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4659
  傍晚

  蘇偉翹著二郎腿靠在床頭一邊啃牛肉脯,一邊看話本。小徒弟李英端著水盆,那擦擦、這抹抹地搞衛生。

  敲門聲響起,李英放下盆子去開門,“王公公。”

  王朝卿衝李英點點頭,“李公公,我有幾句話想跟蘇公公說。”

  李英回頭看了蘇偉一眼,蘇偉點點頭。

  李英轉身拎起水桶道,“兩位慢聊,我去打水。”

  王朝卿平日裏也是和蘇偉不著調慣了的,這次倒是少有地穩當,走到蘇偉床前拱了拱手,“蘇公公。”

  蘇偉點點頭,指了指圓桌旁的凳子,“坐啊。”

  王朝卿抿了抿嘴唇,回頭搬了凳子過來,“蘇公公,我今日是有事兒來求您的。”

  “什麽事兒?”蘇偉眨眨眼睛。

  王朝卿搓搓手,躊躇了半天道,“小弟近來手頭緊,心思不老實了。”

  蘇偉微微皺眉,就見王朝卿從袖子中拿出一張紙來遞給他,打開一看,是惠豐堂當鋪的票子,上書紅鬆出雲綴絮紋徽墨一錠,當銀八十兩。

  “這!”蘇偉一驚。

  王朝傾慌忙跪在地上,“蘇公公,小弟是一時糊塗,拿了銀子回來就後悔了。小弟出宮不方便,還請蘇公公看在咱們兄弟多年的情分上,幫兄弟把東西贖回來。”

  蘇偉看著跪在床前的王朝傾,驚詫過度的腦袋漸漸冷靜,王氏兄弟不是貪圖小財、不要腦袋的蠢人。就算一時糊塗,當了四阿哥用的貢墨,也沒必要在沒被人發現時鬧到他跟前來,這出宮不便的理由實在太牽強了。

  王朝傾如今是四阿哥的貼身太監,王以誠管著四阿哥的庫房,兩人怎麽也不會被八十兩難為成這樣。既是如此,王朝傾這般做又有何用意呢?

  “你先起來吧,”蘇偉沉聲道,“這事兒容我想想。”

  “是,”王朝傾站起身,從懷裏套出一荷包放在床上,“這是那八十兩銀子,拜托蘇公公了。”

  蘇偉沒有說話,王朝傾躬身退了出去。

  一張當票,八十兩銀子,偷盜一事兒在宮裏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哪個常年伺候主子的奴才不貪點小便宜,隻要不鬧大,主子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一旦被發現,杖斃、砍頭都是輕的。王朝傾這一舉動,等於是把關乎身家性命的大把柄送到了蘇偉手上。

  蘇偉拿起當票,看了看入當的時間,正是他出宮晚歸的第三日。

  正三所後院

  王朝傾坐在王以誠的屋裏喘粗氣,王以誠與常青看管庫房,常年單獨住在後院的偏殿裏。

  “你瘋了!你為什麽那麽做?”王以誠聽了王朝傾的話,驚得瞪大了眼睛,“你這不是等於作繭自縛嗎?哪有自己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的?萬一蘇培盛哪天看咱們不順眼了怎麽辦?四阿哥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啦!”王朝傾灌下一碗涼茶,“你以為我想這麽幹?我要不這麽幹,咱們兄弟倆現在在哪都不知道了。咱們當初既然上了四阿哥的船,就得坐到底,否則攤上吳全、曹清的下場都算好的。”

  王以誠在屋裏來回轉了兩圈,“你是不是看到什麽了?還是聽到什麽了?”

  “別問了,”王朝傾仰頭躺到床上,“你知道了,對大家都沒好處。蘇培盛的為人我是知道的,隻要咱們對四阿哥忠心,他不會過河拆橋的。”

  王以誠深深地歎了口氣,無力地坐在凳子上。

  王朝傾仰麵躺在床上,看著床帳頂,那個晚上,他就不該回去。昏黃的燭火,床帳裏交疊的兩個人。雖然他及時收回了邁進門口的腳步,好運地避過了值守的太監,卻還是被蘇培盛懷疑了。當蕭二格跟了他整整一天後,他做出了這個決定。

  有時候,所謂把柄,卻是表忠心的良方。

  蘇偉把王朝傾的當票拿給四阿哥看,四阿哥掃了兩眼就扔還給了蘇偉,“你自己看著辦吧,這些奴才都歸你管,爺忙著呢。”

  “切,”蘇偉扁扁嘴,“這多懸啊,咱們院子裏還是有不靠譜的,還好是王朝傾看到的,要是別人怎麽辦啊?”

