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作者:千秋尺      更新:2020-07-11 14:51      字數:4288
  隻見她嘴唇微顫,死死盯著管媽媽手裏的鞋,忽然拍著床板,歇斯底裏地大叫道:“出去、你們統統都給我滾出去!”

  管媽媽和婧怡互看一眼,二人同時行禮,默不作聲地往外走。

  臨到門口,又聽蔣氏冷冷開口:“回來,把燈點上。”

  ……

  婧怡在鬆鶴堂正屋的耳房湊合了一夜,她一向認床的,壓根就沒有睡的意思,便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蔣氏也沒有睡著,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總疑心屋裏有聲音,第二日晨起時眼下便黑了一圈,又起了滿嘴燎泡,臉色蠟黃、精神萎靡。

  袁氏過來請安,見狀嚇了一跳:“……仿佛是越發嚴重了,要不要再請個太醫來瞧瞧?”

  蔣氏本來就沒有病,這會子也是被嚇得,聽袁氏提起太醫,並不得勁,出了半日神,忽然開口道:“老三的生母,去了有多少年了?”

  袁氏想了想,不大確定地道:“有個十五、六年了罷。”

  蔣氏神色不動,說出來的話亦是平平的:“她為王爺誕育子嗣,也算是有功之臣,這樣,過兩日將水月庵的靜雲師太請來,為她做一個七日的水陸道場罷。”

  京師廟宇眾多,水陸道場做得好的數不勝數,水月庵在其中並不出名。

  出名的是水月庵的住持靜雲師太,據說年輕時曾是世家貴女,某夜天降暴雷,亡其父母,她卻得雷電之力開了天眼,從此可通陰陽、窺天命,最擅卜卦、驅鬼之術。

  倒不曾聽說她精於水陸道場的。

  袁氏眼中有深思之色,麵上卻不露半分,恭順地應過,自去料理不提。

  ……

  卻說婧怡,晨起從鬆鶴堂回梧桐院,得知沈青雲竟一夜未歸,不禁皺起了眉頭。

  說是宮中來了貴客,陪著皇上一道接待,但內宮不留外臣過夜是祖宗留下的老規矩,從未破過例的。

  內宮之中不論妃嬪還是宮女,都是皇上的女人,外臣留宿,若傳出什麽流言來……

  穢亂後宮可是重罪。

  想到此處,眉頭皺得更緊,太陽穴的青筋突突地跳。

  剛想叫人去打探打探消息,外麵就有通報進來:“四爺回來了!”話音剛落,便見門簾一挑,沈青雲帶著股濃烈的酒味走進屋來,身上穿得還是昨兒那件衣裳,已有些皺皺巴巴,隻麵上神情還算鎮定。

  “怎麽喝了這許多酒?”婧怡起身道。

  沈青雲直到此時才露出些許倦意,捏著眉心道:“一旦應酬起來,也就身不由己了。”說著,細細打量妻子的麵色,“你去鬆鶴堂侍疾,母親可有為難你?”

  婧怡笑了笑:“您先去洗個澡,出來再說。”

  沈青雲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好聞,點點頭,自去淨房收拾,少時,換了家常寶藍色竹葉紋直裰出來,拉著妻子坐到了床邊,將她柔軟的身子抱在懷裏,低聲道:“這兩日委屈你了。”

  婧怡自他懷裏抬起頭,眉眼彎彎:“還好、還好,兩敗俱傷。”將這兩日夜裏發生的種種說了一遍,並不隱瞞。

  她細細地留意著沈青雲的表情……說到蔣氏借喝茶起夜不讓她睡時,他眉頭緊皺;說到她假裝打鼾磨牙時,露出了無奈的笑意;待說到以鬼神之事驚嚇蔣氏時,他麵上就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末了,刮了刮她的鼻子:“真是不省心。”

  婧怡微笑:“妾身對母親如此大不敬,您不怪我?”

  沈青雲一頓,緩緩搖頭,道:“若她能靜下心來,便能發覺其中蹊蹺。”隻怕是心中有鬼,這才慌得沒了主張。

  二人一時沉默了下來。

  沈青雲想了想,忽然轉開話題,開口道:“你身邊的幾個丫鬟,最漂亮的那個,多大了?”

  婧怡一愣,身邊最漂亮的丫鬟?

  心下微微一跳,麵上卻不動聲色,道:“您是說碧玉?今年十七了……四爺怎麽問起她來?”

