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246
  一個普通的晚上,一名不起眼的太監,一隻殘破的水瓢竟在眨眼間讓她從後宮之首淪落成了冷宮罪婦。

  毓慶宮的責難,太監的指證,後宮的謠言,她都能冷靜地一一辯駁,隻在觸到皇上冰冷的眼神時,慌了手腳。

  空氣凝滯的正殿上,皇上遣走了多餘的奴才,隻留下了兩位近身內侍。那位指證她的太監,被這兩位近身內侍活活勒死在她的麵前。

  她禁不住地顫抖,卻又不敢喊出聲來,她的內心有太多的不甘與掙紮,在後宮的爾虞我詐中,上位的妃嬪哪個沒沾過血腥,她不是怕,隻是不甘心。

  “梁九功,”皇上的聲音清冷而沉靜,“將那隻水瓢送到直郡王府去。”

  這一句像是一把猝了毒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進惠妃的心。也是在這一刻,她才想起,她服侍了三十餘年的男人是大清朝的皇帝,是萬民的君主。這世間,所謂富貴、權勢,甚至生命,都在他許與不許之間。

  “娘娘,”銀柳端著托盤走近,“您跪了一上午了,休息一會兒吧。您要是病倒了,郡王爺不是更得擔心了嗎?”

  惠妃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慢慢地睜開眼睛,在銀柳的攙扶下站起了身,“給大阿哥的訊息送出去了嗎?”

  銀柳的動作微微一滯,惠妃看了看她,苦澀一笑,“皇上對外是怎麽說的?”

  銀柳低下頭,“皇上借了太後的口,說是讓娘娘閉門靜思,對於平妃的事兒,並未多提。”

  惠妃點了點頭,“那就沒事兒,現在看得緊些就緊些吧。皇上與我是半點信任也沒有了,如今即便解了禁足,本宮也幫不上大阿哥了。”

  “娘娘,”銀柳扶著惠妃坐到榻子上,“皇上沒有坐實您的罪名,等這陣子過了,您還是四妃之首。”

  惠妃笑了笑,“什麽四妃之首?外人看起來,四妃入宮最久,位置最顯赫,光鮮的不得了。可實際上呢,仁孝皇後走了、孝昭皇後走了、孝懿皇後走了,四妃還隻是四妃。我們這四個女人在那個人心裏,永遠都是陪襯,可能連溫僖貴妃都比不上。這四妃之首,做與不做又有什麽意思呢?”

  “娘娘,”銀柳緩緩跪下,“您別這樣想,別這樣為難自己,奴婢看了心疼,大阿哥知道了,更會心疼的。”

  “我沒有為難自己,”惠妃撫了撫銀柳的肩膀,“隻是忽然間想通了一些事,或者是相信了一些事……不過你放心,大阿哥走得路已經不能回頭了,我當額娘的,就算幫不上忙,也不能拖他的後腿。”

  直郡王府

  一隻木質的水瓢被摔在地上,大福晉抿了抿唇角,揚手讓屋內的奴才都退了出去,“爺,您也別太生氣,左了額娘隻是禁足,皇阿瑪也沒有坐實額娘的罪名,等過了這一陣咱們向太後娘娘求個恩典,這事兒就過去了。”

  “過去?”直郡王冷哼一聲,“現下正是爭執東嶽廟修繕事宜的緊要關頭,胤礽挑這個時候發難,為的絕不隻是搬倒額娘。皇阿瑪本來就猶疑不決,有了這起事故,更加不會將此事委任與我了。”

  大福晉蹙蹙眉角,向前一步道,“爺,您剛助修完永定河,聲勢正望,額娘又執掌六宮,權柄在握。皇阿瑪有所忌諱也屬正常,咱們不如就趁這時候退一步,也好讓皇阿瑪收收戒心。”

  “你想的太簡單了,”大阿哥歎了口氣,“本王不是胤禛,走到這一步,不是我想退就能退得了的。我退一步,胤礽勢必就進一步,他已經貴為太子,他這一步,我多少年的心血就都白費了。”

  大福晉微微低頭,沉思片刻道,“這一步咱們不能走,也不能讓太子走。那,推給別人走如何?”

