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6921
  匣內,安放著那柄烏金匕首,皇帝拿起匕首,拔出刀鞘,鋒刃寒光映著他猶疑複雜的眸光,柄處篆刻的“斷金”二字,如能刺傷他的雙眼。

  之前,他曾將明郎送他的這柄烏金匕首,同鍾愛的幾把寶劍一處,懸放在抬眸可見的刀劍架上,可是,每每無意間目光觸及,皇帝就會想起明郎贈他匕首時的情景,想起他與她的各種糾葛,心中就有愧意上湧,於是隻能將這烏金匕首,收在匣中,自欺欺人地眼不見、心安寧。

  ……還是不安寧些吧……

  皇帝將這烏金匕首緊緊握在手中,眸光深沉……心有顧忌,才能時刻警醒,別又犯糊塗,做下無可挽回之事……

  沈湛翌日被召麵聖時,見聖上書案前新設了一座小型包金木架,上麵懸放著他所贈送的那柄烏金匕首,微微一愣,如儀行禮。

  聖上命他平身,同他說了他嶽父溫知遇患病一事,沈湛聽了自然擔心,又想到妻子該會如何焦急,更是憂慮,正在心中暗自盤算如何是好時,又聽聖上道:“青州刺史蔡理,知道溫知遇的女婿是你武安侯,知道他的一雙兒女都在京中,已派人護送溫知遇入京治病,算算時間,大概再過十七八天,能到京城。”

  如此,嶽父一行,或能和自己派出的人在路上遇到,一起回京,沈湛心道這般正好,拱手感謝聖上告知。

  聖上聞謝淡笑道:“要不是蔡理在折子裏提到武安侯三個字,朕一下子還想不起來這七品經學博士是誰。”

  沈湛感謝聖上關懷,回家後,將此事告知妻子,因為怕她著急,還特意緩和著語氣,慢慢地說。

  但妻子溫蘅,其實已知道此事,聖上將此事告訴沈湛,她也終於可以,將此事告訴哥哥,心憂父親的兄妹二人,自然心情沉重,但溫羨怕妹妹太過憂灼,還是暫壓下自己的愁思,安慰妹妹道:“父親不會有事的,等他到了京城,我們請好大夫,好生照顧父親,父親會漸漸好起來的……”

  溫蘅為寬哥哥的心,也不能表現地太過擔心,勉強含笑點頭,又遲疑著問:“……我聽說,容華公主……對哥哥有意?”

  溫羨道:“誤傳的流言而已,哥哥是什麽身份,怎入的了公主殿下的眼?”

  溫蘅心中對哥哥十分敬愛,認為以哥哥的品行,駙馬自然做得,隻是哥哥與容華公主怎麽看怎麽性情不投,她歎息著道:“這流言,倒誤了哥哥的婚事了……”

  溫羨知道她指的是裴相千金一事,他本就猶豫是否要為仕途,違逆本心,去做裴相女婿,此事這般毀了,倒順他心意,含笑道:“這說明,我與裴三小姐,沒有緣分。”

  溫蘅眉攏輕愁,“也不知哥哥與誰有緣?

  她是真心希望哥哥得遇所愛,握著哥哥的手道:”哥哥也該成家了。”

  溫羨瞥見不遠處的妹夫朝這裏看來,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淡笑著道:“父親病了,哥哥哪有心思成家,且等父親身體好些,再說吧。”

  二人的父親溫知遇,是在臘月十七那日,在隨從護送下,抵達了京城。

  溫家兄妹與沈湛聞訊,早在城門外相迎,來自青州的馬車停下,溫蘅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揭開車簾高喚父親,可車中的父親,卻恍若未聞,隻像個小孩子縮坐在車廂一角,低著頭不言語,懷中緊緊抱著一個木匣子,如護至寶。

  第76章 雙鎖

  原本溫羨作為家中獨子,要接父親住到青蓮巷,但妹妹堅持,道他白日需至翰林院為官,無暇照顧父親,而她是個閑人,終日守在家中、無所事事,可不離父親左右,好生照料,於是從妹妹所願,將父親接送到明華街沈宅。

  一路之上,溫父都似不認識自己的一雙兒女,隻是緊緊地抱著懷中的木匣子,怔怔地望著他們,無論溫羨與溫蘅如何柔聲輕喚“父親”,都沒有什麽反應。

  溫蘅心中酸澀,又看父親手裏的黑漆木匣,她從未見過,父親卻當寶貝似的,緊緊抱在懷中,心中疑惑,問哥哥道:“這匣子裏,裝的是什麽?”

