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7772
  皇兒聽了這話,倒也不失落,隻是望著榻上的阿蘅道:“兒臣福薄,暫還沒到為人父的時機,先當上舅舅,也不錯。”

  太後聽到“福薄”二字,想起了去夏馮貴妃不幸流產一事,不由心生哀意,她輕歎一聲道:“若貴妃的孩子,好好地生下來了,現在,都該有七八個月大了,或能攙著人的手,在地上走上一兩步了。”

  皇兒見她傷感,低聲勸她道:“兒臣還年輕,孩子早晚會有的,母後別急……”

  正說著,忽聽急切腳步聲近,是神色倉皇的趙東林,匆匆打簾近前,躬身急道:“太後娘娘,陛下,飛鸞殿那邊來人說,容華公主懸梁自盡了!”

  原是今日公主午憩,一反常態地不要宮人打扇伺候,宮女們遂都侍守在寢殿殿門外,在晴暖的春風輕拂中,漸都有些昏昏欲睡時,忽聽殿裏頭“砰”地一聲響,像是桌椅之類的摔地上了。

  宮女們不放心地互看了一眼,朝內恭聲喚問,公主殿下可有吩咐,但殿內並無人聲回應,宮女們心有不安,大著膽子推門入內,見公主竟自懸白綾,把自己吊在梁上,方才那“砰”地一聲響,就是公主踹翻了腳下的葵花凳所發出的。

  眾宮女被嚇得魂飛魄散,忙將公主救了下來,一撥人忙著照顧公主,一撥人忙著去請太醫,一撥人忙著來報與太後,太後知悉,自然是震得心神欲裂,忙與皇兒趕至飛鸞殿,看看嘉儀到底如何。

  但嘉儀卻不肯見她,知道她來了,忙將自己裹在被子裏,朝錦榻內側滾,口中泣道無顏麵見母後。

  太後心急如焚,苦勸容華讓她看看,但容華公主卻在裏頭死死地攥著被子,就是不撒手,皇帝在旁瞧著,看母後都急得快掉眼淚了,懶得再聽妹妹唱戲,直接手抓著被子,幹脆利落地給扯了。

  容華公主突然沒了遮蔽,愣了一下,然後以袖遮麵,繼續嚶嚶哭泣,太後看到嘉儀脖頸處的紅痕,後怕不已,又急又氣,“好好的做什麽傻事?!你是要把哀家嚇死不成?!”

  容華公主哽咽著道:“母後總是不來看我,我以為母後永遠不肯原諒我、永遠不要我了……沒有母後關心愛護,女兒孤零零地活著,有什麽意思,還不如死了幹淨……”

  太後自將嘉儀禁足飛鸞殿,一個多月沒來看她,並非是因為不再愛她的緣故,而恰恰是因為太愛了,怕自己來看她一眼,就會心軟放她出來,不利於嘉儀好生反省,故而一直沒來。

  她看嘉儀躺在榻上掉淚,心中一酸,也掉下淚來,“母後怎會不要你……母後隻是希望你能好好反省,把錯處都改了,真正做個乖女兒……”

  容華公主見母後哭了,忙下榻朝母後跪下,抱著母後雙膝求道:“母後,女兒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惹您傷心掉淚了,您就原諒女兒這一次吧,女兒以後再也不敢了,您相信女兒,求求您相信女兒……”

  皇帝深知妹妹性情,知她對明郎的執念,可不相信她偏偏在明郎和離的時候,突然悔悟了,但他在旁看著聽著,也並不揭穿,一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關了這麽些時日,也算是給了她一個教訓了,二是妹妹把自己這麽一吊,恰好把自己方才在慈寧宮“給阿姐蓋被”的事,給岔了過去,母後或許方才心底還存有一絲疑慮,但此刻被嘉儀上吊這麽一鬧,一時也想不起來什麽了,這一點,他倒要感謝妹妹。

  皇帝心有餘悸地望著母後與妹妹相擁而泣,想著仍在慈寧宮安睡的她,在心底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慈寧宮偏殿之中,溫蘅這一午憩,直睡了一個多時辰,她睜眼醒來時,見自己身上的被子,不是睡前所蓋的那條品月色雙鶴紋薄被,而變成一條海棠色寶相花紋的,比先前那條,略厚了些。

  她微微一愣,又聽見外間似有輕微的說話聲,起身下榻,整理儀容,打簾走至外間,見在外頭屏風前飲茶閑話的,是太後娘娘與聖上,還有多時不見的容華公主。

  容華公主一見她,立在太後娘娘期待的目光中,急步上前,朝她屈膝行禮,柔聲喚道:“阿姐!”