  “爺下次會小心的,”四阿哥敷衍道,“你出去玩吧,別粘著爺了。”

  蘇偉皺皺眉,氣呼呼地轉身出去了,到門口時正碰上進屋的張保,“蘇公公,”張保招呼道。

  “恩,”蘇偉應了一聲,邁出了門檻。

  張保進到四阿哥的書房裏,一躬身,“奴才給主子請安。”

  四阿哥抬起頭,臉上不同適才的清閑,“你去惠豐堂查一查,若王朝傾說的是真的,此事就先擱置。他與王以誠都是難得的明白人,若是能用,自然是好的。”

  “奴才明白,”張保低頭道,“近來的事兒不用告訴蘇公公嗎?”

  “不用了,省得他緊張。如今噶爾丹異動,索相、明相動作頻頻,太子與大阿哥都在朝我使勁,咱這看起來不小的院子,人家是了如指掌。這個節骨眼,爺沒那個心思縮手縮腳了,來曆不明的都得清理掉。蘇培盛他心軟,爺不想他負擔太重,盡量不要影響到他。”

  “是,”張保躬身。

  書房裏的兩人,初步定了一份需要清理的名冊。院子內各有心思的小太監們沒有任何風波來臨的意識,自然也沒人注意到,坐在四阿哥書房窗下扔著銅板的蘇公公。

  第96章 暗度陳倉

  康熙三十四年 傍晚

  正三所,

  一個少見的人跟著蕭二格進了蘇培盛的屋子,半晌後走出來,在偏廊下深深地呼出口氣。

  七月的紫禁城,暑意漸隆

  皇上歪在延禧宮內廳的榻子上,聽惠妃奏報近來後宮的種種事宜。提到四妃所需,惠妃的言語頓了頓。

  皇上看了看她,溫言道,“你們幾個陪在朕身邊良久,各有功祿,如今你新涉六宮事,就隨她們去吧。”

  “是,”惠妃低頭,“臣妾不會與幾位姐妹計較,如今後宮裏,我們幾個相處的時間最長,彼此也沒那麽多講究。倒是儲秀宮那兒,人越來越多,王貴人又新得兩子,這位分與宮室是不是得分一分了?”

  皇上微微蹙眉,“你說的有理,六宮空處頗多,是不該讓她們都擠在儲秀宮裏了。長春宮一直空著,就讓良氏、瓜爾佳氏、陳氏、劉氏和佟佳氏搬過去。至於位份,等前朝的事兒安穩些再說。”

  惠妃點了點頭,“那,王貴人呢?照例說,憑她的位份不足以養育皇子,可臣妾想她也是勞苦功高,又能為皇上分憂。不如,皇上提前給個恩典?”

  皇上轉頭看了惠妃兩眼,惠妃垂下眼簾,片刻後皇上道,“這事兒,朕再思量思量……”

  七月初三清晨

  正三所被一陣呻吟打破寧靜,中庭東廂房裏一陣忙亂。

  李格格這一胎生的頗為順當,當四阿哥接到消息趕到中庭時,正好聽到孩子的第一聲啼哭。

  四阿哥的第二位女兒降生,與大格格不同,二格格的身體頗為壯實。四阿哥把小嬰兒抱在懷裏,難得地麵露喜色。

  當眾位奴才搶著到中庭討喜時,沒人注意到,太監中的幾個關鍵人物不見了。

  隔天,劉裕領著一幹小公公給李格格送來一盆金桂,當中綴插著梧桐枝,有新貴降臨,有鳳來儀的寓意。李格格很是喜歡,吩咐喜兒重賞了劉裕及一幹小太監。

  “劉公公,還是您夠義氣,”小任子惦著手裏的荷包,“下次有這種事兒還找弟弟啊。”

  劉裕笑笑,拍拍小任子的肩膀,“放心,小格格得了四阿哥喜歡,咱們隻要投對了意,以後的好處多著呢。”

  “喲,劉公公近來挺忙啊,”蘇偉背著手,身後跟著李英,與劉裕等人正好打個照麵。

  “比不上蘇公公,”劉裕揚了揚嘴角,“您跟著四阿哥才是日理萬機呢。”

  蘇偉眼神一寒,跟在劉裕身後的小太監都有些微微發冷,片刻後,蘇偉與劉裕擦肩而過,“奉承拍馬要當心,別畫虎不成反類犬。”

  蘇偉挺身走了,劉裕朝地下啐了一口,罵道,“什麽東西?一個奴才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哎喲,劉公公,”小任子走到劉裕跟前,“您這是怎麽了?咱們犯不著跟蘇公公起衝突啊。”

  “是啊,”,“這劃不來啊,”另幾位小太監附和道。

  劉裕麵色深沉,左右看了看,“兄弟們都糊塗了?這蘇培盛在一天,咱們就一天沒有出頭之日。我跟你們說,蘇培盛現在正一味地拉扯自己人。你們看李英,一個剛來的,直接當了正殿值守太監。你們呢,在院子裏幾年了,連阿哥麵都難見。再這樣下去,咱們遲早被趕出正三所。最不吝,等四阿哥出宮建府後,咱們也得被趕回宮裏。”

  幾個小太監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小任子牽頭對劉裕道,“那,劉公公,您想怎麽辦?”

