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作者:長安墨色      更新:2020-07-11 12:09      字數:4748
  蕭氏遭殃的消息再如何封鎖,紙是包不住火的,總有一天會傳到蕭彥臣的耳朵裏。

  顏若栩幽幽歎息,她不信皇兄不明白這個道理。皇兄生性沉穩,寬和有禮,這般舉措實在不符合他一貫的脾氣。

  看來,是該找個時機好好與皇兄談談才是。

  顏若栩想的出神,忽而見墜兒急匆匆跑進來,驚慌道:“不好了公主!駙馬受傷了!”

  話一畢,幾個身影匆忙地走入,顏喆走在最前,見到顏若栩迎上來退了半步,半晌小聲道:“阿姐,陸垣蟄……受傷了。”

  顏若栩沒有理會說話縮手縮腳的小侯爺,越過他快步迎出去,隻見幾個親兵架著陸垣蟄,慢慢走了進來。

  陸垣蟄左肩上披著一件深色的鬥篷,臉頰上劃破了一條寸餘長的口子,尚未止住血,一線殷紅淌下,染紅了白色的領口。

  “這是怎麽了?傷到了何處?”

  麵對顏若栩急切的詢問,陸垣蟄反而雲淡風輕,他眯起一隻眼睛,用右手擦了擦臉頰的血跡,不甚在意地道:“一點小傷不礙事,用不著擔心。”

  他的話還沒說完,顏若栩就敏銳的察覺到他左肩上蓋著的披風有異常,不斷湧出的血滲透了棉布,雖因為深色布料在黑夜中不明顯,可滴落在地麵的血跡顏若栩看得清楚。

  她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出手掀開了他肩上蓋著的披風,待看清楚肩上的傷情後險些失聲叫出來。

  陸垣蟄的肩上受了刀傷,雖然經過簡單的包紮,可惜傷口的血還沒有止住,汩汩鮮血不斷洶湧。

  “大夫呢!”顏若栩將披風重新蓋上,令人趕緊扶著陸垣蟄進屋躺好,她頭一次見這種鮮血淋漓的場景,心髒在胸膛裏撲騰不停,幾乎快將她的意識都掩埋。

  “阿姐,大夫已經派人去請了,馬上就到。”

  顏喆急忙上前道,他身上也濺上了點點血跡,說話間似乎有愧,不敢與顏若栩對視。

  顏若栩深呼吸了幾口氣,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顏喆異常的表現,跟著眾人走入房內。

  營中的軍醫片刻後就到了,取了剪子將陸垣蟄的衣袖剪開,縱然額角上滲出密密的汗珠,陸垣蟄還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那還是顏若栩第一次看見他身上那新舊交疊的傷疤,深深淺淺,光是胸前就有兩三處舊傷。

  軍醫用烈酒為他清洗著傷口,清冽的酒氣混合著血水的腥氣彌漫開來,皮肉翻開的傷口被烈酒衝洗,其中痛楚可想而知。

  屋內的幾個近衛都忍不住別過頭去,不忍心看。

  陸垣蟄另一隻手緊緊攥著拳,指甲深陷在肉中,額角青筋暴起,呼吸也沉重起來。

  “還好,宣威將軍未曾傷及筋骨,隻是皮肉之傷,隻是傷口有些深,失血過多,還需要精心調理才是。”

  軍醫的一番話令在場的眾人鬆了一口氣,陸垣蟄睜開眼睛對顏若栩笑笑,道:“若栩,你先出去吧,待會上好藥便妥當了,我怕你看著晚上做惡夢。”

  顏若栩不輕不重瞪了他一眼,上前用帕子為他拭去額角上的汗珠,惱道:“我就這般膽小麽?”

  “不,你乃是女中豪傑。”陸垣蟄想起昨夜顏若栩的睡像,不禁笑起來,臉部肌肉一背牽動,臉頰上的傷口又開始淌血。

  一層薄薄的水汽從顏若栩的眼底湧出,她輕輕拭去傷口的血漬,生怕用力不慎給陸垣蟄再添痛楚。

  “陸公子,都傷得這般重了,就不要貧嘴了吧。”

  待老軍醫上完藥粉,再用繃帶將傷口包紮好,夜已經深了,廚房煎好了湯藥呈上來,陸垣蟄不便挪動,隻好由顏若栩一勺勺喂給他。

  屋子中的人都散去了,隻留他們二人在內。

  顏若栩問陸垣蟄是怎麽傷的,陸垣蟄愣了愣,擺擺頭道:“有人在背後偷襲,不小心就找了他們的道。”

  他雖然說得含糊,顏若栩心裏卻像明鏡一般,她吹了吹滾燙的藥汁,蹙眉道:“定是和顏喆有關係對麽?”

