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4037
  婧怡仔細看了看那孩子,點頭道:“長得真好。”

  一旁的綠袖就拿出對赤金蝦須鐲,遞到毛氏手裏。

  婧怡道:“給孩子帶著玩罷。”

  她給信哥兒準備的是赤金長命鎖一條、赤金蝦須鐲一對、八寶葫蘆白玉吊墜一對、雕事事如意暖玉一塊。

  為著裝那潔白無瑕的暖玉,她還特地親手打了個五蝠絡子搭配,其心意可見一斑。

  不過,毛氏並不知道這些,接過那蝦須鐲時已滿臉感激,笑道:“奴婢替弘哥兒謝謝王妃。”

  婧怡點點頭,忽然神色一正,望著毛氏道:“姨娘懷裏抱的是咱們府裏的二爺,年紀雖小,卻和大爺是同一輩的。若說哥兒,大奶奶生的信哥兒才是,雖說不過一個稱呼,關乎的卻是輩分倫常,姨娘往後不能再弘哥兒、弘哥兒的亂叫了,該叫弘二爺才是。”

  不論叫什麽,陳彥弘都是陳家的主子,婧怡這樣說,隻不過在說毛氏沒規矩,連輩分都分不清。

  而毛氏也有著自己的小私心,哥兒哥兒地叫,既好聽又親熱,要是和其他下人一樣叫二爺,不更顯得自己也是個下人?

  弘哥兒又怎會打心眼裏敬重她這個生母!

  王氏如此軟弱無能,怎麽就生出這樣一個女兒來!

  她心中暗暗咬牙,麵上卻隻能恭恭敬敬地道:“王妃說得是,奴婢知錯了。”

  還是陳庭峰見場麵尷尬,幹咳一聲,嗬斥毛氏道:“大冷的天,讓孩子立在風口做什麽,還不快回去!”

  毛氏這才應了一個是,飛快退了回去。

  這廂,陳庭峰看向婧怡:“你隨我來一趟,我有話對你說。”

  婧怡在陳府住了幾日,陳庭峰似乎找回了做父親該有的威嚴與矜持,再見婧怡就沒有第一日那樣戰戰兢兢,這會子說話更是端著架子。

  王氏有些擔心地拉了拉婧怡。

  婧怡衝她安撫地笑了笑,跟著陳庭峰去了書房。

  ……

  但凡在書房談的事,必定都是陳庭峰認為極緊要的。

  婧怡氣定神閑地坐在太師椅上,冷眼看陳庭峰在她麵前唉聲歎氣、長籲短歎,就是不開口說話。

  陳庭峰的意思,原是打算等女兒開口詢問他因何事煩憂,自己便好順勢把話頭接下去,哪知婧怡竟就這麽大剌剌的坐著,不動也不說話。

  他不由在心中大罵不孝女,明麵上卻也沒什麽法子,隻好耐下性子,自己開口道:“這幾日在家中住得可還習慣?”

  婧怡看了陳庭峰一眼,點頭道:“挺好的。”

  陳庭峰“哦”了一聲,停了半晌,才道:“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如今已是堂堂攝政王妃,還能住得慣我這五品小吏的府邸,也算是難為你了。”

  婧怡笑了笑:“父親什麽話,不論我變成什麽樣子,這裏總是我的家。”

  陳庭峰撚須點頭:“你沒有忘本,這很好,總算沒有辜負為父的一番教導,”頓了頓,“原來有些話我也不會和你提,隻如今你有了能力,有些事情也就責無旁貸了。”

  婧怡垂下眼睛:“父親要女兒做什麽?”

  “你大哥今春就要下場考試……王爺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也該在他麵前提上一句,畢竟你大哥長進了,於你也是有利無害。”

  婧怡很意外,沒想到他說的是陳彥華而非自己。

  她想了想,道:“大哥的學問父親是知道的,女兒相信,即便是靠自己的實力,他也能金榜題名。”

  算是委婉地拒絕了陳庭峰。

  陳庭峰盯了她一會,點頭道:“好、好、好,沒想到我生了一個鐵麵無私的女兒。”

  “父親最重名節,難道想大哥背負徇私舞弊的汙名過一生?”

