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039
  “主子,”詩瑤眼角微濕,福晉搭在她腕上的手輕輕握了握,“我是弘暉的額娘,我就想讓他知道,哪怕府裏的人都不再惦記著他,做額娘的也是時時想著他的。”

  東小院

  從西配院出來,四阿哥破天荒地沒有回正院。

  東小院的屋子,張保、張起麟時時打掃著,似乎一切如舊,卻難掩物是人非。

  聽著內廳裏已經不再刺耳的摩擦聲,張保、張起麟“五魁首、六六六”地猜了一通拳。然後,張起麟一甩袖子,皺起一張老臉,滿心憤懣地躬身進了屋門。

  “主子,晚膳在這邊用嗎?”張大公公盡力收斂著嗓音,以圖不打擾自家主子的思路。

  四阿哥轉了轉手上的魔方,已經有幾麵的顏色基本相對,但往往隻差一塊兒,就得一切推倒重來,“這東西看起來千變萬化,實際上卻是有規可循。爺以為自己已經摸得門徑,卻往往因為心不定而功虧一簣。”

  “蘇公公最是了解主子爺了,”張起麟低了低身,“這些死物自是難不住爺的,難得就是在當前的情勢中靜下心來啊。”

  四阿哥長舒了口氣,將魔方揣進懷裏,勾了勾嘴角道,“行啦,他人是走了,眼睛、嘴巴可是留了不少。擺膳吧,爺餓了。”

  “嗻,”張起麟揚起笑臉,輕快地打了個千兒。

  八爺府

  胤禩跟何焯在廊下飲茶,六月的天已經帶了些暑意,飄渺的茶香後,胤禩放下茶碗道,“此次皇阿瑪南巡歸來,朝中倒是安靜了不少。此前,替直郡王參奏太子的,一大半都偃旗息鼓了。”

  何焯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不過是表麵的風平浪靜罷了。畢竟皇上對外的態度依然是支持東宮,而且此次南巡,太子在江南文人心中的聲望更盛從前。”

  “我知道二哥每次隨駕南巡,必在蘇杭一代召見文人學士,開堂講學,”胤禩將洗茶的水倒在階下,“隻是我不明白,江南文人何以影響如此之大?似乎連京中的權臣貴戚,都忌憚一二。”

  何焯微微一笑,拈了拈半須道,“貝勒爺有所不知,朝中忌憚的哪是江南文人,他們忌憚的是天下漢人的心中歸屬。所謂滿漢一家,自大清入關以來,便是當朝者執掌天下的重中之重。咱們康熙爺對漢家文化,漢人士紳更是尤為重視。江南古來多才俊,文人學子的章籍典冊往往反應民情,呼應民意。對他們的尊重,也彰顯咱們大清對漢人容納的態度。”

  “原是如此,”胤禩恍然地拱了拱手道,“胤禩受教了。”

  “貝勒爺客氣,”何焯低了低頭,“其實,這太子在民間的聲望也是當今聖上一手促就的。當初,皇上初登大寶,內有權臣霸政,外有三藩作亂,這九五之位岌岌可危。康熙爺冊立年幼太子,也是防著大清的江山落到旁人手裏。這麽多年來,東宮之位越穩,大清龍脈也就越有保障。隻不過,誰也不曾想,二十幾年後會變成當下的境況。”

  胤禩聞言,斂眉思索了片刻,抬起頭道,“我記得,先生祖籍便是蘇州的吧?”

  何焯微微一愣,點頭道,“正是。”

  “那不知,老家是否還有親人?”胤禩微揚眉梢。

  “老母與胞弟都在蘇州,”何焯拱了拱手,末了試探地問道,“貝勒爺可是要在江南有所作為?”

