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8536
  但母親言辭間,滴水不漏,什麽也試問不出來,他也不能追問太緊,怕惹得母親疑心,如今,他最先要做的,是令母親對他深信不疑,允他真正進入她的勢力範圍,允他真正從旁協助她朝堂之事,如此,他才能循序漸進地設法架空母親,相對最迅捷地接掌過母親手中的權勢,才能最快地擁有對抗那人的權勢資本,徹底地拔除了母親的爪牙,讓她不得不安於內宅,再也不能傷害阿蘅半分。

  其實,要令母親對他深信不疑,眼前正有一條最快的捷徑可走,那就是告訴母親他與阿蘅和離的真正因由,讓母親知道,他對暗占臣妻的聖上,已無兄弟之義,讓母親相信,他對不忠於他的妻子,已無夫妻之情,如此,母親定會全然信任他,相信他定會與她齊心,對抗聖上,一心奪權,以雪前恥。

  但他不能,如果母親知道聖上與阿蘅的舊事,定會將之作為攻擊阿蘅的利器,他不能讓阿蘅陷入世人的非議中,他不能讓她淪落到那樣難堪的境地,他不能……

  其實事情本不必如此進退維穀,他本也不必為了權勢,與母親這般演戲謀奪,當年父親病逝時,母親原就屬意好好培養他,母子一心,權控朝堂,是他主動放棄了,為了他的好兄弟,為了不與他的好兄弟因權勢隔心,他選擇與母親背離,選擇棄武從文,選擇去做所謂的青州刺史、工部侍郎……

  去年夏天,身為工部侍郎的他,職責在身,離京視察水利,奔波了大半個大梁朝,還時時記著幼時的承諾,找到了隱居武威城的徐先生,為聖上訂做了一柄烏金匕首,篆刻“斷金”,為人兄弟,為人臣子,他蹈行忠義,為聖上的江山鞠躬盡瘁,沒有半點對不住聖上,可他為聖上的社稷蒼生奔波勞碌之時,聖上卻正忙著趁他離京,利用慕安兄之事,暗占了他的妻子,脅迫阿蘅,一生一世,都得如此……

  可笑……可笑!!

  他所以為的肝膽相照、可托生死的好兄弟,原是這般!

  有關父親驟然病逝一事,母親一直疑心與聖上脫不了幹係,而年少的他,堅信父親是急症離世,聖上幹幹淨淨,絕不會做下暗害嶽丈之事,為此,不知和母親爆發了多少次劇烈的爭吵,如今想來,他識人不明,聖上並不是他所以為的那般,父親之死,會不會真的另有內情……

  沈湛目望向室內劍架上的湛盧,種種沉重思緒,壓得他的心,直往下沉,而建章宮中的當朝聖上,亦在暗思,沈湛近來種種言行。

  皇帝將今日踏青時明郎的言行舉止,在心底琢磨了一通,竟隱隱有些不願深想,將心思轉到了另一個人身上去。

  寧遠將軍陸崢,當初他的婚事,是他親自選指的,陸崢也與他妻子婚後感情甚好,在他妻子不幸難產過世後,再未娶妻納妾,是京城有名的癡情將軍,這麽一個人,怎就忽地不再如傳言那般癡情,和明郎說什麽,早就在心底暗暗愛慕著她,如今得了機會,要與她另結鴛盟……

  皇帝想了一瞬,又在心底歎了一聲,她那般招人喜歡,有大好男兒一直在默默地暗戀著她,又有什麽稀奇?!

  自她受封永安公主,與明郎和離之後,京城不少子弟朝臣的心思,都活絡起來了,旁人也就罷了,平庸的平庸,年長的年長,巴巴地往她身前湊,也掀不起什麽浪花,可陸崢不同,年輕有為,生得俊朗,有心思有手段,還有那麽一個招她喜歡的小女孩,可讓陸崢借著女兒的名義,一點點不著痕跡地與她親近,漸漸與她相熟,而後……

  可惡的賊狐狸啊!!

  皇帝正想得光火,見趙東林趨近前來,壓下心中醋焰,問:“何事?”

