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11 12:10      字數:6957
  《臣妻》

  作者:阮阮阮煙羅

  作品簡評:

  恨未相逢未嫁時,皇帝初遇心上人時,心上人已為臣妻,遂隻能感歎緣分淺薄,強抑情思,然而心上人的婚後生活,委實多難,其夫無法護妻,心上人數次徘徊生死,皇帝一次次暗中出手相救,緣分的大門,就此悄悄開啟……本文看似題材尋常,然情節走向清奇,不走尋常套路,有如山路十八彎,一波三折,高潮頻起,難以預知發展,也增添了閱讀趣味,人物形象刻畫鮮明,嬉笑怒罵,盡在生花妙筆。

  第1章 賜婚

  沈皇後乃華陽大長公主之女,與今上是為表親,打小相識,十歲時定下婚事,十三歲登臨鳳座,從獨承帝恩近四載,到如今的帝寵日薄,年已十九,膝下仍無一子半女,今上人前予她的尊重厚待,對於一位皇後來說,半分不少,可私下的臨幸,卻已淡薄到僅每月遵循祖製、皇帝必須宿在皇後宮中的初一、十五寥寥兩日。

  無子且寡寵,縱是身後有母親、有以沈氏為首的朝堂勢力支持,沈皇後亦不免有憂懼之感,這日十五,皇帝留在長春宮用晚膳,席間除了偶說幾句宮闈之事,就隻聞杯箸之聲,夫妻之間竟像是無話可說,沈皇後回想二人從前親密,心中也是酸澀,她親夾了一筷燒雁鳶,放在禦碟上,含笑問道:“陛下可還記得小的時候,您與明郎,常在上林苑捕射大雁,親自架火烤了吃?”

  皇帝似終於從繁冗政事中醒過神來,“唔”了一聲,“朕記得,你也沒少吃。”

  沈皇後麵上微微一紅,“那時臣妾年少頑劣,也常跑馬追在後麵,一次……”

  她略一頓,見皇帝隻垂眼飲著禦酒,並不言語,隻得自己接著說下去,“……一次臣妾跑馬追去,沒聞著燒烤肉香,卻見陛下手提著兩隻活雁,打馬轉過身來,笑著對臣妾說,此為‘聘眼’,讓臣妾跟您回雲光殿去。”

  皇帝終於笑了一笑,放下手中金爵,“皇後好記性。”

  沈皇後道:“幼少之事,臣妾一點也沒忘記,一轉眼,臣妾與陛下都已成親六載,明郎卻還是孤身一人……”

  皇帝笑,“這可不能怪朕,朕剛登基那會兒,就想從姑母所請,定下他和容華的婚事,可沒多久你父親武安侯病逝,他需得守孝,此事就耽擱下來,等他三年孝期已滿,襲了武安侯,並考取了探花的功名,姑母再提此事,朕又想將容華嫁給他,親上加親,可他卻說男兒尚未立業、何以成家,婉拒了這樁婚事,自請外放三年。算來三年將滿,他也該回京了,這次回來,朕得緊著幫他把這婚事給辦了,不然,容華都要給他拖成老姑娘了。”

  沈皇後既歡喜皇帝將弟弟的婚事放在心上,又不由地麵露憂色,“隻怕此事又有變故……”

  皇帝問:“怎麽說?”

  沈皇後輕輕歎息,“明郎不久前寫了封信給母親,說是在任青州刺史期間,結識了當地官員的女兒,此生非她不娶……”

  皇帝訝然,“竟有此事?”

  沈皇後歎道:“母親回信狠狠斥責了他,可明郎回信語氣更加堅決,道是如不能娶那女子為妻,寧願剃度出家,終了紅塵。”

  皇帝嗤笑,“朕與他一同長大,倒是頭次見他這樣大氣性。”

  沈皇後亦是滿麵無奈之色,“母親的意思是,想請陛下直接下旨賜婚,斷了他的心思……”

  她一語未竟,就見皇帝笑意微斂,“若是明郎在成親當晚夜奔佛寺,容華豈不是要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忙訥訥不言。

  綺殿一時靜如深海,禦前總管趙東林趨近輕道:“長樂宮來人傳話,說是貴妃娘娘在用晚膳時,忽然暈了過去……”

  皇帝當即變色,急問:“可傳太醫看了?!”

