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作者:三水小草      更新:2020-07-11 11:26      字數:4062
  翻到了老爺子那些畢業學生的留言本,沈小甜臉上的表情冷淡了兩分,打開一看,幾乎滿眼都是“師恩如山,師恩如海”。

  “寫這些假大空的根本沒用,他們要是寫什麽‘師恩是肉,師恩如油’說不定還能好一點兒,畢竟天天惦記著,山山海海,離他們遠著呢。”

  本想隨手把這些個本子扔到哪個旮旯裏,沈小甜深吸了一口氣,也把它們攤開曬著了。

  徹底忙完的時候,太陽已經掛在頭頂了,捶一捶麻掉的腿,兩個人站起來,院子裏已經都是書了,隻有“開學”的領地,並沒有被書香侵襲。

  陸辛對沈小甜說:“下午我得和老馮出去一趟,你晚上想吃點兒什麽?”

  “不用啦。”沈小甜說,“我想自己出去拍點兒素材,你不用為了給我做飯就急著回來。”

  和老馮出去陸辛多半是要操持宴席的,沈小甜舍不得他忙完了外麵還要為自己忙活。

  午飯就是兩個人手拉手去吃了一家新的烤肉館子,用的桌子上有個洞,洞裏下了炭火盆,上麵放個有洞的鐵板,像烤肉也像鐵板燒。

  肉都是調過味兒的,切成了薄片拌著洋蔥一塊兒端上桌,豬五花、羊肉片都挺香,不過沈小甜最愛吃的是裏麵的烤酸菜,在烤完了豬五花的地方堆上一點兒,一會兒就是下飯的好東西了。

  “他這個有點兒像是北京的炙子烤肉,早知道你能愛吃,在北京帶你吃一頓就好了,下次吧,下次咱們去北京,炙子烤肉和涮羊肉我都給你安排上。”陸辛一邊給沈小甜烤酸菜一邊說。

  沈小甜說:“重慶、北京……你可跟我約了好多地方了。”

  “哪止啊。”野廚子揚了揚下巴,“我跟我家小甜兒老師,那是約了千山萬水,天涯海角,早晚有一天得去北極鑿著冰燉企鵝的。”

  這話可真甜啊,不過……小甜老師笑眯眯地對他說:“企鵝是南極的。”

  這重要麽?

  陸辛把酸菜混著烤好的肉放在沈小甜麵前的盤子裏:“行,企鵝是南極的,我是小甜兒老師的,沒毛病了吧?”

  路過的服務員都被這話給酸得渾身打了個激靈。

  倆人吃完了飯出來,陸辛取了車就去了老馮那兒,沈小甜一個人在家裏看書。

  電話響了,她拿著手機站在床邊,目光是外麵被風拂動的滿眼回憶和過往。

  電話裏,她媽說:

  “你姥爺的同學找到我這兒想讓咱們牽頭給他捐個希望小學,我答應了。”

  “媽……”沈小甜的心一下子被塞住了,“他們沒有資格用我外公的名號去做這種事情。”

  田心女士在那邊兒笑了一聲,說:“什麽資格啊?人家是學生,紀念一下自己老師怎麽了?”

  沈小甜覺得自己的嗓子都被塞住了。

  就在她想要說什麽的時候,她媽又說:

  “我跟他們提了兩個條件,第一個要在學校門口刻名字,是你的名字必須排在第一個,第二個是,他們得把你姥爺的生平寫得明明白白,連著他當年被人誣陷還沒人幫他的那一段兒。”

  自己親媽的聲音那麽清楚。

  拿著手機,沈小甜愣住了。

  “小甜,人家來了,你就一句話給拒絕了,那可太輕了,下次記得把這幫人的臉皮扯下來往地上踩,記住了麽?”

