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作者:長安墨色      更新:2020-07-11 12:09      字數:4895
  靜待片刻,竇老夫人從後堂走出來,周身一股好聞的檀香味,雖然被稱一句“老夫人”,也不過剛過花甲之年,除去鬢邊幾縷銀絲外,人還容光泛發的很。

  “若栩怎麽來了,倒是我府上的稀客。”

  她牽住顏若栩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鬢發有些淩亂,問道:“今日可是騎馬來的?路上冷極了吧。”

  顏若栩和姨奶一年也見不了幾次,相處之間卻沒有什麽隔閡,她年輕時夫君就戰死了,孤身帶著兩個年幼的女兒度日,誰知青年喪夫後,臨近暮年又喪了女,這麽多年磋磨過來,姨奶早已經曆練出了常人不及的恬淡。

  她若不看淡些,又怎麽捱過數不清的寂寥清晨,以及孤寒的深夜。

  “是,騎馬比坐那慢吞吞的轎子舒坦多了。”

  顏若栩知道姨奶這是擔心她受寒,急忙端起案上的熱茶飲下,笑笑道:“秋日的風不算涼,我還頂得住。”

  竇老夫人無奈的點點頭,也不再追究這事,顏若栩從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和決斷,在一眾族兄族妹裏個性最張揚,都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她也是極憂心顏若栩這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脾氣。

  這個時辰碰上了用午膳的時候,竇老夫人食素,飯菜呈上來便都不見葷腥,多是豆製品還有瓜果蔬菜,一共十樣菜式,還是廚房特意加餐的,上菜的小婢笑道:“我們夫人節儉的很,平日用膳隻食一菜一湯,今日特囑咐廚子多做了幾樣。”

  竇老夫人嗔怪的望了那丫頭一眼,“多嘴。”

  旋即低頭為顏若栩夾菜,她眼角的皺紋橫生,已經將原本秀美的雙眸變了形狀,都說歲月從不敗美人,怕是隻是世人安慰遲暮美人的說辭。

  顏若栩忽而覺得自己有些卑鄙,姨奶明明已經遠離京城裏的風雨,在這秦陵過閑適舒心的日子,她何必將老人家拉下水。

  念及此處,直到天色暗下來,顏若栩要回宮了,也沒有將今日的目的說出來,她於心不忍,說不出口。

  離開的時候竇老夫人送顏若栩到了院門口,還贈了她一枚親繡的小香囊,裏頭塞了安神的幹草藥,帶著能祛風辟邪。

  她親熱的笑著,將顏若栩拿到麵前,一麵低頭將小香囊係在她腰側,便不經意般的說道:“若栩,你今日來秦陵,怕不是為了陪我老婆子吃頓飯吧,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要說給姨奶聽?不必藏著掖著,有話你就直說。”

  顏若栩迎著竇老夫人那洞若秋毫的目光,猶豫了片刻,緩緩道:“是,若栩是還有話未曾說,此事,和蕭氏有關。”

  話還沒說完,竇老夫人的臉色就一冽,眸光暗淡下去,冷笑一聲,“你說!是何事?”

  顏若栩熟悉此刻竇老夫人臉上的神情,從前每每提起蕭氏,她都是這般,穩了穩心緒,顏若栩將近日城中的事情一一相告,自然,隱去了馮將軍一案的內情,重點告知了蕭氏放出的那首童謠,還有盛州人進京告狀的事情。

  竇老夫人的手忽然顫抖起來,憤然甩了把衣袖,“蕭昌呈這個老匹夫,深諳人言可畏的道理,害了我女兒,如今還想著害你,實在可恨。”

  她說完後,眼角濕潤了一片,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心中也漸漸明白顏若栩此行的目的,“你想讓我出麵,為你出一口氣?”

  麵對姨奶的詢問,顏若栩沒有選擇隱藏,她知道憑借姨奶的閱曆,她是藏也不可能藏得住,便老實地點頭道:“是,如今皇嫂有孕,父皇和母後都高興得很,若栩不便與他們直說,隻好來求姨奶出麵,不僅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大燕的子民,早該叫父皇認清楚蕭氏的真麵目。”

  竇老夫人點頭,這些年她隱忍不發,是當初那事情裏還有些難言之隱,她說不出口,才放任蕭氏繼續風光了多年,如今顏若栩再次遇到當年她女兒經曆過的事情,她有幾分疼惜,更是勾起了她壓抑已久的傷心事。

  蟄伏這麽多年,她一直閉門不出,卻從未將那樁舊事放下,如今正是好時機,她可以出了心頭惡氣。

  “若栩,天色不早,你快些回宮去吧,姨奶自有打算,你可放心,有他蕭昌呈栽倒的一天。”

  聞言,顏若栩一顆懸著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她拜別了竇老夫人,回了宮。

  素心遠遠地就迎了過來,她不知道顏若栩和陸垣蟄之間的內情,隻知道陸垣蟄是公主的心上人,下午接到邊境送過來的書信後,就一直候在門外,見了顏若栩的身影遙遙走來,興奮地招手道。

  “公主,公主,陸長公子來信了!”