  “太醫院頂好的幾位太醫,都已趕去看了”,趙東林悄瞥了眼皇後神色,垂首恭聲道,“長樂宮回話說,像是喜脈。”

  皇帝麵上的憂惶之色一頓,隨即漫成衷心的喜色,不斷擴大,不待勉強微笑的沈皇後道出賀喜之辭,就已大步走出了長春宮,健步如飛的身影,宛如急著去見心上人的少年郎。

  沈皇後目望著宮人提燈擁簇著禦駕遠去,長春宮前庭重又淪入黑暗,再三忍耐,亦忍不住語含淒聲,“她馮氏入宮兩年不到,就做了貴妃,本就聖眷優渥,後宮無人能匹,如今又懷有身孕……”

  心腹姑姑素葭柔聲勸慰:“娘娘與陛下青梅竹馬,當年陛下能入主東宮,也有大長公主與老武安侯在後斡旋之功,娘娘與陛下的情分,是天底下誰也替不了的,陛下現下隻是一時被那馮氏迷住了,等時日久了膩了,會回轉過來,知道娘娘的好的,請娘娘寬心些……”

  沈皇後半分寬不了心,依然憂心忡忡,“本宮隻怕她生下個男孩兒,攛掇陛下立為太子,不僅把陛下的心全勾了去,還要覬覦本宮的後位……可恨本宮子嗣緣薄,陛下初登基那幾年,後宮獨本宮一人,竟也未能誕下一子半女……”

  “有大長公主和沈家在,娘娘您的後位就是穩穩當當,固若金湯”,素葭寬慰道,“其實娘娘也不一定非要自己生,若是有依附於您、忠心可靠的低位妃嬪生下子嗣,和您生,是一樣的”,她見皇後抬眼看來,壓低聲音,“這也是大長公主的意思。”

  沈皇後沉思良久,此事猶豫不決,而記憶中跨乘白馬、手捉雙雁、笑著向她看來的少年郎,卻越來越清晰,她望著膳桌上成雙成對的龍鳳杯箸,雙睫一瞬,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深秋時節,紅楓染紅了京城,貴妃馮氏有孕的喜訊,也傳遍了朝野,皇帝人逢喜事精神爽,再見到闊別三年的至交沈湛回京述職,更是春風滿麵,命人在蘭台設宴,為他接風洗塵。

  沈湛乃華陽大長公主之子,皇後沈氏的雙生弟弟,今上的表兄弟,與今上同齡,幼年即與今上熟識,在今上被封太子後,成為東宮侍讀,與今上同習六藝,一同長大,兩人之間情義甚篤。今上隻一親妹容華公主,無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曾當著滿朝文武笑說,沈明郎即朕手足,至親兄弟。

  酒過三巡,政事聊得詳盡,敘舊也說了有八九分,皇帝笑看人讚“蕭舉清疏”的沈明郎,一副欲言又止的踟躇模樣,朗聲道:“有話你就直說,若你我兄弟之間,還不能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那朕這皇帝,也當得太過無趣了。”

  沈湛聞言放下酒爵,整衣下拜,“微臣懇請陛下賜婚。”

  皇帝明知故道:“你與容華的婚事,何必求請,說一句就是,朕立即命人操辦,讓容華風風光光地嫁到你武安侯府。”

  沈湛苦笑,“陛下明知我將公主視作妹妹,從無男女之情,已經多次婉拒公主美意……”

  “朕知道你對容華無意,朕也私下勸過容華幾次”,皇帝深深歎息,“可容華她,就是對你癡心一片……”

  沈湛言辭懇切,“強扭的瓜不甜,微臣心中沒有公主,縱是勉強成了親,怕也終成怨偶,誤了公主一生。”

  皇帝飲了半口酒,“那你心中裝的是誰?”

  “青州經學博士溫知遇之女”,沈湛朝地一叩首,“臣母堅決不肯答允此事,微臣唯有請陛下賜婚,以全心中之願。”

  皇帝悠悠地搖著杯中佳釀,“不然,你就要出家?”

  沈湛麵上一紅,皇帝看他這樣,放聲大笑,扶他起身,“明郎啊明郎,你這不近女色之人,竟也有為情所困的一天,是什麽樣的女子,這樣勾了你魂去?”

