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4942
  中年男子見到穿著宮服的蘇偉,微微一怔,又略略地掃了一眼屋子,就背著藥箱直奔床上的病人而來。

  “這箭沒傷到髒器,得趕緊取出來,我需要人幫忙,”丁芪查看了病人的傷勢,一邊把著脈,一邊對蘇偉道。

  蘇偉剛想上前,突然一陣眩暈,小英子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二師父,你一晚上沒睡,去休息休息吧,這裏我來就好。”

  “是啊,你去休息吧,”張保上前兩步道,“我們在這兒就行了,別讓主子擔心。”

  蘇偉歎了口氣,點了點頭,由著小英子將他扶回了堂屋。

  四阿哥一早,照常進宮禦門聽政,盡管心中裝著千斤大石,在人前也不得不裝出平靜冷淡的模樣。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四阿哥腳步匆匆地往日精門走,卻不想突然被人半路攔下。

  “四貝勒,”梁九功微弓著腰,臉上帶著幾十年不變的笑容,“皇上在乾清宮等著您呢,跟奴才走吧。”

  四阿哥微抿嘴唇,點了點頭,跟著梁九功轉道又折回了乾清宮。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四阿哥俯身行禮。

  “起來吧,”康熙爺執了蘸著朱墨的筆,在一本折子上批了幾個字,“這次南巡因著太子的病,路程隻走了一半。朕打算過了年關,再下一次江南,還是你和老十三陪著朕和太子同去。你那府裏邊好好安排、安排,多帶上幾個人,咱們一走就是兩三個月,也帶著人服侍著。朕回想起來,你那後院也許久未添丁進口了。”

  四阿哥微微一愣,慌忙垂首道,“讓皇阿瑪費心了,兒子平時醉心禪宗農耕,總是疏忽了後院,以後定遵皇阿瑪提警,多多注意。”

  康熙爺點了點頭,“佛道自有形,農耕亦是民之大計,但都不能操之過急,更不可一心多用。免得壞了多年的潛修,讓朕失望。”

  四阿哥身子一凜,連忙俯身道,“兒子謹遵皇阿瑪教誨。”

  四阿哥回到東小院時,就見蘇偉掛著一隻鞋歪躺在榻子上,睡得迷迷糊糊。小心地替他脫掉鞋子,拿了毛毯蓋在腿上,蘇偉卻猛然驚醒,“主子!魏經國——”

  “沒事,沒事,”四阿哥坐到蘇偉身邊,撫著他的背,“剛張保已經稟報過了,大夫已經替他拔了箭,也開了方子,現在已經沒危險了。隻能他清醒過來,咱們就能問出事情究竟了。”

  蘇偉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還是有些緊張地瞅著四阿哥,卻見他們家四爺一掃前幾日的頹唐與憔悴,神色間倒多了幾分淡然與平靜。

  “主子,你……”蘇偉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今兒上朝沒事吧?”

  “沒事,”四阿哥彎彎嘴角,讓困得吊兒郎當的蘇公公躺在自己腿上,將皇上召見他的話一一跟蘇偉說了。

  蘇偉有些憤然地踢了兩腳榻背,“說來說去,皇上還是想讓主子隱退。憑什麽這麽多阿哥,非拿主子當把頭啊,八阿哥不是也在蹦躂嗎?”

  四阿哥笑出了聲,伸手掐著蘇偉的臉道,“爺真是把你寵壞了,哪有這麽說阿哥的。”

  蘇偉避開四阿哥的手,仰著頭道,“我就是不高興,皇上偏心,淨挑軟柿子捏,一點也不厚道……”

  “你說誰軟柿子呢?”四阿哥一個爆栗敲在蘇偉頭上,“爺這是忠孝仁義,是以退為進懂不懂?”

  “不懂,不懂,不懂!”蘇偉捂著被敲疼的腦門在四阿哥腿上打滾。

  四阿哥伸手攔住他,在撅起的嘴上咬了一口,“皇阿瑪雖然讓我一心一意潛修,但前前後後都沒提過衛秦口供的事,那句不要讓朕失望,當真比加官進爵更為有力。這說明,爺這幾年做的起碼不是錯的……”

  蘇偉眨巴眨巴眼睛,“切”了一聲,轉過頭去,睡覺!反正他就是個小人物,安心當太監好了!

  傍晚

  馬廉提著食盒悄沒聲地進了王欽的房間,“王公公……”

  “大管事你這是?”王欽不解地看著馬廉手裏的食盒,“這不是往東小院送的嗎?”

  “是,”馬廉將食盒放到桌上,湊到王欽跟前道,“你忘了兄弟上次跟你說的話啦。上麵交代了,您要投靠那自是巴不得的,但總得交點東西做彩頭啊。”

  王欽抿了抿唇,轉頭看著那食盒道,“可這食盒頂什麽用?莫不是裏麵——”

  “不是,”馬廉慌張一擺手,“這食盒過了咱們兩人的手,哪能幹那些事兒呢。兄弟是聽說,昨晚旁門那邊抬了一個人進東小院,今早張保趕了馬車又拉回一個人。這東小院平時被看得嚴嚴的,兄弟是甭想進去,隻能靠公公您了。這消息打聽回來,也不經什麽風險,上麵又看到了您的誠意,不是一舉兩得嗎?”