  趙東林恭聲道:“回陛下,狂猿傷人案,有結果了。”

  馮貴妃自京郊回宮後,便一直待在長樂宮中,一人靜看天色暗沉,一人默默用完晚膳,而後等了許久,見建章宮那邊久無召令,便命宮人伺候沐浴更衣,誰知才剛寬衣,即有建章宮宮侍來此,道聖上傳召。

  這樣晚的召幸,倒是從來沒有過的,即使知道所謂的召幸,不過是去伺候聖上寬衣就寢而已,馮貴妃還是急急穿好衣裳,乘輦往建章宮趕去。

  但趕到了建章宮,卻未有宮人迎她至偏殿,按妃嬪侍寢宮製,伺候她沐浴更衣、梳鬟描妝,而是直接將她帶入主殿。

  不管是從前真正的承蒙聖恩,還是後來的所謂召幸,這都是從未有過之事,馮貴妃心有不安地隨宮侍入內,徐走了幾步,心念一閃,忽地想到上林苑狂猿一事,登時心神駭裂,腿肚子也跟著發軟。

  ……不……不會的……她將所有線索都指向了華陽大長公主,聖上不會這麽快就查出來的……

  ……惠妃……惠妃會不會知道些什麽……她近來很是反常,她是不是和聖上說了些什麽……

  馮貴妃邊隨宮侍往裏走,邊暗暗祈禱著聖上夜召,並非是為了上林苑狂猿之事,然而天下事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當她小心翼翼地朝聖上凝寒的背影跪拜時,聖上轉身便將一道密報,用力甩擲在她身上。

  馮貴妃顧不得吃痛,匆匆捧起密報看去,見自己所謀狂猿一事的經過,被查記地毫無遺漏,就連怎樣設計禍水東引,把一切線索指向華陽大長公主,也都被查得清清楚楚,一點不差。

  馮貴妃心中驚駭的同時,清楚地認識到,若真認了罪,這一世榮寵,就已到頭,遂縱是鐵證在前,也抵死不認,大聲喊冤,言稱是有人在陷害她,哭得梨花帶雨,“臣妾與永安公主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設計害她?!陛下,這定是有人在栽贓陷害,臣妾身居貴妃一位,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得滴血,盼著臣妾摔入萬丈深淵,臣妾平日行事謹守宮規,從無錯處,她們便設計陷害,想讓陛下棄了臣妾,請陛下明查,萬不可被奸人誤導,冤枉臣妾!!”

  皇帝冷眼看著馮貴妃聲涕俱下、死不認罪,回想著密報一字一言,心中暗思。

  白猿發狂傷人一事,鐵證如山,確定是馮貴妃密謀無疑,但溫蘅當夜身中棘毒一事,卻疑點重重,查不出與馮貴妃有絲毫關聯,雲遮霧繞,沒有半點線索證據,不知是幕後凶手,究竟是誰。

  跪在地上的馮貴妃,一邊聲淚俱下地哭訴有人陷害、決不認罪,一邊在心中深悔自己所為,若早知那溫蘅,原與太後有著那樣的關係,縱是聖上愛溫蘅愛到骨子裏,也隻能秘密恩寵,絕不可能迎溫蘅入宮為妃,她怎會做下這等昏了頭的禍事!!

  那時的她,真正是被聖上的長期冷待給灼了心,被那野女人的陰影給壓昏了頭,一見到溫蘅懷孕,便忘記了入宮多年的小心謹慎,方寸大亂,錯謀此事,事到如今,悔也無用,隻能咬死不認罪,一旦認罪,聖上或就能猜到,她知悉聖上這樁秘事,這樣見不得人的秘事,被她知道了,聖上豈還能容她活著?!!

  馮貴妃簡直要將一世的眼淚都哭出來了,正哽咽聲聲淚如雨下時,忽聽聖上泠泠道:“狂猿傷人當夜,永安公主曾被下毒。”

  馮貴妃一怔,想起那夜漪蘭榭太醫來來去去,她還以為是親眼見證了聖上摟護溫蘅的武安侯,相信了那封密信為真,選擇對溫蘅下手,但後來又聽說楚國夫人當夜隻是高熱不退而已,她還以為自己猜想錯了,卻原來,溫蘅那夜,真的出事了嗎?……

  ……不……不管是真是假,是誰在暗中動的手,這人都不是她,聖上也不能以為是她!!

