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063
  第208章 小初子

  康熙四十四年

  兩間房大營

  晨起,梁九功領著提膳的小太監進了皇帳,康熙爺正披著衣服,靠在軟榻上翻看折子。

  “哎喲,萬歲爺,您怎麽這麽早就操勞上了,”梁九功躬著身子奉上熱茶。

  康熙爺接過,輕吐了口氣,將折子放在案上,“各地督府上的折子,不少是為胤礽求情的。皇族宗親也大都委婉上奏,請求為儲君保留顏麵。”

  梁九功矮了矮身子,嘴角微抿,“太子爺有錯在先,萬歲爺已下旨拘禁教養。東宮未變,臣子們也就是表表態度罷了,皇上不要太過憂心。”

  “要是如此簡單就好了,”康熙爺看了梁九功一眼,低頭抿了口茶,“胤礽這幾日表現如何?”

  “太子一切如常,”梁九功低了低頭,“隻是白日裏吃得少些,晚上睡得不安穩,人難免憔悴。”

  康熙爺放下茶碗,長歎了口氣,“你不說,朕也知道。胤褆奉命看押胤礽,必不會事事以禮相待……”

  梁九功抿了抿唇,垂下頭,未置可否。

  康熙爺撐著扶壁站起身,負手走到桌邊,靜默了半晌,“也罷,此前在馴鹿坡住了一段時日,想必胤礽也有所收斂,你便替朕傳旨下去——”

  “皇上,”侍衛敖格俯身而入,打斷了康熙爺的話,“直郡王在外求見,說有要事稟報。”

  “兒臣疏忽,請皇阿瑪治罪,”直郡王拱手跪到康熙爺身前,“兒臣一時不察,昨晚被賊人有機可乘,救走了一名囚犯。”

  康熙爺微揚眉梢,向椅背靠了靠,“到底是怎麽回事?”

  “回皇阿瑪,”直郡王俯下身子,細細交代,“囚車裏關押的本是毓慶宮舊奴,隻因皇阿瑪有令不再追究太子僚屬,兒臣便想回京後放了這幫奴才,遂也沒多安排侍衛嚴加防守。不想,昨晚竟有人撬開一輛囚車,救走了一位太監,還殺了兩名看守的護衛。”

  “太監?”康熙爺皺了皺眉,“什麽太監?”

  直郡王抬起頭,抿了抿嘴角道,“是一個叫林初的太監。”

  “林初……”梁九功從旁彎下腰道,“回稟聖上,這林初是太子殿下的近身太監,這幾年一直是他隨侍太子的。”

  直郡王看了看康熙爺的神色,垂下頭道,“都是兒臣安排不當,前幾日太子就因伺候的人都是生麵孔跟兒臣發生了口角,偏生這林初就是一直最得太子看重的。早知如此,兒臣就該應了太子的要求,把這奴才發還給太子了。”

  “胤礽尚在拘禁之中,當然不能讓其舊奴隨身伺候,”康熙爺低頭盯著案幾,神色不明,“這事兒怪不得你。”

  “謝皇阿瑪寬仁,”直郡王躬身行了一禮,“兒臣這就派人追尋調查,勢必抓到這夥賊人。另外,兒臣擔心黃陂遇刺一事與此案相關,大營中若混有居心叵測之人,皇阿瑪的安全就難以保障了。兒臣懇請皇阿瑪下旨,令各地守軍出動護送聖駕回鑾。”

  “你的擔心有理,朕自會安排,”康熙爺點了點頭,輕歎了口氣,“胤礽那兒你便繼續費心照看吧,囚車裏的人也不用釋放了,等回京後先關到慎刑司再說。”

  “是,兒臣領命,”直郡王俯下身子,嘴角暗暗勾出一抹弧度。

  “皇上……”眼見直郡王退下,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奉茶上前,卻被康熙爺一手掃落。