  東小院

  傍晚上燈,四阿哥把蘇偉抱到了床上去睡,蘇公公特自然地滾到了床裏,摟著被子睡得昏天地暗。

  “主子,”張保掀開簾子,被四阿哥揚手止住聲音,見蘇偉沒動靜,四阿哥悄聲地出了臥房。

  這些日子,他心裏不暢快,蘇偉也跟著難受,連續幾天都沒休息好,昨天又熬了一夜,今天好不容易能睡著了,不能再吵醒他。

  “主子,魏經國醒了,”張保垂首低頭道。

  西廂房,魏經國側身躺在雕雲紋紅木大床上,身體一陣陣的疼痛,讓他額頭布滿了細汗。在一旁看著的小公公,時不時地拿著布巾幫他擦一擦。他身上中了一箭,背部挨了兩刀,還從搭乘的馬車上摔了下來,可說是一個舒服地方都沒有了。但好在,老天有眼,讓他保住了這條命,能不能飛黃騰達,就看今天這天賜良機了。

  不得不說,魏經國是個頗有些小心思的聰明人,在受到傅鼐親信的雇傭與控製後,他表麵上很服從,內地裏卻一直想抓住對方的把柄,由自己掌握主動權。在幾次與傅鼐手下交換信息後,他敏感地尋到了些蛛絲馬跡,順著這些細枝末節的線索,竟真的被他一路摸到了四爺府。

  一直久不得重用,又分外貪戀權勢金銀的魏經國在得知自己的真正雇主是四貝勒後,下定決心要抓住這次機會。

  隨後,四爺府布下的每一項任務,魏經國都拚命的去完成,包括潛進馬家胡同的詩社,打探邵幹與索相的進一步動作。而這一次,在京城表麵的風平浪靜下,一直沒放棄探查的魏經國在無意間又碰觸到了一個重大消息。

  四阿哥走進西廂房時,魏經國正掙紮著要爬起來,看見四阿哥走近,更是撐著身子要往地上跪。

  “行了,”張保看了一眼四阿哥隆起的眉頭,揚起聲音道,“主子不講究這些,你身上有傷,不要勉強了,說正事要緊。”

  “是,是,”魏經國匍匐在床上,頭叩在手上,聲音急喘,帶著微咳,“奴才在這兒給給貝勒爺請罪了。事關重大,奴才是無意間得知了,咳咳,自己真正的主子,本不想給主子惹麻煩。但是,奴才怕自己耽擱不了了,所以冒死趕到了府上——”

  “好了,”四阿哥背著手,一步步走到床邊,“你的忠心,爺都看在眼裏了。你的機警,爺心中也有數。隻不過,爺一向不喜自作聰明,好大喜功之人,你心裏也要清楚。現在,說正事吧,爺要看你的事關重大,值不值得爺救你一次。”

  魏經國身子一僵,慌忙垂首道,“是,奴才受教。回貝勒爺的話,奴才在邵幹的書房看到了幾封信,其中有一封是邵幹替索額圖回給步軍統領托合齊的。”

  第157章 寒冬將臨

  康熙四十一年

  東小院西廂房

  “托合齊?”四阿哥隆起眉心。

  “是,”魏經國低頭道,“步軍統領掌京城衛戍,手握八旗步兵、巡捕五營的兵權,是京畿重地最後一道屏障。奴才在邵幹書房看到那封信時,便驚覺事關重大,來不及細想就將信揣在了身上。”

  四阿哥一征,雙眼危險地眯成一條縫,語調輕揚,“你將信帶出來了?”

  魏經國微微掀眉看了一眼四阿哥,慌忙垂首道,“是奴才思慮不周,奴才沒想到當晚就被——”

  “信在哪兒?”四阿哥打斷魏經國的話。

  魏經國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壓著嗓子道,“回貝勒爺,信被奴才藏在了腰帶的夾層裏。”

  東小院門口,小英子靠著門柱打瞌睡,沉重的腳步聲一點點臨近,李英猛地一驚,睜開雙眼,“王公公!”

  王欽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咱家來給主子送膳了,主子在哪兒歇著呢?”

  “主子沒歇著,一直忙著正事兒呢,”李英撓了撓後腦勺,“不過,今天怎麽是王公公提膳?膳房的人呢?”

  王欽彎了彎嘴角,低頭看看手上的食盒,“今兒的菜色好啊,讓膳房的人來提就白瞎那番功夫了。”

  書房裏,四阿哥將一張沾染了點點血跡的信紙塞進了平整的信封裏。

  傅鼐負手站在一旁,躬身接過四阿哥遞過來的信封。

  “找一個臉生、可靠的人,將這封信秘密地送去裕親王府,”四阿哥背手看向窗外,“裕親王是最了解皇阿瑪心思的人,他一定知道該怎麽辦。”

  “奴才遵命,”傅鼐垂首,複又略帶不解地抬頭道,“主子既然已經抓到證據,為何不直接麵呈聖上?”

