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作者:邈邈一黍      更新:2020-07-11 11:22      字數:5247
  這布告寫得夠大白話了,希望不會有人耍小聰明,故意等在從東原府往北的路上。

  作為兵部的一員,魏時本來的職責應該是負責管理這些士兵的,但是作為新記賬法的提出者,魏時被太子安排去負責登記這事兒。

  照樣還是表格,清楚明了,方便查找。

  這麽多的流民,但是負責登記的隻有魏時自己,後邊跟著的十幾個官員,都是負責查找戶籍的,一府的戶籍,哪怕是按照一州一縣分的清清楚楚,找起來也不是個簡單的事兒。

  尤其是這些流民各地的都有,這個縣的,那個村的,根本就沒什麽邏輯規律可言。

  所以魏時這個下筆的人並不是很累,畢竟他並非是一刻不停的在那裏寫,總是要等人把戶籍找出來。

  流民裏頭很少有單獨一個人的,不是說拖家帶口一大家子,但基本上都有親人作伴。

  這在戶籍上一查就能知道,而在登記的冊子上也都記錄著呢,方便管理說的就是這個,身家底細都在官員這邊兒可以查看,本身對於流民來說就是一種製肘。

  誰還能是天生地養出來的,總有親人朋友吧。

  東原府的人口統計在戶部那裏,將近有五十六萬人,但這些人裏也不全都是災民,底蘊足的人家還不至於到餓肚子、沒存糧的程度,又有產業在此地,自然是不會搬遷到別地去。

  還有一部分流民早就已經走出東原府了,湧進京城的那麽多災民裏,應該有一部分就是東原府的,京城有其他地方,肯定也有,說不定已經有人往北邊去了。

  整整十日的功夫,被登記在冊的流民隻有十一萬人。

  得,就帶著這些人走,對於剩下的人來說,也算是減輕了負擔。

  從東原府往北走,到未受災的地方,跟往南走比起來,其實要更近一些。

  但是再近,帶著這麽多的人,又都是流民,身體不好,沒有馬匹騎,沒有馬車坐,隻能步行。

  這速度就可想而知了。

  光是做飯都得費老鼻子勁了,那麽多口大鍋同時煮,都是粥飯,裏邊什麽糧食都有,雜七雜八的能吃就行。

  廚子全都用起來了,官員們也沒什麽好講究的,除了跟災民用的不是同一口鍋之外,吃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就連太子也不例外。

  有的粗糧糙到咽下去都拉嗓子,可照樣也得吃,總不能把這些東西挑出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浪費糧食,那是要遭天譴的。

  魏時是頭一次跟太子麵對麵坐在一個地方吃東西,明明兩個人之前也沒什麽來往和交情,論官職,魏時在這裏頭更不能算是高的。

  可好像什麽事兒,太子都更喜歡安排他去做,連用膳都能湊到一塊去。

  大抵應該是因為他跟太子是……同齡人吧,同一年出生的,他十九歲,太子也是十九歲。

  喝著極為簡陋的粥,魏時不免有些慶幸,自己也算是有先見之明,來的時候準備了不少的肉幹,不然的話,光靠這些粥,是真吃不飽。

  太子和其他的官員應該也有準備吧,出行要帶的東西,除了日常用品之外,就隻能是吃的了。

  太子的碗筷都是從宮裏帶出來的,碗是明黃色的,花紋精致,筷子是銀色的,應該是用銀子做成的,吃東西的同時還能驗驗毒,也算闊氣。

  這麽精致闊氣的碗筷,吃的卻是糙米粥,看著太子從容淡定、一點都不為難的樣子,魏時也是挺佩服的。

  他一個小官宦家的庶長子,吃起這樣的粥來,都覺得有些難以下咽,人家天潢貴胄,看起來倒還是沒什麽負擔的樣子。

  許是注意到了魏時的打量,太子還頗為貼心的解釋了一番,“孤幼時也吃過糙米飯,跟這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倒也不覺得有什麽。”

  這話魏時是信的,因為在吃完一碗糙米粥之後,太子又讓人去盛了一碗。

  說實在的,十八九歲正是能吃的時候,所以太子連吃了三碗糙米飯,也不能算是讓人特別驚訝的事兒,讓人驚訝的地方在於,太子可能真沒打算私底下下開小灶。

  魏時捏了捏荷包裏的牛肉幹,不太確定是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帶了吃食,或者是隻有他一個人帶了耐存放的吃食。

  雖說沒有‘見麵分一半’的規矩,可是瞧著已經連吃了三碗糙米粥,好像還不覺飽的太子,魏時忍不住有些心軟。

  和後麵跟著的災民不一樣,人數太多了,魏時同情不過來,更沒辦法把自己帶過來的肉幹分出去,但太子隻有一個,他給了太子,也照樣可以不給別人,除非這些人親自跑到他麵前來討要。

  半荷包的牛肉幹兒,魏時不確定,在太子吃之前是不是要有人先試毒,所以他也沒說讓太子現在就嚐嚐的事兒。

  “從家裏帶來的炮製好的肉幹,餓的時候可以拿來墊墊肚子。”

  糙米粥可不光是難吃的事兒,這東西沒多少油水,吃到肚子裏去不扛餓。

  看起來風光霽月的魏大人,竟還有隨身攜帶肉幹的習慣,從家裏帶些吃食,也不算什麽,他也帶了,就是路上吃完了而已。

  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如今看起來是越來越隨和了,先是大白話的布告,後來又有這半荷包的牛肉幹兒。

