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作者:
三水小草 更新:2020-07-11 11:26 字數:3576
就在沈小甜打算吃的時候,她的旁邊傳來了一聲大喊:
“我說了,你們的酸蘿卜不夠酸!”
他們兩個同時轉過頭去,看見一個女孩兒正在座位上,指著麵前的碗,跟那個服務員爭執。
“你們這個酸蘿卜老鴨湯根本不是酸蘿卜!喝起來一點都不酸!你聽不懂麽?”
“女士……”年輕的服務員的臉上還帶著笑,輕聲說:“女士,我們這個酸蘿卜是我們從四川買回來的……”
“它不酸!”
年輕的女人還是固執地堅持著那一句話。
“女士,您……”
服務員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因為那個女孩兒突然哭了起來,是歇斯底裏不管不顧地哭泣。
“我就想吃個酸羅老鴨湯!我從昨天到現在都沒睡,上午開會我的選題又沒過,我下午還要趕一個書稿下廠,我就想吃個酸蘿卜老鴨湯!我怎麽做什麽都不順!”
店老板匆匆走了過來,看著這個她在店裏徹底崩潰地哭泣。
“我為什麽要來北京?我在這兒什麽都沒有,我連酸蘿卜都吃不到!”
陸辛收回目光,看見沈小甜還看著那個女孩兒。
“她就是太累了,哭過了就好了。”陸辛說,“我以前也見過,半夜開攤兒,來吃飯的少不了這種撐不下去的。”
沈小甜重重地歎了口氣,看著眼前的鍋盔沒張開嘴。
老板和服務員都是男的,兩個人四隻手攤著,都不知道該怎麽勸。
女孩兒的整張臉都哭紅了,她的衣服本來穿的很體麵,藍灰色的套裝裙子,配著黑色的高跟鞋,可現在,她真的渾身都寫滿了憔悴和狼狽。
沈小甜對陸辛說:“有時候,人就是這個樣子,看著什麽都還好好的,可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徹底崩潰了,就像一個瓶子,太脆了,石子兒輕輕蹦上去,它就成了從那一個點徹底碎了。”
說著話,她放下鍋盔,喝了兩口豆湯飯。
這場熱鬧,其他人看了幾眼,都低下頭繼續吃自己的飯,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距離午休結束已經不遠了。
有一個男的不耐煩地催菜,老板讓服務員去忙,自己手忙腳亂地抽了紙巾遞給那個女孩兒。
“別哭了,你別哭了,那個……你、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好不好?”
“嗚嗚嗚……”女孩兒還在嚎啕大哭,擦了一下鼻子,她說,“你做飯不好吃,嗚嗚嗚……我今天又得加班,回家還得坐兩個小時地鐵,我不想去西二旗擠地鐵,我想回成都,我想回家,北京不是我家。”
看見沈小甜又歎了一口氣,陸辛站了起來,他走過去,對那個女孩兒說:
“嘿,別哭了,你想吃什麽?回鍋肉行不行?”
第58章 回鍋肉
野廚子真是個過分好看的廚子, 光靠臉,他的安慰就比飯館兒老板更見效一些。
女孩兒打了個嗝兒,流著淚的眼睛呆呆地看著陸辛, 看見他身後冒出來一個人,歪著頭說:
“你放心,他做飯絕對好吃!”
女孩兒又打了個嗝兒,繼續抽泣。
陸辛轉身跟沈小甜說:“你去把鍋盔吃了,涼了就不香了。”
又對老板說:“多餘的圍裙給我一條,我們這是旅遊出來的, 洗衣服不方便。”
老板:“啊?”
“啊什麽呀啊,人家想吃個好吃的回鍋肉。”
一把抓著老板的肩膀,陸辛就這麽去了廚房。
沈小甜手裏拿著鍋盔,又看看那個女孩兒,也跟著往廚房走。
廚房裏,一個幫廚正在收拾小菜, 陸辛從菜架旁邊抓起了一個圍裙套在了身上,又在流水台上洗了手。
廚房門口, 沈小甜對一個攔著她的服務員說:“這份回鍋肉記在我們那桌哦。”
服務員笑了一下, 說:“這不能……”
“怎麽不能?”沈小甜對廚房裏麵喊, “陸辛, 我也要吃回鍋肉, 你做兩份兒吧。”
陸辛正在切著一塊白煮肉,這麽一聽,下刀更快了。
“你這個肉煮的時候放了不少八角啊。”
一邊切肉,他還跟著店老板說話。
老板在另一個灶頭上忙著單子, 還不停地用眼角兒來看陸辛的手藝,見那刀又快又穩, 他的心也放下了幾分,搖搖頭說:“沒辦法,豬不行,北京這邊的肉啊都是屠宰場出的,香味兒沒多少,皮騷氣可一點兒沒少。”
陸辛聽他這麽說,咧嘴笑了一下。
“你這鍋不夠大,不然你就拿燒冒煙的黑鍋底把頭皮烙一下。這樣兒的話你就明火把豬皮烤黑了再刷幹淨,味兒也能好點兒。別用這麽多大料,香味兒本來就沒多少,給蓋沒了。”
肉是一片一片的,薄薄的,軟軟地貼著刀麵垂到案板上。
“你這兒盡是五花肉,唉,回鍋肉吃的是那個瘦肉的嫩,不是東坡肉那個酥爛勁兒,下次看見後肘上貼著臀丘的,你讓賣肉的給你那塊兒。”
手上的活兒在做著,陸辛居然還搞起了現場教學,聲音和油煙機的聲音一起傳了出來。
沈小甜麵帶笑容,在廚房門口聽得津津有味兒。
灶上燒起大火,陸辛在鍋裏添了一勺菜籽油,等油熱了,就把切好的肉片兒倒了進去。
粉粉白白的肉遇到了熱油,滋啦聲裏,香氣就出來了。
“回鍋肉這個菜,最重要是什麽你知道麽?其實跟番茄炒蛋一樣,你得把火候用足了才好吃,肉要起金邊兒。”
說話的功夫,他把拍碎的薑、切碎的辣椒和豆豉添進了鍋裏,開始顛勺。
“我說你那個酸蘿卜是不是拿水泡過呀?”他又問那個老板。
老板的臉色僵了一下,說:“在這兒開川菜館兒哪敢做口味那麽重啊,那些酸蘿卜要是不泡洗一下,一塊兒蘿卜能讓人下半碗飯。”
炒鍋與灶輕碰在一起又揚起來,陸辛說:“那多好呀,要我說,這年頭兒大連鎖店都開始講究什麽正宗了,你也別總想著別人愛吃不愛吃,人家正經川菜為什麽這幾年這麽揚眉吐氣,不就是愛吃的人多麽?”