  跟在身後的墜兒與鄭昊不約而同的笑出聲來,顏若栩聽在耳中,臉上有些發燒,瞪了那傻乎乎還摸不清楚狀況的素心一眼,“知道了,我們又不是耳聾,小聲些罷。”

  素心吐了吐舌頭,將手裏捧著的小匣子交給顏若栩,低頭跟在身後。

  自從上回陸垣蟄化身過一回話癆之後,他這毛病就沒有改過,沒此書信來往,他必定寫下慢慢幾頁紙。

  掂量了一下那小匣子的分量,有些沉,估摸著他這回寫得更多了,顏若栩無奈的笑著搖頭。

  回了房,墜兒點了盞燈放在書桌上。

  朦朧燭火之下那小匣子的壁上發出了璀璨的光芒,顏若栩細看了會,才發現上麵鑲嵌了細碎的小寶石,看那畫樣是胡人風格的東西,打開來匣子的內還有一麵銅鏡,工藝十分精致,匣子分了兩層,裏頭是一封書信。

  顏若栩疑狐的上下打量了,手指摩挲著上麵五色的寶石,心中十分不解,暗道陸垣蟄千裏迢迢送此物來京,定是有他的用意,可是想了半晌也沒想出個緣由,便扭身問墜兒道:“你瞧著這東西,可是有什麽含義?”

  墜兒眼觀鼻鼻觀心,正色道:“奴婢瞧著像是一個梳妝匣。”

  這回輪到顏若栩震驚了,她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梳妝匣?”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因為作者覺得自己今天牛逼壞了,最新章留評隨機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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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萬存稿的邊緣試探,啾咪

  第32章

  她左看右看, 那匣子確實精美,內壁上還繪了穿胡人舞衣,掐腰舞動的少女圖案, 筆觸格外傳神, 這樣別致的物件, 隻怕是個女子都會喜愛。

  顏若栩一時間有些遲疑, 閨中女子的日常用具,男子中除了至親骨肉會為其添置, 餘下的便是有情人,然她與陸垣蟄隻是合作,再說得親厚一些,也就是好友知己,遠算不得真的眷侶, 她再看看那方小匣子,心中啞然, 總不該是陸垣蟄中意於她了吧。

  心中這個荒唐的念頭一閃而過,顏若栩拿起了匣內的書信,在燈下展開,一字字讀來。

  陸垣蟄出城之後沿著官道一路向北, 跟在他身邊的都是他親自挑選, 培養出來的親兵,個個驍勇善戰,縱然越往北行風寒越濃,卻無人有怨言。

  他在信中提到, 不知是否是錯覺, 夜晚紮營安眠的時候,圍著篝火與士卒們閑談時, 他望著天上的月亮格外皎潔,還問顏若栩此時燕都的月色是否也是如此。

  此刻天色已經暗下來,顏若栩推開書房的軒窗往外看了一眼,除了深深的漆黑,哪裏見得到半點月亮的影子。

  墜兒剛出去為顏若栩拿厚衣裳去了,如今天氣一日涼於一日,早晚尤其需注意防寒保暖,一個不留神便染上風寒。

  她取了衣服回書房,一踏入屋內,就感覺一股涼風貼著頭皮吹過,顏若栩捏著書信正站在風口上發愣。

  “公主,好好的為何開窗?仔細吹了冷風受了寒氣,奴婢先把窗戶關上罷。”

  墜兒掩上了窗,又給顏若栩披上了厚衫,拿著信發愣的顏若栩一驚,這才回神。

  她看著墜兒笑了笑,轉身回到書桌前坐下,“陸公子說塞外的月亮格外皎潔,也不知到底有多美。”

  這回輪到墜兒驚訝了,從邊疆傳回一封書信不易,陸長公子送回來一方匣子便罷了,好歹還是個實用之物,怎麽看月亮這種細碎的小事情,也拿到信裏頭說。

  不過她憋在了心裏,想起小廚房裏還熬著東西,福了福身便退下去。

  墜兒這般想,實在是冤了陸垣蟄,他的信中刨去小半諸如看月亮的小事,剩下的都是幹貨。

  此去邊疆,他是身負了重責,不僅要勝利,還需要勝得快,勝得漂亮。

  從出發那一日起,陸垣蟄就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他帶著人日夜兼程,餐風露宿,別看他在信中說圍著篝火閑聊,貌似輕鬆,日子其實過得很辛苦。

  白日裏頭他要領著大家行軍,因為出發的倉促,隨身攜帶的裝備以及幹糧都不充分,他還要操心後勤的雜務,路上碰上富庶的郡縣倒還算幸運,能從庫房中支取銀兩糧食,遇上那些糟了災荒的縣郡,郡守還會反過來向他哭窮。

