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作者:長安墨色      更新:2020-07-11 12:09      字數:4984
  轎輦出了皇宮,過了長安大道,右轉往南去了,沒走上幾百米,穩穩停落在一處小巷中。

  墜兒先下來,隨後掀了車簾扶顏若栩下轎。

  這會已經過到了日暮的時辰了,白日的酷暑氣漸漸消散,涼爽的風穿巷而過,帶起一陣涼意。

  這次和陸垣蟄約在一家茶樓,離長安大道很近,顏若栩想著坐轎輦過去有些惹眼,特意叫轎夫停到這僻靜些的角落來,她與墜兒步行一段路過去即可。

  墜兒撐了一柄竹布傘在頭頂,日暮的陽光雖然已經虛弱,可是曬久了還是受不住,把肌膚曬傷了不提,把公主曬成塊黑皮她也沒法和皇後娘娘交代。

  巷子裏的行人零星,前方有幾個婦人並肩而行,身後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幼童,他們身上挎著布包,手中還握著書本,想來是剛從私塾裏散了學回來,一路嘰喳笑鬧不停。

  墜兒回身看了一眼,離她們幾十米處的兩個行人立即駐足,因隔得遠,墜兒並未在意,顏若栩卻瞧見了,其實一個一身藍色短衣,悄悄隱藏在一家商鋪的門柱之後。

  顏若栩冷眼瞧了一會,假裝無事繼續往約定的茶樓而去。

  嫡公主和陸將軍長子關係密切這個消息,從那晚以後早就鬧的滿城風雨,不懷好意出言揣測的人多了去,他們的主子愛派人跟著便跟吧,反正這事已經半公開,她要是故意避嫌不去見陸垣蟄,他們才疑心。

  陸垣蟄的心思和顏若栩想的一樣,他先到了茶樓,在雅間等了一會,透過軒窗看見了顏若栩的身影,立即搖著扇子款步到了門口迎接。

  這位公子頗有些傲氣,明明已經有了副惹眼的皮囊,偏偏還不知道收斂,走起路來大搖大擺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他。

  陸垣蟄立在那茶樓的門口,笑顏比那紈絝還紈絝,笑吟吟地對她道:“顏小姐請。”

  墜兒冷哼了一聲,臉色十分不好看,別過臉去不說話。

  “陸公子久候了吧。”顏若栩跟在陸垣蟄的身後,隨他上了樓梯進了雅間。

  雅間裏麵沒有了耳目和他人的目光,陸垣蟄收斂起來方才故作的張揚,對顏若栩做了一揖,“那夜之事連累了公主,擾了公主的清譽,是我的疏忽大意。”

  顏若栩搖頭,“此事與你無幹,陸公子何必自責,再說你我現在如同盟友,這些個虛禮不必多講究。”

  陸垣蟄搖著紙扇的手停頓了一下,旋即舒展開眉眼輕笑一聲,“好一句盟友。”

  他低頭沉吟片刻,抬起頭來時臉色已經滿是凝重,顏若栩的心跟著提起,側耳細聽他接下來的話語。

  “我派去邊城探消息的人傳了訊息回來,馮將軍沒死。”

  陸垣蟄的話剛說完,顏若栩立即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思考著這句話,馮將軍沒有自刎死去?這個情況和上一世所知的訊息截然不同,難道此案中還有隱情?

  陸垣蟄得此消息時也驚訝無比,同時內心十分歡喜,馮將軍若還在,那麽這件事情就好辦了。

  “我的線人是邊城的一位商賈,他在邊城已經經營多年,人脈十分廣闊,由他的手下打探到,蕭彥臣領兵到了邊城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整理輜重,練軍備戰,而是和身邊的近衛不停的拜訪邊城官員,和他們飲酒作樂拉幫結派,他根本沒把心思放在戰事之上。”

