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7125
  第43章 決斷

  溫蘅正是萬分心累的時候,看著這顆幽幽冒出的頭,心情更是糾結複雜,潛藏的一腔幽火,也不知如何發泄,生生憋堵在心口,整個人似要爆炸。

  那顆頭也一動不動,就這麽幽幽地望著她,一人一頭就這麽無聲對望了一陣,那頭連著的身子也慢慢上探,像是又要翻身進來。

  溫蘅也不知哪裏生出的勇氣,快步走上前去,“砰”地一聲,眼疾手快地闔上了後窗。

  她背倚著後窗站定,室內室外一片死寂,隻聽一顆心在胸膛中“砰砰”直跳,心中湧動著的無限鬱氣,似要將她整個人吞沒,人站在窗前,卻如置身令人絕望的泥沼,越是掙紮越是下陷,隻能隨命運不斷下沉,從此與汙髒和黑暗為伍。

  內心的絕望,像是抽空了她渾身的氣力,溫蘅手抓著窗欞,如溺水之人抓著浮木,心正像是被狠狠擰攪著,卻又聽到一聲輕輕的窗響,原是不遠處的另一扇後窗被打開,大梁朝的皇帝陛下,輕巧地跳了進來。

  溫蘅目望著他含笑朝她走來,一派朗月清風、幹幹淨淨的樣子,心中長期積攢的怨恨,在他伸手將她攬入他懷中的那一刻,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

  她感激他寬限斬期、救了她哥哥,可也怨恨他索取了那樣的回報,他說有他在,無人能再傷害誣陷她的家人,可他是天子,轉瞬雷霆,一時能明明案情已水落石出,卻仍將哥哥強關在天牢之內,一時能破格升哥哥為從五品翰林院侍講學士,父兄的榮辱生死,不過都在他一念之中,父兄的性命,也都直接攥捏在他手上。

  他要與她“長長久久”,她縱是與明郎和離後,也離不開京城地界,她這一生,還是要陷到他手裏,沒有了為人妻的身份,他或將更加無所顧忌,她或會徹底淪為他的禁臠,從此日日夜夜,暗無天日。

  明郎……明郎是她的光……可是,她哪裏有臉麵,再與他並肩而立、執手相牽……她與明郎的緣分,在那夜選擇在聖上麵前寬衣時,就已被她親手斬斷了……

  皇帝原想向她笑說派人焚了華陽大長公主的馬車、解了她方才的亂局,要向她討顆賞糖吃吃,誰知剛伸出手臂,將她帶入他的懷中,就見原本沉默溫順的女子,突然幾近瘋狂地掙紮起來。

  方才與華陽大長公主對峙時,溫蘅發狠話說要與明郎“永不分離”,可她心知肚明,今夜……今夜就是她和明郎的永別之期,從此以後,他們夫妻緣盡,她再也不能與他琴瑟相和,再也不能一聲聲喚他“明郎”,過往的所有美好與現實殘酷的對比,令溫蘅內心幾近崩潰,偏生導致此事的半個“罪魁禍首”,還在此時,笑著將她攬入他懷中,要與她親近。

  滿心絕望崩潰下,溫蘅拚命推搡捶打著這個可惡的懷抱,皇帝先是嚇了一跳,但手卻緊攬著不鬆,由著她這般“暴雨梨花”地發泄了一陣,看她麵色發白、氣喘不定,將她打橫抱起,送到裏間榻上。

  溫蘅以為他要強行苟且、行白日宣淫之事,她方才那一通發泄,已將全部力氣耗盡,身心俱疲,人如死木,咬著牙閉上了雙眼。

  但預想中沉重的身影卻沒壓下來,而是身邊衾褥微微一沉,似是聖上依著榻邊坐下,沉默許久,歎了一聲道:“其實……朕也沒有很差啦……”

  溫蘅睜眼看他,見他坐在榻邊,掰著手指道:“也不老……也不醜……”

  溫蘅看他還能掰出什麽優點來,皇帝卻也不掰了,倒不是他覺得自己除了“不老不醜”外一無是處,隻因他想了想,同明郎相比,他的所謂優點,也都沒什麽特別突出、高人一等的,也就大梁天子的身份,比較好使。