  沈青雲點頭:“倒也不小了,家中可給定了親事?”

  “她是我在湖州時,母親從外頭買來的丫鬟,家裏沒什麽人了,因此並沒有定親。”

  “這樣說來,她的親事還得靠你做主。”

  婧怡點頭:“妾身的意思,今年就為她定下親事,明年開春風風光光地嫁出去,隻是一直沒尋到中意的人家,”頓了頓,“四爺可是對她有什麽處置?”

  沈青雲聞言,眉頭輕蹙,聲音有些冷:“既然是你身邊得臉的丫鬟,尋個家境殷實的人家,也就是了。”

  言下之意,碧玉如今算是沈府的丫鬟,婚嫁自有定例,婧怡因著私心,過於苛刻挑揀,並不合規矩。

  應該速速了結這一樁事。

  ……沈青雲是真正受貴族教育長大的人,對待下人很溫和,但從不放在心上的。婧怡發現他甚至記不清丫鬟們的名字,吩咐起來從來不作稱呼。

  緣何對碧玉有特別的厭惡,或者說,特別的關注呢?

  “都說女子嫁人是第二回投胎,這些丫鬟和妾身主仆一場,妾身不想草率了她們的婚事,這才挑剔了些。”

  第100章 說媒

  沈青雲本來想把碧玉那夜的舉動告訴婧怡,但看妻子的言語神氣,對身邊幾個丫鬟都很有感情,到了嘴邊的話便沒有說出口。

  想了想,另開口道:“我這裏倒有個合適的人選。”

  說得是一位俞姓大掌櫃家的小兒子,如今在沈家外地的鋪麵裏當學徒,據說很有乃父之風,小小年紀已十分精明強幹。他父親此番上京,正求府裏為這幼子定一門親事。

  婧怡先前聽他問起碧玉,以為是看中了她的姿色,動起了收用的心思。結果繞了一圈,竟是為碧玉說媒。

  還是一門聽著十分不錯,以婧怡的人脈絕找不到的好人家。

  “就是要遠嫁。”她微微蹙著眉。

  沈青雲盯著她,忽然一笑:“多大點年紀,看著倒像是嫁女兒一樣。”

  婧怡笑了笑:“您是男子,不懂這些,妾身是女子,曉得其中的辛酸苦楚。我總想著她們嫁得好、過得舒心,和我自己過得好是一樣的。”

  沈青雲沉默了。

  當初冥婚嫁給他,她必定是百般的不情願罷,盡管自己之後回來了,但武英王府不過麵上風光,內裏的如履薄冰、戰戰兢兢隻有局中人知道。

  說起來,她也不過剛剛及笄而已。

  不由得重新將她攬入懷中,喃喃道:“委屈你了。”

  婧怡閉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揚,當日她嫁入武英王府,是抱著一世守寡、以哀榮換取尊貴的準備。峰回路轉,丈夫死而複生,不僅讓她成為京城炙手可熱的貴夫人,對她更是千般溫柔、百般體貼,處處回滬寵溺。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幾乎就要沉淪下去,有時候又會想,父母當年是否也有過這樣的好時光,才會讓聰明的王氏徹底淪陷,二十多年來無怨無悔?

  正怔怔出著神,卻聽頭頂男子低沉的聲音響起:“我知道你很聰明、也很能幹,自從我們成婚以後,你將屋裏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府中的人事也遊刃有餘,”溫厚的大手輕輕撫過她的頭頂,流連於烏黑的發絲上,“我亦知你心中有所疑惑,但事關前塵秘辛,因由錯綜複雜,於你我來說,是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我隻想你過得自在舒心些。”

  話題轉得太快,婧怡卻聽得懂。

  沈青雲在府中、宮中都長著眼睛。

  婧怡故意將整治捉弄蔣氏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為的就是看他反應,印證心中某些猜想。

  而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並且直言不諱,要她不再追查此事。

  其實,婧怡又能從哪裏追查這些,不過都是憑空猜測、捕風捉影罷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妾身隻想問您一句……這些前塵秘辛,您是否都心中有數?”

  沈青雲沉默良久,方回答道:“我同你是一樣的。”

  言下之意,亦隻是有所猜測。

  婧怡聞言,長長出了一口氣,忽然離開沈青雲的懷抱,站起身便往外走。

  沈青雲一愣:“你要到哪裏去?”

