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405
  西配院裏,最先有動靜的就是詩玥的屋子。絮兒打著哈欠,端著水盆伺候詩玥洗漱。

  詩玥坐在鏡前,看著絮兒笑了笑,“怎麽這麽沒精神?一會兒我到容月那兒去,你再去睡一會吧。”

  “多謝小主,”絮兒晃晃腦袋,傻傻一笑,“奴婢一會兒吃了早飯就精神了。小主成日裏照顧鈕祜祿格格的胎,奴婢不在身邊怎麽行呢。”

  詩玥彎了彎嘴角,轉頭看看窗外,“貝勒爺這個時辰該起身了吧。”

  “恩,前院很早就亮燈了,”絮兒幫詩玥理著發髻,“貝勒爺日日上朝,很是辛苦。”

  詩玥抿抿唇角,略略地描了眉毛,“昨晚,貝勒爺是在哪兒歇著的?”

  “在東小院,”絮兒偷偷地看了詩玥一眼,“近來,貝勒爺來西配院,大都是看看鈕祜祿格格,連年側福晉那兒都很少去了。平日裏,不是歇在東小院,就是往福晉那兒去。”

  “這也正常,”詩玥用手擦了擦銅鏡,“福晉好不容易打起精神,貝勒爺本該好好陪陪的。”

  “可,”絮兒嘟了嘟嘴,“奴婢聽前院的奴才們說,貝勒爺是有意再要一位嫡子呢,鈕祜祿格格到底是妾侍,就算生了阿哥,比起往日的弘暉世子,也差了許多。”

  “別胡說,”詩玥瞪了絮兒一眼,“都是貝勒爺的孩子,有什麽差的?就算是貝勒爺想要嫡子,也不過是——”詩玥頓了頓,緩了口氣道,“省去選世子的麻煩,也免得孩子們為了爵位你爭我奪地傷了感情。”

  “小主說的對,”絮兒點了點頭,揚起嘴角,“對了,小主可能還不知道,昨兒個,蘇公公回來了。”

  詩玥一愣,拿在手中的丹蔻落到地上,一聲脆響。

  絮兒慌忙撿起,暗暗地拍了一下嘴巴,“蘇公公隻是到前院轉了一圈,見了張起麟公公,沒呆多久就又走了。”

  “哦,這樣啊,”詩玥撫了撫發鬢,看著銅鏡中的人影,沉寂下去。

  八貝勒因從寬處理淩普一案被拘禁,十四阿哥因求情被杖責二十,萬歲爺盛怒未息時,大學士溫達攜刑部尚書,將張明德一案的審理詳情呈遞了上來。

  張明德原是由順承郡王長史阿祿推薦給順承郡王,而後由順承郡王推薦給直郡王。因其信口雌黃,多言皇太子暴戾,若遇我,必刺殺之!並捏造謠言,言我有異能者十六人,當招致兩人見王,聳動王聽,希圖多得銀兩。引得直郡王暴怒,將其押入順天府。然其賄賂官員,得以脫罪。後由普奇公薦於八貝勒,看相時曾言八貝勒豐神清逸、仁誼敦厚、福壽綿長,誠大貴之相也。

  刑部多方核準張明德口供,上奏聖上曰:張明德口出狂言,罪大惡極,論刑當斬!

  康熙爺並未即刻下令,而是留中待發。其後幾日,為八貝勒求情的奏折如雨後春筍,言之不及。八王之賢,似乎已經深入人心,康熙爺每每翻看奏折,神色俱清寒無比。

  這一年的頒金節過得尤為簡略,康熙爺隻在朝宴上露了一麵,便回了寢殿休息。後宮中,貴妃佟佳氏設的小宴,也是未到上燈,便匆匆而散。

  直郡王被拘禁,惠妃病倒。八貝勒被裁撤職位,又被萬歲爺幾番訓斥,良妃是日日驚惶不安。九阿哥胤禟因為八貝勒求情衝撞聖上,宜妃也不得不掩去了一身的傲氣,無暇再顧及其他。十四阿哥被杖責二十,德妃更是焦頭爛額。

  與京中的混亂局勢不同,京郊大糧莊裏一派和諧,隻是蘇公公時不時的滿腹心虛,長籲短歎。

  “哎喲,師父你別犯愁了,”小英子遞了個肉包子給蘇偉,“來日方長嘛,十四爺那兒,等咱們回了府再想辦法。您現在愁得要死,也使不上勁兒不是嗎?”

