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4903
  卻是隻家常緞麵繡雲紋黑色步履,很大,男子的款式,看樣式針腳,很下了一番功夫。

  碧瑤舉著那鞋,盯著碧玉:“你怎麽做男人的東西,難道……”

  碧玉被她當場拆穿秘密,麵色乍青乍白,聽到她說話,又憋得滿臉通紅,急忙辯解道:“我是見四爺腳上那雙舊了,想給他做一雙。”

  不想碧瑤聞言,臉色更加難看,雖然聲音壓得低低地,語氣卻透著莫名的冷意:“四爺的東西自有夫人做,哪裏輪得上你?”

  “夫人每日都那麽忙,隻怕一時忘了,這些時日來還沒有給四爺添置新鞋……我想著這是個精細活,這才想著幫夫人分擔一些。”

  碧瑤想起婧怡為碧玉操心婚事的模樣,不由怒火中燒,也顧不得什麽,亮開嗓門就開始發怒:“你既然知道夫人疏忽了四爺的鞋,怎麽不上去提醒一聲,卻暗搓搓躲在這裏自己做?我告訴你……四爺是夫人的丈夫,還輪不上你分擔!你若還記得夫人對我們的好,就該多花功夫為夫人做鞋做襪,別白費那有的沒的心思!”

  神情淩厲,言語犀利,幾乎就是指著碧玉的鼻子,罵她想爬沈青雲的床。

  碧玉的眼淚順著秀美的麵頰流下來,口中隻是呐呐道:“我沒有,我沒有……”

  碧瑤冷哼一聲:“若你真沒有那些歪心思,夫人此番為你定親,你就痛痛快快地應下來!”

  第101章 爭吵

  碧瑤說著碧玉的那門親:“男方父親是咱們府外地鋪麵的大掌櫃,在王爺麵前都是說得上話的,家境殷實自不必說。那人自己也在鋪子裏做學徒,和咱們平日裏見的小廝大不相同,往後說不定還能子承父業,又是幺子,家中最得寵的,你嫁過去,往後還怕沒有好日子過?”

  碧玉聽後,沉默良久,末了隻是淡淡道:“是幺子就最得寵了?若他真是個得寵的,家中又如此殷實,父母為何不為他尋一個良家女做妻子,何苦巴巴來一個丫鬟?”

  “這有什麽,府裏人誰不是這樣做的?”碧瑤瞪著眼睛,“假使他家娶了你,就是和咱們四房站到了一起……背靠大叔好乘涼,這你還不懂嗎?”

  “不,你錯了。” 碧玉搖頭,“他們不是不想娶良家女,是娶不到……不論麵上怎樣富足殷實,說到底他們還是武英王府的下人,是奴籍,所生子女亦是奴籍,世世代代皆是如此。好好的良家姑娘嫁給他們,就成為了奴仆之妻!”

  碧瑤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忽然冷笑出聲:“原來你是看不起做下人的,可你別忘了,你自己不過也就是一個伺候人的丫鬟。”

  碧玉別過臉:“我隻是不想以後的子女同我一樣卑躬屈膝一輩子。”

  碧瑤點著頭:“既然你有這樣的好誌向,當年人牙子要把你賣去做妾,你怎麽不從?做了富家老爺的妾室,不僅自己成了主子,子女更是姑娘和爺,你怎麽不去,為什麽要巴巴兒到夫人身邊做丫鬟!”

  碧玉的臉色變得慘白,咬著唇不說話。

  碧瑤舉起手中那隻沒做完的鞋:“你當真以為沒人知道你的心思?我告訴你,碧瑤我雖是個粗人,但我起碼知道廉恥,平生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腆著臉爬主子床的賤貨!”說著,一把將鞋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

  碧玉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碧瑤的腳仿佛踩在了她臉上,一貫柔和的嗓音也帶上了恨意:“我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妹,你怎麽能這樣說我!”

  碧瑤卻絲毫不懼,她想起二人在湖州那些時光,眼睛就有些熱:“我沒有忘,我是個直性子,做事魯莽又粗心大意,是你事事提點、處處幫扶。我貪玩愛躲懶,也是你搶著幫我幹活,這些我都沒有忘,”她的眼淚滾出眼眶,“是你忘了,一起長大的不隻我們,還有夫人!你總說夫人心機深、手段很,那都是對著別人,對我們何曾有過半分虧待?說到底,我們隻是下人,主子身邊的一條狗,想打想殺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也就是夫人,千辛萬苦地為你謀算婚事,配一個掌櫃家的兒子,你看看旁人,被扔進青樓窯子的,有沒有人敢說一句二話!”

  是啊,碧瑤說得沒有錯,從前在陳府,大姑娘身邊的侍書、侍畫就很羨慕她們兩個,夫人雖然麵上冷,對她們的確從不可待。

  而侍書和侍畫,一個被灌了啞藥扔到了莊子上,一個做了大姑爺的通房,小產沒了孩子,據說是再不能生了,人也就瘋瘋傻傻起來。

  一念及侍畫的下場,渾身不由一個激靈。

  碧瑤見碧玉神色有所鬆動,忙一抹眼淚,拉了她就往外走:“快去給夫人謝恩,告訴她,你同意這門婚事!”