  婧怡回頭,笑道:“妾身去為碧玉挑夫君呀!”

  沈青雲臉一黑,手一伸,撈住妻子就往回拉,口裏道:“這幾日不見,你就這樣走了?”一把將她按在自己膝蓋上,“就沒有話對我說?”

  “沒有,”婧怡睜著眼睛,一臉無辜,“還是碧玉的婚事緊要。”

  沈青雲一噎,忽然湊過去,懲罰似的在婧怡嘴上咬了一口。

  婧怡待要往後仰,丈夫的大手卻牢牢捉著她,不得已吃了這一記,隻覺上嘴唇一疼,不由驚呼出聲。

  沈青雲滿意地看見妻子柔軟的嘴唇漸漸紅起一一片,閃著晶瑩的光澤,嬌豔如花瓣,不由眼神加深,嘴裏卻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為個丫鬟,連夫君都顧不上了……你對她們掏心掏肺,她們對你未必就是赤膽忠心。不過都是些下人,能給筆嫁妝放出去配人,就是天大的恩典,再多的,也就不值當了。”

  婧怡隻是抿著嘴笑,不接口,卻等到沈青雲不在家時,將碧瑤叫來問話。

  自己平時總呆在家裏,沈青雲並沒有和碧玉多接觸過,自然也不可能有特別的關照。

  若說例外,便是去鬆鶴堂侍疾的那兩日,而昨夜沈青雲留宿內宮,並不在府中。

  想來,便是前天夜裏的事了,偏巧綠袖因家中有事,前天一早告假出了府,直到昨天清晨才回來。

  碧瑤笑吟吟地給婧怡行禮:“夫人找奴婢什麽事?”

  婧怡漫不經心地喝著茶,道:“唔,也沒什麽,就是想問一問碧玉的事情。”

  碧瑤麵上的笑容一頓,半晌才幹幹道:“夫人要問碧玉姐姐什麽事?”

  這丫頭,還是一如既往地藏不住心事。

  婧怡微微一笑,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開口道:“這幾日不見她到我麵前走動,是怎麽了?”

  “哦,”碧瑤露出輕鬆的表情,“就是前兒夜裏受了風,怕過了病氣給您,這才躲在了屋裏。”

  婧怡挑眉,反問道:“前兒夜裏?”

  碧瑤心下一跳,麵上神情就有些僵,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就隱瞞了碧玉前夜去找沈青雲求情的事。

  隻聽她訥訥道:“前兒夜裏,您被叫去了鬆鶴堂,奴婢和碧玉姐姐擔心您卻無計可施,夜裏就睡不著,兩個人坐在窗前說了一宿話。奴婢皮糙肉厚的倒不覺得什麽,碧玉卻因此受了風寒……”

  被婧怡柔和卻了然的目光盯著,話越說越是沒有底氣,越說聲音越小,最後隻是捏著衣角呆站在了原地。

  婧怡卻仿佛並沒有察覺她的異樣,自顧點著頭,道:“既然病了,就請個大夫瞧瞧,”頓了頓,“今日叫你來,還為著另一樁事……碧玉年紀也不小了,我一直思量著她的婚事,就是遲遲沒有中意的人家。還是四爺有心,為她選了一戶好的。”說著,將俞掌櫃家的家世底細並小夥子人品才貌都說了一遍。

  臨了道:“我瞧著還不錯,隻這畢竟是碧玉的終身大事,還得看她的意思。我若直接問她,她想著自己是個奴婢,隻怕會做出違心的決定。你和她一向要好,將這些道理細細地說與她聽,再問她的意思……肯或不肯全憑她自己願意。不過,便是點了頭,親事也不是準定下了,我還要派人去查他家底細,若真是個好的,才會將親事真正定下來。”

  聽得碧瑤愣怔半天,最後終是跪到地上磕了一個頭:“夫人對奴婢們的大恩大德,奴婢們永世難忘。”抬起頭來,眼神堅定,“奴婢定會好生勸解她的。”

  ……

  碧瑤撩簾走進自己屋子,一眼便見碧玉坐在床在做針線,隨口就問道:“做什麽呢?”

  不想碧玉反應十分激烈,先是渾身一震,隨即飛快將針線塞到了枕頭底下。

  碧瑤其實壓根沒注意看她手中物事,見她如此,才起了疑心,三兩步過去,一把自枕下拉住了那針線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