  “推給別人?”大阿哥微微鎖眉,“能推給誰呢?現下也不知額娘如何,本王哪有那個精神再去為別人籌謀?如今隻能先走一步算一步,看明相那裏會不會有什麽好辦法。”

  大福晉歎了口氣,“額娘一直沒有消息傳出來,咱們的消息也送不進去。皇阿瑪意義不明地送來這隻水瓢,無論怎樣說,太子這一手是真的讓皇阿瑪動氣了。”

  大阿哥走到窗邊,目光清冷,“胤礽此次這般明目張膽的出手,說明他也沉不住氣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走到這一步,我們就看誰能笑到最後吧。”

  四爺莊子

  蘇偉晃晃悠悠地在大院裏轉,此次出府,隻有四阿哥和三位小主子,福晉與兩位格格都沒有來,蘇偉活動的範圍也能隨意一些。

  這間大院是莊子裏特地為四阿哥擴建的,有四進的屋子,還有一片小花園,堆了兩座假山,種了些果樹,遠沒有東花園的精致,但也算別有風味。尤其很合蘇公公的胃口,夏日盈盈,小花園裏的李子樹綴滿了黃澄澄的果實。

  “三十一,三十二,”一個輕靈的聲音從假山後傳來。

  剛走到小花園的蘇偉順著聲音繞到了兩座假山中間,“大格格?”

  踢著毽子的茉雅奇一驚,毽子掉到了山石中間,“蘇公公。”

  “大格格,您怎麽一個人在這兒?”蘇偉登上假山,把毽子撿了回來。

  茉雅奇踢了踢腳下的碎石子,接過蘇偉遞來的毽子,小聲道,“我偷跑出來的,嬤嬤以為我在睡午覺,自己也去休息了。”

  蘇偉微蹙眉頭,“為什麽要偷跑出來?您想玩毽子,叫奴才們陪著您多好。”

  茉雅奇低下頭,“額娘跟嬤嬤都不讓我玩毽子,我身體不好,而且額娘也說姑娘家蹦蹦跳跳的不好……我就玩一會兒,蘇公公您別跟嬤嬤說行嗎?”

  蘇偉咧開嘴笑笑,“您是主子,您的嬤嬤是奴才,蘇公公曆來隻聽主子的話。”

  茉雅奇看看蘇偉,揚起了笑臉,拿著毽子道,“蘇公公,我也會換腳踢了,你看我踢的好不好?”

  書房裏,常賚行色匆匆,“主子,惠妃娘娘這次怕是難以東山再起了。奴才打聽到,延禧宮內外設了三重看守,表麵上是閉門靜思,實則是嚴加防範。”

  四阿哥向椅背靠了靠,“二哥這次倒是抓了好時機,但是這樣一番大動作,怕是也會招皇阿瑪忌諱。惠妃再如何,也是後宮女子,大阿哥的位置不動,這場仗就不知誰輸誰贏。”

  傅鼐思索片刻,拱手道,“主子,如今惠妃娘娘出事,皇上會不會將東嶽廟的差事交給太子一派?”

  四阿哥搖了搖頭,“皇阿瑪的心思誰都猜不透,東嶽廟的事兒怕是還有得拖,七月末,皇阿瑪就要北巡塞外,說不定這事兒會被暫時擱置。除非……”

  “除非什麽?主子想到了什麽?”傅鼐追問道。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除非有誰主動跳出來,擔下這份燙手山芋。”

  花園假山中

  “好!”蘇偉猛拍手,“大格格踢得真好,花踢、後踢連著來,像跳舞一樣好看。”

  茉雅奇接住掉下的毽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是跟蘇公公——”

  “大格格!”突然一聲嗬斥,茉雅奇一驚,蘇偉轉過頭,就見馮嬤嬤幾乎是叉著腰,拽著步子匆匆而來,“您怎麽能這樣跑出來,還偷踢毽子!小主的吩咐您都忘了嗎?”