  陳庭峰冷笑:“就算你大哥能靠自己的本事考上進士,人家也隻會以為是攝政王的手筆!”

  婧怡站了起來:“但求心安,俯仰無愧於天地,也就是了。”

  陳庭峰一噎,他平生最會講大道理,倒不想今日被女兒堵了個啞口無言,氣得胸膛上下起伏,好容易才又按捺下脾氣,長歎一聲:“罷罷罷,你如今是堂堂王妃,見識與我這等微末下官自是不同的。”

  婧怡不由皺眉,又來了。

  “父親還有別的事麽,如若無事,女兒便先告退了。”婧怡說著便往外走。

  陳庭峰麵色一沉:“也沒什麽事,隻是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如今年紀也大了,等過了正月,就想回湖州老家去。”

  婧怡頓住腳步,再次愣住,陳庭峰居然主動提出了告老?

  仿佛是聽到了她的心聲,陳庭峰又開口道:“落葉歸根,人的年紀一天天上去,倒越發想起老家來,你母親也時常念叨,總覺得京城幹燥,特別是冬日裏,實在不習慣。我也想為故裏盡一份綿薄之力,若能為一方父母,定能造福鄉裏,光耀陳家門庭。”

  第140章 過繼

  繞老繞去,總算將話扯到了正題上。

  陳彥華的前途?

  若婧怡答應在科考中幫助兄長,那麽為父親謀個外任這樣的小事自然不在話下;若她不肯幫助兄長,就更沒有理由拒絕父親的微末要求,不然豈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也就是陳庭峰口中所謂的“忘本”。

  婧怡不得不感慨,她的這位父親,說他不糊塗罷,成日在戶部上躥下跳地折騰,淨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上峰們說起他就沒有不搖頭的;說他糊塗罷,卻又能想出外放這一招來。

  為一方父母,造福鄉裏,幾乎就是挑明了說他要做湖州知府。

  他如今是正五品的戶部給事中,而知府是正四品,一般的官員調任,從京官外放至任上,升個一級是常情。五品到四品雖連升兩級,身為攝政王的老嶽丈,倒也不算過分。

  合情合理的要求,不給婧怡任何拒絕的理由。

  但這兩個看似差不多地位的官職,內裏卻有著天差地別……如今的陳庭峰在戶部不過一介屬官,凡是做不了主不說,平日裏辦的都是雞零狗碎的差事,便是立下什麽功勞,被褒獎的也是上峰。

  可知府卻是地方主官,掌一方政務,可斷人生死,江南又是富庶之地,其油水之足,可想而知。

  而且,陳庭峰眼下在京城沈青雲眼皮子底下呆著,並不敢十分出格,可要是到了任上,保不齊要打著攝政王嶽父的名頭做出什麽好事來。

  可即便如此,婧怡也沒有立刻拒絕他的要求……陳庭峰有一點沒有說錯,王氏想回湖州老家去。

  或許是因為京城的日子總籠罩在毛氏的陰影下,也或許真的思念故裏,王氏每每提及江南水鄉總是滿麵笑容,這兩日甚至開始同婧怡說起自己小時候的趣事來。

  從前,婧怡想讓王氏認清甚至遠離陳庭峰,是擔心母親受苛待和傷害,但如今有她的身份擺在這裏,陳庭峰想來再不敢慢待王氏。

  讓他帶著王氏回湖州,似乎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隻是,要先解決一些問題……

  朝堂上的事不妨問一問沈青雲的意思。

  至於毛氏,就要看婧綺的手段了。

  想到這裏,她開口道:“官場上的事情女兒也不是很懂,等回頭問過王爺,再來回父親。”

  陳庭峰麵上不禁現出喜色,事情到了沈青雲那裏,還能有什麽辦不成的?

