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作者:三水小草      更新:2020-07-11 11:26      字數:4237
  “哎喲,被小甜怎麽一誇,我心裏可真美。陸辛啊,你看看小甜多會說話,你這個愣小子第一次來我這兒說我是海帶泡粉條,我這可還記著呢……”

  說話間,小喬姐的眸光一滯,聲音沉了兩分:

  “要是田老師能看見你們倆在一起該多好啊,頂頂好的人,我鬧離婚那會兒那個沒良心的還來吵吵我,是田老師幫我把人給攆走的,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我這離了婚的女人門前是非也不少啊,田老師幫人卻沒猶豫過……”

  看看沈小甜,她輕聲一歎,微紅的眼睛下麵又揚起了個笑臉兒。

  “我說多了,你們好好吃……”

  正好有客人進來了要吃麻辣燙,小喬姐站起來就去忙了。

  留下兩個人繼續吃著飯。

  陸辛還是沒忍住看了沈小甜一眼,看見她的臉上還是笑。

  像是一層甲,在那兒,就是刀劍戳不進的樣子了。

  剩下來的時間,沈小甜都是安安靜靜地吃著飯,吃完之後,他們兩個人一起往家走。

  “陸辛。”

  看著昔日的垃圾場如今的碧波河,沈小甜抬頭看著走在自己左邊的男人。

  “怎麽了?”

  “你給我講講我家老爺子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沈小甜才發現這句話真的在她心裏盤旋了太久,好像還發了酵,一打開,就是一股酸意直衝她的腦門兒和鼻子。

  可她仰著頭,硬是不見半點兒的淚,臉上還是笑著的。

  陸辛的手從褲兜兒裏拿出來,握住了沈小甜的手,說:

  “咱先回家,讓我喝口水,哎呀,這炸串兒吃得有點兒鹹,你聽我這嗓子,跟裏麵有個敲破鑼的似的。”

  有麽?

  沈小甜笑著去聽了一下,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胸膛。

  “沒聽出來呀。”

  到了路口,倆人過馬路,陸辛還是拉著沈小甜的手,抻著脖子,好像他剛剛不是吃了啥炸串兒,而是被人把鹽塊兒塞進了喉嚨眼兒。

  終於回了家,還沒開院子門兒,就先聽見了開學雞的咕咕聲,沈小甜就又進屋去拿出一個蘋果,切了一點兒,剩下的給了陸辛。

  “喏,用這個潤你的嗓子吧。”

  啃了一口蘋果,陸辛說。

  沈小甜把手裏那點兒蘋果給了開學,看它在那兒叨著歡,小甜老師慢悠悠地說:

  “嗯,雞也這麽想。”

  “哢嚓!”陸辛張大嘴咬了一大口蘋果,用的那個勁兒啊,估計能把雞脖子都咬斷了。

  吃著蘋果,陸辛說:

  “老爺子真是個愛管閑事兒的,那次我跟他一塊兒去長春,他是要去長白山看天池,坐的是個慢車,一開二十幾個小時,那車上有個老人是回東北去尋親的,老爺子跟他聊天聊了七八個小時,那老人年輕的時候是個當兵的,後來隨著部隊的調派去了湖南。

  “說是他家裏有個姐姐早些年沒了,留了一個外甥被他姐夫帶走了,這老人就想看看這個外甥過得好不好,從湖南打聽了消息到了山東,又從山東要一路找回東北去。火車到德州的時候,老爺子還下車買了三隻扒雞,讓我和那老人一塊兒吃。”

  看看沈小甜在旁邊默默聽,陸辛又清了一下嗓子,插播了一句說:

  “那扒雞也J鹹,跟我今天也差不多了。”

  沈小甜笑,默默站起來給他倒了一杯水,還是溫的。

  茶杯接過來,連著那端茶的姑娘一塊兒拽進了懷裏,陸辛環抱著沈小甜,摸摸她的脊背。

  像是在安撫一隻離了家的小貓一樣。

  “長白山那兒的雞和魚是真好吃,魚肥,雞也肥,還嫩,我和老爺子吃得可開心了,有一天晚上去吃了個烤梅花肉,哎呀,真是,不到東北不知道豬有多香,尤其是那個農村的糧食豬,真拿豆粕喂出來的,一吃就是不一樣,那叫一個香。”

  沈小甜最近對體重有點點敏感,看著陸辛,她說:“你一定要一邊抱著我一邊說豬麽?”