  ……曾經滄海難為水,如果她嫁了個平庸的丈夫,是不是就不會這麽排斥他?如果她的丈夫不是明郎,他又何必與她做這“偷情”勾當,大可設法令她和離、納她入宮……

  ……唉……怎就喜歡上了明郎的妻子,還不是一時興起,越是勸說自己放下,就越是愛慕難舍……得手之後,不是償了心願、了了心事,就可自此丟開,而是食髓知味,嚐到了甜頭後,更是不能罷手,恨不能天天與她黏在一起,成天泡在蜜罐子裏……

  ……是的……她縱是這般冷淡待他,他隻要與她在一處,也是滿心歡喜,有如泡在蜜罐裏一般,若有一日,她能像待明郎那樣待他,那會是怎樣的情景……

  皇帝想得心熱,而榻上女子的眉眼,依舊如凝清霜,皇帝又歎了一聲,知道她此時心緒極差,再賴著也得不著什麽好了,罷罷,來日方長,他柔聲道:“夫人給朕顆糖吃吃,朕就走了。”

  溫蘅不解,躺著不動,又聽他道:“夫人不給,那朕自己來取。”

  皇帝一手撐在她枕畔,一手與她相扣,低首吻了下去。

  這一吻,真是依依難舍,皇帝原想蜻蜓點水般掠過即走,可一觸到那柔軟的朱唇,便如蜜蜂戀上了花香,煎熬數日的相思之苦,令他越吻越是纏綿深烈,原本坐著的身體,也漸壓在了她身前,緊扣著她的手,深深地往錦褥裏壓陷,正覺神魂銷蕩、難分難舍,說是吃糖,保不準就要開葷時,忽瞥見被吮吻得麵色潮紅、掙脫不得的她,一雙眸子蘊著無邊憤懣之火,一腔濃情被生生逼停,隻得暫時離開了她的朱唇。

  皇帝知道她今日氣性大得很,不久前同華陽大長公主那番爭執,聽得窗後的他,一愣一愣,雖然這般氣鼓鼓的,吃起來也別有意趣,但此地到底不便,皇帝暗歎一聲,把她微鬆的衣襟攏好,又將她幾縷微亂的發絲拂至耳後,溫和道:“夫人好好歇息,別動氣,動氣傷身,朕先走了,改日再來看夫人。”

  皇帝說是要走,又拉著她的手吻吻纏纏了好一會兒,方站起身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溫蘅人躺在榻上,聽著後窗輕微的動靜,倦怠地闔上了雙眼。

  她一日都滯在這靜室內,午膳也沒怎麽用,草草吃了幾口後,人就坐在菱花窗下,寂看天光寸寸平移,就像待斬的死刑犯,等著時辰到來的那一刻,鍘刀落下,血流滿地,一切塵埃落定。

  季夏之末的耀眼熾陽,隨午後時間漸漸流逝,而一分分地消減著熱度,暮光縈攏著這座清雅的宅院時,宅外有馬嘶聲響,隨即是仆從陸續的請安聲,“侯爺”、“公子”……

  溫蘅仍是坐在窗下,看著身著紫袍的年輕男子——她的愛人,披攏著如金暮光向她走來,就像她剛嫁與他為妻時,每日黃昏時分,他從官署回來,唇際含笑,腳步歡快,她人在窗下看到,便會欣喜地出去迎他,這是她每日在武安侯府枯淡壓抑的時光中,最為開心的時候。

  但現在,她看著他向她走來,卻連站起的氣力都沒有。

  沈湛打簾進屋,見妻子垂眼坐在窗下,人淡如煙。

  他已從仆從口中得知母親上午來大鬧一場的事,見妻子這般神色寂淡,心情更是愧疚複雜,慢慢走上前去,低身蹲在她身前,緊握住她的手,卻也不知該說什麽,許久,輕道:“去看看我們的新家好不好?”

  明華街距離青蓮巷不遠,可方便日後阿蘅與慕安兄兄妹往來,這也是沈湛選擇將他與阿蘅的新家,安在此處的原因。

  這座別院不及武安侯府軒闊,但勝在雅靜清幽,其中庭院錯落,林木幽回,沈湛牽著妻子的手,走在其中,邊走邊與她暢想未來的新生活。

  “這處海棠春塢,就作為我們的起居之處好不好?你看,這裏的兩株海棠,枝葉蓊鬱,已長了許多年歲,每年花開時定是如霞似煙,從前,花開無主,落紅飛秋千,可等我們住到這裏,就是海棠花的主人了,以後年年春日,賞花吟詩,不負良辰……”