  溫蘅剛醒沒多久,還有點懵懵的,這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容華公主又緊緊握住她的雙手,目光誠摯,嗓音懇切,“從前都是小妹無知,做下許多錯事,以後再也不敢了,請阿姐寬宏大量,饒恕小妹從前種種,往後我們姐妹一心,共同侍奉母後可好?”

  太後娘娘在此,溫蘅也不好駁人臉麵,隻能不動聲色地輕抽出了手,淡淡笑著,點了點頭。

  太後見了自然高興,她將嘉儀與阿蘅拉坐至身邊,又望向一旁的皇兒,惟願自己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三個人,一世和睦才好。

  皇帝始終心念著她中午沒怎麽用膳,見她醒了,立讓人呈上她喜歡的湘波綠、楓茶糕等並一盤新貢的白沙枇杷,希望她能多少用些。

  皇帝知道,他動手剝,她定是推辭不吃的,遂小心翼翼地剝了一隻枇杷,說要“孝敬”母後,母後果然如他所願,將那剝好的枇杷,轉遞與她道:“吃吃看喜不喜歡,若喜歡,回頭出宮時帶些回府。”

  皇帝看她低頭嚼吃了,心中美滋滋的,又撿了一隻,動手剝皮,這回太後也咬吃了一點,笑道:“年年清明時節,底下都上貢應季枇杷,可哀家在宮裏吃了這麽些年,再沒吃過當年先帝帶哀家出宮踏青時,在山野摘吃的好滋味。”

  皇帝笑問:“母後可還記得是在哪裏?也帶兒臣去享享口福。”

  太後笑搖了搖頭,“那時跟著你父皇微服出宮遊玩,一路上都是跟著你父皇走,哪裏認得路,隻記得大概是在靈山曲江附近,到底是在哪兒,也記不清了”,她感慨著道,“算來,已經多少年沒到郊外走走了……”

  皇帝道:“現在也正是踏青的好時候,要不,兒臣明日陪您出去走走?”

  太後笑著點頭,伸指輕點了下容華公主眉心,“也好,嘉儀這些天也悶壞了,一道出去散散心。”

  大梁有清明踏青之俗,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至清明時節,皆樂至郊外碧野芳樹地,遊玩賞景,抵暮而歸。

  因太後想著一大家子出行,熱鬧一些,不僅皇後與四妃微服同行,阿蘅那邊的溫父、溫羨,也一並給叫上了,若放在從前,明郎定是要一起的,可現在明郎和阿蘅和離,還似因和離一事頹喪了好些時日,最近才振作起來,若叫來一起踏青,不知會否傷情尷尬,遂未傳旨命他同行。

  一行人坐車至靈山腳下,曲江之旁,雖然放目盡是楊柳綠絲煙、繁花鬱金紅的好景色,但容華公主實無心情賞景,她望著母後與那溫蘅親親熱熱,心中不豫,腳步也不由慢了下來,漸漸走在人後,暗暗生著悶氣,努力思考要怎麽讓母後不再這般看重溫蘅,怎麽出了心中的惡氣,想得出神,也就沒注意有道身影,默默地走到她身邊,輕道:“公主殿下……”

  這四字聲音再熟悉可惡不過,容華公主立如炸毛的貓,幾要跳起,一臉警惕地望著來人,“做什麽?!”

  “微臣隻是想提醒公主殿下一句,永安公主是您的姐姐,公主殿下最好真誠相待,切莫心生歪念,小心害人終害己。”

  容華公主對這人是又恨又怕,不肯露怯,大著膽子昂首道:“你……你是個什麽身份?!膽敢來教訓本公主,本公主憑什麽聽你的?!”