  蘇偉瞥了小英子一眼,恨恨地咬了口肉包子,“我要是再早一天回去就好了,就早一天!提前跟十四爺說了,十四爺怎麽也不至於當著主子的麵給八貝勒求情。”

  “這種事兒,誰能猜得到呢,”小英子扁了扁嘴,“十四爺也算得了教訓了,杖刑二十,任誰以後說話前都得琢磨琢磨了。”

  蘇偉又歎了口氣,一時沮喪不已。

  庫魁由院外而入,掏出封信遞給蘇偉,“蘇公公,謝老板的信。他們已經到了張家口,也聯係了幾家入蒙做生意的商號,想讓您拿個主意,看跟哪家合作最為合適?”

  “我來看看,”蘇偉匆匆地拆開信封,皺著眉頭看了一遍。

  小英子歪著頭,跟著看了幾眼,指著一家天義德商行道,“謝老板說這家商號在山西根基最深,咱們要合作肯定跟最好的合作啊。”

  蘇偉搖了搖頭,“根基深不代表就有多好,咱們主子正在關鍵階段,不宜與蒙古貴族間有太多牽扯。這商號根基太深了,背後勢力肯定是盤根錯節,萬一惹到什麽麻煩,就得不償失了。”

  小英子眨了眨眼睛,“那師父看上哪家了?咱們是不是還得去趟張家口啊。”

  “現在不能走,”蘇偉抿了抿唇,眼角微眯,“這家吉盛堂是當初隨萬歲爺北征噶爾丹的行商,如今也算在蒙古落了腳,在一眾晉商裏有了一席之地,看起來倒是不錯。”

  小英子看了兩眼,嫌棄地撇撇嘴道,“謝老板說,這是三個腳夫開起來的商號,在張家口隻有一個小攤兒,是不是太寒磣了點兒啊。”

  “寒磣不怕,”蘇偉彎彎嘴角,把信紙塞回信封裏,“要錢的話,咱們有啊。三個挑擔的腳夫,能在短短幾年裏建了商號,在對蒙生意裏分上一杯羹,肯定有幾分頭腦。這用人啊,就得要這種有幾分聰明,又無從依靠的,省得以後麻煩。”

  庫魁點點頭,從旁插嘴道,“那,咱們派人告訴謝老板,讓他請這吉盛堂的掌櫃進京一趟?”

  “恩,”蘇偉努著嘴,點點頭,“就說京中有筆大生意等著他,敢不敢來,就看這三人的膽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吉盛堂,雍正二年改名大盛魁,是清代山西人開辦的對蒙貿易的最大商號,極盛時有員工六七千人,商隊駱駝近二萬頭,活動地區包括喀爾喀四大部、科布多、烏裏雅蘇台、庫倫(今烏蘭巴托)、恰克圖、內蒙古各盟旗、新疆烏魯木齊、庫車、伊犁和俄國西伯利亞、莫斯科等地,幾乎壟斷了蒙古牧區市場,蒙古的王公貴族及牧民大多都是它的債務人。

  大盛魁一直開到了1947年,才徹底散貨。 時人有“南有胡雪岩,北有大盛魁”之語。

  所以,偶給小蘇子開的這枚金手指,有夠大吧!

  第217章 咒魘之術

  康熙四十四年

  十月十八

  在一眾朝臣連續若幹日,大呼八貝勒賢德時,康熙爺終於有了反應。

  早朝後,聖上曉諭領侍衛內大臣、大學士等曰:“張明德於皇太子未被拘禁之前,即謀欲行刺。據彼言有飛賊十六人,已招致兩人在此。又言得新滿洲一半,方可行事。如此搖惑人心,幸朕之左右,持心堅正。此等情節,直郡王早令順天府詳查。而後,張明德逃脫,為胤禩看相,又言及此。胤禩何以轉語九阿哥、十四阿哥,卻不奏聞於朕?現今,將胤禩鎖拏,著將順承郡王布穆巴、順天府賴士、順承郡王長史阿祿一並鎖拏。張明德所犯,情罪極大,不止於斬,當淩遲處死!”

