥身邊有膽子、有能耐私自送出這兩萬兩的,除了你,沒別人了!說,是不是你打的鬼主意?”

  蘇偉驚愕地縮起肩膀,一臉含冤莫白地道,“十四爺太看得起奴才了,奴才一個月才六兩銀子的份例,得猴年馬月能湊上兩萬兩啊。再說,我們王爺之後不還給您送了五萬兩呢嗎?您怎麽能懷疑到奴才身上呢?”

  “哼,”十四阿哥冷冷一笑,又掏出一張銀票拍到蘇偉麵前,“你說我怎麽懷疑到你的身上?我問你,你覺得一個一向秉持身份、死要麵子、頑固不化又剛升任親王爵位的人,會放著內製的銀子不用,拿像山西天合票號這種私家錢莊的銀票四處送人嗎?”

  蘇偉一時怔然,連連搖頭,隨即反應過來什麽後,轉而使勁點頭,最後搖也不是、點也不是地僵在了原地。

  十四阿哥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靠在軟墊上不再說話。

  蘇偉咬著嘴唇,思忖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湊上前道,“這事兒一開始確實有奴才的自作主張,不過主子馬上就知道了,奴才的銀子也都是主子給的。後來的五萬兩,更是王府公出的銀子。說到底,您和王爺是血親兄弟,這銀錢上的事兒都算不上事兒。”

  十四阿哥又白了蘇偉一眼,不鹹不淡地道,“就你會說話,爺都不知道我哥平常是怎麽管教你的,兩萬兩銀子都敢自作主張!這要是給你個梯子,你是不是能把天捅個窟窿啊?”

  “奴才不敢,”蘇偉傻笑著縮到車門旁,“奴才敢自作主張還不是因著奴才了解主子的心意嘛。主子惦記著十四爺呢,就是拉不下臉來,您也不總往王府裏去——”

  “你還埋怨上爺了,”十四阿哥甩了一個靠墊過去,“之前的事兒,要不是我通知了二哥——”十四阿哥話音一頓,沒再說下去,隻繃起臉道,“把銀票拿走吧,你也該回去了!”

  “這可不行,”蘇偉一手掀開車簾,“主子都知道了,奴才不敢再自作主張了!銀票您收好,奴才先告退了!”說完也不等車停穩,直接跳下馬車往回跑了。

  “蘇公公!”呂瑞喊了一聲,蘇偉全當沒聽見,一溜煙地竄進了胡同裏。

  “算了,”十四阿哥掀開車窗,往西來順的方向看了看,“咱們繞開蘇培盛,去和豐樓一趟吧!”

  此時的西來順,衝天的火光將整間鋪子映得通紅,木架子折斷的聲音時不時地轟然傳來。

  掌櫃季鴻德正指揮著夥計們撲火,可惜直接撞進鋪子的板車裝的都是陳年老酒,一點兒火星就燒成一片,用衣服拍打根本沒多大作用。附近的百姓都跑出了屋子,有的幫忙救火,有的圍觀議論,離得近的店鋪、民宅都在搶救自家的貴重物品。

  蘇偉剛轉出胡同就聽到了喧鬧的人聲,抬頭一看,火舌纏著漫天的煙氣將整個西來順團團圍住。

  “怎麽會這樣?”蘇偉大驚失色地衝到火場前,被一臉煙灰的季鴻德匆忙攔住,“別過去,蘇公公!火勢太大了,當心危險!”

  “怎麽會突然著火?”蘇偉瞪著已然麵目全非的門麵,意識有一瞬的恍惚。

  “是幾輛裝酒的板車撞到了窗子下頭,酒壇子直接砸在了火炭上,”季鴻德咳了兩聲,火場外圍又一陣爆裂聲,人群中傳出一聲驚呼。

  蘇偉猛地清醒過來,推開季鴻德跑到火場前喊道,“都別撲火了,遠離火場,當心酒壇子爆炸!”

  季鴻德見狀也跟著上前道,“聽財東的,大家都撤下來!王福,快去通知火龍隊!”

  夥計們陸續圍攏過來,蘇偉一邊讓季鴻德清點人數,一邊安撫周圍的百姓。

  店鋪裏傳來陸陸續續的倒塌聲,炸開的酒壇將火舌引得更遠,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有被燒傷的百姓倒在了路旁,蘇偉連忙使人去救。

  一片混亂中,沒人注意到,一群身著短打、腰後別著匕首的男人慢慢靠近了人群。

  禾豐樓

  十阿哥胤誐站在包房的窗口,看著不遠處的濃濃黑煙,嘴角溢出一絲淺笑。

  侍衛達春由外而來,壓低了聲音道,“郡王,屬下們都準備好了,火龍隊和衙差那邊也安排人攔住了。隻不過,到底那麽多人看著,萬一被發現了——”

  “怕什麽?”十阿哥打斷達春的話,“你們手腳利落點兒,還能有人懷疑到本王的身上?再說,隻單單燒了他一間店麵,都不夠塞牙縫的。不讓他出點兒血,難消本王心頭之恨。”

  “可是,”達春抿了抿唇,複又遲疑道,“周圍還有很多平民百姓,屬下擔心傷及無辜。”

  “有什麽好擔心的,”十阿哥彎了彎唇角,“雍親王的鋪子失火,導致周遭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這樣的名聲傳出去,我看他還怎麽有臉教訓別人?”

  “屬下明白了,”達春俯身拱手,“屬下這就去!”

  “等一下,”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包房門口,攔住了達春的去路。

  胤誐回過頭,看見來人後,皺了皺眉道,“胤禵,你今天就是來給我搗亂的對嗎?”

  十四阿哥上前一步,眉目清冷,“西來順已經燒了,十哥的一口惡氣也該出了,何必再把事情鬧大呢?”

  “本王的事兒輪不到你管!”胤誐瞪了十四阿哥一眼,轉過頭看向窗外,“你要跟四哥告狀盡管去!反正我是早就看出來了,你就是一個四處和稀泥的牆頭草,一邊拉攏八哥,一邊又靠著自己親哥,還裝出一副講義氣的樣子,讓人惡心!”

  “十哥光天化日之下縱火傷人,倒還反過來責備我?”十四阿哥揚起眉梢,“你真以為鬧出人命來,皇阿瑪會不追究?順天府尹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物,讓他查出真相,一道折子遞上去,十哥就不隻是蹲蹲宗人府了。”

  “你這是在威脅我?”十阿哥冷笑著轉過身子,“本王有的是辦法讓所有知情人全部閉嘴,你信不信?八哥已經隨皇阿瑪北巡,別以為我會再多給你麵子。”

  “十哥既然提到了八哥,我倒還有一句話想問,”十四阿哥勾了勾嘴角道,“您這光天化日之下縱火後又想殺人的行徑,八哥知不知道?上次你衝撞四哥被關進宗人府,八哥費了多少力氣替你求情啊。十哥說我總裝出一副講義氣的樣子讓人惡心,沒想到到了十哥這兒,是連裝都不想裝了。”

  “你——”十阿哥一時語窒,看了十四阿哥半晌後,轉頭吩咐道,“達春!我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