  溫羨也沒見過這匣子,搖了搖頭,問隨從護送父親入京的兩名家中仆從。

  仆從亦是搖頭,“奴婢們也不知道這匣子裏裝的是什麽……那日,刺史大人派人來府中,說要護送大人入京,奴婢們就幫著大人收拾出門的衣物細軟,收拾完後問大人,可還有什麽需帶的?大人那時候一陣兒清醒一陣兒糊塗,在屋中坐了半晌後,突然走進內室,抱了這黑漆木匣出來,之後在來京的路上,就一直抱著這匣子,吃飯睡覺都不撒手。”

  溫羨又問父親病情,仆從回說:“剛離開青州那陣兒,大人還時而糊塗時而清醒,有時還認得奴婢們,但後來就像是完全不知道奴婢們是誰了,隨行的大夫也沒法子,大人平日也似不知腹饑,連吃飯也要人提醒,每日裏隻是抱守著這匣子,旁的都不在乎。”

  一旁的沈湛,見妻子聞言麵上愁色更重,忙溫言寬慰道:“我已向陛下請調禦醫,他們都是杏林聖手,會有法子治好嶽父大人的,別急。”

  幾名禦醫皆候在明華街沈宅之內,溫父被兒子、女婿扶下馬車,攙至廳中,禦醫們皆圍上前來,望聞問切許久,商議著開出了藥方,又細細囑咐了楚國夫人許多日常照料之事,約定每三日來把脈針灸一次,根據溫老大人實時病況,再做藥方改良。

  溫蘅自然感激不盡,屈膝欲拜,幾名太醫辭不敢受,登車離去,其時天色微黑,府內也已備好了晚膳,溫羨已有許久沒來明華街沈宅,更別說在宅內用晚膳了,沈湛雖心中有刺,但今日情形特殊,仍是主動開口留溫羨在此用膳。

  溫羨剛與父親團圓,也不想這麽快就分離,於是道謝留下,攙扶父親在膳桌主座坐下,自己坐在一旁,為父親舀羹夾菜。

  桌上佳肴,都是溫蘅特意交待廚子做的父親愛吃的,可無論她與哥哥如何勸說,父親都恍若未聞、視若無睹,也不動箸,隻是低著頭,緊抱著懷中的木匣,像是什麽都不記得,也什麽都不明白了,心裏頭,隻剩下這方黑漆木匣。

  溫蘅看著這樣的父親,喉中酸澀,眼圈兒也隨即跟著泛紅,她怕哥哥看到傷心,側過身去掩飾情緒,卻叫明郎看在眼裏,手攬住她肩,撫慰她道:“別急,我有辦法。”

  沈湛走至溫父身旁,微彎著腰,手搭在那方木匣上,含笑恭聲道:“小婿不孝,您要是不肯用膳,小婿可就要把您這匣子給藏起來了。”

  溫父怔了怔,像是聽明白了這句話,終於肯鬆開一隻手,慢慢伸向碗旁的烏箸。

  溫蘅忙將烏箸拿起,塞入父親手中,沈湛也在旁幫忙夾菜,溫羨起身舀湯,三個人如哄孩子般,哄著溫父慢慢用完晚膳,又送他至寢房休息,一兒一婿,親自伺候溫父沐浴更衣,請他服藥後,上榻歇息。

  溫父人上了榻,背身朝裏睡去,仍是將那黑漆木匣,緊摟在懷中,溫蘅望著父親清瘦的背影,想到今天本是團圓之日,卻是這般情景,心中難受,強抑著不表現出來,輕聲對哥哥道:“夜深了,天冷得很,哥哥今晚就住在這裏吧,省得回去路上受凍。”

  溫羨卻淡笑著搖了搖頭,“此處離青蓮巷不遠,我人又在馬車上,怎會受凍?!”

