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7848
  第179章 溫香

  自打溫氏生下了皇兄的第一個孩子,母後高興的不得了,成日裏往建章宮跑,都有些冷落她這個親生女兒了。

  對於這種“冷落”,容華公主雖有些吃味,但心裏並不難過,隻因自玉鳴殿之事後,母後看她極嚴,她每日裏縮在母後眼皮子底下,乖乖的,什麽也不敢做,哪裏都不敢去,都快憋死了,這下新出世的小侄子,分散了母後的注意力,母後沒空成日盯著她了,她也終於能尋個機會,偷偷地溜出宮,去做她想一直想做的事了。

  這日清晨,早有計劃的容華公主,先是陪母後同往建章宮逗孩子,逗沒一會兒,就嚷嚷昨夜沒睡好、困的很,母後自是讓她回飛鸞殿休息,容華公主估摸著母後能在建章宮內待一天,人出了建章宮,回了飛鸞殿,就飛快換上宮女行頭,拿了出宮令牌,與心腹侍女一路垂著頭走到東華門,一同借口宮務離宮。

  早已備下的馬車,一路行至清平街沈宅,侍女打起車簾,容華公主鑽出車廂,站望著匾額上的“沈宅”二字,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雄赳赳氣昂昂之感,感覺自己就像那話本中的當家主母,來捉惑她夫君的狐狸精來了,吩咐侍女拍開了沈宅大門,鬥誌昂揚地下了馬車,直往內宅去。

  沈宅書房之內,珠瓔正對著一窗紅楓秋景,提筆作畫,聽嬋兒報說,門上來了幾位衣飾相同的姑娘,瞧著有些來者不善,心中驚惑地放下畫筆,透窗看去,見當中被擁簇著上前的那位年輕姑娘,看著有幾分眼熟,邊飛快思量著,邊起身出門迎上前去,見那年輕姑娘睨眼看來的神氣勁兒,更似在哪裏見過,默想片刻,猛地醒覺過來,來的這位年輕女子,乃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容華公主。

  她雖是一介妓身,但今春隨侯爺外出踏青時,曾在京郊見過這些天底下頂頂尊貴的人物,雲泥之別,她這樣的微賤出身,隻因站在侯爺身邊,才得太後娘娘等看了幾眼,也隻看了幾眼便罷,太後娘娘等,便不留意她了,獨這位容華公主,由始至終,眸光如刀,時不時悄悄地往她身上飛剜,頗有怨嫉之意。

  ……據說容華公主原先傾心武安侯,武安侯成親後,即斷了這心思,轉而鍾情從前的楚國夫人、如今薛貴妃的兄長溫羨溫大人,也在今春已與溫大人定下了婚約,但,從踏青那日時不時飛來的眼刀,以及今日這盛氣淩人的上門來看,傳言中公主殿下對溫大人的情意,怕是摻了有一江的水分……

  珠瓔暫也無暇深想,急步近前,如儀屈膝跪拜,“奴家珠瓔,拜見公主殿下。”

  容華公主在她身前站定,昂著脖頸睨問:“你還記得本公主?”

  珠瓔是風月場中曆過的,精於辭令,慣知見著何人當說何話,大抵能揣摩出這小公主的性情幾分,遂順她心意,聲氣恭謹道:“公主殿下容顏昳麗、氣質非凡,令人一見難忘。”

  容華公主唇際微彎須臾,即想起自己此行目的,陰沉地板起了臉,冷哼一聲道:“起來吧。”

  她掠過珠瓔,直接走進書房,四下打量了番,拿起書案上的畫作,原想好好輕視鄙薄一番,可見其上紅楓如火,寥寥數筆,頗為傳神,比自己的畫技好多了,早就想好的鄙薄話語,堵在嗓子眼處,說不出來,輕哼一聲,又拿起案上的詩箋,見一手簪花小楷柔美清麗,所作絕句,亦含蓄雅淡,也比自己要好,心中更是氣堵。

  原想著以公主之尊、貴女才情,將這隻會勾人的狐媚女子,貶個一文不值,給她狠狠來個下馬威的容華公主,尚未“出師”,就不得不“偃旗息鼓”,悶悶哼聲道:“倒是樣樣拔尖……專學了勾人的吧!”