  淩遲之重,舉朝皆知,一介相士的胡亂之語竟至此罪,當今聖上對八貝勒的憤怒可見一斑。此時,還想為八阿哥求情的朝臣才開始有所收斂。

  然,不到兩日,原內務府得恩於八貝勒的官員,又貌死直諫,請聖上寬恕八貝勒不察之罪,既已處死張明德,就請放八貝勒回府思過吧。

  十月二十一,日過晌午,康熙爺突召領侍衛內大臣、大學士、議政大臣等宣布張明德一案的處理結果,言“經刑部會審,普齊公與順承郡王皆稱張明德有意刺殺太子,而直郡王一直依賴順天府查奏此事,奈何屢被其逃脫。而八貝勒胤禩,聞張明德如許妄言,竟不奏聞,任歹人俏遙法外,置朕與太子安危於不顧,實乃大不孝,更有犯國法!今革胤禩貝勒銜,為閑散宗室!布穆巴以所聞情節,商之長史阿祿,告直郡王,使之奏聞,布穆巴、阿祿俱無罪釋放。普奇公知情不報,革去公爵,為閑散宗室!順天府賴士貪汙納賄,私放張明德,情罪極為可惡,著淩遲處死!其行刑之時,可令事內幹連諸人前往視之。”

  聖旨下達,八阿哥胤禩被由刑部放出,收去一切貝勒份例,府內多餘下人盡皆遣散。

  不到一月,京中最為熱鬧的八爺府一時恍若冷宮,備嚐門庭冷落車馬稀的哀戚。

  胤禩由刑部回到府邸,門釘已被剝落,紅青油飾的門柱被潑上黑漆,貼金的梁棟俱被鏟下,猙獰的痕跡宛若張牙舞爪的厲鬼,在一片陰暗中獰笑著向眾人示威。

  胤禩一手隱在袖中,雙眼淡然無波,在刑部大牢拘押的幾天,讓一身若竹色長袍染了不少汙穢。然,掌心傳來的刺痛,隨著大門的開啟,直戳骨髓。

  “主子,”何焯迎了出來,將胤禩引上台階,“您且安心休養吧,阿爾鬆阿大人傳話來說,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眼前的形勢不會延續太久的。”

  胤禩點了點頭,眼中依然沒有任何情緒。

  “不好了,不好了,”侍女金環跑進前院,向八阿哥匆匆一跪道,“阿哥快去看看吧,福晉小產了。”

  四爺府

  福晉屋裏,四阿哥坐在榻子上,手裏一卷經書,看得似乎尤為入迷。

  福晉梳洗過後,坐到軟榻的另一側,借著燭火,理起了賬冊,“這幾日,皇阿瑪連番下旨,八阿哥被削爵貶斥,接連兩人遭了淩遲極刑。妾身有些不明白,這一個相士的胡言亂語,竟能造成這麽大的影響?”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翻了一頁經書,“這並非一個相士的緣故,隻因胤禩所做之事,逢上了一個最差的時機。太子被拘禁,朝臣多有彈劾,皇阿瑪卻不想輕動國本。本在僵持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無比賢德的皇子,讓皇阿瑪怎能不心生忌諱?”

  福晉皺了皺眉,思忖片刻道,“八阿哥真有如此賢能?他是怎樣讓那麽多朝臣甘冒觸怒龍顏的風險為他直諫的?”

  四阿哥放下經書,若有所思了片刻道,“老八確實會收攏人心,別說朝臣,就是皇子間,支持他的也有不少。”

  福晉抿了抿唇,想起此前的十四阿哥,未再開口。

  四阿哥繼續道,“不過,這次為他求情的,可不隻是感念他賢德的大臣。大哥在這背後使的力氣,怕是不比當初設下張明德這個陷阱時來的少。”

  “原來如此,”福晉恍然地點了點頭,“直郡王是看穿了皇上忌諱此時崛起的皇子,所以越加讓人給八阿哥求情。明麵上,支持八阿哥的人越多,私下裏,皇阿瑪就越生氣,如此循環往複,無怪乎一個相麵人的狂妄之語最後都能被當成謀奪儲位的證據了。”

  四阿哥歎了口氣,端起一旁的茶碗輕抿了一口,“此次,大哥也是心灰意冷了。傷人一千自損八百,他自己失勢,又拉下了胤禩,幾乎等同於斷了納蘭家的後路。”

  “但總歸,直郡王還留了一口元氣,”福晉放下賬冊道,“八阿哥沒了爵位,直郡王卻隻是閉門思過。這朝臣一貫勢力,說不準沒幾日就又扒上郡王府的門庭了。”

  四阿哥輕揚嘴角,搖了搖頭道,“你小看胤禩了,這事兒沒那麽容易……”

  福晉抿了抿唇,躊躇了片刻道,“近來,爺一直派兆佳氏恩綽和傅鼐入宮看守太子氈帳。不知,可是與八阿哥跟直郡王有關?”