  陸垣蟄低頭飲下顏若栩喂到口中的湯藥,歪頭笑笑默默不語,半晌用下巴往前一點:“太燙了,多吹一吹。”

  陸公子這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的本事也不知道與誰學的,顏若栩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諒他是個傷員,隻好大人不記小人過,吹得一點不燙了再喂他。

  誰知方才清洗傷口及換藥的時候一聲不吭的陸公子,竟然扭頭不肯喝,放低聲音蹙眉道:“若栩,這湯藥苦澀,來點蜜果解苦吧。”

  顏若栩深吸一口氣將藥碗放在案上,看著金貴嬌嫩的陸公子緩緩微笑,艱難道:“好,這就為你去取來。”

  忽然嬌氣的陸垣蟄擠出個人畜無害的笑,樂滋滋的:“好,我在此處等你。”

  負了傷的陸垣蟄心情非但沒有絲毫受損,反而樂的滿臉怡然,他將蜜果含在口中,一氣飲下了整碗湯藥。

  接過空碗的顏若栩看了他一眼:“不苦不燙了?”

  陸垣蟄急忙一咧嘴,眉間皺出來一個川字,苦咧咧急道:“嘖嘖,怎麽不苦,我這也是為了長痛不如短痛,才一氣飲下。”

  顏若栩不與他爭辯,在心裏幽幽道,怎麽初見時那個一臉冷傲,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陸長公子,竟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簡直比顏喆還要幼稚。

  實在是,怪哉。

  第51章

  顏若栩笑著搖搖頭, 起身準備出去,軍醫與那幾位親兵尚且還在廳中等候,現如今陸垣蟄傷情暫時安定, 她理應去遣散眾人。

  不料手下一沉, 垂眸看去竟是陸垣蟄攀扯住她的衣袖。

  受了傷的陸長公子委屈地蹙眉, 仰頭對她道:“這般晚了, 若栩要去哪裏?”

  顏若栩從案上取了枚蜜果喂給他,暫時堵上他聒噪的嘴, 輕拍陸垣蟄的手臂道:“去去就來,陸公子請稍安。”

  吃了一嘴甜蜜的陸長公子這才鬆手,點頭表示同意。

  穿過曲折的遊廊,顏若栩正要往前廳去,忽而見院中的桂樹下有個呆立的身影, 那裏背光,那人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若不細看,險些忽略過去。

  顏若栩頓足,吩咐墜兒去賬上支些銀子,賞了前廳眾人後令他們散了, 自己則往樹影下走去。

  正背著人默默佇立的小侯爺聽見窸窣的腳步聲, 警惕地回過頭,見來人是顏若栩,那眼底湧上的一抹冷厲才消散開去。

  從邊城回來後顏喆脾氣非但沒有收斂,整個人身上更添一抹肅殺, 許是從腥風血雨中走了一遭, 那隨時保持警覺,時刻準備提劍相鬥的沙場上的習慣, 現如今深深刻入了他的骨髓。

  顏若栩雖然隻比他長幾歲,卻是看著他長大的,從前的少年多朝氣蓬勃,鮮衣怒馬,何等恣意歡虐,斷不是今日沉鬱陰鶩的模樣。

  “阿喆,呆在這裏做甚,方才沒來得及顧上你,可曾受傷?”

  麵對阿姐的關懷,顏喆心中有愧,他將頭深深埋下,猶豫許久才道。

  “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是我執意要去追一夥趁亂在街道上搶奪平民財物的亂賊,明知道他們人多,手中還有武器,仍追了過去……”

  說到一半,顏喆的聲音小了下去,今日獨身縱馬去追那夥人時,他也曾想過,對方人多勢眾,他一人去追,很容易被圍困住,可他還是一意孤行的去了。

  那夥趁亂發財的亂賊都是些亡命之徒,在顏喆追他們到了一條斷頭巷弄中時,忽而調轉方向反過來圍攻他。

  就算他再怎麽神勇,雙拳終究難敵四手,顏喆殺紅了眼睛,閃著銀光的匕首在臉旁帶起一陣陰風,撲麵而來的殺氣令他想起來邊疆的風沙,狂風裹挾著羽箭湧來之時,便是這般。

  這群人才不管圍住的是什麽人,從顏喆的衣著上他們能夠輕易的猜測出他的身份,年紀尚輕就能這般威風,定非富即貴,這一點恰好勾起了他們的殺心,竟然遇見個難纏的主兒,不如殺了省的麻煩!

  顏喆的馬被刺中幾刀,慘烈的嘶鳴起來,高高抬起前蹄,踹翻了當麵的一個賊人,同時也將顏喆摔落在地。

  在他幾乎絕望之際,一柄銀槍破風而來,正中其中一人的胸膛。

  噴灑的血霧落了顏喆一身,他從地上抬起頭,在一片血色中見陸垣蟄殺開一條血路,手中的長劍泛起寒光,如同修羅降臨人世,目光沉沉,急促道。

  “上馬!”

  呆愣在地的顏喆恍然回神,沒從驚訝中走出,陸垣蟄已經等不及了,從馬背上俯身,一手拽起顏喆。

  被打退的人再次圍攏上前,其中一人握了把短刀,迎麵劈過來,陸垣蟄急忙側身去躲,刀刃擦著臉頰劃過,觸感冰涼。

  驚魂甫定的顏喆急忙借力站起來,翻身上馬。

  可一柄匕首比他的動作還快了半步,對準小侯爺顏喆的後頸刺來,陸垣蟄錯身相護,左肩正中這刀。

  “阿姐,都怪我,若不是為了救我,陸垣蟄……姐夫斷不會受此重傷,要打要罰我絕對不會有半點怨言!”

