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1      字數:7772
  皇帝說著說著,默默地閉了嘴,隻因母後含笑看他的神色,是明顯的“我皇兒嘴真甜,為哄母後開心,連這等瞎話,都能編說出來”。

  慈寧宮一時岑寂無聲,沉默片刻的皇帝,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要為父皇說幾句話時,已聽母後順著他的話道:“阿蘅與哀家不同,她是定國公薛氏的後人,論說舊時身份,論說家族功勳,比那些成日跟烏眼雞似的鬥來鬥去的世家,還要強上不少,無人能拿這個來做文章的,你且喚阿蘅過來,讓哀家好生和她說說,諸事都已過去好幾年了,總不能將一生浸在舊事裏過活。”

  太後說至最後一句,似也覺自己無底氣立場這樣說,她沉默須臾,輕聲歎道:“且讓哀家,和她說說看吧……”

  建章宮中,四歲的元晗,原正陪兩歲的妹妹伽羅玩耍,將采摘來的春日花朵,一枝枝地往她發間簪插,插著插著,他眸光無意間瞥掠過不遠處的母妃,忽地意識到母妃長久的沉默,醒覺母後已在窗下背身坐了許久未動,怔怔放下手中的花枝,走上前踮腳看去,見母妃正對著榻幾上一方肚兜出神,指尖輕撫著其上紅蓮花瓣,眉眼間的神色淡蒙如煙,是他看不懂的悵惘若失。

  “……母妃……”

  元晗輕輕地喚了一聲,見母妃仍是出神不動,微急地牽住母妃的衣袖,又提高聲調喚了一聲,“母妃!”

  溫蘅回過神來,見晗兒正怔怔地仰臉望她,眸中似有憂切,含笑彎下身去,輕撫他的臉頰道:“怎麽了,晗兒?”

  元晗也不知怎麽了,他隻是覺得母妃方才那般,好似一縷輕煙,離他很遠……很遠……

  愣愣沉默須臾的他,開口問道:“母妃,您在看什麽呀?”

  溫蘅將晗兒抱在懷中,指與他看,“這是你小時候穿過的嬰兒肚兜。”

  聽是自己小時候的物件,元晗立馬對這方讓母妃悵惘出神的肚兜轉變了態度,他驚詫好奇地打量著問道:“是母妃親手為晗兒繡的嗎?”

  溫蘅沒說話,隻是低首輕親了親晗兒的軟發,又見伽羅頂著滿頭歪歪扭扭的香花走了過來,一邊走還一邊不停地有鮮花掉落在地,笑將她攬至懷中,問道:“怎麽插這麽多花啊?”

  伽羅用小手指著發間僅剩無幾的數朵鮮花,糯糯軟軟道:“哥哥……美美……”

  溫蘅笑將那幾朵歪扭欲滑的鮮花摘下,又讓人把晗兒摘的那些花都捧來,親自擇選花枝,為伽羅編織花環,給她戴上,牽她至鏡前賞看,笑問她道:“我們伽羅美不美?”

  鏡中的小女孩,本就生得冰雪可愛,在姹紫嫣紅的鮮妍香花映襯下,一張小臉更似粉雕玉琢,好似畫中的仙童一般,惹人憐愛,伽羅眨著清亮的眸子,看著看著,好似被自己美到害羞了,扭身撲進母妃的懷中,惹得溫蘅輕笑一聲,愛憐地輕親了親她的臉頰,又將晗兒摟進懷中,命人打送了溫水來,幫他擦洗沾了花汁的小手。

  正笑洗著呢,有侍從來報,道陛下請娘娘去慈寧宮一趟,溫蘅想是太後娘娘有事傳召,原欲一人前往慈寧宮,但一兒一女都黏著她,遂就牽著他們的小手,帶他們一起去見祖母、父皇。

  太後有話要與阿蘅單獨說,在陪孫兒、孫女玩了一會兒後,攜阿蘅的手走入內殿,皇帝負責在外帶孩子,笑將伽羅架在他的肩頭,一邊帶她去殿外摘花,一邊問跟在後頭的晗兒,這兩日教的字可都會寫了、那張特製的小弓可能拉開了等等。