  設計白猿發狂、攻擊永安公主,是大罪,但也罪不至死,可若下毒謀害永安公主,依太後娘娘和聖上對永安公主的看重,她麵臨的,怕就隻有死路一條,馮貴妃怕到極致,急切跪行著撲抱住聖上雙腿,仰麵泣道:“陛下,不是臣妾,真的不是臣妾,臣妾沒有做過這等歹毒之事,真的沒有,求求您相信臣妾……”

  可無論她如何泣求,聖上始終眉宇冷凝、不發一語,並不肯相信她,馮貴妃心中愈發憂灼如狂,隻能緊緊抓住過往情分,希求能打動聖上一分半分。

  “陛下!”馮貴妃哭紅了雙眼,淚眼朦朧地仰望著大梁朝的天子,哀聲切切,“永安公主有孕在身,臣妾也曾是有孕之人,同為母親,臣妾最知將為人母的心情,怎麽可能去傷害永安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兒?!……

  ……陛下您還記得與臣妾的孩子嗎?當時她在臣妾腹中輕踢臣妾,陛下您還趴在臣妾腹前傾聽,您說這是您的第一個孩子,盼著她早日出世,您說是男孩女孩都好,您都喜歡……

  ……可那孩子無福,沒能睜眼見到她的父皇和母妃,生下來就已是成形的死嬰……臣妾心痛欲裂,是陛下您勸臣妾不要太過傷心,說孩子早晚會有的,臣妾聽陛下的話,就一直盼著,盼著臣妾那苦命的女兒,再投胎轉世,回到臣妾腹中來,臣妾還年輕,相信這一天,早晚會到的,等到那一天,臣妾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教他她喚您‘父皇’……

  ……臣妾一直滿懷期待地等著這樣一天,為何要自掘墳墓,害人害己呢?!臣妾是被人陷害的,臣妾冤枉,請陛下明查!!”

  女子哀婉的泣求聲,淒淒回響在恢宏的殿宇中,聽的垂首侍立的宮侍,紛紛心生憐意,可卻似半點也打動不了年輕天子的心,他邊將馮貴妃緊攥龍袍的雙手抓擲了開去,邊沉聲下旨,“貴妃馮氏,偽貌淑柔,心思歹毒,設計狂猿棘毒二事,謀害永安公主,本罪不容赦,但念其曾有懷養龍裔之功,饒恕死罪,即日起,褫奪貴妃封號,禁足絳雲軒,非旨不得出。”

  翌日,聖旨傳遍後宮前朝,榮寵數年不衰的貴妃馮氏,一夜之間,大廈傾塌。

  一個寵冠後宮的貴妃娘娘,為何要如此處心積慮地去謀害曾經的楚國夫人,以致招禍自身,令數年恩寵煙消雲散,自掘墳墓,若無懷養龍裔之功,或許差點就一腳踏入了黃泉,世人驚怔不解之餘,想起二人之間唯一的恩怨交集,也正是馮貴妃腹中,曾經懷有的龍裔。

  去年夏日,馮貴妃不幸落水流產,言稱是楚國夫人故意推她入水,但聖上相信楚國夫人,道此事隻是意外,楚國夫人並非有意,令馮貴妃不得再追究,令世人不許再議。

  或許,馮貴妃從未放下此事,仍認定是楚國夫人故意謀害了她腹中的孩子,長期懷恨在心,九、十個月下來,怨恨浸如毒汁一般,越發深濃,終於刺激地她冒險設計了上林苑狂猿棘毒二事,以報複楚國夫人,為她腹中的孩兒報仇,但所謂的“仇”未報成,她就將自己折了進去,令數年恩寵,世人歆羨的帝寵榮華,瞬間化為烏有。

  世人唏噓不已,太後亦驚恨長歎許久,她萬萬沒想到,設計謀害阿蘅的背後歹人,竟然會是貴妃馮氏,一想到阿蘅那夜在漪蘭榭所受的苦楚,太後真恨得咬牙切齒,“馮氏太糊塗了,她的孩子是不幸流產,當時皇兒就已查明,事情與阿蘅無關,怎還這般鑽了牛角尖,做下下毒這等歹毒之事,真叫哀家太失望了!!”

  其實棘毒一事,皇帝認為另有隱情,但此事雲遮霧繞,背後之人藏得極深,皇帝遂索性將下毒惡行一並推到馮氏身上,認定是馮氏所為,好讓那真正的背後之人,自以為脫罪,放鬆警惕,露出馬腳來,他此刻見母後如此氣恨,怕母後氣傷了身子,在旁勸道:“是馮氏有負您的期望,母後消消氣,身子要緊。”