  “作為不敢當,”胤禩彎了彎唇角,“隻是我一貫傾慕江南靴子的才華,無奈不能輕易離京,想托先生家人在蘇杭等地收取文人雅士的詩集典冊,以供平日拜讀。”

  何焯皺起眉頭,略一思忖,恍然低頭道,“貝勒爺放心,微臣這就書信一封,讓臣弟立刻著手此事。”

  六月,京郊大糧莊

  謝慶被請到了莊子裏,蘇偉獨居的大院中。

  若說,第一次見麵,謝慶便從穆爾察的身份猜出,這位財東一定與京城四皇子有關,心有忌憚。那麽這一次,就是實打實地懼怕與擔憂了。

  “謝老板不用緊張,”穆爾察笑得像隻得道的狐狸,雙手插在袖子中,怡然自得地看著幾名帶刀護衛將謝慶裏裏外外地搜查個便。

  “兩位請吧,”搜查完畢,領頭的護衛才打開院門。

  謝慶貓著腰,跟著穆爾察一路走到正屋門前,“蘇財東,謝老板到了。”

  蘇偉從裏屋走出來,一身藏青色暗金琉璃紋的長袍,玄青色寶藍雲紋長靴,手上一隻白玉扳指潤澤含光,“謝老板請進吧,咱們之間不必如此拘束。”

  “是,是,謝蘇財東,”謝慶被庫魁領到一側木椅旁,躊躇了半晌隻搭了個外邊坐下。

  蘇偉斜靠在當堂八仙椅上,語態閑適,“這次找謝老板來,主要是為著此次的皮貨。莊子裏收上的皮料質地一般,運到京城,怕是入不了達官顯貴的眼。”

  “小的已經聽穆爾察莊頭說了,”謝慶彎了彎腰道,“正好,小的近來要押送一批貨物去山西,不如讓小的把這些皮料帶到山西販賣。小的認識幾個財東,專收購皮料,製作蒙靴,應當正好用得上。”

  “那就勞煩謝老板了,”蘇偉讓小英子上了茶,“這第一筆買賣,我也沒打算賺錢,既是謝老板幫忙,盈利部分便全都歸馬隊了。”

  “這,小的不敢,”謝慶剛要起身,便被蘇偉抬手製止,“謝老板勿須客氣,我說過咱們要細水長流,常來常往。不過,這皮料生意我到底是第一次經手,聽穆爾察說,想收得好皮子還是得進蒙古,不知謝老板怎麽看?”

  “莊頭的話有一定道理,不過也有一定局限,”謝慶拱了拱手道,“現在蒙漢對商主要在歸化、張家口和多倫諾爾這三個地方,要想進入蒙古各部收購皮貨,勢必得以這三個地方為據點。但是,此三處距離盛京都比較遠,是晉商活躍的地方。而在咱們這兒,其實也不乏珍品,隻是都已有固定買方,想從中插一腳,還需持續經營。而且,咱們也可派人一路向北,入龍江府、嫩江府等極北之地向獵戶收購山珍皮貨,隻不過——。”

  “隻不過,盛京以北便是滿洲故土,軍情重地,”蘇偉接話道,隨即轉頭看向穆爾察,“咱們打牲烏拉處的管事何時能到盛京一趟?依托他們,在黑龍江等處收購皮貨山珍應當沒問題吧?”

  “回蘇財東,打牲烏拉處本身就負責采捕東珠、鬆子、蜂蜜、水鮮等物什,依托他們是合時合理,”穆爾察躬身道,“財東既有此一想,奴才這就書信一封,讓海都盡快到盛京一趟。”

  “一來一去太浪費時間,”蘇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你派人帶著銀子直接前去交代吧。旁的不怕,就是讓海都務必理清賬冊,打牲烏拉處的職責與咱們的生意不要混在一起,最好人員也都分開。盛京莊子也是,公私分清,要是有渾水摸魚的,直接打發了事!”

  茶蓋落在茶碗上,異常清脆,謝慶低著頭不敢搭話,穆爾察跪下道,“請蘇——蘇財東放心,奴才定嚴加看管,不辜負主子信任。”

  小英子眨巴眨巴眼睛,湊到蘇偉身邊道,“那,師父,咱們?”

