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作者:長安墨色      更新:2020-07-11 12:09      字數:3575
  清晨時天光未亮,陸垣蟄就差人將信送到了宮裏。

  沈然從對麵的房間探出頭,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轉,勾了勾手指。

  待陸垣蟄走近身旁,很欠打地問道:“聽說公主要去和親了?你不管管嗎?”

  “管,自然要管。”

  幾乎不假思索,陸垣蟄篤定的開口,看他滿臉正色,不像是開玩笑的,他這人向來重諾,從不胡言。

  沈然縮縮脖子,幹咳一聲,“你要管便管,可別叫陸將軍知道,這不是鬧著玩的。”

  陸垣蟄一臉嫌,他知道沈然膽小,也不再同他多言。

  “如果需要銀子打點,我這有!”

  沈然在背後開口道。

  新鮮,惜財如命的沈公子還有鐵公雞拔毛的一天,陸垣蟄回頭,勾了勾嘴角。

  那封信輾轉幾手,抵達顏若栩手中已是正午。

  上頭的字跡仍舊龍飛鳳舞,詞句卻多起來。陸垣蟄在信中提到,他的線人正在盡全力尋找馮將軍的下落,相信很快就有結果。

  他讓顏若栩安心等幾日,要沉住氣,別上了胡人的當。

  顏若栩的手緊緊捏著輕薄的信紙,她知道,陸垣蟄此舉實在安慰她,叫她寬心。

  她會的。顏若栩繼續往下讀,直到看見那落款處多加的幾個字,她緩緩露出一個暖心的微笑。

  沒錯,她還有盟友,她並不是在孤軍奮戰。

  大燕迎來了雨季,這雨水落起來沒完沒了,溝通南北的運河水位暴漲,貨船都停運了。

  蕭彥臣領兵和狄人開戰,因後勤物資補給不及時,丟了一座拱衛邊城郡的小城。

  顏喆傳家書回來的頻率越來越低,他道開戰後太忙,實在抽不出許多空閑來,或者有時間時,身邊又沒有筆墨紙硯。

  有幾次他甚至隻寫寥寥數語,譬如一切安好,勿念。

  朱邪拓離開大燕之後,兩國的關係迅速惡化,開通貿易的邊境之城也都開始禁止通商,甚至有傳言道,胡人在暗中支援狄人軍資。

  八月初,胡人的王上給乾景帝親筆書信,再一次提到了求娶嫡親公主之事。

  是夜,雷聲大作,狂風暴雨,瓢潑的雨水肆虐人間。

  銀色的閃電不時劃過天際,猙獰的像一道巨型傷疤。

  窗欞被風雨擊打,不斷的發出“砰砰”脆響。

  顏若栩站在院門之前,批了件鵝黃色長衫,手中攥著一封書信,靜靜看著院角被雨滴擊打的碧綠蕉葉。

  撲麵的雨氣夾帶濃重的涼意,快到秋分了,雨夜裏頭有了幾絲寒意。

  這信是陸垣蟄所寫,他在信中道已經找到了馮將軍的下落,過不了多久,就會派人尋將軍回京。

  開戰月餘,大燕屢戰屢敗,節節敗退,如今怕是受不住邊城了。

  隻要能尋到馮將軍,洗清他身上的冤屈,重新由馮將軍掛帥,以他的威望和才幹,大燕與狄人的戰局尚有扭轉之機。

  顏若栩沒來得及高興,第二日就得知進出邊城的要道上,有一處險隘,被爆發的山洪掩蓋了,邊城如今已經成為一個孤島,進出無門。

  清晨,長安大道上人際寥寥。

  頭頂的樹葉泛起枯黃,秋風中幾分蕭瑟。

  顏若栩坐在小隴巷的酒家內,雙手捧著一盅茶水,時不時地向門外看去。

  店裏剛開門營業,那個小夥計還滿臉睡意,打著嗬欠上下忙碌。

  昨又落了整夜的雨,現在雨勢收了些,淋淋瀝瀝如霧似雲。

  顏若栩怔怔望著店外的景色,想起如今邊城危急的局勢,不免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顏喆怎麽樣了。

  過了片刻,店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抬頭一看,是陸垣蟄撐著一柄油布傘,冒雨赴約而來。

  地麵上濕漉漉,積水濡濕了他的雲紋錦靴,帶著一身清冽的水氣,陸垣蟄收了傘,踏入店內。

  許是路上走的急,他感到口幹舌燥,飲了一大杯茶才對顏若栩道:“方才有事情耽擱了,勞煩公主久侯。”

  顏若栩含笑搖頭。

  客觀來講,陸垣蟄也有張俊而英的臉,可這臉的主人性子太過烈,對生人極是不友善,生生帶出令人敬而遠之的畏懼,看都不敢細看,誰還敢論其美醜。

  顏若栩垂眸,留意他手中還托著一個紙包,黃色的糙紙,口上用紅線紮好。

  “那是何物?”顏若栩輕聲問道。

  陸垣蟄哦了一聲,將手裏托著的東西推到顏若栩麵前,麵無表情的道:“糖塊。”

  顏若栩驚了,伸到半空的收頓了頓,接著將那小紙包拿在手中,分量輕巧,解開口上封著的紅線,裏頭真的是些小圓球形狀的麥芽糖,上頭還裹了些花生碎。

  她捏了一顆含在嘴裏,舌尖上立刻湧起絲絲甜意。

  陸垣蟄提著一口氣,見顏若栩笑了,鬆懈下來,“今早過了市集,街邊賣糖的小兒非纏些我買,就要了些。”

  唔,原是如此。

  顏若栩吃著糖,臉嘟出來一塊,暗自在心中道,這賣糖的小兒膽子倒是不小,望著那張冰山臉也能起心糾纏,以後是個人物。

  幸而陸垣蟄聽不到這番腹誹心謗,他反而笑的開懷。

  “滋味如何?”