  陸辛不緊不慢轉了話題,臉上跟沒事兒人似的,手還在那拍啊拍:“吃完了也晚了,我們倆奢侈一回坐了個出租,聽著那司機放一個人兒的廣播,就是熱線電話解決問題那種,司機還說這人兒在他們這一片兒都很有名。結果回我們住的賓館,我就看老爺子用手機給那熱線打電話,他在火車上聊天的時候把人家要找的人那些信息都記住了。這一個電話下去,還真有人又找了過來……”

  沈小甜坐在陸辛的膝蓋上,轉腰看著他:“那個老人找到外甥女了麽。”

  陸辛點點頭。

  沈小甜笑了,說:“真好啊。”

  過了幾秒,她又長出了一口氣,又說了一遍:“真好啊。”

  第83章 烤酸菜

  早上八點多, 陸辛拎著一塑料兜兒包好的餛飩來沈小甜家,剛進了院子門,就看見沈小甜在院子裏的水泥地上折騰一堆報紙。

  他的女朋友就在地上蹲成那麽小小的一團。

  “嗯?你幹嘛呢?”他問。

  沈小甜說:“我想把報紙鋪著, 然後曬曬書,結果忘了還有個開學在這裏。”

  陸辛握著手裏的塑料兜也蹲下了,看著報紙被收一半兒放一半兒的,他說:

  “要不我把那雞抓了先找個籠子關著?不然它一泡雞屎就把書都禍害了。”

  兩個蹲著的人一起轉頭,看著開學雞趾高氣揚探頭探腦在杜鵑花下麵走來走去。

  沈小甜說:“要不還是去樓上曬書吧,二樓陽台和閣樓的窗台也能用。”

  陸辛幫沈小甜把報紙收了, 再把自己的摩托車推進院子裏放好,先紮上圍裙去了廚房。

  小餛飩是他早上去老馮那兒看貨的時候隨手捏的,四十來個,就是最簡單的韭菜蝦仁餡兒,一邊鍋裏煮著餛飩,另一邊灶上是個平底鍋, 煎了兩個雞蛋。

  “我在想我應該明天就早起去跑步。”沈小甜靠在廚房門上,對陸辛說。

  “挺好呀, 早上從珠橋邊兒走走還是挺舒服的, 不過眼瞅著天就要冷了, 你可小心點兒別感冒了。”

  沈小甜突然覺得自己這個男朋友有時候說起話來不像個男朋友, 更像個長輩。

  吃過早飯, 陸辛到底先把“開學”給收拾了,他出去一趟,從菜市場裏借了個塑料筐,直接把開學罩了進去。

  這還不算, 他又紮了個籬笆,算是徹底把開學圈在了小半邊兒的院子裏。

  剩下的地方他就鋪了好幾層報紙, 才進屋喊沈小甜來曬書。

  沈小甜想曬的外公留下的那些書,之前打掃衛生的時候粗粗曬了一下,可過去了這麽長時間,書房裏還是有一股濃濃的舊書味道,沈小甜才下定決心把它們再曬一次。

  九二年的數學教學大綱,八六年的數學課本……看著泛黃的書頁在陽光下一頁一頁翻開,沈小甜的臉上是笑著的。

  除了書以外還有各種本子和書信,陸辛蹲在沈小甜旁邊,看著再熟悉不過的字凝固於紙頁,又暈散於時間。

  “我姥爺左右手都能寫字。”沈小甜打開一個本子,指著上麵的內容對陸辛說:

  “你看,這些就是他左手寫的。他左手右手各寫一個字,我都能認出來。”

  剛去西北的時候幹活傷了右手,才二十多歲的老爺子不肯荒廢時間,硬是幾個月時間又練出了一手的左手字。

  這些事情,沈小甜都驚訝自己居然還記得一清二楚。

  “你看這個,這個人我也認識,他是我外公的學生,畢業之後分配去了肉聯廠,過年來我家送過豬耳朵和豬尾巴。”

  沈小甜指的是一張照片,上麵的年輕男人笑得帶著那個年代人們特有的憨厚氣質。

  陸辛瞅了瞅,說:“他長得也不像豬耳朵啊,你怎麽還一直記著人家長啥樣兒?”