  他露出一個慈和的笑容:“你說的極是,是該同王爺說一聲的。”頓了頓,又道,“再替我向王爺問聲好,都是自己人,若他得閑,便常來家裏坐坐。”

  婧怡微笑,沒有接話:“父親先忙罷,女兒告退。”

  ……

  沈青雲自然沒有功夫去陳府,他如今代行天子之事,每日日裏有數不清的政務要處理,福建有戰事、西北亦不能掉以輕心,還得安排與多查王子的聯姻、安撫西域諸國,同婧怡都隻能書信往來,亦不過寥寥數語,

  他對婧怡言:“今日方知天子之不辭辛勞。”

  婧怡回:“能者多勞也。”

  沈青雲回:“為君之能,所學十之尚不足一二。”

  或許是真正意識到了夫妻之間該有的坦誠,又或者是因為終於養成了分享秘密的習慣,沈青雲再也沒有對婧怡隱瞞自己的野心。

  而關於問鼎天下,隻怕連沈青雲自己都分不清楚,是想為生父報仇更多些,還是覬覦那把龍椅更多些。

  對此,婧怡有著自己的心思,不過她沒有和丈夫提過,不是不想提,隻是還差一個時機。

  她倒是將陳庭峰外放的事情提了提,並說了自己的擔心。

  沈青雲的回信很輕鬆,陳庭峰即便做了湖州知府,隻要請浙江布政使“特別”照顧一下,他也就翻不出什麽浪花來。

  因此,沈青雲讓婧怡隻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其他的事情交給他。

  又過兩日,府裏開始悄悄流傳陳庭峰要將小兒子陳彥弘過繼給陳庭鬆的消息。

  緊接著府外也有了這樣的小道消息,都說攝政王的嶽父要將老來子過繼給去世多年的兄長,以為兄長延續香火。

  一時間,倒有不少人紛紛讚揚起陳庭峰的仁義來。

  王氏也聽說了這個消息,疑惑地對婧怡道:“……還是別人家告訴我的,怎麽沒聽你父親提起過?”

  婧怡道:“可能父親還沒有下決心,卻叫嘴碎的下人走漏了消息。”

  王氏點頭:“你父親對那孩子喜愛得很,我想他也舍不得將孩子過繼給你大伯。”

  婧怡微笑,沒有再說什麽。

  消息已經傳了開來,陳庭峰如果不肯過繼,就是背信棄義的反複小人。要想保住美名,則非過繼不可,可倘若如此,陳彥弘今後將隻能稱陳庭峰為叔父。

  果然,最了解你的永遠都是敵人。

  陳庭峰一生最重名譽……婧綺這一招夠很、也夠準。

  ……

  毛氏跌跌撞撞衝進陳庭峰的書房,不顧還有幾個管事在一旁議事,就大聲道:“老爺,您為什麽要將二爺過繼大方!”

  陳庭峰麵無表情,衝管事們揮揮手,等人都下去了,才沉下臉來,輕嗬道:“吵吵嚷嚷,成什麽體統!”

  哪知他話一出口,毛氏就哀哀地抹起淚來,抽泣著道:“二爺是妾身十月懷胎、拚了命才生下來的,如珠如寶地養著,比妾身的性命都要緊,妾身能不著急麽!”

  陳庭峰的表情也柔和下來,環住毛氏柔軟纖細的腰肢,安慰道:“弘兒也是我的兒子,難道我會不心疼他?”

  毛氏輕輕嗯了一聲,嬌聲道:“妾身還不是聽下人們亂傳,這才一時失了分寸,” 將頭靠在陳庭峰胸前,“弘兒是我們兩個相愛的結晶,您又怎會舍得把他送人呢?”

  陳庭峰沒有說話。

  毛氏靠在陳庭峰身上,敏感地察覺到他身體漸漸繃緊,心下不由也是一緊,抬起頭來,便見他表情沉鬱、嘴角緊抿,一臉的鄭重其事。

  毛氏柔柔地笑:“老爺虎著臉作甚,妾身怪害怕的呢。”說著,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陳庭峰的胸口。

  陳庭峰卻沒有同往常那樣抱住愛妾親熱,他隻是長長地歎一口氣,開口道:“大哥早就不在了,大嫂哪個樣子,恐怕也撐不了多久,弘兒往後總還是跟著咱們的,說來說去,也就是差個稱呼罷了。”

  毛氏的笑容忽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