  沈湛低低道:“她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他目光懇切,直視當朝天子,“如能與她結為連理、廝守一生,微臣這一生,別無所求,情願歸隱山林,與她攜手終老。”

  “這可不行,你歸隱山林、逍遙去了,誰來幫朕分擔朝務,還有容華,你姐姐、朕的姑母,個個必要鬧得朕不得安寧,你可別想著一個人快活,朕告訴你,你人還沒回京,朕已將工部侍郎的位子給你騰出來了”,皇帝笑著拍了拍沈湛的肩,“一個女子而已,朕來為你做這個主,你剛才說是誰來著,青州經學博士之女?”

  “是”,沈湛將心尖上鐫刻的兩個字,溫柔道出,“青州經學博士溫知遇之女——溫蘅。”

  是年初冬,天子下旨賜婚,十九歲的工部侍郎、年輕的武安侯沈湛,迎娶青州七品官員之女溫蘅為妻,如此“高嫁”的一樁婚事,瞬間轟動京城,今上向來厚待武安侯府,婚禮當日,禦前總管趙東林,遵聖命親至侯府賜禮,宮人奉命捧禮而入,流水般連貫不絕,金玉珠寶,堆得滿室耀如白晝,令人咋舌。

  華陽大長公主,一心希望愛子尚公主,如若不成,也需聘娶世家權臣嫡女為妻,聯盟壯大勢力,卻不想愛子執拗地要娶那青州小吏之女,還討來了賜婚聖旨,心中惱怒的同時,也是無可奈何。

  愛子的婚事,逆她心意,愛女在宮中的處境,也讓她這個做母親的,愁鎖眉頭,那貴妃馮氏自懷有身孕,獨占帝寵,皇帝近年來本就淡待皇後,這一兩月猶甚從前,長此以往,若那馮氏真生出個男孩兒來,可怎生是好?!

  大長公主沉思良久,命人折了府園中一支新開的梅花,送至帝宮,皇帝今日朝後,便攜親信大臣,同往上林苑騎射,等回到建章宮中、見到這支梅花時,已時近黃昏。

  皇後愛梅,幼年他向姑母求娶皇後時,曾許諾今生今世,永遠厚待皇後,六年前他登基為帝,正式迎娶皇後,第二日即下旨命人搜集天下梅花名種,移種在皇後長春宮周圍,從此以後,年年冬日,長春宮內外,一片香雪海。

  皇帝將那支梅花插入觚中,命人傳話長樂宮,今晚不去用膳,讓貴妃好好安胎歇息,而後也未乘禦輦,隻帶著幾個禦前內監侍衛,在冬陽薄暮下負手徐行,將至長春宮時,見一女子穿戴著雪色狐裘,站在一株綠萼梅下,微微仰首,淡薄的暮光透過疏淺的綠梅枝椏,落在她如煙似黛的清淡眉眼處,浮光靄靄映著雙頰玉色,溶溶如天上冷月,當真清極淡極。

  皇帝駐足凝望片刻,忽地想起趙東林前兩日說,皇後正私下尋攏良家女,欲進獻與他,以分馮氏恩寵,他心中想了一瞬,又見一隻雀鳥飛到那綠萼梅枝椏上,輕啄撲騰了幾下,觸動了上頭枝椏積壓的白雪,被砸成了“白頭翁”,那女子見之一笑,一瞬間冷雪消融,灩光迷離,如霽日雲開,直似令人睜不開眼。

  第2章 溫蘅

  今日皇後召見,明郎原本要告假工部、陪著她來,但聖上傳令,指名要明郎陪駕上林苑狩獵,午後,溫蘅隻能攜二三侍鬟,一人入宮。

  皇後沈氏是明郎的雙生姐姐,生得明豔端莊,既有母儀天下的端華氣度,說笑起來,又溫柔可親,令人如沐春風,與婆母華陽大長公主之性情驕悍,大不相似,對她這個出身“寒微”的弟妹,也沒有貶低責難,反一直留她在長春宮說話,頗有興致地,和她講說了許多明郎幼少時的趣事。

  溫蘅本正含笑聽得入神,但見皇後說著說著,頻頻提到一同長大的聖上,眉眼間的神采漸也黯淡了下來,慢慢不語,隻凝望著幾上一觚其色如胭的紅梅,神情憂惘。

  六七年前,世人皆知皇後獨占帝寵,聖上十三歲登基,四年之內,不開選秀,不納妃嬪,偌大的後宮,獨皇後一人,堪稱史上未有之事,但到聖上十七八歲時,皇後仍未誕下一子半女,言官進諫如沸,聖上終開選秀,不少世家之女被選進宮,其中京兆馮氏的女兒,據傳生得花容月貌,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一入宮就俘了聖上的心去,最受聖上寵愛,沒兩年,即被晉位貴妃、獨占盛寵,皇後失寵,也成了如今世人皆知之事。