  “皇上息怒,”帳子裏的奴才跪了一地。

  康熙爺深吸了口氣,將案上的幾本折子扔到一旁,“朕曆覽書史,時刻警戒。從不令外間婦女出入宮掖,亦從不令姣好少年隨侍左右。時至今日,太子卻所行若此,著實讓朕失望。”

  梁九功微微蹙眉,俯下身子道,“皇上,未必就是太子所為,太子身邊有護衛看守,隨侍的奴才又都盡皆拘押——”

  “總有膽大包天的,”康熙爺打斷梁九功的話,“自毓慶宮那幾個悖亂奴才死在獄中,胤礽就未有一時一刻讓朕安心過。這麽多年過去了,無論朕如何管教,他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日至晌午,一隻馬隊讓過鑾駕大軍,行至官道。

  “大哥,咱們進熱河境內了,”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縱馬行至謝慶身旁。

  謝慶眯著眼往遠處看了看,“恩,再加快兒腳程,別讓蘇財東等久了。”

  “大哥,虎子不明白,”年輕人皺了皺眉,勒住馬韁,“咱們馬隊幹得好好的,幹嘛和那個姓蘇的合作?盛京皮料商生意做大的那麽多,這姓蘇的不過剛剛起步,誰知道以後能不能掙上多少銀子?如今就這千八百兩的銀子,還是靠著大哥掙來的,結果把咱整個馬隊都套牢了。”

  “你哪兒那麽多廢話?”謝慶瞪了虎子一眼,“我要跟你似的,就顧著眼皮底子下的幾畝地,咱們馬隊早就被人吞下肚了。”

  虎子撓了撓後腦勺,憨笑了幾聲。

  謝慶歎了口氣,隨著馬蹄晃蕩著身子,“那蘇財東住在京城四貝勒的莊子裏,莊頭穆爾察見了他連坐都不敢坐。上次,我到他住的院子裏,護衛的人都是真刀實劍。屋裏的陳設,所用的器具內造頗多,精致異常。這樣的人絕不是個普普通通的奴才,身後是實打實的站著皇子貝勒。”

  “那,”虎子吧唧吧唧嘴,拽下水袋喝了兩口,“咱們如今也是為貝勒爺做事兒的人了?”

  謝慶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若是想為貝勒皇子做事兒,也不是非他蘇財東不可,盛京跟皇親國戚沾親帶故的人也不少。隻不過,這蘇財東與其他人來說還是不同的。明明是做奴才的,卻看不出一點兒低眉順眼的脾性,倒真像個生意人,一雙眼睛滿是精明算計,處事談話又頗為坦蕩。跟這樣的人合作,大哥相信,有朝一日,咱們必能賺個滿盆金箔,在京城、天子腳下也能撈到一處立足之地。”

  “大哥,”走在路旁的扈從,突然快步趕上了謝慶的馬,“草叢裏有人!”

  京城,四爺府

  福晉倚靠在榻上,常日不出門的麵色異常蒼白,一封微有褶皺的信擺在炕桌上,隨著輕輕的歎息微微抖動。

  詩瑤端了熱茶放到福晉手邊,將信紙塞回信封,小心收好。

  “貝勒爺這些日子都在忙著什麽?”福晉遠望著窗外,聲音清冷無波。

  詩瑤眼眸亮了亮,低下頭道,“貝勒爺奉皇命協理政務,這些日子都在內閣處理政事。”

  “那兆佳氏恩綽怎麽突然進到府裏了?”福晉微蹙秀眉,“是貝勒爺招他來的?”