  溫蘅挽留再三,哥哥都仍是堅持要走,不肯留宿沈宅,她無奈,隻得送哥哥離府,但還沒走出房門,哥哥就讓她停步,不必再送,“一家人不講這些虛禮,你今日定也累著了,早些歇下吧。”

  溫蘅還未說什麽,就聽明郎跟著道:“我送慕安兄離府,你回海棠春塢休息吧。”

  哥哥看了明郎一眼,沒有推辭,二人在侍從的引燈下,並肩走遠,融入冬日凜寒的夜色之中。

  溫蘅並沒有回海棠春塢,她走回父親的寢榻旁,向裏看去,見父親仍是睜著雙眼,並沒有睡著。

  溫蘅在榻邊坐下,抬手將父親身上的錦被掖緊了些,她望著父親的背影,想起小的時候,都是母親哼唱小調哄她睡覺,後來母親病逝,她一個人,夜裏傷心難過地睡不著,父親就每晚坐在榻邊,握著她的手,學唱母親從前唱給她聽的琴川小調,另一隻手也隨著低低的歌聲,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眠。

  年幼的她,牽握著父親的手,心中滿滿都是安寧溫暖,傷心、害怕,都離她很遠很遠,她仰望著榻邊高大慈愛的父親,覺得他如參天大樹般,可為她遮擋世間的所有風雨,可現在,榻上年近半百的父親,卻蜷縮著身體,像個小孩子,需要她無微不至的關心照料……

  溫蘅也用手也輕輕拍著父親的後背,像哄孩子般,助他入眠,拍著拍著,她難忍心中的酸楚,停住動作,伏在父親身前,啞聲低道:“對不起,父親……我不該離開琴川,不該離開您……”

  冬夜寒風撲麵徹骨,引燈在前的仆從,凍得手直哆嗦,緊咬唇齒,不肯讓一絲寒氣滲入,身後的兩位主子,卻像是不畏嚴寒,走了一路,零零散散,說了一路。

  沈湛一路與溫羨聊說著嶽父病況,將近府門時,終於將話題轉到溫羨身上,他道:“若慕安兄已經成家,尊夫人可與阿蘅一同照料父親,慕安兄人在官署,心裏也可安定些。”

  溫羨早已覺察到明郎近來對他的防備,明郎如何與他隔閡,他不在意,他隻擔心,明郎連帶著對阿蘅心生芥蒂,擔心阿蘅過得不好,他知道,明郎話中有話,此刻聽他這樣說,接過話頭道:“你說的在理,隻是我先前忙著科舉為官,無暇找人說媒成婚,現下父親又病了,更是沒有閑心,在這上麵了。”

  沈湛靜了靜道:“先前慕安兄與裴三小姐婚事未成,阿蘅她,對此很是惋惜……”

  “……在阿蘅心裏,我是她最敬愛的兄長,她自是希望我能得遇相愛之人,與心愛的女子,成親生子”,溫羨微頓了頓道,“希望我與妻子,就如同你和她一樣,婚姻美滿,恩愛一世。”

  門前風燈在夜風中搖曳不定,晃得沈湛麵上時明時暗,夜沉如鐵,他的聲音,也像是被鐵器鈍磨過,遲疑地微微沙啞,“……那在慕安兄心中,阿蘅她……”

  溫羨的回答毫無遲疑,“阿蘅自是我最珍愛的妹妹。”

  這段時日,明郎的有意防備與疏離,溫羨看在眼裏,心裏已幾能肯定那一夜明郎聽到些什麽、看到些什麽,想來阿蘅對此一無所知,他不敢讓阿蘅知道他的心意,也不希望被蒙在鼓中的阿蘅,無辜受累,被她深愛的丈夫冷落質疑……

  明燈輝映下,溫羨朗然直視著沈湛雙眸道:“我與阿蘅,是兄妹,是家人,這關係刻在我們的骨血裏,人倫綱常,一世都不會改變,阿蘅是天底下最明淨的女子,幼習詩禮,絕不會有任何悖禮的心思言行……”

  言止此處,縱是想極力表現地雲淡風輕,溫羨亦因心中酸澀,忍不住微微一頓,方繼續道:“……阿蘅愛上一人,便是全心全意,永不會變,你是她在這世間最愛的男子,她選擇離開琴川,與你成家,將她的一生托付給你,我希望你如當初求娶她時所說,好好地珍惜愛護她,也真心希望你們,能白頭到老,兩心不疑,永不相負。”

  窗外寒風呼嘯,寢房內的炭火卻燒得通紅,薰得一室溫暖如春,溫蘅見父親終於闔眼睡去,動作輕柔地從父親手中,拿走那黑漆木匣,將父親的兩隻手,掖入溫暖的被窩之中,手帶簾鉤,放下了帳簾,仔細合攏嚴密,以確保無一絲寒氣可滲入帳內後,拿著那方黑漆木匣,輕輕地走到一邊,打開看去,見裏頭放著一把檀木梳,一件嬰兒肚兜,還有一隻長生鎖。