  四阿哥搖了搖頭,“這隻是一封含糊其辭的回信,即便提到了所謂‘大事’,細究起來也指代不明,說是證據還遠遠不夠分量。不過,索額圖勾結托合齊,意圖控製京畿重地的兵權卻是顯而易見的。既涉及軍政大事,由裕親王來提最為適合。”

  “奴才明白了,”傅鼐躬身,“奴才這就去安排。”

  四阿哥點了點頭,待傅鼐領命而下,獨自一人坐到了書桌後,展開的宣紙上落下幾個大字,“眾望所歸”。

  正在四阿哥望著那四個字出神時,有人掀簾而入。

  四阿哥抬起頭,蘇公公趿拉著鞋子,迷蒙著雙眼走了進來,“主子,王欽來了……”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來的倒是時候。”

  蘇偉扁了扁嘴,他還有些困,眼睛半睜不睜地往四阿哥身上一靠,正好看到桌上的四個大字,“主子,這是?”

  “這是那封信上的,”四阿哥將筆搭在硯台邊,“此大事,眾望所歸,卿當可立不世之功;爺在想,邵幹說的這‘眾望所歸’,到底有多大的分量。”

  蘇偉眨巴眨巴眼睛,略帶懷疑地道,“那馬家胡同的詩社沒開幾天就關了,索額圖也籌集不了多少人馬吧?”

  四阿哥搖了搖頭,“這個誰也說不準,但是有一點很值得懷疑。在馬家胡同來往的大都是邵幹這種中等品級的官吏,有些是地方上的小官,有些甚至是戴罪之身,就像之前被索額圖調派回京的額庫裏,在外人看來頗有些烏合之眾的感覺。”

  “主子的意思是,”蘇偉有點冒冷汗,“索額圖真正拉攏的大人物都還沒露頭?”

  “也不是都沒有露頭,”四阿哥緩了口氣,“這不是有托合齊了嗎?步軍統領、九門提督,皇阿瑪手邊最堅韌的利器,隻不過如今卻是一把雙刃劍了。”

  王欽拎著食盒晃悠回了排房處,馬廉一早等在大樹下,“王公公,怎麽樣了?”

  王欽歎了口氣,將食盒遞給馬廉,“四貝勒在忙,咱家根本沒見到人。”

  “那——”馬廉蹙起眉梢,王欽卻是一笑,“大管事放心,咱家雖然沒見到四阿哥,東小院的事兒卻是打聽的差不多了。”

  馬廉帶著瓜皮小帽,換了常服,趕在府裏下鑰的前一刻到了大門邊上,正要出門時,卻被任東路管事的李涵撞個正著,“大管事,這是要出去啊?”

  馬廉略微一驚,慌忙斂了神色,笑著躬身道,“是啊,家裏有點事兒,趁著天黑回去一趟,明早再趕回來。”

  “大管事辛苦,”李涵拱了拱手。

  “談不上辛苦,都是做奴才的本分,”馬廉咧了咧嘴,“李兄弟快去歇著吧,我這兒先走了。”

  “是,是,”李涵讓到一旁,“大管事好走。”

  馬廉匆匆而去,李涵略有思緒地往排房處走,沒走幾步,就見庫魁領著兩個人穿著便服迎麵而來。雙方點頭而過,李涵轉身看著一行三人著門房開了小門,閃身出府,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隔天晌午,裕親王府

  張廷樞被急召而來,福全蓋著毛毯,靠在榻上,炕桌上擺著一封書信。

  “臣給王爺請安,”張廷樞俯身行禮。

  福全麵色發黃,神態間帶著些許憔悴,“你看看這信,是今一早被人送到王府的。”

  “是,”張廷樞接了書信,展開一觀,片刻後蹙起眉心,“王爺,這——”

  福全歎了口氣,“本王已經派人去調查過這個邵幹,他被調遣回京後與索額圖來往甚密。”

  “那王爺打算怎麽辦?”張廷樞嗓音深沉,“此事非同小可,托合齊任九門提督,他手裏握著的是整個京城的安全。”

  “這點本王心裏最是清楚,”福全神色安定,穩坐榻間,“你知道當初九門提督職責的確立是因為誰嗎?”

  張廷樞想了片刻,搖了搖頭,“小臣不知,隻知道聖上任命的第一任九門提督是大將軍費揚古。”

  福全彎了彎嘴角,“費揚古以前,尚無‘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一職,京中八旗兵丁各自為政。皇上登基後,真正統轄京城治安的人,其實是輔政大臣鼇拜!”

  張廷樞愣了愣,半晌沒有說話,將手中緊握的書信又拿起來看了看,恍惚間想起什麽似的道,“王爺,這信是誰送來的?”

  福全搖了搖頭,“送信的人什麽都沒說,門房一個轉身,人就不見了。”

  張廷樞咬了咬下唇,略帶躊躇地道,“那王爺打算如何向聖上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