  且越往北,遭災以至於田地無收的郡縣越來越多,有些甚至接連幾年都沒有收成,連那些衙門裏的官差臉色都懨懨的,臉頰深陷,一副沒飯吃的樣子。

  問起他們朝廷的救濟呢,又個個連連擺手,口中道不可說,不可說。

  陸垣蟄忙著行軍,沒工夫與他們細細盤問,在信中提了一句,讓顏若栩留意一下京城中可有災情上報。

  顏若栩看完了,將信收好,提筆給陸垣蟄寫回信。

  待她封好書信,夜已經深了,一旁的墜兒扶著顏若栩去臥房,不住的打哈欠。

  而在此刻遙遠的南桑河畔,陸垣蟄正在往身上裹防寒的毛毯。

  在他的身後,數百位將士也都換上了胡人服飾,頭發垂在身後不束起,腰間掛著彎刀,加上眼底一抹狠厲,活脫脫一個個胡人青年的樣子。

  幾艘大船靠在岸邊,在波濤湍急的南桑河中擺動不止,這一脈河水是大燕與胡人之間的天然屏障,河水中泥沙多,暗流多,一年四季中除去夏季枯水,其餘時間都險峻異常。

  加之近日接連暴雨,水位暴漲了一輪,河水更加急流湧動。

  若說尋常的船家,是不會輕易將自家的船開到這地方來的,此處太險,一個不留神便是船也沉了人也沒了,要緊的很。

  好在陸垣蟄的線人是在邊境做生意的商戶,跑關係弄幾條船來自然輕而易舉。

  陸垣蟄清點了人馬,自己第一個爬上船,然後舉著火把,站在甲板上聽副將一個個念著士兵的姓名,被念到名字的人高聲答道後,方登上船來。

  南桑河的水漫起一股特殊的腥味,夾雜了上遊冰川融化的雪水,泛濫出一股淩冽的味道。

  扭頭往對岸看過去,隻見一片漆黑,望不到岸,隻有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在等著他們。

  船上十分顛簸,同行的數百人之中,包括陸垣蟄在內,都不是在水邊長大的男兒,雖然都有些水性,可在這搖擺不定的船上不過站定了片刻,都已經感到胃中陣陣翻湧,直想吐。

  待人都上齊了,陸垣蟄站在甲板上,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劃過,他一身黑色胡服,又裹了張黑毯,隻剩下一張麵白的臉裸露在外,他凝視著翻滾著仿佛沸騰的河水朗聲道。

  “此去若得凱旋,我們歸來時要在此處宴會一場,以敬仰我們的勇還有膽!”

  “若是敗了,以身殉國,餘下的人歸國時途徑此處,也要在此宴會一場,以祭奠戰死的兄弟,到時若見月光朗朗,便是去了的兄弟來喝酒同樂!你們以為如何?!”

  眾人聞言都擊掌叫好,臉上沒有半分的懼色。

  陸垣蟄笑而不語,他親手挑出來的人,沒有一個是貪生怕死之輩。

  隨著他一擺手,船老大吆喝一嗓子,船員起錨,木船緩緩向對岸駛去。

  狂風夾雜著刺鼻的腥氣鋪麵而來,陸垣蟄眯了眯眼,握著手中的刀緊了緊,注視著眼前茫茫的河水。

  這是解邊城之困的第一步,若安然渡過南桑河,還有一重又一重的挑戰等著他們。

  數百人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胡人的地盤,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陸垣蟄的眼神淩冽了幾分,吩咐下去眾人需保持戒備,待會下了船,說不定會遇上胡兵的伏擊。

  這消息傳下去沒過多久,陸垣蟄所乘坐的那艘船忽而停滯不前,船身不受控製般的往右打著旋。

  船艙內的士兵們措手不及,摔倒了一片。

  船老大帶了十分驚慌的聲音從駕駛艙傳出來,“陸將軍,我們怕是遇到了水龍了!”

  “水龍”是常年與江河打交道的人對水中暗流的稱呼,那些暗流藏匿在水下,又時常變幻,船隻若是遇上力氣大的暗流,船身失控,輕則顛簸幾下,運氣不好甚至會被吸入水底。

  顯然,南桑河上的這些暗流都屬於後者。

  “別慌張!”

  陸垣蟄喝住四下張望,尚且不明狀況的士兵們,“看護好隨身帶著的東西!”

  言罷,船身又是一顛,整個船體都往右傾斜,伴隨著咯咯的尖銳聲響,一片巨浪撲過來,透過甲板湧入船內。

  好在陸垣蟄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船壁,胳膊狠狠撞上去,一陣陣酸痛。

  他咧咧嘴,活動活動手腕,三步並兩步衝入駕駛艙。

  船老大與船員們都脫了冬衣,赤。裸著上身,見了陸垣蟄船老大急匆匆道:“將軍!風浪太大了,桅杆要被吹斷了,我要需趕快降帆!”

  “好!”

  桅杆是帆船前行的動力,若是被風折斷,他們所乘坐的船就相當於一片無根的浮萍,隻能任憑天意的安排。

  陸垣蟄立即褪去了衣物,寒意蝕骨,涼風一吹,脊背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