  顏若栩點頭,“極佳。”

  候在一旁的墜兒聽了兩人的對話,輕輕咳嗽了一聲。

  她忽然覺得,這陸長公子,怕不是個斷袖!

  第27章

  大雨又接著落了幾日,通往邊城的道路仍未疏通。

  一隊死士冒著被泥沙侵吞的風險,爬過盡是淤泥的山坡,帶出孤城中最新的消息,城中糧草不濟,最多隻能撐半個月。

  乾景帝徹夜未眠,在禦書房中與眾臣商議。

  蕭昌呈進言道,邊城以北與胡人的地盤接壤,若是他們肯出力支援,可解如今燃眉之急。

  但如今兩國交惡,他們豈肯?

  眾人商議了整夜,除了工部尚書表示會盡全力疏通糧道之外,其他人提不出什麽實用的建議來。

  眼睜睜看著邊城變為一個死局,乾景帝思來想去,還是提筆向胡人寫了封求援信,縱然希望縹緲,總好過試都不試。

  寒露那日,陸將軍過了午膳時間尚未回府。

  院子裏頭靜悄悄的,忽而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停在房門之外,那門本就是虛掩的,“哐當”一聲叫人推開。

  沈然喘著粗氣,臉色一片焦急,急促道:“出事了!”

  陸垣蟄站起身,看著沈然的眼睛,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預感,那說話的語調變得格外沉,“何事?”

  “百官正跪在宮門之外,逼皇上下詔。”

  沈然話未說完,陸垣蟄已經大步往走出,急匆匆往馬廄而去,隨後翻身上馬,徑直往宮門而去。

  白日裏騎馬,按大燕例律是不許在人多的大道上疾行的,可是陸垣蟄顧不了這些,他感到太陽穴的位置在突突發跳,腦中嗡嗡做響。

  三日之前胡人放出消息,他們已經備足了糧草,隻要乾景帝允諾和親,即刻派兵送糧,而邊城之內,已經快彈盡糧絕。

  百官此舉,除了逼迫皇帝下令公主和親,換取胡人支援,還能是為何!

  遠遠地,陸垣蟄就望見一片黑壓壓的人影,以蕭昌呈為首,百官按照品階列隊,摘下官帽置於地,屈膝朝宮門跪下,高呼陛下三思,要以社稷為重。

  涼風呼嘯著,吹得在場眾人瑟瑟發抖。

  陸垣蟄牽著馬立在遠處,看向蕭昌呈的背影時目光銳利,不自覺的攥緊手中韁繩。

  他口持仁義之詞,做的卻是卑鄙事,邊城的死局從他們誣陷馮將軍開始,沒有他們種下的惡因,何來今日惡果?現在又要逼公主和親,明麵上說是為了大燕江山,實際上卻在排除異己。

  那夜在蕭氏的果園之中,確實是太莽撞。

  陸垣蟄轉過身,繞開正門,在宮牆之下找到了往常替他送信的侍衛。

  他須想法子立即入宮,見到長公主,以便商議對策。費了很大一番口舌,那侍衛找來了鄭昊。

  “鄭侍衛,陸某有要事急需進宮麵見公主,還請幫忙行個方便。”

  鄭昊按劍從偏門出來,他跟在顏若栩身邊這些日子,自然知道陸垣蟄與公主關係甚密,猶豫了片刻,他艱難的點頭,“陸公子稍等片刻。”

  他返回宮內,取了一套侍衛的服飾,領陸垣蟄換上,隨後帶著他往顏若栩的寢殿去了。

  陸垣蟄低著頭跟在鄭昊身後,步履匆匆,雖然氣溫已經變涼,可還是走出了一身熱汗。

  皇宮裏的甬道又深又長,從紅牆上探出的樹枝已經黃了葉子,時不時飄落幾葉,打在二人的肩頭。

  陸垣蟄的心慌得很,長公主性子倔強,也不知道會不會一時衝動,當真上了胡人的當,他們就算出兵送糧,隻怕屆時糧食送到,胡人兵卒也會到進入城內,邊城脫離狄人的威脅,卻又落了胡人的“虎口”,這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麽?

  鄭昊引著陸垣蟄進入內殿,裏頭空蕩蕩的,問了素心才知道,長公主已經去了皇後宮中。

  陸垣蟄輕歎了一聲道:“我便在此等公主吧。”

  這一等,便是好幾個時辰。

  顏若栩從母後宮中走出來之時,尚且還在強顏歡笑,“母後安心,女兒先回去了。”

  待她轉過身,雙目裏立即失了神采,她覺得心中滿是酸楚,天黑了,可百官仍舊跪在宮門之外,隻要父皇答應和親,邊城就不會失守。

  還記得顏喆出征那日,她去城外送行,看見許多的百姓垂淚送別親人,他們可都盼著親人平安歸來啊。

  聽聞狄人性情暴虐,時常有屠殺戰俘的舉動,若真的破了城,那城中之人怕是凶多吉少。

  若一個人的犧牲就能換回諸多人命,挽回頹勢,何樂不為?

  墜兒扶著顏若栩的手,感到公主的身子在微微發顫,她什麽都不敢說,這種情況之下,任何語言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抬步入宮門的時候,怔然發愣的顏若栩被門檻絆住,失力向前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