  四阿哥抬頭看了看福晉,雙眼微眯,“看守太子是爺的差事,傅鼐和恩綽隻是奉命行事。”

  “妾身冒昧了,”福晉低了低頭,緩口氣道,“佳暉如今也老大不小了,雖不如恩綽能幹,但幼時也是常伴爺左右的。如今,他年輕不懂事,爺有不滿意的,隻管教導,萬不要縱他整日玩樂,鬆懈差事。”

  四阿哥輕笑了一聲,又低頭翻開經卷,“咱們府上差事少,佳暉若是閑不住,爺給他在六部安排個職位就是了。”

  福晉略一征愣,低下頭,沒再言語。

  皇宮,入夜

  駟馬院旁漆黑一片,輪守的侍衛還未交班,已然困倦至極。

  一個小太監提著食盒走近氈帳,被侍衛攔住,“哪個宮的?拿的什麽東西?”

  “奴才是禦膳房的,給太子送些夜宵,”小太監低頭道。

  侍衛拿出銀針,挨個試了食盒中的點心,打個哈欠道,“進去吧。”

  “是,”小太監俯了俯身,提著食盒進了氈帳。

  不遠處的樹下,傅鼐與恩綽閃身而出,又很快沒了蹤影。

  月半,夜色濃重,皇宮裏已一片寂靜。

  一陣輕風吹過,幾隻烏鴉卷著翅膀停在了圍牆上,馬廄裏吃飽喝足的百裏良駒打了個響鼻,突然略微不安地蹭了蹭蹄子。

  像是一種預示,又或是動物的直覺,一聲長嘯猛地劃破夜空,驚醒了整個皇宮。

  “殿下,”恩綽帶人闖進了氈帳,太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報信兒的宮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乾清宮,康熙爺連夜披著龍袍往駟馬院而去。

  氈帳附近已是燈火通明,傅鼐與恩綽按著太子,讓太醫號脈。太子兀自喋喋不休,沒人知道他在說些什麽,瞪圓的眼睛被眼白充斥,前胸高高挺起,似乎有什麽東西要破體而出了。

  “這是怎麽回事?”康熙爺邁進氈帳,嗓音微微顫抖。

  梁九功慌忙擋在康熙爺身前,“萬歲爺,此處汙穢,咱們還是在外等待吧。”

  “你滾開,”康熙爺推開梁九功,走到簡易的床榻前。

  太醫跪在地上道,“太子脈象紊亂,但五髒並無明顯病灶。如此症狀,倒像發了瘋疾。隻是不知,為何如此突然。”

  “回稟聖上,”傅鼐按著太子的一隻胳膊,隻能略略地低頭行禮,“太子近來一直好好的,奴才們嚴加防範,不敢讓任何人隨意接近。實在不知,太子怎會突發急症。”

  “是不是飲食上出了問題?”康熙爺坐到床邊,太子漸漸安靜了下來,隻是目無焦距,四處亂瞟。

  “回稟聖上,太子的飲食都有銀針試毒,奴才們不敢馬虎,”傅鼐與恩綽跪到一處,低頭稟報道。

  “敢問,太子最後一餐所用何物?”太醫從旁道。

  恩綽略一思忖,回首指著桌上的幾盤點心道,“殿下晚上用了夜宵,這幾盤點心就是禦膳房送來的。”

  太醫點了點頭,躬身走到桌前,挨個嚐了一點兒,又試了試杯中的茶水,“回皇上,這些點心與茶水並無不妥。”

  康熙爺點了點頭,濃眉緊蹙,再回頭去看太子,竟然已經睡過去了。

  “這,”梁九功轉轉眼珠,彎下身在康熙爺耳邊道,“皇上恕罪,奴才愚昧,見太子的症狀,怎麽像是髒病啊?”

  康熙爺略一征愣,轉頭看向梁九功,梁九功慌忙跪下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