  帝後之事,溫蘅怎可貿然置喙,她見天色已近黃昏,以“宮門即將下鑰”為由,向皇後請退。

  皇後原本聽說那青州女子溫蘅,已是雙十年華,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以為她品貌有缺,後又見弟弟那非她不娶的執拗勁兒,甚至想法兒向聖上討要賜婚聖旨,又當是她是惑弄人心的狐媚子,遲遲居家不嫁,怕不是正是為了“釣”她弟弟這樣的“大魚”,攀附權貴,心中對她十分不喜,原要召進宮來,好生敲打一番,但召進宮來一看,卻不是她想象中妖妖蟄蟄的樣子,知書達禮,容色皎灩,氣韻清華。

  皇後終日寂寞,身在後宮,又哪裏有可以真正交心的人,與這自家的弟妹一番交談下來,對她竟心生了幾分喜歡。

  當世女子十六七歲,即可為人妻,她問她這樣的品貌,為何硬生生拖到二十歲才嫁人,比她還稍大些的弟妹,聞言微低了頭,“……總沒有中意的……”

  女子婚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皇後的丈夫是自己挑的,也喜她這樣說話,心中又添了些喜歡,笑問:“遇見我們家明郎就中意了?”

  弟妹含羞不語,雙頰卻浮起一絲嫣紅,皇後見之嗤笑出聲,她長久心情抑鬱,已許久沒有如此真心發笑,當下興致上來,和她講了許多明郎幼少之事,但講著講著,言語間總會提起一同長大的當今聖上,想到長樂宮有孕在身的那位,皇後心中愁緒又浮了上來,興致大減,悶悶不樂,見弟妹出聲請退,勉強蓄了點笑意,“無事就進宮來說說話,都是自家人,不要生分。”

  “是。”

  溫蘅心中感念,披穿了狐裘,行禮出殿,宮女打起垂簾,冬日清冽寒風,裹挾著清新的梅花香氣,立即撲麵而來。

  長春宮外,一片香雪海,梅花名種遍植,爭相吐蕊,深紅淺紫,映著皚皚白雪,清秀蒼古,香氣浮動,溫蘅披著靄靄暮色,穿行梅林,見有一株綠萼梅,與家中後園那株,似是同種,不禁駐足看去。

  齊大非偶,這是明郎向父親提親那日,父親來到後園,對她所說的四個字。

  她心中何嚐不明白,嫁與明郎,將麵臨諸多的難處,她不能再在父兄的庇護下、做她的溫家小姐、無視外界流言蜚語、自在生活,而要以“寒微之身”,成為武安侯夫人,來到皇親權貴遍地的京城,承載諸多高高在上的非議目光,她的“新家”,也並不是她的“家”,她的婆母——華陽大長公主,才是武安侯府真正的主人,傳聞中大長公主驕悍的性情、她的寒微身份、明郎執意違逆母意娶她的行為,種種因素疊加,都將預示著她的婆媳關係,很難融洽,遠嫁京城的她,身後也無娘家倚仗,在京城,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真正可以依偎的,就隻有明郎一個。

  她將一切都想得清楚,但卻還是嫁了,因為,她愛了,因為,她信他。

  她原先真以為自己會終生不婚,直到遇見了明郎。

  梅間的一隻雀鳥,撲騰著觸動了枝椏積壓的白雪,招了滿頭“白發”,溫蘅憶起明郎今晨離家上朝時,她要送他出府,明郎卻說冬晨風冷,讓她不要離屋、坐在窗邊看著他走就是,她依言坐在窗下,看著明郎披了鬥篷離開,人到了室外,卻雙眼黏看著她倒退著走,不慎觸了身後積雪的梅花枝椏,也招了滿頭白雪,不禁輕輕一笑。

  她在內監的指引下離宮,抬眼看暮色滿天,也未先回武安侯府,而是命車馬先去了青蓮巷。

  哥哥今冬送嫁至京城後,在青蓮巷租了一處居所住下,正好應考明年的春闈。

  武安侯府私宅眾多,明郎原想撥出一處清雅宅院,供哥哥靜心溫書侯考,但被哥哥堅決婉拒了,溫蘅知道,哥哥這是為了她,不想讓外人看來是溫家在占武安侯府的便宜,不想讓她這個侯夫人,承受更多的非議。