  陸垣蟄說的憤慨,眼神冰冷的如同冬日的寒霜,他抬眼盯著虛空的某處,冷笑道。

  “除了拉關係之外,這位蕭家世子還偷摸幹著一件事,他在偷偷尋找馮將軍,據說那一日白堰湖起了大霧,蕭敘帶人和馮將軍在霧中作戰,後來霧氣散去,白堰湖隻留下了滿地的血跡和兵卒的屍體,馮將軍消失無蹤,蕭敘派人找了一夜,第二日宣稱已經找見了馮將軍的屍骸,下令就地掩埋在了白堰湖,他說叛國之人無顏回京,隻配客死異鄉。”

  顏若栩皺起眉來,細細推敲這其中的細節的確十分的蹊蹺。

  “這麽說來,馮將軍可能隻是失蹤了,陸公子又是怎麽確認他還在人世的呢?”

  陸垣蟄早知顏若栩有此一問,他不僅有線人傳回的訊息,還曾經截到過一封從邊城傳回馮家的書信。

  “信中寫的是什麽?”顏若栩的身子忍不住往陸垣蟄靠近一些,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馮將軍讓夫人帶一家老小離開京城,這封信落款的日期是蕭敘秘密傳回馮將軍死訊之後,由此我推斷,馮將軍還活著,他知道是蕭氏在害他,卻選擇隱姓埋名,而不站出來向陛下稟明,這裏頭應該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陸垣蟄說完從桌上拾起了一根竹筷,握在手中做執劍的姿態,使力往前一捅,“我們隻要能尋到馮將軍,再借你我之力從中斡旋,邪不壓正,屆時一切定能水落石出,蕭氏就等著挨這一劍吧。”

  作者有話要說:

  ?(′???`?)

  第20章

  顏若栩前腳回到宮中,一直奉命看守庫房的侍衛後腳就來稟報。

  “卑職見過公主殿下,方才趙姑姑遣散了庫房看守之人,自己偷偷摸摸開門入了庫,我們幾人謹遵公主吩咐,為了庫房的安全著想,將姑姑拿住盤問,從她身上搜出了這個。”

  天色已晚,屋子裏掌了燈,燭火搖曳下,年輕的侍衛低頭,雙手呈上來一件玉器。

  那東西帶了十分足的翠色,是塊不多見的好玉料琢磨製作的,現在被製成了一尊玉兔拜月的造型,取的是前途似錦的好寓意。

  顏若栩料到趙姑姑會將東西送回來,隻是沒想到這麽快。

  “趙姑姑現在何處?”

  墜兒剛泡了一壺茶,手中握著壺柄,聽了侍衛的稟報後竟然忘了倒茶這回事。

  她為人耿直,最厭惡這些背後貪心,背地裏偷摸的人。

  “回姑娘的話,我們將人扣在庫房了,此事還等公主發落。”

  這侍衛是墜兒親自挑的,但是並沒有將詳細內情說與他,隻講這幾日好生守著庫房,暗地裏妥善看護著,有人違反規矩,行為鬼祟立即扣住,隨後稟報。這事情做好了有重賞,後半截話墜兒沒說,這侍衛也意會了,若是辦砸了,在公主心中落下壞印象,今後定是難出頭。

  趙姑姑被逮住後還振振有詞,擺起了掌事女官的威風,她是公主麵前的紅人,公主寢殿上到侍衛,下到粗使丫鬟,哪個不想巴結著她。

  “我是奉公主之命過來找東西的,你們這幫不長眼的狗奴才!這是幹什麽!耽誤了公主的事情,誰擔待的起,做侍衛的都想以後有個好前途,你們這樣做,是準備自斷前路嗎!”

  為首的年輕侍衛姓鄭,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在宮中已經曆練了好幾年,趙姑姑話中有話,他立刻就聽出來了。

  想叫他們別多管閑事,可我也是奉命行事啊,要辯駁,那好,與公主說去吧。

  顏若栩和墜兒立即往庫房而去,人還沒到,就聽見趙姑姑的哭嚎聲了。

  “我也是命苦,在宮裏熬了大半輩子,如今倒是被你們幾個黃毛小兒欺負了,等公主來,我定要求公主為我做主!”