  “公主殿下最好聽進微臣的話”,溫羨微微笑道,“不然微臣心急,看到永安公主有什麽意外,就會想早些與公主殿下您完婚。”

  “你!!”容華公主又怒又急,“你想完婚就完婚嗎?!你想得美,本公主不肯,母後也不會聽你的!!”

  “太後娘娘聽不進微臣的話,卻聽的進永安公主的話,微臣若請永安公主幫忙說說,公主殿下以為,太後娘娘有無可能應允呢?”

  容華公主一愣,見這溫羨繼續淡笑著輕道:“微臣今年二十有四了,這年紀,早該娶妻成家了,微臣的父親,也盼著微臣早日娶妻生子,為了孝道,為了傳家,於情於理,微臣都該早日完婚,太後娘娘通情達理,又有永安公主幫忙勸說,想來不會拒絕。”

  容華公主感覺自己像掉狼窩裏了,又氣又怕又恨,她咬牙切齒地怒瞪著身前人道:“人有旦夕禍福,她若有什麽意外,就都是本公主害的嗎?!她要站那兒被雷給劈了,也是本公主招的雷嗎?!本公主又不是電母!!”

  溫羨淡淡道:“殿下不是電母,是永安公主的妹妹,若真有雷將落下,公主殿下您身為妹妹,最好去幫永安公主擋一擋,總之永安公主有何意外,微臣都是要往您身上想一想的。”

  容華公主簡直要被氣死了,她臉都給氣鼓氣紅了,卻不知她走在人後、紅著臉與溫羨煢煢私語的情形,看起來頗向女子羞羞怯怯地與心上人說悄悄話,太後娘娘原對嘉儀昨日說對明郎再無情思,心存疑慮,此時看著這情景,倒信了幾分,收回後看的目光,笑著道:“嘉儀與溫羨,瞧著倒真像有緣的。”

  溫蘅不語,一旁的皇帝,也沒接話,他目望向前方不遠處的兩男兩女,心頭微沉,那手摟著一曼妙女子的錦袍男子,瞧著像是明郎。

  第128章 陸崢

  及走近些,果真是明郎,而他手摟著的身姿曼妙的女子,就是那日在倚紅樓為明郎斟酒的花魁珠瓔。

  據底下人報說,明郎將這珠瓔贖買下來,帶回府中,發酒瘋說要娶她為妻,華陽大長公主自然不允,兩人在明郎房中大吵一架,吵架內容不為人知,但這一架過後,明郎似清醒過來,未再堅持要娶珠瓔為妻,華陽大長公主也心平氣和了不少,沒再嚷著讓人將這名妓給叉出府去,明郎將這贖買下的珠瓔,養在一處私宅之內,有時入夜不歸武安侯府,而是往在這私宅處,也有時王侯宴飲冶遊,會與之同行,譬如今日。

  他們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走近了些,明郎與他身旁的男子,也都看了過來,他們微微一愣,即攜那珠瓔與一小女孩上前行禮。

  皇後早聽說弟弟先前頹廢買妓之事,這還是第一次親眼所見,她看弟弟精神勁兒倒是好的,眉宇間沒有半分頹意,人似從前玉樹臨風,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清俊男兒,隻是從前明亮璨然的一雙眸子,如蘊華彩,如今卻寂如靜潭,不起波瀾,他身邊那位年輕嬌豔的美貌女子,綺羅華裳,妝容慵妍,顯然是被他們這行人的身份震到了,花容失色地隨明郎向他們行禮,怯怯地緊貼在明郎身邊,如蒲草攀附磐石。

  若非明郎和離後性情大改,做下這等驚世之舉,這樣的女子,怎麽有機會麵見天顏?……

  皇後在心底歎了一聲,心中十分擔心弟弟,而陸惠妃見到來人,則歡喜地眉開眼笑,她已有許久沒見到兄長陸崢,而兄長身邊的小女孩、她四歲的小侄女稚芙,一見到她,也高興地合不攏嘴,禮還沒行完,就朝她撲過來喚道:“姑姑~姑姑~”

  當然,她才剛朝她邁出半步,即被哥哥給拉抱住,哥哥神色恭謹地代女告罪道:“小女年幼無知,不懂禮數,還請太後娘娘、陛下恕罪。”

  太後不理朝事,對許多朝臣,都隻是略有印象,至於出身何處、擔任何職,就常常記不清楚,她看身前這與溫羨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子,瞧著與惠妃相熟,猜測著笑問:“這是寧遠將軍吧?”