  “我想去一趟熱河,”蘇偉放輕了聲音,“木蘭秋狩的時間快到了。”

  承乾宮

  康熙爺臥在榻子上,貴妃佟佳氏輕搖著團扇坐在一旁,細細稟報著後宮的各處用度。

  “恩,所用皆實際,不奢侈浪費,”康熙爺微眯著雙眼,讚賞地點點頭,“朕打算七月巡幸塞北,這後宮諸事還得讓你多費心了。”

  “都是臣妾應當做的,”佟佳氏彎了彎唇角,“再說,還有宜妃、德妃兩位姐姐幫襯著,後宮也沒什麽大事。良妃那兒,晉封典禮準備的頗為樸素,臣妾怕委屈她,皇上以為如何?”

  “簡單些也好,”康熙爺閉上眼睛,緩了口氣,“到底與四妃是不同的,添些用度也就是了。”

  “是,”佟佳氏輕抿嘴角,低了低頭。

  七月,皇上北巡起行,太子、直郡王、十三阿哥隨扈聖駕。

  臨行前,十三福晉兆佳氏將十三阿哥一路送到院門口。

  “福晉放心吧,”胤祥衝兆佳氏笑笑,“這一趟回來,爺就自在了。”

  兆佳氏緊抿著嘴唇,硬生生地扯出一抹幹笑,“妾身在家裏等著爺,爺一定好生的回來。”

  “恩,”胤祥握了握兆佳氏的手,“宮裏若是有事,就去找四哥。這一回四哥沒有隨駕北巡,爺倒是更放心些。”

  “妾身知道了,爺一路好走,”兆佳氏吸了口氣,止住身子的微微顫抖,深深地福下一禮。

  鑾駕大軍出了古北口,除了隨侍康熙爺左右的十三阿哥外,太子與直郡王似乎都很忙。

  阿進泰一連幾日接待信使後,向太子稟報道,“殿下,漠北蒙古情勢太過複雜,雖然有土謝圖汗部劄薩克多羅郡王,車臣汗部劄薩克鎮國公從中斡旋,但收獲依然頗少。絕大多數人持觀望態度,不想輕易參與進皇子間的掌權奪勢中。”

  太子緊鎖著眉,站到窗口,“讓哈什太、薩爾邦阿先回來吧,南巡以後,皇阿瑪沒再提淩普一事,是放鬆還是試探猶未可知。直郡王與納蘭明珠那邊近來也太過安靜了,本殿心裏總是隱隱地感到不安。”

  七月十八,鑾駕駐蹕黃陂,在接待了翁牛特部前來朝拜的蒙古貴族後,北巡大營漸漸熄了燭火。

  三更時,夜色濃重,悄無聲息間,一支蒙古裝備的輕騎悄悄潛到了大營附近。

  “王爺,一切已準備妥當,”鑲藍旗副護軍參領赫都趁黑進了直郡王的營帳。

  “好,”黑暗中,靜坐在床榻上的人影抽出一隻匕首,錚藍的寒光在月影下尤為閃亮。

  大營外,一聲哨響劃破寂靜的夜空,直郡王勾起唇角,將匕首插進腰帶,“走,隨本王去皇帳護駕!”

  第200章 大變

  康熙四十四年

  七月十三,黃陂

  關外的夜晚微風陣陣,草木的清香合著火堆的煙氣在偶爾巡營走過的腳步聲中慢慢彌散。營帳下的火把映出明黃旗幟的一角,在晚風裏輕輕卷起了邊兒。

  “皇上,夜深了,早點歇下吧,”偌大的皇帳中亮著一粒燭火,梁九功彎著身子侯在榻邊。

  手中的折子翻到最後一側,康熙爺蹙著眉頭,捏了捏眉心,“什麽時辰了?”

  “回皇上,亥時了,”梁九功上前扶著康熙爺下榻,一路走到窗邊。

  康熙爺負手站在窗前,仰望著帳外的晴朗夜色,“今兒個月亮倒大,還沒十五呢。”

  “皇上,熱河行宮已經初具形製,”梁九功陪著笑道,“今年八月十五,您在行宮賞月才是真真的良辰美景啊。”

  康熙爺一聲淺笑,拉下窗簾,回身向床榻走去,“良辰美景也得有適宜的心境啊。”

  “咻砰——”一聲尖銳的哨響劃破夜空。

  康熙爺身形一頓,梁九功慌忙護到聖上身側,“來人啊,護駕!”