  “奴婢也不清楚,”詩瑤抿了抿嘴唇,“隻不過近來咱們貝勒爺受皇上看重,協理政務,不少朝臣登門拜訪。那兆佳氏本來就是貝勒爺的哈哈珠子,在咱們府上行走也是情理之中。”

  福晉深吸了口氣,往軟墊上靠了靠,“家裏的兄弟是嫌我沉湎喪子之痛,耽誤了佳暉的前程,如今讓一外人得了貝勒爺的好,寫來的信裏盡是指責。”

  “主子,您別多想,”詩瑤上前了一步,壓低聲音道,“大爺他們也是擔心主子的身體,弘暉阿哥走了這麽久,您一直提不起精神。如果,老爺夫人在世的話,也定然是放心不下的。”

  福晉一手按住額頭,眉心蹙起溝壑,沉默良久後,啞著嗓子道,“叫李氏和年氏過來。”

  皇宮,上書房外

  八阿哥帶著何焯上了台階,正碰上四阿哥領著張廷玉迎麵而出。

  “四哥,”胤禩微微躬身,向四阿哥拱了拱手。

  四阿哥看了胤禩一眼,不想搭理,舉步欲走,卻被八阿哥揚手攔住。

  “四哥,淩普已然就戮,還請四哥節哀,撫慰侄子在天之靈。”

  四阿哥停住腳步,雙眼微眯,轉頭看向八阿哥,兩人間一股無形的寒氣悠然蕩起。

  四阿哥勾起嘴角,胤禩略有征愣,手臂卻被猛地甩到一旁,人也向後退了兩步。

  何焯皺起眉頭,上前一步道,“宮門禁地,還請兩位貝勒爺注意言行,勿要起鬩牆之舉。”

  四阿哥看了看何焯,輕笑了一聲,“何編修也是少有的博學之人,跟在這樣一位主子身邊,真是瞎了一肚子的學問。”

  “八哥,”一個清亮的聲音從旁響起,十四阿哥一路小跑到台階上,看見四阿哥才麵色一變,壓了嗓子道,“四哥。”

  四阿哥瞥了胤禵一眼,不曾應聲。

  胤禩輕歎了口氣,拍拍十四阿哥的肩膀,上前一步道,“八弟知道,四哥因淩普僚屬被從寬處置一事耿耿於懷。但此前,皇阿瑪的聖旨,四哥也看到了。二哥有錯在先,皇阿瑪也不欲追究朝中從屬。淩普這兒,事關內務,八弟也是想與皇阿瑪同心同德,以示皇族仁義。四哥若是心下埋怨,盡可向弟弟發泄,或上奏參劾,胤禩願一力承擔。”

  “八哥,”胤禵蹙起眉頭,拽了拽八阿哥的手臂,轉頭看向四阿哥似有話要說,卻在觸及四阿哥的眼神時,堪堪咽下。

  “八貝勒恕罪,”張廷玉上前一步躬下身道,“微臣張廷玉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大人請說,”胤禩一手扶起張廷玉,麵色和緩。

  “謝八貝勒,”張廷玉彎了彎嘴角,“依微臣鄙見,淩普一案與聖上寬宥太子僚屬不可同日而語。八貝勒豈不知,太子近旁格爾分、阿進泰等人俱被處死流放。所謂朝中僚屬,不過是一些迫於情勢、虛與委蛇的臣子,不曾犯下實過,是以沒有重大罪責。陛下寬宥,令其等不用終日惶惶不安,也是為了朝中政務穩定。而這內務府一幹罪臣卻是不然,貪汙工銀、以權謀私、陷害皇嗣,被拘押至今,無功無祿,隻等一死謝罪。貝勒爺寬宥其等,實為縱虎歸山,難稱與聖上同心同德。”

  胤禩皺起眉心,與何焯相視幾眼,尚未開口。

  四阿哥便微微一笑道,“衡臣何必廢此口舌?淩普就勠,從屬拘禁的拘禁,流放的流放,八弟一番仁心手慈,如今還能重新處置不成?”

  說完,四阿哥瞥了胤禵一眼,語態清冷,“隻是本貝勒實在不知,八弟待一幹罪犯仁義至此,卻置兄長喪子之仇全如無物,此等同心同德,不知皇阿瑪是否領情啊?”