  “是”,劍眉星目、身形俊健的年輕男子,恭聲回道,“微臣陸崢。”

  惠妃的父兄皆入軍從武,前些年,在與北蠻一戰中,立下大功,父子皆被授予顯赫軍職,惠妃之父陸遠道受封二品威武大將軍,人稱陸大將軍,惠妃之兄陸崢受封三品寧遠將軍,人稱小陸將軍,惠妃也因父兄之功,從九嬪之末的充媛,一躍成為僅次於貴妃的惠妃娘娘。

  馮貴妃在旁無聲瞧著,心中歆羨之情,不由上浮,她的族人雖也兢兢業業,為聖上江山死而後已,可到底能力有限,所擔任的,也都是旁人可代的文職,並沒什麽特別之處,他們所能做的,也就是恭謹為臣,恪守大梁律法,清正謙廉,不給她這個寵妃,拖後腿就是了。

  如若她的父兄,能有陸惠妃父兄之能,也許她早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去年夏天也不必拿那個可憐的孩子來博,如若她背後能有這樣堅實的家族倚仗,她這個寵妃,也不必做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天聖上棄了她去,地位一落千丈,自可像陸惠妃那般,自有底氣,哪怕淡寵,亦無所畏懼。

  馮貴妃心有淒淒,想到昨日離開太後娘娘的慈寧宮後,她因不滿陸惠妃近日總是有意無意地越在她前頭,言辭間暗暗敲打了她幾句,但陸惠妃竟無半分畏色,裝作聽不懂似的,不把她的話,聽在耳裏,一副底氣甚足的模樣。

  這樣目中無她的底氣,是從上林苑開始的,而在上林苑,她一手策劃了白猿發狂傷人一事,盡管她將禍水東引,將種種線索,都指向了華陽大長公主,可難道不慎有什麽痕跡留下,叫陸惠妃發現了,陸惠妃知道她密謀此事,一旦被揭將受到嚴懲,所以一反常態地輕視她?……

  可若陸惠妃真知道是她密謀了狂猿一事,為何密而不發,並不揭於人前?……她的位分,在她之下,隻要她將她扳倒,她的地位,就僅次於皇後娘娘,若她手中真的握有她密謀的證據,為何不稟報聖上,將她拉下貴妃之位……

  馮貴妃一時想不明白,心裏頭正絮絮煩亂時,耳邊又響起了太後娘娘寬和的笑聲,太後娘娘笑對陸惠妃之兄——寧遠將軍陸崢道:“在外頭就不必拘禮了,孩子想同姑姑親近,有什麽過錯呢?”

  二十有四的寧遠將軍陸崢,“是”了一聲,鬆開了拉小女孩的手,女孩兒沒了束縛,立馬高高興興地撲到陸惠妃的懷中,開心喚道:“姑姑~”

  陸惠妃將小女孩兒親昵抱起,女孩手摟著她的脖頸,歪著頭問:“姑姑,我有好久沒有看見你了,你怎麽不來看我呢?”