  珠瓔道:“奴家出身微賤,若不學好,便少衣少食,受人打罵,書畫之所以能入公主殿下的眼,是因自小無人疼的緣故,若是自小有人疼愛,想是會略略鬆懈幾分。”

  容華公主想到自己幼時學習琴棋書畫,嚷嚷兩聲累了倦了,疼愛她的母後,便會容她休息,有時見她看書看晚了,還會催她早些安置,唇際不自覺又悄悄彎起,再看手中的書畫,她也就比她,稍稍差幾分嘛,先前打焉的自信自尊,遂又重新筆直站起,睨瞧著珠瓔道:“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明郎表哥對你不過是一時新鮮,等時間一久,就會膩了,將你忘得一幹二淨了。”

  珠瓔恭聲道:“公主殿下說的是。”

  容華公主看她這般順服,一下子倒不知要說什麽好了,默了默又冷聲道:“別妄想著上位,你這樣的身份,連妾都做不得的,一輩子都進不了武安侯府的大門。”

  珠瓔垂首道:“奴家從不敢心存此等妄想。”

  容華公主看她如此低眉順眼,如此折服於自己的公主之尊,冷聲哼道:“知道就好,認清楚自己的出身地位,麻雀就是麻雀,永遠飛不了枝頭當鳳凰!”

  她這話說下,忽地想起玉鳴殿裏那一耳光,感覺自己好像把母後罵進去了,臉頰登時有點火辣辣的,默默片刻,又昂著脖頸,扯起別的話頭。

  容華公主來清平街這宅子,自是更想見明郎表哥,可明郎表哥近來不再放縱自己,白日裏人在軍中,她遂想著先來敲打敲打這個珠瓔,但,與她預想中的唇槍舌劍不同,無論她如何冷嘲奚落,這珠瓔都順服得很,十分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她一通“亂拳”不管怎麽打,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以至本來這珠瓔如此乖順,她心中應當快意才是,可事實上,總覺得不得勁兒,無趣得很。

  無趣的容華公主,坐沒一會就想走了,臨走前,她留下了特給明郎表哥備下的禮物,並橫眉冷目,厲聲警告珠瓔道:“你若敢私藏私動,本公主就揭了你的皮!”

  珠瓔低眉恭聲道:“奴家不敢。”

  ……唉……無趣無趣……

  容華公主人不得勁兒地出了清平街沈宅,望著朗朗晴日,還是覺得不得勁兒得很,既難得出宮一趟,又值秋高氣爽,容華公主遂也不急著回宮,與幾名貼身侍女,逛街遊玩起來,這裏轉轉,那裏看看,心情正漸漸好起來時,忽聽有人喚她“嘉儀”,登時驚得一縮,忐忑著一顆心,四處看去,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街邊,窗簾半卷,馬車上衣飾華美的中年婦人,正盈盈笑看著她。

  “……姑姑……”

  容華公主怔怔地走上前去,在侍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姑姑華陽大長公主一見她,即將她摟在懷中笑問:“怎麽穿著宮女的衣裳,偷偷跑出來了?”

  容華公主支支吾吾不說話,見姑姑美目流轉地笑望著她道:“是不是想見我們家明郎?”

  容華公主雙頰飛紅,羞羞答答地低頭,“明郎表哥在軍中呢……見不到的……”

  姑姑笑著輕撫了下她頭上的宮女發飾,語含嗔意道:“傻丫頭,想見明郎,何必弄得這麽麻煩,你若嫁進武安侯府,不就可與明郎朝夕相見了!”

  ……她當然想嫁進武安侯府,與明郎表哥朝夕相見……可是……可是……

  容華公主想到自己身上背負的婚約,又想到不知明郎表哥到底心意如何,心中糾結,麵上的羞意,也轉成了愁思,姑姑看她不說話,也微斂笑意,放輕聲音道:“姑姑知道你心有顧慮,但姑姑心中,也一直隻認定你這一個兒媳,那個珠瓔,就是個不值一提的玩意兒,溫氏,更是不用多說,隻要你想,姑姑就可以幫你。”

  光線迷離的車廂內,姑姑深望著她問:“嘉儀,告訴姑姑,你想不想?”