  茉雅奇怯怯地往後退了退,“嬤嬤,我——”

  “跟奴婢回去,”馮嬤嬤不由分說地拽過大格格,順帶一把搶過毽子隨手扔進了假山亂石中,“這東西不是您該玩的!”茉雅奇瞬間紅了眼眶。

  “馮嬤嬤!”蘇偉沉下臉。

  “喲,蘇公公,”馮嬤嬤瞥了蘇偉一眼,“奴婢得帶大格格回去了,您是外宅的奴才,以後還是少和大格格來往。”

  “哼,”蘇偉冷冷一笑,“咱家和誰來往還輪不到一個不分尊卑的奴才來教!”

  馮嬤嬤臉色一變,“蘇公公什麽意思?是誰不分尊卑?莫不是在蘇公公眼裏,宋格格就不是主子了?”

  好一招反客為主,蘇偉心裏暗暗腹誹,“宋格格是不是主子,你我心裏有數。咱家現在最清楚的是,您拽在手裏的,是貝勒爺的長女,名正言順的主子!”

  馮嬤嬤一驚,放開了拽著茉雅奇的手,大格格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誒喲,我的主子,”馮嬤嬤撲通跪在地上,拿著手絹給大格格抹眼淚,“老奴是一時糊塗,下手沒輕沒重的,弄疼您了。您是不知道,老奴這進了屋子,看到您不在,心都要飛了。您是奴婢看大的,奴婢最是心疼您,您說您偷跑出來玩,回頭被小主知道了,又要挨訓,奴婢怎麽舍得啊?您得諒解奴婢的一番苦心啊。”

  “你——”蘇偉剛想上前,卻被人一把抓住,“蘇公公,主子正找您呢,”王朝傾拉著蘇偉的胳膊道。

  蘇偉看了看王朝傾,王朝傾衝蘇偉使了個眼色。

  小花園外,蘇偉甩開王朝傾的手,“幹嘛抓著我!你看那個馮嬤嬤,倚老賣老,一點不把大格格當回事兒!”

  王朝傾歎了口氣,“蘇公公,這馮嬤嬤是宋小主親點給大格格的,她是個什麽樣的奴才,宋小主能不知道?您天天跟著貝勒爺,這後宅的事兒還是少參合,大格格是宋小主的親生女兒,總不會害了她。您參合進去,最後可能鬧得自己裏外不是人。當初您救了大格格一命,後來又怎麽樣,您不記得了?”

  蘇偉扁了扁嘴,又回頭看了看花園的方向,茉雅奇正亦步亦趨地跟著馮嬤嬤往外走,低垂的腦袋,聳拉的肩膀,全沒了剛才的精神氣兒。

  “我跟你們不一樣,”蘇偉低低的念叨了一句。

  “什麽?”王朝傾沒太聽清,歪著頭問道。

  蘇偉看了王朝傾一眼,轉身往四阿哥住的屋子走去,“有些事兒我不說,就更沒人能說了。”

  蘇偉邁進屋門時,傅鼐幾人剛好告退。

  四阿哥瞄了蘇偉一眼道,“幹什麽去了,過來給爺揉揉肩膀。”

  蘇偉踢踢踏踏地走到四阿哥身後,捏著四阿哥的肩膀道,“常賚怎麽行色匆匆的樣子,是不是京裏出什麽事了?”

  四阿哥呼了口氣,將惠妃的事兒給蘇偉講了一遍,“如今東嶽廟的事兒更為複雜了,大阿哥與明相不知要怎麽應對呢?”

  蘇偉眨眨眼睛,“事兒都已經發生了,大阿哥與明相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現在的問題是索相會有什麽反應吧。”

  “索相!”四阿哥愣了愣。

  “是啊,”蘇偉猶疑地點點頭,“我想錯了嗎?平妃是赫舍裏氏的族女,是索相的侄女,又是仁孝先皇後的妹妹。她的孩子被人害死,她自己的死也撲朔迷離。當初因為噶爾丹之禍,皇上不宜追究,如今卻不同了,索相難道不該趁此反擊嗎?”

  四阿哥沉思了片刻,嘴角溢出一絲笑容,“你說的對,我們都忽略了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我估計,現下所有人都在等大阿哥、明相的反應,一直抱病的索相反被人忽略了。太子大動幹戈地從盛京接回一個太監,能單單就一個閉門靜思了事嗎?看來,這京城裏還有得鬧啊。”

  蘇偉扁扁嘴,“那,我們什麽時候回府啊?”