  陸惠妃上次見小侄女,還是回家省親的時候,她握著侄女的小手道:“姑姑住在宮裏,回家不方便呢。”

  太後聽了笑道:“以後想見,讓人將她接到宮中玩上半日就是,皇兒沒有子嗣,宮裏安靜過頭了,哀家也想聽聽孩子的笑聲。”

  陸惠妃忙謝太後娘娘恩典,又讓小侄女快些跪謝太後娘娘,四歲的小女孩陸稚芙,聽姑姑的話,有模有樣地叩謝太後道:“芙兒多謝太後娘娘,願太後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小嘴甜的,令眾人都笑了起來,原本太後等人在此處遇見沈湛,還見他攜妓出遊,是件尷尬事,但有陸氏父女這麽一岔,氣氛鬆和了許多,皇帝暗看溫蘅,見她撞見明郎攜妓遊春,依然神色平靜,並沒什麽特別波動,而明郎帶著那珠瓔、在這樣的場合下,與她相見,眸中也沒有什麽特別情緒,二人看起來,倒真像是已經放下舊情的尋常舊人一般。

  但,這也隻是表麵看來而已,皇帝知道,她對明郎的愛有多深,也知明郎亦然,所謂攜妓出遊,哪是什麽移情別戀,大抵還是傷情自棄之舉,他賜封明郎為三品昭武將軍,滿足他心底的從軍之願,但明郎人到了軍中,卻也並不勤於練兵習武,每日裏鬆鬆散散,有時時辰還沒到,他人就已離了軍中,往他新打造的“溫柔鄉”去了。

  皇帝悄看溫蘅、沈湛的目光,漸移至“新溫柔鄉”處,珠瓔被聖上的眼神,看得身子僵硬發涼,真恨不得這世上能有失憶藥,讓她將那日倚紅樓的事,忘得一幹二淨才好。

  自隨武安侯近前行禮,悄望見當今聖上,正是那日闖入倚紅樓雅間的“六哥”,她的心,就直往下沉,那日在倚紅樓,武安侯所說的話,也許隻是一時醉語,也許真有幾分真,如若真有幾分真,那話中的深意,令人驚懼,而聽到了這些話的她,日夜惶恐不已,此刻在聖上的目光下,更是手足冰涼,隻覺自己置身在斷頭台,生死就隻在聖上一念之間。

  珠瓔驚懼之下,不由靠向將她贖買、並待她不錯的武安侯,以求庇護,溫蘅靜看著這位名妓與明郎親近,心裏頭倒真是平平靜靜,如山風無聲地掠過嵐川,並沒有什麽氣急之感,隻是擔心明郎。

  自和離後,明郎日夜買醉之事,一直傳入她的耳中,她心中著急,擔心他喝壞身體,擔心他自此一蹶不振,很想去看看他、勸勸他,但又怕此舉予了他希望,自此又藕斷絲連,與他牽連不斷,反是害了他,遂強忍著不去,隻是讓人悄悄打探著他的消息。

  如此過了幾天,她又聽說明郎流連風月之地,夜夜歇宿在倚紅樓名妓珠瓔房中,她聞言愣了半晌,靜思許久後,原本憂灼的心,反倒漸漸平靜下來了。

  她與他相識相愛、曾為夫妻,怎會不了解他,若說醉酒或是一時傷情,流連風月,真是過了,明郎有所謀,召妓有所謀,醉酒有所謀,她不知他所謀為何,她隻擔心,他所謀之事,會淬成一把利刃,割傷了他自己……

  溫蘅心有隱憂,這等場景下遇見明郎,卻也無法言說,亦不知,該如何說,明郎在人前,似也不想與她有過多牽扯,並不與她言語,如此沉默著,曾經的夫妻,對麵相見,竟俱是不發一言。

  皇帝因想著母後已走了許久,她又懷著身孕,也該歇歇,此處風景頗佳,可停下休息,遂命人在芳樹下陳設錦席,羅列杯盤,溫蘅陪太後坐在花樹下,為放鬆心神,望向山花爛漫處,見那個名為稚芙的小女孩,在花間開開心心地采摘著野花,不由地手撫上腹部,忍不住想,她腹中的孩子,會不會也是個女孩呢……

  那個可愛的孩子,聽說是惠妃之兄陸崢唯一的孩子,是他的發妻葉氏所生,可天不假年,葉夫人不幸難產過世,留下一女,陸將軍此後再未娶妻,也未納妾,獨自一人,撫養愛女至今。

  溫蘅正想著,見那女孩捧著滿懷花草跑過來了,一個個地問陸惠妃它們的名字。

  問著問著,陸惠妃被問倒了,她識得許多名貴花卉,可認不得這些山野之花,望著侄女手中的一株碧草,麵現難色,答不出來。

  溫蘅正要幫忙解惑,就見陸崢彎下身子,蹲在女孩身邊道:“這是蘅。”

  “蘅?”女孩像是第一次聽說,麵露不解,“能吃嗎?”