  容華公主望著姑姑,怔怔點頭,見緊握著她手的姑姑,唇際浮起笑意,輕低的嗓音沉啞,中似有堅實的力量,篤定地落到她的心底,“好,隻要你聽姑姑的話,就一定可以心想事成。”

  街市繁華,人聲鼎沸,華麗的車馬,在陽光下慢慢駛遠,容華公主人站在京城大街上,望著頭頂的晴日,心裏頭恍恍惚惚的,亂成一團。

  逛街的心情,自然是沒有了,容華公主如來時,悄悄地回了宮,已經過了用午膳的時辰了,母後曾派人來喚她去建章宮用膳,她一早安排下的侍女,說她早早地用膳午憩了,把母後派來的人應付過去了,容華公主知道自己沒被發現,暗舒了口氣後,心中所想,便全都是在馬車上,姑姑對她所說的話了。

  想著姑姑的那番話,容華公主連膳食也沒心思用,人在飛鸞殿裏呆坐了許久,才盥洗更衣,往建章宮去。

  她人到了建章宮,也不往裏去,就站在殿門邊,探著頭往裏瞧,看母後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搖著撥浪鼓,笑容滿麵地同正被侍女扶著慢走的溫氏說話,心裏頭更是絮絮亂亂時,忽又聽人輕喚了一聲“嘉儀~”

  ……是皇兄!

  容華公主“唰”地站得筆直,見皇兄邊走上前邊笑著問她:“站在這裏做什麽,怎不進去?”

  明明什麽都沒做,容華公主卻覺心中有鬼,結結巴巴道:“小……小孩子哭哭啼啼的,我……我嫌吵得慌……”

  不待皇兄再說什麽,容華公主即扭身就走,“我……我回去休息了。”

  皇帝望著妹妹慌慌張張遠去的背影,眉頭微蹙,負手沉思片刻,踱進殿內,見晗兒在母後懷中待的久了,有些不耐煩了,輕蹬著小手小腳,像是要鬧了,可一沾到溫蘅的懷抱,立又安靜了下來,好似方才要鬧的不是他一般,不由看得舒展眉頭,麵露笑意。

  一轉眼,晗兒已有半個月大了,生得越發清秀水靈,惹人憐愛,盡管宮裏的孩子,大都是乳母嬤嬤喂養照顧,可這半個月裏,溫蘅盡力親力親為、親自照顧晗兒,晗兒也自是與她這個母親最親,原本他擔心她剛剛生產,身子吃不消,勸她多多休息,可後來見她照顧晗兒時,眉眼煥光,精神頗佳,也就不說這些無用的勸辭了,隻私下裏命乳母嬤嬤們,手腳機靈麻利著點,盡量多搶做些事,好讓溫蘅少操勞些。

  皇帝活了二十一年,也是有了晗兒才知道,原來嬰兒夜裏,是能鬧起喝奶好幾次的,本來這事他也不會知道,隻因按宮規陳例,皇子公主不會養在建章宮,妃嬪們夜裏也不會親自照顧皇子公主,自有乳母嬤嬤輪值喂養,但這些宮規陳例,都為溫蘅打破,她在寢殿龍榻邊,也設了張嬰兒搖床,夜裏就讓晗兒睡在他們榻旁,但凡晗兒有何動靜,便睜眼起身照顧。

  這些所謂的宮規陳例,她愛怎麽打破就怎麽打破,皇帝是由她去的,他唯一擔心的是,溫蘅夜夜都這般起個三四次,會累到傷身,私下裏,他也有悄悄和晗兒“商議”,讓晗兒夜裏消停些、少吃些,別鬧他母親,可晗兒隻會吮著手、眨巴眨巴眼看他,然後朝他麵上蹬一腳,仍是夜裏近兩個時辰,就得吃一頓,半點不落下的。