  皇後亦在旁幫勸太後消氣,她今晨聞聽聖旨,才知道漪蘭榭那夜發生何事,對馮貴妃竟敢如此歹毒行事,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幾年來,馮貴妃一直寵冠後宮,讓她這個皇後,有名無寵,不知輾轉難眠、鬱鬱寡歡了多少個日夜,如今驟然之間,就這麽自掘墳墓地倒下了,她心中竟也沒有多少歡喜,反是空蕩蕩的,不知是何滋味。

  太後在兒子、兒媳的勸說下,漸漸平複了怒氣,緊握著身邊阿蘅的手,柔聲道:“害你的惡人被查出來了,往後沒人再敢欺負你了,別害怕……”

  “以後誰敢欺負姐姐,我第一個饒不了她”,容華公主立在母後麵前,大表了下“愛姐之心”,又嘖嘖歎道,“這個馮氏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枉我還一直以為,她像皇嫂一般溫淑柔善呢。”

  太後歎息,“宮裏就是這樣,人人都披著一張好皮囊,可是人是鬼,就難說了”,她柔望著溫蘅道,“有時候,哀家倒慶幸你在宮外溫家長大,因為哀家的身份,嘉儀和弘兒小時候在宮裏,都受了不少委屈,不及你在宮外,備受嗬護、開心無憂……”

  想到曾經的艱難時光,太後心中感傷,“還記得弘兒有次天黑才回,回來也低著頭,緊著往自己房間走,不給哀家瞧他的臉,原是他在外頭被人欺負,幾名皇室子弟,借比武之名,聯手打他,把他的臉都打青腫了,那臉腫的,就像剛蒸好的饅頭……”

  皇帝原正喝茶,忽聽母後給溫蘅講他的糗事,還越說越糗了,一口茶嗆在喉嚨裏,狂咳著道:“母……母後,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太後歎了一聲,“是,都是過去的事了,好在,都過去了”,她柔撫著溫蘅的鬢發道,“弘兒已是天子,誰也欺不了他,以後有他護著你,誰也欺不了你,像中毒這樣可怕的事,不會再有了。”

  溫蘅朝聖上看了一眼,微垂臻首道:“多謝陛下查明此事。”

  太後聽了笑道:“總叫‘陛下’‘陛下’的,太生分了,一家人,親近一些才好。”

  她想著阿蘅或是礙於身份,喚不出那個“皇”字,遂道:“私下裏喚‘弘弟’即可,一家人,不要見外。”

  皇帝在旁心道,叫“弘郎”更好。

  第133章 選秀

  溫蘅自然不可能喚一聲“弘弟”,更別提皇帝心底那一聲“弘郎”了,仍是以“陛下”相稱,太後無奈,想是才相認了短短三個月,阿蘅一時還難以轉變心理,來日方長,隻能暫先由了她去。

  原來,太後將皇兒子嗣的希望,全都寄托在皇兒最為寵愛、最常召幸、曾經有孕的馮貴妃身上,盼著今年春天,能再聽到她懷孕的好消息,沒想到,春天到是到了,可糊塗的馮貴妃,竟然做下這等歹毒之事,差點害了阿蘅,也害人終害己。

  馮氏如今的下場,已是皇兒念在過往情分上,網開一麵了,太後對馮氏甚是失望,可她細數著後宮妃嬪,再沒有哪位,能像馮氏這般,深得皇兒喜愛,連馮氏都沒能誕下子嗣,真不知她盼了幾年的皇嗣,何時能來到這人世間。

  太後目望向阿蘅的腹部,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轉朝皇兒道:“哀家知道你對馮氏有情,哀家原也盼著馮氏今年能再有孕,但沒想到她心思這般歹毒,令哀家失望,這樣的人,不配做哀家孫兒、孫女的母親,往後不要再提,你也莫要餘情未了。”

  皇帝“是”了一聲,又聽母後道:“子嗣之事,你真得上點心了,這事不僅是哀家盼著,天下臣民,也都翹首盼了好幾年了。”

  皇帝喏喏應聲,眼神悄悄地往溫蘅腹部飄,太後隻聽皇兒不停地“是”“是”“是”,也不知他到底聽進去沒有,又在心底歎了一聲。

  她做這太後已有七八年,看著皇兒娶後納妃,也有七八年,知道皇兒後宮雖有不少世家女子,但他從前就唯與皇後舉案齊眉,後來,就隻單單寵愛馮貴妃一人,諸如惠妃陸氏之類的妃嬪,雖然按著家族之功升遷位分,皇兒該給的賞賜半點不少,所給的體麵半點不差,但並沒什麽特別愛寵,所賜恩露,也淡近於無,實不能指望她們誕下皇嗣。