  “這座靜中觀周圍,梧竹遍植,是個清靜讀書的好地方,作為我們兒子未來的書屋,應該最合適不過,也不知他將是個什麽性子,會不會像我?若是像我,七八歲前,大抵會有些頑皮,是靜不下心來讀書寫字的,到時候,可能會叫我們做父母的,有點頭疼,但你別擔心,我會好好教導他的,要教他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品行正直,孝順母親……”

  “我們的女兒,定會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女孩子,這座青雀軒離海棠春塢很近,就用來作為她的閨房,平日裏隻要穿行過這片花林,母女便可相見,她在你的教導下,一定會出落地美麗善良、溫柔大方,會是天下間最好的女子,就像你一樣……”

  沈湛攜妻子一路走了許久,說了許久,天色都已微黑,妻子卻一直沒有說話,隻在這時,輕輕說了一句,“我不是一個好女子……”

  沈湛停下腳步,認真地望著妻子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我沈湛能娶你為妻,與你長相廝守、永不分離,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氣。”

  將暗未暗的將夜天色中,妻子的聲音緲若輕煙,“……若是我離開你呢?”

  沈湛道:“那就是要了我的命了。”

  第44章 和離

  他緊緊牽握住她的雙手,嗓音酸澀,“之前種種,是我為人夫君,卻太過天真大意,讓你忍受了那麽多苦楚,是我對不住你……”

  “……不……”溫蘅輕輕搖頭,“……是我……是我……”

  後一句話就堵在嗓子眼,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沉浸在滿心愧疚中的沈湛,一時也未察覺到妻子的異常,他手撫上她肩臂,溫柔地將妻子摟入懷中,“對不起,之前都是我不好,我再不會那般天真大意,再不會讓你傷心難過了,以後,我們就在我們的新家,好好地過我們的日子,一輩子也不分開。”

  丈夫的懷抱,一如既往地堅實溫暖,可溫蘅心中,卻滿是悲涼,她想起新婚之夜,他們甜蜜相許,要攜手一生,可一生原來這樣短,僅僅才八個月,八個月中,又有將近三月的分離,連一年也不到。

  天色暗沉,隨走的仆從已燃提起照明的燈籠,沈湛低首覷看妻子,“餓了沒有?我們今晚不回青蓮巷用飯,我陪你去繁街夜市好不好?”

  繁街是京城最有名的幾條商街之一,偏重飲食遊樂,可說是大梁各地風味集於此一街,入夜後繁華喧鬧不亞白日,從前年輕的夫妻二人,晚間就有時不在府裏用膳,而來繁街覓食玩樂,邊嚐吃各地風味小食,邊賞看煙火雜耍,用完晚飯,再吃夜宵,直至夜近三更,方在滿天靜謐星子下,挽手歸家。

  因仍在夏季尾巴,夜市裏還有許多應時供應的消暑甜點,麻飲細粉、素簽沙糖、甘草冰雪涼水、冰雪冷元子……品目繁多,不一而舉,沈湛挽著妻子的手,攜她行走在熱鬧的街市,將她愛吃的小食一一買來,最後駐足一家甜水攤,又要了幾份甜飲後,坐下慢慢享用。

  沈湛也不先急著吃,他方才買了一小包妻子愛吃的炒栗,先趁熱將栗肉仔細剝出,他這廂將栗肉全剝至小碗裏,推與妻子,見妻子也推了一隻小碗過來,碗裏是他愛吃的香煎熏魚,妻子已細細將刺都挑出了。

  夜市燈火通明,如織遊人自他們身邊掠過,歡聲笑語喧闐,如要驚醒天上仙人,零碎小食吃至尾聲,店家端呈了兩碗冰蓮百合糖水上桌,沈湛知道妻子愛食蓮子,將自己碗中的清香蓮子,都持勺舀至她的碗中,看她混著冰涼的糖水,舀起幾顆送入口中慢慢嚼著,低眉垂眼,宛如去夏在琴川蓮湖時,她指拈了新剝的蓮子,在他問她“我沈湛,可否愛慕溫小姐”時,不答一言,隻是垂著眉眼,將指尖蓮子放入口中,慢慢嚼著,夏日熾烈的陽光,從她遮麵的羅扇邊緣落在她的麵上,她的雙頰浮起一絲嫣紅,那是他平生所見過的,最美麗的顏色。

  甜水攤竹竿高挑的紅燈籠,在夏夜涼風中輕輕搖曳,遊移的灩紅燈光,落在妻子的麵上,似也將她雙頰,染上一抹嫣紅,沈湛情不自禁地越桌握住她的手,輕聲問:“我沈湛,可與沈夫人定情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嗎?”