  “四哥,”四阿哥轉身離去,八阿哥徒喚了一聲,麵目頗為窘迫。

  胤禵看了看遠去的四哥,又回頭看了看八貝勒,略一思忖後低下頭道,“八哥你忙著,弟弟有事先走了。”

  關外,鑾駕駐蹕孫河地方。

  梁九功帶人為太子送了養身的湯藥,順便提及了失蹤的林初。

  “小初子被人劫走了?”太子驚愕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梁九功。

  梁九功揮退了尾隨的小太監,垂下身子道,“是昨晚的事兒,還死了兩名守衛,直郡王今早向皇上請罪,正派人四處查探。”

  太子苦笑一聲,一手從矮桌上緩緩垂落,靠在牆壁的身子越發無力,“不過一個太監而已,倒是勞大哥辛苦了……”

  “殿下,”梁九功壓了壓嗓音,“這林初,當真不是殿下派人救的?”

  太子抬頭看了梁九功一眼,嘴角溢出苦澀異常的笑容,“皇阿瑪是這般懷疑的吧?既然認定本殿手段通天,又何苦派人給我送藥?”

  “殿下,現在不是硬撐的時候,”梁九功蹙起眉頭,躬了躬身,“您要知道,自打三十六年皇上處置了毓慶宮的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頭、哈哈珠子德——”

  “梁公公,”胤礽揚聲打斷了梁九功的話,垂下眸子低聲道,“逝者已矣,請梁公公給他留些安寧吧。”

  梁九功抿了抿唇,未再開口。

  胤礽深吸了兩口氣,端起藥碗喝了一口,“小初子,當真不是我救的……他也是可憐人,隻是因著跟了我……還請梁公公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給他留些買路錢,別讓他死後,還被人欺負。”

  “是,殿下放心,”梁九功俯下身子,向太子行了一禮。

  入夜,太子營帳前換了守衛,一個黑影向守衛點了點頭,閃身進了帳篷。

  太子席地而坐,麵前的矮桌上還擺著空了的藥碗。

  “殿下,杜雷無能,在外尋了一日,也未找到林公公,”黑影俯身跪在太子身前。

  太子一手握著藥碗,嗓音沙啞,“不怪你,是本殿的錯……”

  “殿下,”杜雷抬頭看向陰影中的太子,“托合齊大人,已與耿鄂、齊世武等大人聯係,隻要回到京中一定盡快解救太子。”

  胤礽搖了搖頭,語態沉落,“不急,不急,回京後還有不少好戲能看,讓他們稍安勿躁。”

  杜雷不解地皺了皺眉,黑暗中一聲刺耳的笑意帶著藥碗破碎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太子一手血跡斑斑,卻似乎惶然未覺,隻凝視著窗外懸在半空的月亮,嗓音陰寒至極,“胤褆,我與你,不死不休!”

  熱河一處普通的民宅中,蘇偉蹲在窗下,聽著屋內壓抑的痛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謝慶摸了摸腦門,皺著眉道,“也不知這人是怎麽辦到的,兩條腿全都折了,身上傷痕無數,竟能從山坡底下一路爬到官道旁。腳夫們發現他時,人都還清醒著,一嘴的青草,死命地往下咽,比那山裏餓紅眼的狼崽子求生欲都強。”

  蘇偉歎了口氣,心裏七上八下的不安穩,“這人不是普通人,等接好了骨,先送到盛京去。具體怎麽安排,等我問過主子再做決定。吩咐你手下的人,務必關緊了嘴巴,要是泄露出去,可不是幾條命就能抵得了的。”

  謝慶脖頸一涼,慌忙點頭道,“蘇財東放心,咱們知道輕重,家裏都有老有小的,這種事兒,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說的。”

  蘇偉點點頭,站起身往窗子裏看了看,正巧大夫接好了腿骨,朝蘇偉招了招手。

  “怎麽樣了,大夫?”蘇偉走進屋裏,林初已然昏迷,一頭的冷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大夫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這腿傷的太重了,就算接好了骨,怕也再難痊愈。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其他地方的傷,倒不致命,隻不過傷口太多,若是潰血化膿,就有性命之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