  “好。”沈小甜笑了,“媽,我記住了。”

  第84章 白鹵豬尾巴

  上午十一點, 沈小甜戴著眼鏡在電腦前麵整理視頻,在廣州那些天她也拍了不少素材,各種海鮮正適合用來做“甜”的下集――食物中的甘氨酸。

  窗開著, 一陣兒清風把窗紗撩開了,帶著一聲摩托車發動機的響聲。

  沈小甜往窗外看了一眼,就看見她男朋友背著個書包戴著頭盔抬頭看自己。

  “來啦。”

  摘了眼鏡,沈小甜噔噔噔下了樓。

  陸辛的書包裏裝了個保溫桶,一打開,一股肉香味兒就衝了出來。

  “三根兒豬尾巴, 一個豬蹄兒,我在老馮那燉的,這湯挺好,下午我去弄半隻雞來一塊兒煮煮,可以做個肉凍兒。”

  “我昨天說了豬尾巴你就真給我燉了豬尾巴呀?”沈小甜臉上的笑都快滿到快溢出來了,跟著陸辛去廚房, 看著他把豬尾巴撈出來,用刀切成了小段兒。

  除了豬尾巴, 陸辛還帶了兩盒生煎包, 是韭菜豆腐加蝦仁兒的, 有了主菜和打底的主食, 其他的就簡單了, 菠菜用水焯了再浸冷水,攥淨了水之後炒一點兒醬放在旁邊,蘸著吃正好,秋天的菠菜好吃, 秋葵也不錯,同樣焯水, 然後加了蒜末和小米辣做了個油淋秋葵。

  一葷兩素,生煎包還是滾燙,擺在亞麻色的桌布上就讓人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我買的碗挺好看吧?”

  沈小甜問陸辛,她在網上買的餐具昨天晚上到了,今天都用上了,細細的白瓷盤子圓潤晶瑩,擺在裏麵的菜感覺又比平時好吃了半分。

  “好看好看,咱們小甜兒老師整啥不好看啊,就這個豬尾巴,本來我還覺得醬油放少了不好看,你這個盤子一襯,我能端桌上賣八十八。”

  沈小甜用舌頭吮掉了沾了蒜末醬油的豬尾巴肉,說:“那等我明天發了視頻,咱們一塊兒去逛街吧,我也打扮你一下。”

  冷不丁被將了一軍,陸辛隻能說“行啊”。

  過一會兒,他說:“吃完飯我就把書給你擺好了,你趕緊把視頻弄完,別熬夜。”昨天他沒過來,沈小甜就把書一摞一摞地放在客廳了,是他又打電話又發消息,不讓沈小甜自己把活兒都幹了的。

  沈小甜啜著豬尾巴骨頭裏的餘味,點頭說:“知道知道。”

  野廚子又問她:“你昨兒還說跑步呢,今天跑了麽?”

  這個沈小甜還真去跑了,她得意地說:“我跑到了公園兒又跑了回來,不去都不知道,原來那個新公園還挺好看的。”

  陸辛點點頭:“那你還跑挺遠,要不要給你拿塊兒豬蹄補補?”

  “不用。”沈小甜說完,又抬頭看著陸辛,說:

  “為什麽是豬蹄兒?”

  男人茫然地叼著秋葵:“啊?”

  沈小甜又低下頭繼續吃飯,吃菠菜吃秋葵,豬尾巴就再吃了一塊兒,生煎包幹脆就不碰了。

  陸辛說自己一個人收拾書,沈小甜還是陪著他一塊兒幹活了,她的理由可充分了,畢竟這些書擺在哪兒她得好好想想,哪有隻吩咐不做事兒的呀。

  最重要的是外公的筆記之類,放在書架頂上,中間是幾本沈小甜自己還想看的書,包著書皮的“瓊瑤”和“全墉”被她當做了雜書想要放在書櫃最底下的一層。

  結果放的時候手一滑,兩本書掉到了地上,“瓊瑤”的書皮就那麽舊了,摔了一下直接破了。

  沈小甜心疼地把書撿起來,把書皮紙徹底拆掉。

  隻見印著一個憂鬱美女的封麵上被人用鋼筆端端正正寫了一句話:

  “我想做行走在世界上的刺蝟,不需要別人給我溫暖,隻要一個偶爾能停駐的港灣。”

  下麵還有一行字:

  田心,1990。

  沈小甜倒抽了一口冷氣。

  陸辛正在往頂上放東西呢,聽她這一聲,扭頭看過來,就瞧見自己的女朋友在那兒拆書皮。

  “怎麽了?”