  如今,皇兒寵愛了數年的馮貴妃,自掘墳墓,自斷了養育皇嗣的機會,而皇兒一向敬重的皇後,也沒有這個可能。

  她雖不理政事,但也不是半點不通,如果皇兒能像初登基那三四年,與皇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到現在,也許皇後早已誕下麟兒,可是依這幾年朝廷局勢,皇兒不可過於親近皇後,皇後更是不可懷有身孕、誕下皇子,這子嗣的希望,半點落不到皇後身上。

  太後暗在心底琢磨了一通,越琢磨越替皇兒心憂,他都二十有一了,登基都快有八年了,膝下一兒半女都沒有,若是尋常人家,可以不急,可這對需要子嗣綿延的年輕帝王來說,可不是好事,時間久了,朝野街坊間,不知能傳出什麽不利於皇兒的流言來。

  隻知道成日擔心也毫無用處,事在人為,既然皇兒對剩下的後宮眾女無意,這子嗣的希望,也落不到她們身上,那就讓皇兒如選寵馮氏一般,親自選挑心儀的女子入宮,既是皇兒自己心儀之人,他自然會愛寵有加,那女子定能承載誕下龍裔的希望。

  太後心中想定,遂對皇兒道:“你登基七八年來,才隻開過一次選秀,惠妃她們,都已是宮中的老人了,哀家也久不見新人,要不今春,再開一次?”

  皇帝本來之前咳了半晌,好不容易平複下來,正喝茶壓壓,聽了母後這話,登時又給嗆著了,他邊劇烈地嗆咳著,邊緊張地悄看溫蘅,口中直道:“不用不用……”

  太後以為皇兒不想開選秀,是怕擔個荒淫好色的聲名,笑著道:“你後宮妃嬪本就不多……”

  皇帝連連擺手,“哎呀呀”道:“太多太多……”

  太後笑,“哪裏多了,你自己數數,再想想你父皇的,你這若還叫‘太多太多’,你父皇那兒,算什麽呢。”

  皇帝在此事上,半點不想和他父皇看齊,溫蘅在此,他和母後商量著開選秀,給他自己填充後宮選美人,這算什麽呢?!

  雖然知道他在她那裏,印象差得不能再差了,但也不能再突破底線,往下跌了,皇帝堅持拒絕,義正言辭道:“母後,兒臣朝事繁忙,真的無心於此,請母後不用操心選秀之事。”

  太後無奈歎道:“朝事要緊,家事也要緊啊,皇帝的家事,也是要緊朝事,早日誕下皇子,立下太子,方能人心平定”,說著輕拍了拍身邊溫蘅的手,“阿蘅,你說是不是?”

  溫蘅抬眸看了皇帝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她無波無瀾的眸光,落在皇帝眼裏,卻攪得他心瀾激蕩,不冷不熱的一聲“嗯”,也似一道驚雷,砸得皇帝心一顫,明明溫蘅半點不在乎皇帝的選秀之事,皇帝卻從那無波無瀾的一眼中,不知瞧出多少複雜的情緒來,那一聲輕輕的“嗯”,仿佛也充滿了冷眼輕視的鄙薄諷刺之意……

  皇帝自我心虛地直發毛,趕緊在心中整理好言辭,端正了認真神色,明對母後,暗對溫蘅道:“兒臣真的無意選秀之事,兒臣不喜鶯鶯燕燕環繞,兒臣看到身邊女子太多,都感到頭疼……”

  皇帝的“忠心”還沒表完,就被太後笑著打斷,“盡胡說,前幾年選秀時,哀家看你看得可認真了,對著來來去去的美人,倆眼睛都瞪圓了!”

  皇帝簡直要給他媽跪了,而太後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收不住了,笑對身邊阿蘅分享她“弘弟”的趣事道:“那時候一天下來,美人如流水一般,在眼前來來去去,哀家都看得累了、坐得累了,可皇兒的精神,好的不得了,直勾勾地盯著那些世家女子瞧,選起來也認真得很,半點不含糊的,瞧上誰了,還要和人家聊上幾句,問東問西……”

  皇帝那時候,是被前朝咄咄逼人的華陽大長公主,給逼得無法,決意與世家聯手,早在選秀正式開始之前,各大世家女子的名單,就已送到了他手裏,妃嬪人選,其實也已根據朝事、根據各大世家的勢力,以及對他這皇帝的忠心程度,在選秀之前,就已事先草草擬選了出來。