  碧玉卻定在原地,用力甩開了碧瑤的手。

  碧瑤心下一冷,頓住腳步,慢慢回過頭來。

  碧玉別開眼:“我不想嫁到外地去……如你所說,夫人對我們有恩,我要伺候她一輩子。”

  “是伺候夫人、還是伺候四爺?”碧瑤神情冷漠,仿佛是第一次認識碧玉,“你的親事你自己做主,但我會把那些丫鬟不該有的心思統統告訴夫人,包括前日夜裏發生的事情。”

  碧玉麵色一僵:“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沒關係,四爺懂就行了。”碧瑤再不多說,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

  碧玉和碧瑤到正屋時,婧怡正和綠袖立在炕前挑布料,看見她們,笑著招手道:“來,”指著一匹杭綢對碧玉道,“你和綠袖皮膚白,這個胭脂紅正好配,一人半匹,做小襖、裙子都使得。”又點了一塊天水碧的杭綢,對碧瑤道:“這個給你。”

  另挑了顏色相配的其他料子各半匹給她們,揀深顏色的兩匹,給尤嬤嬤,才算是完了。

  綠袖笑吟吟地一一稱是,碧瑤卻拉著碧玉跪到了地上:“多謝夫人!”

  婧怡看她們一眼,忽然吩咐綠袖:“去我庫房裏,把那鬆江三梭布拿出來,給你們三個並尤嬤嬤各剪半匹。”

  鬆江三梭布輕薄柔軟,做小衣再是舒服不過的。每年出產隻有那麽些,滿大齊的勳貴公頃卻都要用它,漸漸地也把價格抬了上去。

  總之,不是丫鬟們用得起的東西。

  碧瑤就惶恐道:“這鬆江三梭布金貴,奴婢們皮糙肉厚的,用不上這個。”

  卻見綠袖已屈膝應下,輕輕巧巧走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這才猛然醒悟,婧怡是要支開綠袖,單獨和她們說話。

  果然,婧怡看了她們兩個一眼,道:“有什麽話,起來說罷。”

  碧瑤看了眼垂著頭,始終默不作聲的碧玉,當先爬了起來,等她也站起身來,就用手輕輕一推,道:“你有什麽話要對夫人講,趁著現下無人趕緊說罷,不必害臊。”

  碧玉慢慢抬起頭,對上了婧怡的眼睛。

  婧怡正微笑著看她,狹長卻明亮的眼睛裏帶著某種期許。

  碧玉重新垂下了眼。

  “夫人,”她又跪了下來,“您為奴婢選了這樣好的親事,奴婢心中感激,您的大恩大德一世不敢忘,這輩子當牛做馬、下輩子結草銜環都要報答您。可是,奴婢不想嫁到外地去。”

  溫馨柔和的空氣似乎凝滯住了。

  碧瑤聽碧玉前半段話,心就放下了一半,沒想到她說著說著,竟來了個大逆轉,不由大吃一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道:“你不是說,要答應這門親事麽,你不怕……”

  碧玉猛地甩開碧瑤的手,打斷她的話,激動道:“夫人,奴婢不想嫁人,奴婢想一輩子服侍您!”

  婧怡望著跪在自己腳下的丫鬟,眼中浮起一絲悲戚,很快又被淡淡的嘲弄覆蓋,隻聽她輕歎一聲,道:“說什麽傻話,你一個姑娘家,遲早總是要嫁人的……你我這多年的主仆情分,有什麽話還不能直說?你且告訴我,不想嫁給俞掌櫃的兒子,是不是已經有了心儀之人?”

  碧玉聞言,一顆心開始狂跳。

  夫人定是知道了什麽,才會急匆匆地為她安排婚事,才會問出這種話!

  她原以為夫人一旦察覺,就會二話不說將她打發出去,不叫她有開口的機會。如今這樣,又是個什麽意思?

  難道夫人念著舊日情分,要給她留一席之地?還是,四爺到底是看中了自己?

  想到此處,渾身禁不住開始激動地顫抖。

  她抬起眼睛,滿眼淚水,模糊的視線裏,婧怡柔和美麗的麵容漸漸扭曲,成了沈青雲俊逸卻冰冷的臉。

  沈青雲說:“我平生最厭惡背主的下人……再有下回,你就去家廟裏罷。”

  武英王府的家廟在城外,裏麵住著的都是較了頭發的姑子,同其他庵堂並無不同。但碧玉聽沈家的下人說,那些姑子,原先就是府裏得臉的丫鬟、姨娘,犯了大錯,不給放出去,就鎖在家廟裏,一輩子苦修,寂靜得讓人發瘋。

  碧玉抖得更加厲害。

  碧瑤同樣緊張,死死盯著地上的碧玉,她甚至覺得,隻要碧玉敢說出不該說的話,她就能跳上去一把掐死她。

  隻聽碧玉的聲音抖抖索索:“是,奴婢是有了心儀之人,就是四爺……”

  碧瑤臉色變得鐵青,伸手就要去撓碧玉。

  “……身邊的淩波。”

  碧瑤愣住,碧玉說得是,四爺身邊的淩波?