  劉裕昂首,“現下,咱們想直接拉下蘇培盛太難,得一點一點來。如今院子裏不是隻有四阿哥一位主子了,除了福晉,宋格格、李格格都有生育,這都是靠山。咱們就盡量拉扯前院後院裏與蘇培盛不同路的人,依靠各位女主子,慢慢拽下他。”

  小太監們你看我、我看你,有的微微點頭,有的眉頭緊蹙。

  十六阿哥滿月禮,福晉進宮恭賀,回來時帶回了兩大消息。一是,儲秀宮的幾位庶妃娘娘遷居長春宮。二是,王貴人十五阿哥被皇上指給德妃撫養,十六阿哥則被抱進了鹹福宮,由榮妃撫養。

  延禧宮

  惠妃靠坐在床上,麵色陰沉。

  銀柳垂首站在一旁,靜默了片刻道,“娘娘,皇上未必就是忌諱您,如果真的不放心,何苦把後宮的事兒交給您打理呢?”

  惠妃轉頭望著帳裏,“本宮不如孝懿,連溫僖都比不上。他把後宮交給我,有多少無奈,又剩多少信任?儲位之爭,本宮與皇上連一絲情分都沒有了……一位妃子,涉六宮事,他是看重我,還是想害我?”

  “娘娘,”銀柳不知該如何寬慰。

  惠妃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本宮在後宮沉浮多年,這些小女兒家的心思早就不該有了。皇上想我做個安分守己,打理宮事的工具,本宮就暫如他的意。不過,想用妃子與皇子壓製我,也不看看,四妃裏,還有誰一如當初?”

  正三所

  聖上八月北巡,四阿哥照例在隨扈名單中,正三所的準備工作一如往年,卻又有些地方微微不同。

  七月十八,裝箱的玉碗被打碎,庫房的小夏子挨了二十板子被逐出正三所。

  七月二十一,內務府給四阿哥送來的衣服被劃破,跑腿的小恒子被貶到射獵場馬房。

  七月二十五,前院東廂房的太監鄭千喜在睡夢中心悸發作,窒息而亡。

  一連串的小事故壓在正三所眾小太監的心裏,好像逐漸燃到盡頭的火藥引線,隻待爆發。

  傍晚,李英拎著食盒進了蘇偉的屋子,不當班的蘇公公正在屋裏一一二二地鍛煉。小英子見怪不怪地把食盒放到桌子上打開,卻被一隻碩大的死老鼠驚得大叫一聲。

  “又怎麽了?”蘇偉抻抻懶腰,走到桌邊一看,“沒事兒,去換一份吧。”

  李英看看蘇偉,眉頭皺了皺,想說什麽又張不開口,最後隻得歎了口氣,拎著食盒出了房門。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打小夏子出事,院子裏的小太監看蘇公公的眼神就越來越不對勁兒。這幾天,蘇公公的房前不是被扔了毒死的老鼠,就是丟著成串的毛蟲,反正是怎麽惡心怎麽來。

  李英也不理解,為什麽突然間,自家二師父就和劉裕拉起的隊伍杠上了。而近來接連的事故又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呢?

  東一所

  何舟進了大阿哥書房,躬身道,“主子,千喜兒的屍體被提早運出了宮,奴才沒能查到是否人為。”

  大阿哥歎了口氣,“胤禛的手段當真淩厲,以往我是小看他了。這份膽魄,皇子中幾個人能有?”

  “主子,”何舟上前一步道,“未必就是四阿哥幹的,奴才聽小任子說,近來四阿哥的貼身太監劉裕和蘇培盛頂上了。劉裕在四阿哥身邊多年,雖是貼身太監卻一直被壓得死死的。這回四阿哥得了二格格,劉裕就活絡了,開始往後院走動,還拉了一幫小太監想拽蘇培盛下馬。正巧,出事兒的幾個小太監都是劉裕籠絡的對象,想是那蘇公公為了維護自己的勢力,暗中動的手腳。”

  “又是蘇培盛?”大阿哥皺了皺眉,“若不是胤禛動的手那就最好了,你還是告訴咱們的人小心點兒,若是被人一鍋端了,以後再想往正三所插人就難了。”

  “是,”何舟一俯身。

  儲秀宮

  王貴人半靠在床上,臉色憔悴,空落落的內廳少了孩子的哭聲,靜的好似冰窖。

  宮女蘭心站在床邊,大氣也不敢出,一夜之間,她們貴人失了兩個孩子。窗外突然傳來喧鬧聲,一幫小太監魚貫進了院子。

  “怎麽回事兒?”王貴人微微挺了挺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