  這夜,皇帝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懷中似是空了,立睜眼醒來,果見溫蘅一如這十幾夜來,正坐在榻邊,將晗兒抱在懷中喂奶。

  燭映紅紗的溫恬燈光中,他坐起身來,挪至她的身邊,輕握住她的手,感覺有些溫涼,立下榻取了外氅,披在她的肩頭,又忍不住輕撓了撓晗兒的小腳,輕聲笑罵了一句,“你是小豬嗎?這麽能吃……”

  晗兒忙著飽腹,無暇理他,而她則忙裏偷閑地瞪了他一眼,皇帝乖乖鬆開晗兒的小腳,在旁靜等她喂好晗兒,攬衣似要拍嗝,立道:“讓朕來就是,你快回榻上被裏躺著,小心著涼。”

  他看她眸光似是有些懷疑,更是要證明下自己,將晗兒自她懷中抱起,按她平時的樣子,將晗兒豎著抱起來拍背,可他拍啊拍啊,嗝沒出來,晗兒倒是哼哼唧唧的,像是要被他拍哭了。

  在她不善的目光中,皇帝訕訕地把孩子抱還給她,看她邊輕拍奶嗝,邊輕哼歌謠。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她唱歌,輕柔的嗓音,似山間潺潺的溪流水,溫柔地淌過人的心田,令皇帝心底,也是柔軟一片,如此寧夜靜好的氛圍,燭灩流光,溫香暖玉,皇帝不由心生親近之意,他悄悄手攬住她腰,朝她靠去,想讓這氛圍醞釀得更好一些,好讓他能更親近些時,卻聽晗兒忽地輕嗝一聲,蓄意醞釀的氛圍,登時被嗝停了……

  溫蘅站起,將晗兒抱回嬰兒搖床中,手攬著空氣的皇帝,心含怨念地默默坐在榻邊,看溫蘅微垂著眼,邊係衣帶邊淡聲問道:“密州長史範汝,真的死了嗎?”

  第180章 風雨

  皇帝微一怔,而後想許是她近日又看到了溫羨的折子,知道了些什麽,故而有此一問。

  但實際上溫蘅有此一問,並非是因近日看到了兄長折子的緣故,而是一因先前她知道範汝之事後,皇帝言語之間,似總在暗示她莫對此事抱太大希望,二因範汝暴亡前幾天,在紫宸宮承明殿前,小陸將軍曾對她說,前方或還將有坎坷,請她千萬放寬心,這兩人,似都已預見了“範汝之死”,在提前給她鋪好心理準備。

  溫蘅看皇帝不答,一邊輕晃著嬰兒搖床,一邊又低問了一遍,皇帝走上前來,輕握住她肩,柔聲道:“你每日照顧晗兒,已經夠辛苦了,這些費心勞神的事,就不要再操心了,朕都會處理好的。”

  溫蘅沉默片刻,又問:“陸崢……”

  她還沒問出口,吃味的皇帝,即已輕聲嘟囔道:“不要總在咱們兒子麵前,提別的男子嘛。”

  他擁她在懷,含笑望著嬰兒搖床中的寶貝兒子道:“多和晗兒說說他父皇才好。”

  溫蘅聲淡無波道:“能說什麽呢?說他父皇與他母親是如何苟且,他又是如何苟合出世的嗎?”

  皇帝被這話噎住,麵前笑意立僵,他知她心中是因前事不快,輕聲哄道:“朕是真怕你太操心,這些前朝之事,亂的很。”

  溫蘅隻是道:“我想知道。”

  她說:“我從有記事起,就糊裏糊塗,不想再糊塗下去了。”

  皇帝無奈,無奈的同時,心中另有感懷,他知道,她此刻能在他身邊,他此刻能擁她在懷,是因定國公府謀逆一案,是因搖床中的晗兒,流著定國公府的血脈,她此時對他的容忍,也是她需要他,他歡喜能被她需要和依賴,哪怕這需要依賴的直白麵是利用,他亦歡喜有被她利用的價值,可以讓她留在他身邊,願這利用,能有一世才好。

  他猶記得,她那日喚他“元弘”,第一次平靜地、眼望著他,輕聲喚他“元弘”,她的心,定已在悄悄變了,若能有這一世的機會,天長日久下來,真真未來可期。

  寧靜的秋夜裏,皇帝心懷希望,就這般抱著她,如她所願,絮絮低說諸事,末了,在她耳邊低道:“等這事解決了,再無後顧之憂,再無人可因身世傷害你、看輕你,這一生,再沒有風雨波折了,我們和晗兒,還有他未來的弟弟妹妹,一輩子也不分開,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地過,好不好?”