  她說她喜歡淩波?

  婧怡眼中亦有驚訝,淩波她是常見的,身邊幾個丫鬟亦是如此……作為沈青雲的貼身小思,他時常進內院來傳話。

  是個皮膚黝黑、五官清秀的小子,聽說武藝也很不錯,是隨著沈青雲一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人。

  ……

  “淩波?”沈青雲眼中閃過一絲意外,沉吟片刻,展顏一笑,“她倒是有眼光。”

  原來,淩波雖是武英王府的家生奴才,跟著沈青雲在西北打仗時卻是立過功的,如今還在做著小廝,是沈青雲用慣了他,一時丟不開手。其實他早成了沈家軍裏的百夫長,不僅脫了奴籍,論功行賞時得了不少銀子,由沈青雲出麵,幫著在京郊買了一座小小的三進小院,獨門獨戶,十分不錯。

  因此,淩波已經不能算是沈家的下人了。

  沈青雲道:“我和淩波一起在沙場打滾,是過命的朋友,他的婚事一定要他自己點過頭。如果他也喜歡那丫鬟,自是皆大歡喜,如果是神女有情襄王無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是自然。”婧怡笑道。

  第102章 親事

  淩波是見過婧怡身邊幾個大丫鬟的,模樣個個周正,玉樹早就認識,那個叫碧瑤最普通,綠袖爽利、長得也是瓜子臉吊梢眼的精細模樣,獨一個碧玉,溫溫柔柔,水一樣的眉眼、水一樣的性子,說句實在話,但凡是個男人,見了她就沒有不心中一動的。

  淩波年輕力壯、血氣方向,自然也會想女人,可他是個認死理的人,對沈青雲忠心不二,一心跟隨,對他身邊的丫鬟從不覬覦,不是不敢,是不該,所以幹脆不想。

  因此,他看碧玉,就如看沈青雲書房裏一個梅瓶,是一樣的道理……再美麗都不是他的東西。

  但四爺和夫人為他和碧玉說了媒。

  四爺的話,不論什麽,他都會聽,自然也包括親事……

  美麗的梅瓶突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不由得細細觀察它的精致與好看,便也真的有幾分喜歡起來。

  淩波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沈家保定的田莊上,最老實巴交不過的一戶人家。聽說主家給兒子定了親,淩波娘攬了送瓜果蔬菜的差事,熱地進府來向婧怡請安,為的就是能見未來兒媳婦一眼。

  婧怡曉得她的心思,特地叫碧玉跟著出去見人。

  淩波娘的一對眼珠子就在碧玉身上來來回回地轉悠。

  等晚上回莊子,就開始苦著臉唉聲歎氣。

  淩波爹見她如此,就聞道:“這是怎麽了。那姑娘不好?”

  淩波娘搖頭,又長長歎了一口氣:“好,就是太好了……那小臉長得,滿府的丫鬟找不出第二個來,立在夫人身邊,不像是個丫鬟,倒像個正經小姐似的!”

  淩波爹聞言,笑著道:“這不挺好的?我們三娃跟著四爺做大事兒,娶的婆娘怎麽也該上得了台麵。”

  他口中的三娃,就是淩波,他家幾個兒子都是大窪、二娃、三娃的地叫,淩波這個文縐縐的名字還是進府後沈青雲給起的。

  淩波娘聽了老伴的話,卻大搖其頭,道:“她就是個丫鬟身,擺那小姐做派是個什麽道理?不是心氣兒本就這麽高,就是仗著主子的寵愛,給未來婆婆看規矩,不管是哪一條,我都不喜歡。”

  淩波爹聽了這話,不由橫了老伴一眼,道:“這還沒有過門呢,你就指望著人家姑娘對你這鄉下婆子畢恭畢敬、千依百順啦?”

  “說什麽胡話,”淩波娘一臉苦笑,“她是夫人身邊的紅人,往後嫁進咱們家,不說菩薩似的供著,看在主子麵上,咱們也會對她客客氣氣,我有三個兒媳婦,也不指望個個對我二十四孝。我是怕姑娘這樣的相貌、心氣,往後瞧不上咱們家,瞧不上三娃!”

  “咱三娃多出息一個娃娃,她還能瞧不……”淩波爹話說到一半,忽然想到什麽,猛地閉了嘴,沉默良久,才長歎一聲,道,“不說這是四爺和四夫人牽的線,三娃自己也是點了頭的。退一萬步講,咱三娃找一個貌美如花、識文斷字的媳婦,總比找個蓬頭垢麵、臊眉耷眼的強罷?”

  淩波娘一想這話,覺得也有理,木已成舟,多想無益。老夫妻兩個便就此轉過話題,細細向量起淩波成婚的籌備與各項用度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