  陸崢淡笑,“是一種香草,《九歌》雲:白玉兮為瑱,疏石兮為芳,芷葺兮荷蓋,繚之兮杜蘅……”

  皇帝見陸崢念著念著,眸光看向了溫蘅,唇角微微一抽。

  作者有話要說:  陸崢——當著前夫與皇帝撩妹的奇男子

  雖然覺得寫得特明顯,但好像明郎演技太好了,還是有讀者會誤解,直說吧,他在跟他媽跟皇帝演戲啊,跟珠瓔也是演啊,為什麽要演,為什麽演的這麽親密,自有理由也自有分寸啊,不會真搞出什麽來的,然後之前說過哥哥和公主真不談戀愛,怎還會認為他倆結尾會在一起了,這想象力太豐富了……

  然後膈應惡心的問題,隨便吧,這文寫到現在,各種爭議點,從開頭皇帝對皇後平淡夫妻不深愛,就有人膈應,看上女主,膈應,狗了女主,膈應,明郎處理不好婆媳關係,膈應,女主沒和離,膈應,容華太傻,膈應,太後偏心,膈應,溫羨暗戀女主,膈應……反正什麽情節都有人膈應,要是有讀者說膈應就趕緊改,這文早不存在了,有人膈應也另有人接受,沒有所有人都喜歡的角色,沒有所有人都愛的情節,隨便吧,平常心看文

  第129章 緣啟

  “……白玉兮……為瑱……疏石兮……為芳……芷葺兮……荷蓋……繚之兮……杜蘅……”

  小女孩稚芙,磕磕絆絆地重複著父親的話,不解地問道:“爹爹,你在說什麽呀,我聽不懂……”

  陸崢手摟著她道:“這是屈子所寫的《九歌·湘夫人》,這幾句意思是說,用細膩潤白的美玉做成鎮席,在各處陳設芳香的石蘭,在荷葉屋頂上加蓋白芷,讓杜蘅的香氣纏繞四方……”

  稚芙手握著蘅草問道:“我還是不太懂,好好的,為什麽要在房子裏麵,放這些花草啊?”

  陸崢柔聲道:“因為湘夫人要來了啊,湘君與湘夫人約好相見,為了迎接湘夫人,湘君在靜水中央,用香木築屋,用奇花異草裝飾,等待著湘夫人的到來,蘅草就是湘君特意撿選來裝飾香屋的其中一種香草,你聞聞看,是不是很香?”

  稚芙聽父親的話,低首深深地嗅聞,被蘅草的香氣,薰沁得笑容滿麵,她道:“爹爹,我喜歡這個蘅草,我也要把它帶回家去,裝飾我的房間”,正是學字年紀的她,又好奇問道,“是哪個蘅字啊?”

  陸崢輕握著她的指尖,一邊在她掌心一筆一畫地寫下杜蘅之“蘅”,一邊輕輕道:“此字寓意美好,常有女子用作芳名,讀來口齒噙香”,他說著眸光微抬,自溫蘅麵上一掠而過,低聲道,“公主殿下的芳名,正是一個蘅字。”

  稚芙正在心中驚歎此字筆畫之多,聞言立看向溫蘅,為她著急道:“哎呀,這個字寫起來好麻煩的!”

  溫蘅輕笑出聲,稚芙見公主殿下瞧著甚是溫柔可親,不由朝她走近了些,又走近了些,她嗅到公主殿下身上傳來淡淡的清新香氣,追著聞去,牽起溫蘅的一隻衣袖,用力嗅了嗅,手抓著衣袖回頭道:“爹爹,公主殿下身上,也是香香的,好好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