  溫蘅沒有回答,隻問:“洗冤的事,陛下打算何時開始?”

  皇帝道:“快了,朕想一點點地逼她,逼得她狗急跳牆,這樣做,雖有一定風險,但她手上留有後手,朕得設法全逼出來,不然,終是隱患。”

  他輕親了親她臉頰,“無論有何風險,朕都會擋在你和晗兒麵前,朕護你,朕護你們一生一世。”

  皇帝說著嗓音漸低,像是怕聲音稍微大些,就會震碎琉璃般的夢境,“……若有來世,還讓朕護你一生一世好不好……若有來世,朕要和你早早地遇,早早地,越早越好,越在所有外人前頭,好不好……”

  輕問的男音,如情人間的親密喃語,低徊在溫暖的寢殿中,卻始終無聲應答,一門之隔,秋夜寒涼,滿宮滿城都已披染瑟瑟寒意,夜歸的車馬,碾地滑霜,停在武安侯府門前。

  夜已深,下車入府的沈湛,一身疲乏,卻沒有絲毫睡意,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在幽夜庭院中慢走多時,見母親書房猶有燈光,靜默片刻,走上前去,在母親心腹守侍們的行禮聲中,輕敲了敲門道:“母親,是明郎。”

  書房內的華陽大長公主,聽是愛子,揚聲道:“進來吧。”

  沈湛推門入內,見正放下手中密信的母親,也是滿麵疲乏,卻強撐著精神未睡,見他進來,細細地打量他了會兒,眸光愛憐道:“今天也累著了吧,快坐下歇歇。”

  華陽大長公主讓兒子坐在她身旁後,又吩咐侍從去給侯爺熬碗補湯送來,她看著兒子疲累的神情,輕撫著他指上的繭痕,既是心疼欣慰,又是感歎怨恨,“若不是為元弘那廝,荒廢了那麽多年,如今也不必如此辛苦……”

  沈湛道:“兒子從前不懂事,如今多吃苦頭,也是應該。”

  華陽大長公主見兒子如此說,更是感懷欣慰,她輕歎著道:“若你姐姐,如今同你一般懂事就好了……”

  說罷眸光微厲,華陽大長公主嗓音又轉篤定,“也隻是時間問題罷了,成日眼看著那對賤人雙宿雙飛,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每多看一眼,就像有刀子在心上剜一刀,你姐姐的心再淑善,也經不住這般煎熬磋磨,很快就會明白,母親的話,都是對的,也會知道,做一朝太後,比做一個冷宮廢後、甚是來日的階下囚、刀下鬼,要好上太多太多。”

  沈湛不語,望著母親華陽大長公主眸含笑意道:“那個賤種,原本還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元弘既被逼將他封為了太子,那就一切好辦了,來日事成,你我母子攝政,你姐姐,也不用再受那等閑氣,一朝太後,無人可轄,盡可在後宮同中意之人逍遙快活,才不必為元弘那廝守貞,後宮真正是你姐姐的天下,前朝是你我母子的天下,那賤種,就隻是皇位上的一個傀儡罷了!”

  似已目見到那等肆意解氣場景,華陽大長公主容色暢快,笑飲了口茶道:“元弘身邊密不透風,外人動手幾無可能,可若是親近之人親自動手,那就不一樣了,真是迫不及待想見見,自以為算無遺策、英明神武的元弘,死在最疼愛的親妹妹手上時,會是何表情,而容華自以為隻對溫蘅下手,卻連帶著一起害死了她的親兄長時,會不會當場瘋癲到從高樓跳下去?!”