  營帳外亮起一長串的火把,馬蹄的嘶鳴與刀劍兵甲的碰撞聲霎時間籠罩了整個大營。

  “皇阿瑪!”直郡王最先趕到皇帳,帳裏帳外已被禦前侍衛團團圍住,“兒子護駕來遲,讓皇阿瑪受驚了。”

  康熙爺靠在軟椅上,右手輕撫著椅背,語氣平靜無波,“是什麽人長了這天大的膽子啊?”

  “回皇阿瑪,詳情還不知,但從打扮上來看,似乎是蒙古人,”直郡王低頭稟報道。

  “蒙古人……”康熙爺鎖緊了眉目,微眯的雙眼中閃過刀鋒一樣的寒光。

  淩亂的腳步與嗬斥聲不絕於耳,太子的營帳隨即亮起火光。

  帳簾被掀開,太子披著外袍急急而出,卻被一隊侍衛圍在原地。

  “殿下,刺客來路不明,營中恐有奸細,殿下身份貴重,現下不宜亂走。”

  “混賬,”太子橫眉一豎,一手掃開袍擺,“本殿心係皇阿瑪安危,豈能獨善其身,你等是何身份,敢來阻止我?”

  “太子息怒,”領頭的侍衛俯下身道,“皇上的營帳已被禦前侍衛團團圍住,直郡王趕去護駕也未能進到帳內,還請太子稍安勿躁。刺客來勢洶洶、出其不意,護軍還未控製住局麵,請殿下以自身安危為重。”

  “殿下,”阿進泰由後湊到太子耳旁道,“看情勢,此番行刺不簡單啊,咱們貿然去皇帳,可能真非明智之舉。”

  太子斂眉思索片刻,抿著嘴唇看了看營外晃動的火光,一咬牙轉身回了營帳。

  阿進泰尾隨太子進了帳內,躬身上前道,“殿下,此事實在蹊蹺啊。北巡路線一貫是最安穩妥帖的,常有重軍來回巡視,怎麽會突然跑出這麽一股歹人來?”

  太子緩了口氣,皺緊眉頭道,“你帶人去助護軍圍剿匪患,務必先一步抓個活口回來,到底是怎麽回事,咱們要盡快弄清楚。”

  天色漸亮,鬧騰了一晚上的北巡大營終於漸漸止了兵鬥聲。

  成排的屍體運進校場,被活抓的匪患一個個重銬押解,等待審訊。

  “回皇上,”隨扈大臣王鴻緒進帳稟報道,“這股歹人來自漠北,本就是一群四處作亂的浪匪,此次行刺是受雇於人,隻是頭領被亂箭射死,下麵的人不知道雇主是誰。”

  “皇阿瑪,”直郡王從旁拱手道,“這件事著實蹊蹺,若刺客來自漠北,這樣一支隊伍要如何引人耳目,穿過蒙古各部,潛藏到木蘭圍場附近?依兒臣看,此事與朝中,抑或皇族必大有關聯。”

  “恩,”康熙爺低低地應了一聲,“此事還有待探查,漠北蒙古關乎邊境軍情,決不能有絲毫鬆懈。此番抓捕刺客,營中有多少傷亡?”

  “回皇上,軍中傷亡並不大,”王鴻續低頭道,“微臣以命人火速通知就近駐軍前來護駕,熱河行宮那邊也送了消息,讓他們嚴加防範,篩選侍從,以免混進不軌之徒。”

  “好,”康熙爺向椅背靠了靠。

  “皇上,”門口的侍衛掀簾稟報道,“太子殿下求見。”

  “讓他進來吧,”康熙爺垂下眼簾,神色黯然,站在一側的直郡王輕輕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