  等到了選秀那日,在心裏記著這份擬選名單的他,自然對那一排排的世家女子,上心地不得了,悄悄按著事先選挑好的妃嬪名字,一個個地對家世人臉,贈花或留牌。

  因想著父皇在世時,他那一波後宮妃嬪,品性良莠不齊,成日勾心鬥角,鬧得後宮烏煙瘴氣,皇帝生怕他的後宮也會如此,遂在對上人臉後,還都和人家聊上幾句,考量下那女子品性如何,若是個爭強好勝、野心勃勃的,縱是她在那份草擬好的候選名單裏,他也要再掂量掂量,是否要為她的家族之勢,將她選進宮來。

  耳聽著母後喋喋不休他在選秀那日,是如何如何認真,對那一排排的美人,是如何如何上心,皇帝暗暗急得後背都冒汗了,也顧不得孝順禮儀了,捧起一杯新沏的湘波綠,結結巴巴打斷道:“母……母後,您喝點茶吧……”

  太後不渴,微擺手推開,仍對溫蘅道:“哀家還記得惠妃原是被贈了花、撂牌子的,可她接了宮花,跪地謝恩時,含淚吟了一句《別君辭》,當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皇兒一見,立就反悔了,讓宮侍把花給收了,另賜惠妃玉如意、留牌子了,哀家當時在旁看著,心裏都在發笑,原不知我那看起來正正經經的皇兒,是會這麽心疼美人的。”

  這事,皇後倒也是第一次聽,她那時才十六七歲,心高氣盛,後宮獨她一人已有三四載,聖上乍然間要開選秀,召納其他世家女子入宮為妃,她一時想不明白選秀之事與前朝的利害關係,心裏過不去,身子也氣堵得不舒坦,在選秀那日,遂就順勢稱病,沒有如儀親臨現場給自己添堵,也就不知平日看起來心寬爽利的陸惠妃,原來在選秀那日,還有這麽一出。

  《別君辭》,聽著倒似情深,可看陸惠妃平日淡寵,卻也似毫無心事掛懷,好像並不十分介意聖上是否寵愛的模樣,與太後娘娘所說的選秀那日表現,大相徑庭,難道她其實也是心係聖上,然而在宮中數年,一直淡寵無望,便隻能將這份情意,默默壓在心底,平日裏裝得寬心大度而已嗎?……

  ……後宮女子,也真是眾生百相,皇後在心底輕歎了一聲,捧起手邊的茶,慢慢地啜喝,皇帝可沒喝茶的心思,所謂惠妃留牌一事,其實是他當時,本就提前屬意陸氏入選,可選秀一天下來,他也累了,聽膩了耳,看花了眼,一個不慎,給陸氏撂了牌子,等陸氏接花謝恩、流淚吟詩時,他聽她自稱陸什麽,猛地想起陸家女在那張候選名單上,忙改了口,留了牌子,哪裏是因為什麽心疼美人喲!!!

  皇帝有冤沒法說,暗暗著急地看向溫蘅,見她靜靜地望著他道:“陛下真是憐香惜玉。”

  第134章 二更之偶遇

  皇帝暗暗叫苦,可又實在有口難言,被她那平靜的眸光看得如芒在背,心裏頭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要怎麽“自證清白”,又聽母後笑接著她的話道:“是呢,皇兒待女子寬和有加,不是那等作賤欺壓人的性情。”

  皇帝見她靜望著他的眼神,似含淡淡諷意,在他臉上輕飄飄一瞄,就這麽輕輕地垂落了下去,像是全然信聽了母後的話,在心底認定了他是個一見到美人,就流著哈喇子、直勾著眼的“憐香惜玉”之人……

  皇帝的一顆心,這下真是如擱在裏油鍋裏炒煎,暗急無法,麵上也快要灼出汗了,偏偏母子不同心,絲毫感受不到他憂灼心境的母後,仍念著他的子嗣之事,轉對他道:

  “你若不願大張旗鼓地選秀,那就不將選秀之事昭告天下,隻把皇帝欲納新人的消息,悄悄地透出去,哪些世家有意,就將女兒送到哀家這裏來喝喝茶,你下了朝來請安時,順便看一眼、說幾句話就是了,若是有中意的,你就同哀家私下說一說,哀家這邊,再通知下她們家裏,就這般納一兩個你喜歡的就好,不弄得那麽張揚,耽誤不了你賢君明主的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