  華陽大長公主說至此處,忍不住嗤笑出聲,沈湛靜看著母親漸漸笑停下來,平靜問道:“母親在宮中的暗人,是否可靠,此事需得一擊即中,這樣的暗殺,難有第二次機會,若是一擊不中,隻能明麵交鋒,縱是事成,也會名不正言不順,不利於盡快掌控前朝形勢。”

  華陽大長公主含笑道:“放心,容華所做之事,於我們來說,難於登天,可於她來說,隻是舉手之勞,並不艱難,她也隻需動手,將這最難的開頭,打開就是,剩下的事,母親在宮中的暗人,會幫她辦得穩穩妥妥,將那殺機,自溫蘅那裏,牽連到元弘身上,到時候,元弘、溫蘅同下地獄,容華弑君被誅,咱們這位身子本就不好的太後娘娘,都不用母親動手,估計就直接傷心斷腸、一命嗚呼,直下黃泉,同她的寶貝兒女、兒媳團聚去了。”

  “也是多虧你了”,華陽大長公主輕拍了拍兒子的手道,“容華這傻丫頭對你癡心一片,你聽母親的話,送了那樣一份生辰禮,更是把她的心,給高高地勾起來了,母親一同她說,你的心裏還多少裝著溫氏,隻要溫氏死幹淨了,你就能真正接納新人,她便心動極了,這丫頭的性子,母親再清楚不過,她會乖乖聽話的。”

  近侍紅蓼送湯入內,沈湛揭開盅蓋,望著那嫋嫋浮升的白霧道:“容華再聽話,也不能將萬事,押在她一人身上。”

  華陽大長公主道:“自然,能暗殺成事最好,若不成,真要動兵戈,母親手裏,也另有後招。”

  盡管在連月來的探查中,心中已有答案,但沈湛還是親口問出:“密州長史範汝,是母親派人殺的吧,當年定國公府謀逆一案……”

  回想往事,華陽大長公主嗆然微笑,“鬥爭便是你死我活,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是最後的贏家。”

  其實早已知曉的答案,沉沉地落進心裏,香濃的湯,喝在口中,也似無滋無味,沈湛微垂眼簾,木然地飲著,華陽大長公主望著身邊乖順的兒子,就像他小時候,乖乖地坐在她的身邊,母子之間毫無嫌隙,心中溢滿柔情。

  ……那賤種傀儡,也隻會在皇位上,待到她們母子大權獨攬、天下間再無人可撼動分毫的時候,屆時她們母子所言,便是金口玉言,或道說溫蘅婚內所懷的賤種,實為明郎的孩子,逼其禪位“其父”,抑或這大梁王朝,為何不能出一位女帝,她元宣華身上淌的,也是高貴的元家皇家血脈啊……

  瑟瑟秋寒夜,華陽大長公主的一顆心,卻火熱無比,將行獵捕,夜色中,猛獸獠牙微露,嗅著隱有的血腥,心也跟著狂熱起來,就像當年謀劃所謂的定國公府謀逆案時,擬想著將所恨之人踐踏腳下,周身血液,都為之沸騰。

  ……快了,快了,範汝雖死,但元弘或還會尋到其他線索,得盡早動手,早在範汝死時,她即已飛書邊漠,定下後招,等那裏傳來準信,這京城,就該攪起一場風暴了……

  華陽大長公主盤算著心中諸事,望著身邊懂事的兒子,心中唯一所慮,就是盼著愛女淑音,同她弟弟一般,快些想通,早一日想通,便少受一日磋磨,她的好女兒,年方雙十,可她上次見到她時,卻感受到了沉沉暮氣,這與年齡並不相符的頹沉暮氣,自是那雙賤人帶給她女兒的,她會為淑音,百倍討還。

  長春宮中,為華陽大長公主心念著的皇後,猶自孤枕未眠,她睜眼靜望著虛空,耳邊回響,一時是嬰孩的哭聲,一時是母親的聲聲責問:“你不恨嗎?!”

  ……你不恨嗎……你不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