  車馬在院前停下,她從家裏帶來的侍鬟春纖上去敲門,開門的是哥哥身邊的小廝知秋,見她來了,依然是笑稱“小姐”,忙側身往裏迎。

  溫蘅製止了通傳,自己向裏走去,見庭中一樹開得正好的紅梅後,哥哥正在窗下專心溫書,她微抿了抿唇,放輕了腳步,悄悄摘了一朵盛開的梅花,向窗內擲去。

  一朵紅梅忽地飛落在書頁上,溫羨一怔,向窗外看去,卻見庭中無人、唯有紅梅白雪,他隻想了一瞬,即明白過來,手拈那梅花,高聲笑道:“阿蘅,我知道是你,快出來吧。”

  溫蘅從藏身處現身,迎著哥哥的笑,步入室內書案旁,“天氣這麽冷,哥哥怎麽還開著窗看書?”

  “這樣清醒些,太暖和了叫人昏昏欲睡”,溫羨這樣說著,卻起身將明窗闔上,又將腳邊被凍熄的盆中炭火,重新引燃。

  溫蘅笑,“現在不怕昏昏欲睡了?”

  溫羨道:“我更怕我的妹妹凍著”,他讓知秋泡壺熱茶進來,親自給溫蘅斟了一杯,“是從家裏帶來的湘波綠,你那裏喝完了,派人到我這兒來拿,知道你從小愛喝這口,來京時帶了許多。”

  溫蘅點頭,從哥哥手中接過茶盞、慢慢啜飲,茶霧嫋嫋中,溫羨靜看了會兒妹妹,道:“我總想去武安侯府看看你,但又怕去得太勤,外人說我們溫家急不可耐地攀附沈家這根高枝兒,對你不好……你在侯府裏過得好嗎?明郎他,待你好不好?”

  溫蘅含笑點頭,溫羨望著妹妹眉眼間流露出的安恬繾綣,知道她所言不虛,笑道:“那就好”,他靜了靜,又問,“那……大長公主呢?”

  溫蘅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婆母她,自然是不大喜歡我的,但婆母不是內宅婦人,每日忙於與世家朝臣往來,也無暇理會我,偶爾有些言辭上的不痛快,明郎也總是護著我的。”

  她怕哥哥為她憂心,淺笑著寬慰道:“日久見人心,我待婆母好,時間久了,婆母定也會待我好的。”

  “……這世上,誰要是得了我家阿蘅的好,還不知道疼惜喜愛我家阿蘅,那可真是有眼無珠之人”,溫羨怕妹妹擔心他為她擔憂,也不多問了,隻道,“明年春闈,我定會全力以赴,爭取能留京為官。”

  其實哥哥三年前就該赴京趕考,正與明郎同屆春闈,但那年她大病一場,哥哥放棄了那屆春闈,留在青州家中照顧她,為此事,溫蘅一直心存愧疚,她此時聽哥哥這樣說,立即接道:“哥哥才華橫溢,定能中榜的。”

  “借妹妹吉言”,溫羨笑道,“若能留京為官,我就將這宅院買下來,修成青州那裏粉牆黛瓦的樣式,一應布置,都仿著家裏來,庭中種上海棠薔薇,園子裏挖池引泉、鋪架小橋流水,還有我在家裏給你紮過的秋千,在這裏,也再重紮一個,到時候,你來哥哥這裏,就當回家。”

  溫蘅望著笑容滿麵的哥哥,忽地紅了眼眶,她想要低頭掩飾,然而哥哥已經看見了,手攬住她肩,溫聲道:“凡事有哥哥在呢,若哥哥能留在京城為官,以後這京城裏,也有你的親人和娘家,想回家的時候隨時回來,哥哥總在你身後。”

  母親早年故去,她並非養於深閨,而是與哥哥一起識字讀書、一同長大,感情甚篤,溫蘅隱去眸中淚意,恬恬一笑,與哥哥說了許久的知心話,直至天黑,方才離開。

  哥哥送她到院外馬車處,抬手將那朵梅花簪在了她的鬢邊,溫蘅手扶了扶梅,笑道:“這梅花,哥哥該簪在未來嫂子鬢邊才是,什麽時候,哥哥能讓我拜見下未來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