  妻子執勺的手微微一頓,搖曳的光影,令她麵上一時明,一時暗,許久她也未回答他此問,隻低聲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沈湛隻當妻子還在因他母親的緣故心緒低沉,也不再追問,命仆從打包了些夜宵回去,留待贈予慕安兄,而後牽著妻子的手,穿行過夜幕下的熙攘人流。

  不知何處燃起的煙火,綻放在無邊無際的夜空中,沈湛抬頭看去,想起今年上元佳節,在宮中賞看煙火時,曾在她耳邊含笑輕道:“惟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那時新婚,每日心中都溢滿甜蜜,如今因母親之故,心境不同,此心,卻仍半分不變。

  他對不住她,將用一生來償還,還有此後的每一生,每一世,如能都這般與她執手相牽,他將是世間最幸福的人,縱是帝王權相,也難以匹及。

  沈湛牽著妻子的手,回到青蓮巷溫宅,見慕安兄正在庭中樹下泡茶,笑命仆從將夜宵呈上,“正好供慕安兄就著茶水享用。”

  因為妹妹、妹夫未歸,溫羨也一直沒有安睡,他銜著笑意,目光從麻腐雞、荔枝膏等吃食上掠過,抬首看向妹夫身旁的妹妹,笑意微微一頓,問道:“阿蘅,你怎麽了?”

  沈湛一怔,朝身邊妻子看去,還未看到妻子神色,妻子已用力掙了他的手,自己向房間走去,腳步飛快,碧色的裙擺如為狂風吹起的水波,波瀾不絕。

  溫羨望著妹妹疾走的背影,有些擔心地扶桌站起,沈湛亦是驚惑不解,忙道:“慕安兄別急,我去看看。”

  他急步追進屋中,見阿蘅將衣櫃裏他的衣物都捧拿了出來,又走近鏡台前,將他的幾道簪冠一一取出,沈湛怔站在水晶簾邊,問:“……阿蘅,你在做什麽?”

  溫蘅不語,在將沈湛的衣冠等物,都收進一方梨木箱中後,將她在青州時,親自為明郎選購的一支白玉簪,也放在堆疊的衣物之上,闔上箱蓋,撥上鎖扣,就如從此塵封一個夢境,垂著眼低道:“明郎,我們分開吧。”

  “……分……開……”

  沈湛仿佛聽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阿蘅……你在說什麽?”

  “我說……分開……”溫蘅抬起頭來,靜靜地望著沈湛道,“明郎,我要與你和離。”

  有如晴天霹靂,兜頭劈下,震在當場的沈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他顫著唇許久,唇際浮起一點虛薄的笑意,上前去攬妻子,“阿蘅,你在說笑是不是,不要鬧了……”

  然而他的手,還沒靠近妻子的肩頭,妻子已側身避了開去,再一次眸靜無波地望著他道:“我要與你和離。”

  “……為什麽……”沈湛欲走近妻子,妻子卻隻是後避,他僵站在原地,完全無法消化眼前的事實,甚至以為自己其實是身在噩夢之中,僵著唇舌問,“……是為我母親的緣故,是不是……”

  “……對不起,對不起,阿蘅,是我不好,之前都是我不好,往後不會再有讓你傷心的事了……”沈湛連連道歉保證,“以後,在我們的新家,你就是說一不二的女主人,沒人再能欺負你,慕安兄也是,我已同母親說了,與你們生死同命,若母親再有對你們不利之舉,我拿命來償,我知道,母親手中權勢越淡,對你的威脅就越小,我也已經在心裏下定了決心,要將母親手中的權柄,徹徹底底地拿過來,用權勢來保護你,阿蘅,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點時間,阿蘅,我做給你看,阿蘅……”

  可無論沈湛如何動情懇求,沉默聽著的妻子,最終還是堅決搖頭,“我們應該分開。”

  “不!!”