  “皇阿瑪七月末北巡,爺在隨扈名單中,過幾天咱們就得回去準備了,”四阿哥還沉浸在蘇偉的推論中,回答的有些漫不經心。

  蘇偉不滿地戳戳四阿哥,自己扁著嘴靠著桌子,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四阿哥。

  “怎麽了?”四阿哥抬頭看著蘇偉,“有人惹到你了?”

  蘇偉一派安然地點點頭,“我記得你說明年要把弘暉接到前院來,還要找師父、侍讀。”

  “是啊,”四阿哥眨眨眼睛,“弘暉到年紀了,爺準備讓傅鼐的哥哥傅敏給弘暉開蒙,過兩年再請爺的老師顧八代來。”

  “那兩位小格格呢?”蘇偉一臉憤懣,“您心裏就有兒子,女兒就不用管了嗎?”

  “茉雅奇和伊爾哈有福晉看著啊,又有她們的額娘管教,福晉也給安排了精奇嬤嬤和女師傅的,”四阿哥看出了蘇偉的不對勁,說的小心翼翼。

  “什麽精奇嬤嬤?您沒看出茉雅奇和伊爾哈很不一樣嗎?”蘇偉連環炮地把花園裏的事兒念叨了一遍。

  四阿哥微微皺眉,“宋氏是把茉雅奇養的悶了點兒,可茉雅奇自小身體嬌弱,若不是宋氏日日看著,恐怕活不到這麽大。更何況,她們都是女孩兒,這閨中之事還是由生母教導比較好。”

  “那,”蘇偉瞪圓了眼睛,“那也不能由著茉雅奇被一個嬤嬤欺負啊。再說就是踢踢毽子,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沒必要這麽嚴防死堵吧。”

  四阿哥笑笑,把蘇偉往身前摟了摟,“你說得對,等咱們回府,爺去跟宋氏提,讓她放茉雅奇出來玩,再給她換個奴才好不好?”

  蘇偉甩開四阿哥的手,“茉雅奇是你的女兒,你不要敷衍我。我知道你們愛新覺羅家的女孩兒都是為扶蒙準備的,一條命都不值幾個牛羊錢——”

  “小偉!”四阿哥目光一暗,“你既然知道扶蒙一事,就也該知道我不能庇護她們一輩子。呆在母親身邊的時日,或許就是她們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了,我能做的,就是盡量延長這段日子。我的姐妹折在扶蒙的數不勝數,連皇阿瑪的女兒都是如此,我又能改變什麽呢?”

  “不,”蘇偉瞪著四阿哥,“就算改變不了,我也決不讓茉雅奇走那些公主的老路。當初是我把她從鬼門關撈回來的,我能救她一次,就能救她第二次,你等著看吧!”

  蘇偉轉身出了屋門,四阿哥扶著額頭,歎了口氣。

  夏意漸濃紫禁城乾清宮

  康熙爺翻開折子,掃了兩眼,伸手揉揉眉心,梁九功趕緊奉上熱茶,“皇上,還是為著東嶽廟的事兒啊?”

  皇上冷哼一聲,“除了這事兒還能有什麽事兒,天下間民生大計無人關心,一幫文武權臣就盯著一座破廟。”

  梁九功微微躬身,沒敢答話。一個小太監彎腰進門,俯身稟報,“啟稟聖上,九阿哥求見。”

  “讓他進來吧,”康熙爺歎了口氣。

  “兒臣參見皇阿瑪,”九阿哥胤禟俯身行禮。

  “老九啊,”康熙爺放下折子,“找皇阿瑪什麽事兒?”

  胤禟笑著站起身,“來請皇阿瑪給個恩典,八哥要把自己的一處糧莊改成獵園,兒臣想和十弟一起去看看。”

  “獵園?”康熙爺微微蹙起眉頭。

  “是啊,”胤禟從袖子中拿出一張圖紙遞給梁九功,“八哥的這處糧莊收成很不好,但是草木旺盛,八哥就自己畫了圖紙,說要改成獵園,以後招待兄弟們去打獵。”

  康熙爺接過梁九功遞上的圖紙,眉頭漸漸舒展,“獵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