  殿內,太後與阿蘅說了許久,仍是未能見阿蘅點頭,她知道,這樣的事,最重要的,還得是阿蘅自己想開願意才是,遂也不強逼她表態,隻握著溫蘅的手道:

  “哀家起先知道皇兒和你的事時,對皇兒這等不仁不義的強辱之舉,氣恨至極,也對你的不幸,深深疼憐,可後來看了幾年下來,皇兒雖是小人行徑,但對你的心,是真的,哀家原以為自古帝王三宮六院,哪有什麽真心,可不想自己的兒子,倒成了個特例,皇兒他是真的愛你,作為元弘,深深地愛著你,封後這事,對你、對晗兒、對伽羅來說,其實都是好事,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吧。”

  殿角銅漏滴答聲聲,太後因今日還另召見了人,怕他們到時在此撞見、或會尷尬,遂也不留溫蘅久坐,隻與她和孩子們,再笑說了一會兒話後,便道有些累了,讓皇兒帶著阿蘅和孩子們,一道回建章宮去。

  原本在太後所估算的充裕時間內,阿蘅與那人,應是不會碰麵的,但偏偏,皇帝並未如太後所言,直接帶著阿蘅和孩子們回建章宮中,而是在回去的路上,走經過禦苑桃林時,見桃花開得正好,便與阿蘅和孩子們,在林中逗留賞看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皇帝自溫蘅從母後殿中出來,就一直悄覷她的神色,暗暗猜測她到底有沒有被母親勸服、願不願意做他的皇後、真真正正地嫁給他元弘,他一路努力揣想,也實不知溫蘅靜柔的神色下,到底心思如何,暗懷心事地在這桃林中,陪孩子們賞玩許久後,終是折了一支桃花,邊大膽遞與溫蘅,邊吟起了古詩《桃夭》。

  一詩吟罷,皇帝看溫蘅似沒有要接花在手的意思,幹脆將桃花遞送至她的手中,幫她握緊桃枝,深深望著她道:“還記不記得朕同你說過,想與你真正成親,給你一個正式的盛大婚禮,那婚禮,不僅有冊封旨,還要有朕親手寫就的婚書,若你不喜皇家婚俗繁冗,那就按青州的禮俗來辦,朕像青州的新郎背著新娘子入門一樣,也親自背著你,從宮門處,一直背回建章宮……”

  他絮絮說了許久,看溫蘅仍不說話,彎下身去,笑朝溫蘅道:“來~上來試試~”

  溫蘅終於輕笑,“像什麽樣子……”

  “像新郎背新娘的樣子”,皇帝笑催道,“上來吧,孩子們都看著呢,就當在孩子麵前,給朕一點麵子好不好?”

  溫蘅見不僅晗兒和伽羅眼也不眨地期待看著,隨侍的宮人,也都在好奇悄看,終是手抓著桃花,慢慢攀上了皇帝的肩背。

  皇帝小心珍重地將溫蘅負起,覺得她似雲煙般輕縹,握捉不住,又似比江山還重,沉沉占據了他全部的心懷。

  他背著她,在桃林間一步步地走著,眼前是燦爛春光,身邊是孩子笑聲,背上是他在這世上最為珍愛的女人,充盈盛大的歡喜,如暖漾的溫泉水,在皇帝心間汩汩流溢,使他明明負重前行,整個人卻似被花香晴光,薰暖地腳步輕靈,如在飄然雲端,忍不住動情輕道:“真想到七八十歲、白發蒼蒼時,還能這樣背著你……阿蘅,朕有這個福氣嗎?”