  沈小甜的臉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那本“全墉”的封麵是一棵鬆樹一把劍,上麵也是被人用鋼筆寫了一句話:“我要是有這麽好的武功秘籍絕不給別人。”

  這句話就沒有署名了,估計對那時候的田心女士來說不夠詩意,也不值得被銘記,可兩本書上的字跡是一樣的,昭示著它們同屬於一個人的少女時代。

  沈小甜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開始笑。

  陸辛不明所以,一步邁了過來。

  “怎麽了?”

  沈小甜又笑了好一會兒才說:“昨天我媽給我打了個電話,那個電話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兒,原來我和我媽討厭的東西裏有共通的,到了今天我又明白了一件事兒,我媽、我媽以前也是個年輕小姑娘。”

  年輕的小姑娘,有著對人生的規劃和夢想,一九九零年,她可能還沒遇到沈柯,已經決心成為一個刺蝟一樣的女孩兒,心裏卻也渴望著愛的溫暖。

  可後來,她終究有了一本武功秘籍,隻屬於她自己。

  這就是她那個不怎麽稱職的母親。

  說著,沈小甜的目光變得越發明亮。

  陸辛看著她,看著她站起來,把書好好放在了書架中間的位置,竟然有點兒鄭重。

  “這種感覺很特別。”沈小甜輕聲說,“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媽是一堵牆,冷冰冰的,一直攔著我,牆上還有刀刃,每當我想在牆邊休息下的時候,那些刀刃就會伸出來捅傷我,可有一天我一下子發現,這堵牆其實是個人,會傷會痛。”

  她想起自己之前對柳阿姨說自己的媽媽雖然看著強大,可還是能被傷害,自己又覺得那話語中展露的與其是自己對媽媽的了解,不如說是一種普世思想的延續――人人皆有軟肋,不管那個人是誰。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有了一種意識,一種能夠讓她去代入她媽媽的意識。

  “從心理學上來說,我們有共通的痛,也因為我們有著共通的愛……”

  她抬起頭,看著陸辛。

  “就像一個分子有一天突然意識到另一個家夥也是分子,都是分子,那就是具有共性的。”

  共通的愛是什麽呢?

  是對那個老人的麽?

  陸辛大概明白了沈小甜的意思,他輕輕歎了一聲,把沈小甜拉近了懷裏,用自己的手臂擁抱著她。

  “誰都是一個人,天生一個鼻子兩隻眼,用手吃飯用腳走路,吃的是五穀雜糧,品的是酸甜苦辣。聽你這意思,你以前都不把你媽當人了,那怎麽可能呢?你呀,就是這一陣兒的心氣兒都往你媽的好上去了,可你跟她關係也就那樣兒,心裏都是她的好,那看自己就覺得不好了。

  “可這不是自己難為自己麽?你回過頭去想想以前那些事兒,要是再讓你選一遍,你還有哪個是會改的麽?你媽的脾氣是那樣,你的脾氣是這樣,有些事兒走到這一步,可能不是誰的錯,就是不合適。你可不能硬是把個大黑鍋往自己身上背啊。”

  在陸辛的懷裏,沈小甜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她說:“我才不會為難自己呢。”

  陸辛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說:“是啊,咱們小甜兒老師多豁達呀,要是換個人,受著這兩邊兒夾著的氣,估計早把自己憋屈壞了。小甜兒,個人因果個人擔著,擱我們這行來說,鮮肉下鍋就是香的,爛魚下鍋就是臭的,你媽媽能當個什麽樣兒的媽,不是你這點兒鍋裏的油說的算的。”

  說完這兩句,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午後的陽光從房間的窗外照進來,照在被磨到凹凸不平的書桌上,照在老舊的書架和書上,照在兩個年輕人的身上,如舊如新,亦舊亦新。

  陸辛看著那把空著的椅子,恍惚看見一個老人坐在上麵,轉過頭來對他微笑。

  他低下頭,輕聲說:

  “沒事兒,什麽事兒咱們都一塊兒來想,我不把你一個人丟下。”

  椅子上的老人消失不見,隻有懷裏柔軟的溫暖的女孩兒,似乎是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