  趙姑姑擲地有聲,說起謊來麵不改色,癱坐在地上嚎的那叫一個淒涼,除了為首的鄭姓侍衛,其他幾位一點內情都不知道,見此情景心中都在犯嘀咕,難道真的是冤了人?若與趙姑姑交了惡,以她在公主身邊的重要程度,怕是真的會影響升遷。

  “公主來了!”不知哪個眼尖的先嚎了一嗓子,眾人聽見了,紛紛行禮請安。

  趙姑姑麵上愣了愣,隨即哇一嗓子嚎得更加起勁了,“公主你總算來了,快為老身做主哇,這幾個侍衛黑了心肝,他們冤枉我!”

  宮裏但凡有點身份的都講究一個體麵,趙姑姑年輕的時候貌美,也有過奪聖眷翻身做主子的念頭,如果不是帝後感情好,乾景帝又不好女色,沒準她真的能成功。雖然最後壯誌未酬,可她還是憑借眼力和膽色成長為宮中女官,平日裏也不會失儀,斷不會因為被人冤枉就嚎啕哭喊。

  畢竟被冤枉了可以講清楚,可是失儀折損的顏麵再也補不回來。

  事出有異必有妖,顏若栩笑了。

  “趙姑姑你說說看,他們冤枉了你哪一點?公主就在這兒,你一一道來,不過說的每句話你可都想清楚,別稀裏糊塗說胡話!”

  墜兒為顏若栩擺好座椅,扶著她坐下來,才雙手抱臂,瞪著趙姑姑說道。

  但凡趙姑姑清醒些,此刻不存僥幸心理,好生認個錯,顏若栩還能顧戀些舊情。

  可趙姑姑不甘心,她偏要嘴硬,或許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好日子已經到了頭,眼前看著長大的公主早今日不同往日。

  “公主前幾日不是吩咐奴婢找這尊玉兔嗎?請幾日事雜被耽擱了,今日奴婢想起公主的吩咐,就去庫房中尋,誰知道剛尋得走出來,就被這幫侍衛扣住,非說奴婢有問題,公主聖明,您評評理,是不是他們冤枉了奴婢。”

  趙姑姑一邊說著,一邊抹起眼淚來。

  她話才說完立刻就有人出來辯駁,她若是被冤枉了,那扣住她的侍衛成什麽了?誣陷好人,胡亂執法?

  “鄭昊問趙姑姑一言,若姑姑心中無鬼,行事坦蕩,為何入庫房前要遣散看門人,按照規矩開門入庫至少要有兩人互相監督,另外姑姑方才隻是打開了庫房,人還沒來得及進去,鄭昊覺得奇怪,這庫房裏的玉兔是如何橫穿庫門,到了姑姑懷中的?”

  鄭侍衛一通話說的有理有據,連老奸巨猾的趙姑姑都呆住了。

  “我們能冤您,這玉兔總不能冤枉您吧!”

  周圍有幾個侍衛已經發出了嗤笑,其中一人嫌不解恨還補了一句。

  話說到這個份上,趙姑姑已經沒有什麽狡辯的餘地,她盯著那尊玉兔,後知後覺的想到今夜就是一個大坑,不能啊,她在人心叵測的深宮裏這麽多年都過來了,竟然這樣輕易折了?

  不甘心!公主耳根子軟心更軟,趙姑姑自覺拿住了顏若栩的脾氣秉性,哭著抱住了顏若栩的小腿,臉上涕淚四流。

  “公主饒命,奴婢知錯了,千不該萬不該,奴婢不該打這玉兔的主意!”

  顏若栩歎息一聲,趙姑姑這個人貪心,吃像更加難看,上一世她發覺庫房被掏空了,還去求過趙姑姑,公主去求奴婢,這事情夠新鮮吧?那時候顏若栩已被皇室疏遠,陸府裏頭她不過是個外人,她拿不出銀子,她想為顏喆修座好些的墳塋,就這樣,被這趙姑姑搪塞回來,她不認貪了銀子。

  從前不認,現在也不認!