  輕喃低語逸散在孩子們清脆的笑聲中,晴光如絲,風暖花香,灼灼桃林中,如此溫馨動人的一幕,在明媚日光下,幾能灼燙人的雙眼,攜子入宮的沈湛,遙遙望見此情此景,一時間心神恍惚,連如儀見駕都已忘記,隻是眼前朦朧,似也有這樣的春光,這樣的桃花,晴絲搖漾如線,佳人回眸嫣然。

  ……花真好……

  ……這時節,桃花自然是好的……

  ……桃花的詩,也是很好的……

  ……什麽詩……

  ……思慕之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五六歲的男孩,雖未曾見過天顏,但已遙見前方應是禦駕,理應叩拜,見身邊男子遲遲靜佇不動,輕聲提醒道:“父親……”

  第209章 揮拳

  看著明郎長大、在心中將他視作半子的太後,從前本就對他多有關懷,後來,又因自己的親生兒子,對明郎做下那等不仁不義之事,太後心中歉疚,再念及淑音過世時,定還惦念著她這唯一的弟弟,平日裏對明郎更是多加關心,私下裏頗為關注明郎近況,盡力照拂。

  這兩年來,一直為她那不願相看駙馬的女兒,操碎心的太後,也一直為明郎留意著好人家的女兒,希望明郎能走出過去,再與佳人共結連理,成親生子,安定和睦地度過餘生,但明郎總是婉拒,與她女兒嘉儀一般,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太後對女兒嘉儀無可奈何,對明郎也是無奈,從前明郎對阿蘅何等深情,她都看在眼中,明郎秉性至真至純,她也十分清楚,但越是清楚,她便越是關憂,若明郎始終無法放下,餘生許真會孑然一身,孤獨終老。

  關憂且無奈的太後,常為明郎私下歎息,如此牽憂至近日,太後聽說明郎新近過繼一子,出於關心,特意將他們父子召進宮來,想親眼看看那個孩子,並為那孩子備下了豐厚的見麵禮。

  沈湛正是因此,奉召攜子入宮,卻不想在經禦花園往太後娘娘的慈寧宮去時,遙遙望見了聖上與阿蘅,還有他們的兩個孩子。

  雖然這幾年來,他有時也會在一些宮宴典儀上,不遠不近地望見阿蘅和孩子,但這樣真真切切地望著他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望著阿蘅淡笑著伏在聖上背後,望著聖上笑容爽朗地背著阿蘅前行,望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揮舞著手中的花枝,笑走他們的身旁,望著他曾在心底所擬想的與阿蘅的美好未來,就這樣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他眼前,正如他曾所擬想的那般溫馨動人,卻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沒有半點關係,他是個外人,徹徹底底的外人……

  ……能消怨成為外人,已是今生之幸,原本,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在身邊男孩的輕聲提醒中,沈湛回過神來,攜他同向禦駕如儀行禮,那廂,皇帝也已望見了沈湛,原本輕快如置雲端的腳步,立似陷入深深的泥沼中,雙足沉重地抬不起來的同時,雙臂也感受到他背上的女子,身體微微僵住,輕勾他脖頸的雙手,也慢慢地滑落離開。

  皇帝察覺到溫蘅想要下地,忍著心中酸澀複雜,小心翼翼地放她下來後,望著不遠處的沈湛,微咳一聲,幹巴巴道:“不必多禮,快平身吧。”

  這幾年來,他與明郎的所有交集,唯有朝事,很多時候,他想再進一步,想與明郎多多少少能回到從前一分半分,卻都是枉然,明郎將他與他的身份,完完全全局限在君臣二字之上,絕不逾越界限半分,對他的百般示好,也總是視而不見,他與明郎之間,再無從前的肺腑之言,來去幾年,幾乎日日上朝相見,兩人之間,卻唯有朝事可講,幾年下來,他也從未在明郎麵前提過溫蘅,有明郎在場時,也盡量減少與溫蘅的親密之舉,沒叫他看見過今日這等場麵。

  一聲簡單的“平身”後,心口微澀的皇帝,也是不知該說什麽,連提步近前,都覺困難,反是不諳世事、心思純淨的晗兒,毫無顧忌地走上前去,仰麵問道:“沈叔叔,晗兒想聽打仗的事,您可以講給晗兒聽嗎?”