  顏若栩早有所料,可聽顏喆說完後還是氣惱不止,她攥緊雙拳注視著顏喆,見他已然十分自責,也不忍心責怪,隻道:“你既然知錯,明日便親自向他道謝,今日天色已晚,先回你府邸歇息去吧。”

  顏喆如獲大赦,長吐出一口氣,點點道好,臨走前又回身道:“從前是我錯怪姐夫了,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兒,阿喆佩服,隻是從前多有失禮之處,不知姐夫是否怪罪我。”

  數月前還對人家兵戈相向,現在一口一個姐夫倒是叫的親熱,顏若栩不禁莞爾,對顏喆道:“快些回去歇著吧,他不會記恨你的。”

  自然,陸垣蟄並不記恨這直脾氣的小侯爺,受了傷臥床的陸長公子事情還多了去,例如時刻惦記顏若栩怎麽還不回房,哪裏還記得小侯爺這檔子事情。

  他受了傷不方便行動,更衣洗漱這些事情自然要顏若栩幫忙,陸家長公子不近女色的傳聞確實是真的,嫁過來之後顏若栩便察覺,他的身側莫說年輕貌美的侍女,就連個老嬤嬤都不曾留。

  原先還有阿七伺候生活瑣碎,現在阿七去了城外照顧馮將軍,陸長公子身邊一個能用的人都沒有。

  忙活半晌終於熄了燈,院門懸掛的宮燈在風中四下翻飛,靜悄悄的屋子裏漸漸響起均勻的呼吸聲。

  安寧不過片刻,陸家府邸的一角傳出一聲慘叫。

  顏若栩急急忙忙起來點燈,才察覺陸垣蟄肩上的傷口又裂開了,滲出來的鮮血染紅了紗布,她用手擋著燭火湊近查看,滿臉都是懊惱和後悔。

  “都怪我,你的傷口又出血了,我去找大夫過來看看吧。”

  夜裏睡得好好的,顏若栩踢被子亂動的毛病又犯了,手揮來時剛巧蹭到了陸垣蟄的傷口。

  從前她並不知道自己的睡像這般惡劣,又是羞怯又是自責。

  陸垣蟄知道自己的傷隻損了皮肉,就是傷口深了些,隨便一碰就容易裂開,這傷於他而言不算險,待會血自己便會止住,他不惱,倒是將顏若栩又急又惱的樣子很是有趣。

  正色道:“無妨,隻是公主夜裏睡覺有些不安寧,我有個法子可解。”

  “什麽法子?”顏若栩隻穿著貼身的錦衣,烏發披在肩後,眼裏殘留了些睡眼朦朧,哈欠著問道。

  陸垣蟄有一刹失神,指了指她手裏的燭火道:“熄了燈,上床來再告訴你。”

  待顏若栩吹熄了燭火,小心翼翼從陸垣蟄身上爬過,躺好在床榻裏側時,一隻溫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顏若栩身子一僵,又聽身邊的人沉聲道:“另一隻手也放過來。”

  顏若栩不知道他葫蘆裏麵賣的是什麽藥,卻還是乖乖將手伸了過來。

  女子的小手柔弱無骨,方才下床折騰了一番,指尖微涼,陸垣蟄滿意的將顏若栩的雙手攥緊,攏在自己的被子中,安然道。

  “睡吧,這樣你夜裏就不會亂動了。”

  顏若栩原來還糾結男女授受不親這類大道理,轉念一想若不如此,夜裏要是亂動加重陸垣蟄的傷情可如何是好,也不再多言,瞌睡湧入心頭,喃喃道:“那便睡吧。”

  著一廂顏若栩睡得香甜,可苦了陸垣蟄,他一會看看隨風輕擺的帳幔,一會側臉看向身側安眠的少女,掌中緊握顏若栩的手格外安心。

  他看著帳頂的帷幔,良久才沉沉睡去。

  這是陸長公子

  第二回睡到日上梢頭,陸如卿與陸垣韓昨夜徹夜未歸,聽說陸垣蟄受傷了,陸如卿終究不安心,清晨歸府後便來這邊探視,誰知院門還緊閉著,聽下人說傷勢不重,也就安心離去。

  陸垣韓斜瞄了那雕花木門一眼,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隻覺得自從這大哥從許縣來京後,他在京城中的存在感就弱了許多,他暗自發誓道,我定要比你強上百倍,你等著罷。

  第二波來探視的是大忙人沈然,京中出了亂子,首當其中的就是他們這開門做生意的人,沈然要錢不要命,昨日亂哄哄的還是冒險出去了幾回,將自己的店鋪都顧及好,還去倉庫加派了戍守。

  他火急火燎地跑到院裏,聽素心稟報道陸垣蟄還沒起身,焦慮地在原地來回踱步,拍了把腦門道:“待長公子醒了立即來告知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