  顏若栩示意侍衛們將扒著她褲腿哭哭啼啼的趙姑姑拖開,接過墜兒遞上的茶抿了一口,斯條慢理地說:“姑姑除了貪心這玉兔,可還拿過旁的什麽東西?”

  這是趙姑姑最後一次機會,顏若栩的確心軟,她心裏還念著一絲主仆情誼。

  趙姑姑被這話噎住了,她麵上仍在淌淚,無數的心眼已經在肚子裏轉了好幾圈,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她往口袋裏扒拉的時候眉開眼笑,現在叫她吐出來,心疼啊。

  “不曾了,公主明鑒,奴婢一時貪心拿了這東西,一聽公主要尋就趕緊想著送回來,再也沒有碰過旁的什麽。”

  聽趙姑姑的這套說辭,她是鐵了心不招。

  顏若栩背靠著椅背,視線從趙姑姑那張虛偽的臉上挪開,反而被氣笑了。

  庫房外圍著的人漸漸多起來,是墜兒方才派人傳了話,叫宮中伺候的人丟下手裏的活計,都過來看看,看看吃裏扒外中飽私囊的下場。

  此刻無數雙眼睛都看著顏若栩,等著她發落趙姑姑。

  明媚的少女一聲素色衣裙,眉眼澄澈,姿態淡然,點了一抹絳唇的嘴勾起一抹淺笑,一手撐在腦後,靜靜環視眾人。

  有心的人已經敏銳的察覺到,趙姑姑要攤上事了,公主為人爽直,不愛繞彎子,若是立即痛罵姑姑一通倒還好,偏偏此刻此次不發話,怕是不好。

  顏若栩將眾人緊張、期待、忐忑的情緒統統看在眼中,她微笑著說:“趙姑姑的話大家都聽到了,是真是假無人能分辨清楚,為了查明真相,先將趙姑姑請到內務總管那裏去,今日姑姑是清白是冤枉,除了偷拿玉兔是否漲了別的,都能水落石出。”

  墜兒覺得不解氣,依她看得先當麵打趙姑姑二十個板子才能解氣。

  她望一眼呆若木雞的趙姑姑一眼,嘴撇了撇,跟著顏若栩轉身回了寢殿。

  顏若栩今日所做,除了摘掉趙姑姑這個近身毒瘤,更是為了殺雞儆猴。她從前不注意這些,以至宮裏的人心不齊,不做什麽時還好,一到關鍵時刻才發現無人可用,還有內外勾結的風險。

  “墜兒,方才那個鄭侍衛是什麽出身?”

  兩側紅牆高深,夜色迷蒙,甬道漫長望不見盡頭。

  坐著轎輦上回宮時,顏若栩忽而問道。

  “具體什麽人家不清楚,隻知道是翰林院林大人的侄兒,進宮快四載了。”墜兒想了好一會,才說出這一點信息。

  對顏若栩來說足夠了,林大人是兩袖清風的文官,身邊沒有什麽實勢力牽扯,鄭侍衛是他侄兒,自然也不在門閥鬥爭的漩渦中,不然也不會入宮四年還隻是個沒有品階的普通侍衛。

  這樣背景清白的人留在身邊,日後為己所用,顏若栩用的放心。

  “墜兒,明天叫人去賞賜一下今日扣人的侍衛,尤其是鄭侍衛要重賞。”

  墜兒有些疑惑,這事情辦得隻能算沒有差錯,公主為何就要看賞呢?

  不過她沒有多問,頷首應了。

  顏若栩想得卻很長遠,她要做的事情還有許多,現在身邊除了墜兒可靠,她還沒有信任的心腹,以後的路那麽艱難而漫長,她必須未雨綢繆。

  皇城內公主宮中發生的這樁事情像投入湖中的一枚卵石,很快就蕩漾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