  盡管晗兒還小,但皇帝平日裏無事時,還是會給他講一些前朝之事,教他認識一些前朝重臣,在這樣的講說中,皇帝提到明郎時,自然與旁人不同,對明郎極盡溢美之詞,告訴晗兒他與武安侯之間關係特殊,不僅與一般朝臣不同,也越過了他那些皇伯皇叔等,讓他見到明郎時,務必要尊敬守禮,視明郎為親叔叔。

  晗兒是個聽話懂禮的孩子,有時隨他在禦書房見到明郎時,總是一口一個“沈叔叔”,前兩日,他在教晗兒拉小弓的時候,提到了明郎燕漠禦敵之事,當時晗兒就十分神往,想要他講得更多更細,但他並沒有親曆過燕漠戰場,許多事也講不清楚,就對晗兒說,等哪日見到武安侯,他親口問他便是,晗兒將這話記在了心裏,今日見到了武安侯本人,依他明澈性情,自然就迫不及待地上前相問了。

  晗兒對明郎十分親近尊敬,但明郎卻總是嚴守君臣之距,此次亦然,聽晗兒如此說,微躬身恭聲道:“這是微臣的榮幸,隻是微臣與犬子,蒙太後娘娘召見,得先往慈寧宮,覲見太後娘娘。”

  皇帝聽了這句,才知平日裏總愛留他與阿蘅孩子們、在慈寧宮用膳的母後,今日為何推說累了,讓他們早些回建章宮去,他默默想著,悄看溫蘅神色,見她眉眼平靜地望著明郎,還有他身邊瞧著約莫五六歲年紀的清秀男孩。

  元晗也早注意到了這男孩,他在宮中,隻一個話都說不利索的親妹妹,雖然有時陸姐姐會入宮來,但也多是陪著妹妹玩,沒有同齡男孩陪伴長大的他,每每聽父皇說他幼少之時與武安侯如何要好、如何一同騎馬練武,心中就羨慕得不得了,也好想好想有一個父皇口中“有如手足”的哥哥弟弟,可卻沒有,隻能成日孤孤單單地一人讀書、一人學武。

  這般一直孤身一人至今,終於見到一年紀相仿男孩的元晗,盡管疑惑沈叔叔怎就突然有了孩子,但更多的是滿心歡喜湧上心頭,他高興地笑容滿麵,一迭聲地問那男孩道:“你叫什麽名字?你多大了啊?我怎麽從沒見過你啊?你從前為何不入宮呢?你以後還會入宮來嗎?你要多多來啊!”

  這一連串的話語,密如連珠炮般問向那男孩,沈湛代手邊男孩回道:“他是微臣新近過繼的養子,微名適安,今年六歲。”

  男孩沈適安如儀向太子殿下行禮,剛微微躬身拱手,即被太子殿下撈握住雙手,他怔怔抬首,見年幼的太子殿下,雙眸炯炯地望著他道:“你比我大兩歲,那我該喚你一聲‘哥哥’啦!”

  沈適安忙恭聲道:“不敢……”

  他話音剛落,就聽一清朗男聲笑道:“這有什麽不敢的!”

  皇帝原因今日這場麵,有些不知該怎麽麵對明郎,但有晗兒這般擊破僵冰似的一打岔,人也跟著放鬆了不少,雖然他之前聽說明郎將沈氏族內一不幸失去雙親的男孩,過繼為養子,有意當作世子培養時,已經特別賜禮入府,但今日也還是第一次見這男孩,沒有備下見麵禮的他,便摘下腰畔懸係的一枚玉雕白鹿佩,邊遞與那男孩,邊笑對他道:“太子這聲‘哥哥’你當得,莫要拘謹。”

  沈適安雙手接過玉佩,跪地叩謝聖恩,元晗急急地將他牽扶起身,央求皇帝道:“父皇,讓沈哥哥多多進宮、陪我讀書習武好不好?”

  “當然好”,皇帝笑撫著晗兒的軟發道,“以後,就讓適安來做你的太子伴讀,天天陪著你,高不高興?”

  元晗還沒高興地跳起來呢,就聽沈叔叔道:“微臣此次入宮,既為覲見太後娘娘,也另有要事,求請陛下。”

  皇帝問:“何事?”