  沈湛被這突然的“和離”,驚震地幾近崩潰,他急步上前,緊緊抓握住妻子的手,“那我們離開京城,回青州好不好?我去求陛下,求陛下再讓我外放青州,我們一起回青州琴川,就像以前一樣……”

  “回不去了……”溫蘅望著雙眸通紅的沈湛,亦是心如刀割,“……我們回不去以前了……”

  她要抽出自己的手,沈湛怎麽肯放,他如溺水之人攀附著最後的浮木,緊緊地抱著她哀求,嗓音沙啞,“阿蘅,你不要這樣對我,你這是在要我的命,我不能沒有你,你是我的妻子,沒有你的日子,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麽活下去……”

  溫蘅掙不開沈湛的懷抱,咬牙閉上雙眼,一字字沉聲道:“我心意已定,我不要做你的妻子了。”

  一整夜,無論沈湛如何懇求,妻子始終心意如鐵,天色初明時,她將一封早已寫好的和離書,放在了他的麵前,輕聲道:“明郎,放了我,也就是放了你自己,我不是一個好女子,我無法再心安理得地與你做夫妻,一別兩寬,就當我們的緣分斷了吧……”

  沈湛望著和離書上熟悉的筆跡,心如刀絞,“……不……不……”

  他連連後退,奪門而出,仿佛離開此地,就是離開了這場可怕的噩夢,離去的衣風,帶得那張輕薄的和離書,落入了冰化成水的瓷甕中,墨跡洇濕一片,再看不出本來麵目。

  侍鬟仆從隻知小姐房內的燈亮了一夜,並不知內情,放不下心的溫羨,也一直沒有回房歇息,人在附近,見明郎突然奔走離開,打簾進去,見妹妹人站在瓷甕前,望著裏頭一張為水洇濕的墨色紙張,一動不動。

  溫羨覷著妹妹神色,輕問:“阿蘅,出什麽事了嗎?”

  妹妹輕輕搖了搖頭,又無聲站了許久,一滴淚濺入水中,激起層層漣漪。

  天色初明,街道無人,沈湛在長街上一路縱馬狂奔,也不知要往哪裏去,噠噠的馬蹄聲,一聲聲沉沉地砸在他的心裏,一顆心宛如溺在水裏,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也不知這般縱馬多久,朝陽初升,人聲漸起時,沈湛勒馬停在街頭,陽光披拂在他身上,他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恍恍惚惚覺得這就是平常的清晨,他離家去上朝,去官署辦公,然後一天下來,回家見她,她聽到仆從的請安聲,即迫不及待地從房中奔出迎他,他也快步走上前去,夫妻二人手挽著手往屋內走,她問他處理公務累不累,他問她在家裏做了什麽,笑語不斷,如同從前每一個尋常而幸福的日子。

  聖上仍在紫宸宮,尚未歸京,平日沒有大朝會,隻會單獨召見要臣,沈湛騎馬去了皇城工部,如常處理要事,就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心裏頭什麽也沒有想,如此半日過去,有旨意至,道陛下宣召武安侯往紫宸宮擊鞠場。

  聖上好擊鞠,閑時常召宗室子弟、親近臣子等比賽玩樂,年少時即是如此,沈湛聞召前往京郊紫宸宮,聖上令他做了另一隊的首領,笑對他道:“你一走就快三個月,朕也有許久沒和你切磋了,拿出真本事來,不許偷懶讓著朕,若贏了朕賜宴,若輸了,朕就去你家討頓飯吃。”

  沈湛領旨,換穿衣服後,仍以“紫夜”為騎。

  比賽開始,兩隊馬蹄疾奔,煙塵滾滾,隨著時間流逝,比分持平不下,“紫夜”乃不世良駒,跑速勝過其他賽馬,沈湛持擊仗在前策馬,兩邊風聲獵獵,恍惚間似是馳騁在青州琴川的春光中,他飛快縱馬,向那個朝思暮想的清影追去,卻怎麽也追不上,隻有一個熟悉的聲音,不斷在他耳邊回響……

  ……明郎,我要與你和離……

  沈湛奮力擊杖,將球打飛的一瞬,回身看去,刺目的日光耀花人眼,滿場的驚呼聲中,他重重摔下了飛馳的快馬,沉悶的痛感,從心底遍襲全身,意識漸沉,所有聲音,都已離他很遠很遠。

  第45章 昏迷

  暮陽西斜,透過菱花窗,在青磚地上垂灑下道道光束,幾乎一日滴水未進的溫蘅,望著殘陽暮色,慢慢起身,走至書案前,鋪紙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