  溫蘅一見那把檀木梳,便明白了幾乎忘卻了一切的父親,為何獨獨守抱著這方木匣,那木梳,是母親的生前之物,母親曾用它為自己梳發,也用它在每一天的清晨,為父親一次次束發簪冠。

  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因病去世了,可這麽多年,母親為父親梳發簪冠的恩愛場景,一直留在她的記憶中,沒有忘記,父親他縱使病得不通世事,心底也依然沒有忘記對母親的思念,溫蘅心中感歎,目光慢慢拂過母親的檀木梳,與那件繡著蓮花的嬰兒肚兜,看向了邊上那隻長生鎖。

  詩酒年華,這隻長生鎖,與她的那一隻,篆刻著同樣的四個字,但卻不是用尋常標準楷體,而像是描刻自某人的書法,鎖麵四周遍布著如意流雲紋,底下垂係兩縷細鏈,一隻小小仙鶴振翅欲飛,一朵小小辛夷初開紅萼。

  第77章 歌聲

  一如那件碧葉紅蓮嬰兒肚兜,溫蘅從未見過這隻長生鎖,既然父親將母親的檀木梳,珍放在這方黑漆木匣中,那這木匣裏存放的,應該都是父親的珍視之物,這肚兜與長生鎖,應也與家人有關,會是……哥哥的幼時舊物嗎?

  ……這長生鎖若是哥哥的,怎也那般巧,也刻著“詩酒年華”四字?!

  她幼時問父母親,為何她的長生鎖篆刻著這四字,父母親告訴她說,她的那隻蘅蕪花葉長生鎖,之所以刻著“詩酒年華”四字,是因為她尚在繈褓中時,一次被母親抱去父親書房,小手無意揮指了書上的“詩酒趁年華”一句,父親覺得此句寓意清佳,頗有緣分,所以選刻了這四字,若哥哥也有同樣一隻“詩酒年華”長生鎖,選刻這四字是何因由?她又為何從未見過?也從未聽父母親和哥哥提起過?

  溫蘅不解,手握著這隻長生鎖,正想得出神,忽被人從後抱住。

  夫君的懷抱,她是再熟悉不過的,並不驚惶,隻安心向後,依偎在他溫暖的臂彎中,繼續看著手中的長生鎖。

  在後抱著妻子的沈湛,見這隻陌生的長生鎖上,也刻著“詩酒年華”四字,自然以為是慕安兄舊物,他想著不久前與慕安兄的對話,擁著妻子的手臂,又緊了緊,下頜抵在她肩頭,輕聲問道:“……你們兄妹的長生鎖,是一對嗎?”

  “……這長生鎖,興許不是哥哥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它,也沒有聽父母親還有哥哥提過”,溫蘅思量著道,“也許……這是父親母親的舊物?”

  可若父母親也有一隻“詩酒年華”長生鎖,定會覺得此事有趣,說與她聽,拿與她看,怎會從來沒有提起過,溫蘅一時想不明白,空想也想不出來,遂放下這隻長生鎖,又拿起那件嬰兒肚兜打量。

  這肚兜,用料做工繡樣,無一不精,外繡著精美的碧葉紅蓮紋,宜男宜女,裏頭貼身處,因怕繡紋針腳觸碰到嬰兒嬌嫩的肌膚,還另用了一層柔軟無紋的布料,也不知是她小時候穿過的,還是哥哥?

  若是父親神智清醒,一問便知,可父親他,卻患了呆症,連她與哥哥,都不記得了,又怎會記得這些……

  溫蘅想到這裏,也沒有心情再打量這肚兜和長生鎖了,將它們同母親的檀木梳收放在一起,慢慢闔上了匣蓋。

  沈湛感知到了妻子低沉的心緒,安慰她道:“有太醫院的太醫們盡心醫治,嶽父大人會慢慢好起來的。”

  溫蘅點頭,將這黑漆木匣放回父親枕邊,再看了一眼熟睡的父親,攏好帳簾,挽著丈夫的手,離了此地,一起回到海棠春塢,盥洗就寢。

  盡管丈夫勸慰,但她的心情,也實在無法好轉,上榻許久,都沒有闔眼,無聲的靜謐中,丈夫的手臂,從後攏了過來,輕聲問道:“睡不著嗎?”