  沈湛聲平無波道:“微臣求請攜子適安,赴燕州常駐戍邊。”

  皇帝聞言愣住,僵著身體沉默片刻道:“邊漠平定,又有陸將軍常年鎮守,不必再有大將奔赴戍邊,你還是和孩子留在京中吧。”

  沈湛道:“陸將軍常年戍邊,人近年邁,當早些另有新將接替戍守禦敵之務,微臣此去,除為忠君衛國,也另有私心,想趁早曆練適安這孩子,好教他能早些擔起武安世子之責,早些擔起忠君報國之任,請陛下恩準。”

  樁樁理由,都明白合理得很,可皇帝卻遲遲點不了這個頭,他正沉默著,身邊的晗兒,也終於聽明白過來,不敢相信地仰臉望著沈湛問道:“沈叔叔,你是要走了嗎?”

  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晗兒著急地拉住他的手道:“沈叔叔,你不要走好嗎?晗兒不僅想聽您講打仗的事,還想跟您學騎馬射箭,我父皇說,您騎馬射箭可好了,不要走,留下來教晗兒好嗎?還有沈哥哥也不要走,一起留下來,陪晗兒讀書習武好不好?”說著又邊緊拉著沈湛的手,邊側身央求皇帝,“父皇,您讓沈叔叔和沈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灼灼桃林中,沈湛沉默不語,皇帝亦沉默不語,一片岑寂中正隻聽得元晗的聲聲懇求時,忽有一隻纖白的小手,從旁伸來,抓住沈適安的手,就拉著他往一邊走。

  沈適安原突然被人抓住手,下意識要甩開,可抬眸見那人是兩歲餘的永昭公主,也不敢甩,被她抓拉著走了幾步,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見聖上牽住了永昭公主另一隻手,不解地和聲問道:“伽羅,做什麽呀?”

  永昭公主話還說不利索,可心思卻敞亮得很,磕磕絆絆地誠實表達著自己內心的想法道:“把沈哥哥……帶回去……關起來……沈叔叔……就……不走了……”

  皇帝知道他這小女兒雖然看起來嬌柔可愛,但內裏性子著實有點虎,第一次見著打雷閃電時,就好奇地要他抱她站在窗邊瞧,看著閃電一閃一閃,好奇的大眼睛也跟著溜溜地轉,在聽到突然的雷聲時,會往他懷裏鑽,但也並不哭嚎,等雷聲一停,就又開始好奇地盯著窗外看,並不畏懼,平日裏對殿裏那幾隻成日竄來竄去的花貓,也是半點不怕,第一次見到貓時,就敢直接摁著貓身上手薅,他見到時嚇個半死,生怕貓動手撓傷了她,可那些對他橫眉冷對的花貓,在女兒懷裏,卻溫順得不得了,任她親啊摸啊,半點不動彈,真像是家貓遇著了山大王。

  但,縱是知道小女兒性子有點虎,皇帝也沒想到她會有如此“驚世之論”,一時愣住,不知該說什麽好時,見溫蘅走上前來,攬抱住伽羅,柔聲對她道:“伽羅,把手放開……”

  平日裏隻會在母親麵前露出嬌羞一麵的伽羅,也最是聽母親的話了,她聞言乖乖地鬆開了男孩的手,但又不解地問道:“抓住關起來……就不走了……父皇和哥哥……不想沈叔叔走 ……母妃……想嗎?”

  年長兩歲的沈適安,與宮中被尊貴嗬護的皇子公主不同,早聽說過他養父與聖上、貴妃娘娘之間的糾葛,聞言愈發垂眼靜聲,偌大桃林,一時無人言語,隻聽得輕風拂掠花枝,安靜得仿似花落之聲都能聽清,片片飛紅,墜落在人的心海裏。

  長久的沉寂後,皇帝含笑對沈湛道:“你先帶孩子去慈寧宮吧,別讓母後等急了,這件事,朕回頭再與你說。”

  沈湛遵命攜子往慈寧宮去,皇帝帶著阿蘅和孩子們,回到了建章宮,他心不在焉地批閱折子,眸光總往阿蘅和孩子們身上瞄,看阿蘅靜靜地抱著伽羅,教她學翻花繩,神色與平日沒有絲毫不同,看學寫字的晗兒,悶悶不樂地坐了半晌後,還是跑到阿蘅身邊,再次輕聲道出了伽羅的疑問:“母妃,您想沈叔叔離開嗎?”