  沈小甜看了他一眼,說:“我記得是因為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豬尾巴,你知道吧,豬尾巴燉爛了的那種,切成一節一節的,我姥爺會切點兒蒜末,倒上醬油,讓我蘸著吃。”

  久遠的記憶裏總帶著食物的味道,小時候發現這個世界的“每一次”,長大之後如果還記得,那就是舊時光所給予的奇跡一般的饋贈。

  陸辛長長地“哦”了一聲,仿佛真知道了什麽大秘密似的。

  沈小甜又從書堆上麵拿起了兩本書,這兩本書外麵都包著封皮,摩挲著灰褐色的封麵,她想了想,然後笑出了聲。

  “你猜這是什麽?”她把書在陸辛的麵前晃了晃。

  什麽?陸辛看著那層書皮,說:“課本?”

  才不是呢,沈小甜打開書,露出了扉頁,上麵寫著兩行字第一行是“煙雨蒙蒙”,第二行是“瓊瑤著”。

  另一本書也打開,寫的是“揚清抑濁”,作者“全墉”。

  陸辛看了兩眼才看出第二本上麵的門道,說:“這怎麽還全墉了?金老爺子知道自己被人把錢包撈了麽?”

  “這兩本書比我年紀還大,我姥爺說是九幾年的時候從他學生手裏沒收來的,我覺得他也不是收了學生書就不還的人,估計是什麽時候放亂了。小學的時候我還翻出來看過,結果看了沒幾天,電視劇就播了,我還奇怪杜飛是誰。這個盜版書不好看,男主就會一招揚清抑濁,一使出來反派就都倒了,離金老爺子差太遠了,還一次撩好幾個小姑娘。”

  這種“雜書”還有不少,沈小甜從前經常會偷渡一本去廁所,作為廁所讀物。

  “不過我也沒稀罕它們多久。那時候能看的書就多多了,我那時候最喜歡的是科幻小說,我姥爺也喜歡,給我一年一年地訂。”

  整整齊齊一箱子雜誌是從書房的角落裏找出來的,打開一看,竟然還按照年份整整齊齊地分好。

  “每次雜誌來了,我們倆就每人三天,把雜誌看完,然後就在吃飯的時候討論裏麵的故事,有一次我看上了癮,把書帶去了學校,上課的時候偷偷看,被老師給抓了,還把我姥爺找去了學校。

  “我姥爺很嚴肅地教訓我說,這些書是在家裏才能看的,在學校我連知識都學不完。可老師說我看那些書隻會讓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姥爺又很嚴肅地說‘科幻不是胡思亂想,是人類為之努力的未來’。我覺得這句話對我影響挺大的。”

  沈小甜抱著一摞帶著陳灰的雜誌,笑著對陸辛說:“就好像這一句話,就能讓我從此比別人更自由。”

  自由?

  陸辛看著沈小甜,抬起手,似乎想擦掉她笑容裏不存在的淚,可淚並不存在,所以他勾了一下她的鼻頭兒。

  “行吧,咱們自由的小甜兒老師,我得小心點兒,別風一大,你就被吹跑了。”

  他手上沾了灰的,一下子就在沈小甜的鼻子上抹了一道。

  不過他當然不會說出來,隻是接過那些雜誌,攤開在鋪好的報紙上。

  “是我該小心才對呢。”沈小甜又拿起一摞雜誌,對他說,“你這個野廚子,風一大肯定跑得比我快。”

  “那挺好。”陸辛說,“咱倆都小心一點兒,風一大了就抱一塊兒,管保誰都跑不了。”

  一本一本地翻著,倆人從十點幹到了快中午,徐奶奶買菜回來,正好路過,透過門上看見兩個小年輕兒肩並肩蹲一起,笑著走幾步,正好跟小甜家隔壁的宋阿姨打了個照麵兒,她壓低了聲兒說:

  “這小兩口大上午的就在那兒親得不行,我看咱們的紅包兒是得預備上了。”

  宋阿姨也笑,她一上午來來回回可都看見好幾次了:“準備紅包兒估計還不行,明年我想收點兒棉花,說不定就該做被子了。”

  山東的傳統婚嫁禮中是少不了被子的,被子越多,就是嫁妝越厚,娘家越看重。

  徐奶奶的耳朵有點兒背,說話的聲音大而不自知,她們的聲音早就傳進了陸辛和沈小甜的耳朵裏,兩個年輕人沒說話,臉上都帶著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