紅椒塊兒是廚房裏現成的,陸辛抓了兩把扔進了鍋裏。
“那姑娘啊,你也別生她氣,年輕人走出來誰都不容易,這年頭兒,誰都要臉,能真繃不住了,那就是真繃不住了,心裏不定多大委屈呢。”
老板點點頭,他的年紀其實也不大,就是發際線看著增齡效果明顯,聽陸辛這麽說,他也歎了口氣:
“是呀,不然還能怎麽辦?那姑娘也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了,爹媽哭了,沒讓你陪著哭就不錯了。”
唉?這話有意思,陸辛看了老板一眼,抓出來的青蒜苗段兒在菜案上一放,左手抄起刀一拍,直接用刀給撂進了鍋裏。
這一手可耍得挺帥。
老板旁邊兒的幫廚差點兒看直了眼。
門口傳來啪啪啪的鼓掌聲,沒錯,就是我們的小甜老師。
兩盤回鍋肉,其中一盤被端到了那個女孩兒的麵前。
其實,時間也不過過去了三分鍾而已。
女孩兒還在抽泣,聞著肉香氣,她嗚咽了一聲,默默拿起了筷子。
“有肉吃就別哭了啊。”
陸大廚圍裙還沒摘呢,回身,看見沈小甜守著另一盤回鍋肉在對自己笑。
“真香啊。”
先煮後炒的肉真是規整又香味十足,鹹香的辣,香辣的鹹,肉裏的汁兒是混著油的,外麵的一層是翻炒賦予的香。
不過這句話卻不是沈小甜誇的,那個女孩兒,她的眼睛還是紅的,眼淚還沒擦幹淨,吸鼻涕的聲音隱隱約約,嘴裏在嚼著回鍋肉。
“真香。”她又說了一遍。
麵前放著的那一碗白米飯,肉放上去,夾著飯,她吃了一口又一口。
“啪嗒。”
眼淚又掉出來了。
吃了兩口飯,擦掉眼淚,她轉頭,終於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謝謝,太謝謝你們了。”
沈小甜看看那個女孩兒,又看向對麵的陸辛,臉上帶著笑。
“哎呀……”
她想說人美心善的野廚子,沒想到陸辛也看著她。
四目相對,誇人的詞兒沒說出來,她“噗呲”一聲笑了。
“要是我早點兒遇到你就好了,嗯……早個十來年。”
再次走在秋日的陽光下,沈小甜說道。
陸辛跟在後麵,今天刮得是北風,他們一路往南走,風從後麵來。
“我上初中的時候去了廣東,那時候也是各種不適應,廣東的燒臘飯好吃,可吃久了我就特別想吃酸辣土豆絲、韭菜炒雞蛋,又吃不著。
“其實我的同學和老師都挺照顧我的,可他們越是照顧我,我就越想家,越不敢告訴別人我想家。
“有一次,我周末回家,家裏沒人,我就坐在馬桶蓋上,開著衛生間的水龍頭,開始哭。”
沈小甜自己想想都覺得那場景挺好笑的,於是她真笑了。
“那時候我媽事業正忙著呢,匆匆趕回家,一開衛生間就被我嚇住了。我媽……其實不太知道怎麽跟我相處,她問我怎麽了,我說我想吃韭菜炒雞蛋了。我媽問我,大蔥炒雞蛋行麽?我說行。
“她給我炒了一盤大蔥炒雞蛋,不太好吃,很閑,我也沒配別的,就全吃了。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其實我媽也挺好的……可是吃完之後,我媽就讓我對著牆站著,讓我說一百遍‘為了口吃的就掉眼淚,我太丟人了’。”
陸辛的腳步停了下來,沈小甜繼續往前走。
“這就是我媽,她能盡自己所能的滿足我的一切物質需求,可我會忍不住去想,她對我的滿足,到底是不是為了獲得在精神上更高的統治權。”
從她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問她:
“所以你是不是特別羨慕那個姑娘?”
“嗯?”沈小甜回身,看著陸辛,笑著說,“如果是以前的話,我應該會吧。不過現在我不會了。”
因為那個能為了別人不掉眼淚而下廚房的那個人,是我的課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