  阿蘅不語,晗兒又輕聲央求道:“母妃,晗兒舍不得沈叔叔離開,您能勸父皇別讓他走嗎?父皇聽母妃的……”

  皇帝無聲垂下眼去,盯看奏折半晌,什麽也沒看進去,也什麽都沒有聽到,暮色漸沉時,趙東林走至他身邊輕語,他放下奏折,想要如平日有事離開時,同阿蘅和孩子們說些什麽再走,可卻唇澀得不知該說什麽,終隻朝阿蘅和孩子們無言望了須臾,默默離開建章宮,往禦苑清池去。

  春日時節,清池旁杏花開得正好,在暮色晚霞披拂下,更是雲蒸霞蔚、恍若仙境,趙東林隨侍聖上,在滿樹杏花下靜站許久,見徒弟多福,將離開慈寧宮的武安侯父子引至此處,立遵聖命,與一應宮侍離開此地,並將那孩子沈適安帶離。

  作為禦前總管,趙東林雖遵命離開,但也不能離得太遠,以防聖上有事吩咐抑或突然出事,他就在不遠處的杏樹後,探頭悄看著聖上與武安侯,見他們在清池旁邊走邊說話,看著還算平和,就似這幾年來,聖上與武安侯的每一次相見。

  如此平靜說走了好一陣後,慢走的聖上,忽地停住腳步,邊深望著武安侯,邊說了句什麽,而亦靜望著聖上的武安侯,聞言沉默片刻,忽地一拳掄了上去。

  第210章 長談

  春時暮色下,重重霞光花影倒映在禦苑清池中,如繽紛顏料潑染在為水浸濕的宣紙上,隨著風吹漣漪輕漾,越發浸染開來,搖曳地滿池雲霞瑟瑟,波光粼粼。

  紛逐淩亂的波光霞影,恰如人心飄浮不定、紛亂如麻,默默等待明郎來此的皇帝,無聲靜望清池許久,耳邊來來回回,是明郎請往燕州的正經理由,心中所想,卻是這些年來,與明郎之間相知離心的點點滴滴。

  ……若他和明郎之間的關係,仍是未識阿蘅前的情義不負,若明郎選擇離京的原因,真真隻有那幾個正經理由,縱是不舍,他也會遂了明郎的心意,放他離開京城,但,他心裏清楚,阿蘅心裏清楚,明郎自己心裏也清楚,不僅僅是這些,不僅僅是……

  無聲靜佇樹下許久的皇帝,終是等來了腳步聲,他揮手屏退諸侍,邊攜明郎漫步池邊,邊想在這舊日之地,與他聊說些幼時之事,但明郎無心聽他回憶過往,隻是再一次求請,攜子適安,奔赴燕州戍邊。

  皇帝沉默地走了一會兒,問:“你想去多久呢?”

  沈湛隨走著道:“少則五六載。”

  皇帝心中預期是至多兩三載,聽了明郎這話,心越發往下沉,麵上卻勉強彎起唇角,用開玩笑的語氣道:“這也太久了,燕州風沙大,想來人也易老的,小心去太久了,回來晗兒不認識你。”

  他這般努力笑說著,卻看沈湛麵上殊無笑意,漸也止了嗓音,在水光霞色交融的暮時光影下,沉默靜走了一陣,終是開口輕道:“別走。”

  皇帝道:“明郎,你別走。”

  回應他的自是隻有沉默,皇帝望著地上同樣沉默的拉長人影,澀著嗓音道:“朕知道不管時間過去多久,你對朕的恨怨,都無法消除……那些事……是朕對不住你……也無法彌補……可朕總想著盡力去做,留下來,留在京中,讓朕盡力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