  溫蘅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丈夫手臂微微用力,將她帶靠在他溫暖的懷抱中,緊接著,有含混低徐的哼歌聲,在她耳邊輕輕響起。

  溫蘅先是聽得一怔,繼而禁不住輕嗤出聲,轉過身去,目望著丈夫問道:“怎麽突然唱起歌來了?”

  沈湛亦笑望著她,“你不是睡不著嗎?我記得你說過,你小時候睡不著時,嶽父嶽母,會唱歌給你聽……”

  海棠羅帳內光線迷離,身前人的一雙眸子,卻粲然若有星光,溫蘅輕輕笑道:“父母親唱給我聽的,都是婉約的青州小調,你哼唱的這是什麽呀?”

  沈湛本意隻是想讓妻子寬心些,見她聞“歌”展顏,心也安定了不少,渾不在意妻子的“調笑”,抬指輕拂了下她臉頰道:“是地道的京城小調。”

  溫蘅笑道:“太地道了,都聽不懂在唱什麽……”

  沈湛所哼唱的,是記憶中小的時候,母親哄他入眠時唱過的小曲,他隻記得調子,歌詞都已忘記,也就沒法讓妻子聽懂了,隻笑著問道:“好聽嗎?”

  溫蘅笑而不答,隻是偎在他身前道:“早些睡吧,你明早還要上朝呢。”

  沈湛“嗯”了一聲,將妻子抱得更緊,輕輕道:“真想一輩子唱給你聽……”

  溫蘅悶在他懷中輕笑,“……那我要一輩子睡不著了。”

  沈湛不由有些泄氣,低頭覷看妻子,聲音也悶悶的,“……我唱的,有這麽難聽嗎?”

  溫蘅笑,“我聽不出來好聽難聽。”

  沈湛疑惑問:“為什麽?”

  “傻瓜”,溫蘅仰臉輕啄了下他唇,手勾住他的脖頸,與丈夫抵額貼麵,輕輕道,“因為,情人眼裏出西施呀。”

  沈湛麵上的笑意,繃不住地逸散開,將妻子緊緊抱在懷中,埋首在他肩側的妻子,唇際的笑意,卻似淡濛的霧氣,漸漸消隱,眸光亦逐漸轉為複雜,心事暗沉。

  ……明郎哼唱的小調,應也是他的母親——華陽大長公主,曾經唱給他聽的吧……

  ……已是年底了,再過上十幾日,就是除夕團圓之夜,去年除夕夜,明郎請哥哥一起到武安侯府過年,華陽大長公主不悅,對此冷言冷語,哥哥涵養好,也是為她著想的緣故,並未當場發作,也未多說什麽,隻當聽不出大長公主言中的譏諷,明郎在旁忙著打圓場,華陽大長公主見兒子“胳膊肘往外拐”,冷臉拂袖而去,明郎看著華陽大長公主離去的背影,又看看她,看看哥哥,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最後還是哥哥先說起玩笑話,將此事輕飄飄地揭了過去……

  ……去歲除夕,她初為人婦,對婆母百般敬重,不敢有絲毫違背,團圓之夜,卻過得如此不堪,今年,她與華陽大長公主已徹底撕破了臉,這除夕團圓夜,她與哥哥,自然要在家陪著父親,不用再受華陽大長公主奚落嘲諷,那,明郎呢……

  ……她與華陽大長公主之間是死結,可明郎與華陽大長公主之間,是血緣的牽絆,怎會一生一世,老死不相往來……華陽大長公主如今一再嚴逼,反迫得明郎情意更堅,可若有一日,她不再嚴逼,而是以生養之恩動之以情,甚至以死相脅,明郎會當如何……

  溫蘅手摟著丈夫,心裏卻是空落落的,她靜望虛空許久,最後闔上雙眼,任自己暫時沉浸在丈夫溫暖的懷抱中,不再去多想什麽,且當“今朝有酒”,醉在其中。

  “青蒲銜紫茸,長葉複從風,與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

  婉約動人的溫柔歌聲,如潺潺流水,縈繞著沉水香氣,流淌在莊嚴壯麗的慈寧宮內,歌聲的源頭,錦繡羅帳內,溫暖如春,容華公主抱著一隻軟枕,依著母後,聽母後柔聲清唱青州小曲,就像小的時候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