  十九歲,不管是他這個做太子的,還是狀元郎,身上都有著普通年輕人都有的樣子。

  “那孤就先謝謝魏大人了。”

  是挺想吃一顆的嚐嚐,不過但凡是吃進他嘴巴裏的食物,都得先讓試菜的太監嚐嚐才行。

  他剛剛喝過的那三碗糙米粥就是如此,在端到他這裏來之前,就已經被試過毒了,手裏的銀筷子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十一萬人的流民,後頭又開始慢慢墜起了小尾巴,就算是不給吃的,可跟在後頭最起碼不怕有土匪,更何況既然是朝廷選定的遷移之地,就必然是適宜容納災民的,總比像沒頭的蒼蠅一樣瞎轉要強。

  除了不斷消耗的糧食之外,另一個棘手的問題就是生病。

  糙米粥並不能讓所有人都吃飽,隻能說是讓大家都活著,其中不光是油水少,提供的營養也少,這些災民一整年都沒能吃到什麽好東西了,甚至是一整年都沒能吃到過幾頓飽飯了,身體素質可想而知。

  生病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人挨著人的往前走,有的還好幾個人共用一副碗筷,一個人得了病,旁邊的人就很容易被傳染。

  太子跟大皇子帶過來的太醫,還有魏時這幾個官員從家裏請過來的大夫,都忙起來了,而且是越來越忙。

  藥材也都拿出來不少,這跟肉幹不一樣,魏時沒有藏私,如果多一份藥材就能多救一條人命,那全都拿出來,他也是樂意之至的。

  仗著自個兒身子骨好,魏時也跑到後邊看病診脈去了,他畢竟也是看過醫書,學過醫理的,對於一些普通的病症,也知道開什麽藥方好。

  病人無疑會拖慢前行的速度,看病、診斷、熬藥,能做的就隻有這些了,糧食拿不出來的情況下,藥材倒是還好,畢竟這東西都是分年份的,能夠儲存的時間也要比糧食更久,哪怕遇上接連兩年的旱災,影響也不大,所以從京城那邊帶過來不少藥材。

  哪樣藥材缺了、少了,還可以直接去附近的藥鋪買,朝廷隻是沒有多餘的糧食了,並不是沒有銀錢,拿著銀票,哪裏會缺了藥材。

  一路治病,一路往前走,有時候熬粥的時候還會放一些預防疾病的藥材進去,連後邊跟過來的沒有登記在冊的災民,也能分到點兒藥材。

  第109章 一更

  抵達目的地,已經是大半個月以後的事情。

  不隻是從東原府帶過來的賑災糧沒了,從京城帶過來的糧食也被摻合在其中用沒了。

  這也就是說,無論是已經到了安置地的災民,還是身上帶著銀票的太子一行,都沒有米下鍋了。

  好在,權貴的身份還是相當好用的,落難至此,太子同平江府的肖知府暗地裏舉行了一場‘募捐’,麵對的不隻是江平府的世家大族,還包括商戶。

  不要銀票,也不要古董字畫,隻要糧食,細糧、粗糧無所謂能吃就行。

  想讓人家往外掏比銀子都珍貴的糧食,不拿出點兒東西來肯定是不行的,太子親自允諾,這次募捐量最大的家族,將會獲得朝廷頒發的忠義牌坊。

  其餘參與募捐的家主,也會進行統一的獎勵,名單會出現在朝廷的邸報上。

  若不是趕上接連兩年的災年,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獎勵,尤其是忠義牌坊。

  魏時作為官員,即便是初入仕途,也知道想要獲得一處牌坊有多難得,最容易的牌坊應當就是進士牌坊了,除此之外,官員想要獲得忠義勇武的牌坊,必須要做出大貢獻才可。

  開國至今,除了進士牌坊和貞節牌坊之外,朝廷所頒發的忠義勇武之牌坊,不過十多處而已,因募捐糧食而獲得此牌坊,更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更讓魏時驚訝的是,太子居然會擁有這樣的權利,一國之儲君,畢竟不是君,更何況太子尚且年輕,能開口允諾一處牌坊,哪怕極有可能是出發前聖上說過的,也足夠讓人吃驚了。

  相比太子,同樣在出行之列的大皇子,真的是沒什麽存在感,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太子在拍板,更為年長的大皇子仿佛並沒有擁有什麽決策權,倒更像是負責保護太子的將軍。

  這份不爭和順從,可以說是讓隊伍少了很多麻煩,但作為旁觀者,還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兄弟閻牆,從來都不是少有的事情,普普通通的百姓之家,嫡親的兄弟都能為了幾間茅草屋、幾畝薄田爭的麵紅耳赤。

  像魏家,魏時同嫡出的弟弟是沒打過幾分交道的,但立場天然就不同,母親處處防備他,不也是為了小弟,為了家中不多的產業和資源。

  皇家富有天下,隻會更容易讓人產生覬覦之心,魏時自覺倘若身在局中的話,恐怕也沒辦法像大皇子這般佛係,偌大的江山,很難不讓人動心。

  不過作為不想著攀什麽從龍之功的臣子,魏時雖然不解,但這樣的局麵更能夠讓他歡喜。

  不爭不搶的大皇子,沉迷算學的三皇子,論長論貴,這兩位最為出彩者真的是太過佛係了。

  雖說跟這二位都在同一個衙門裏呆過,但魏時對此了解並不是很多,反倒是太子,不過是出來辦個差,幾個月的功夫,他跟太子竟也能算得上是相熟了。

  一開始,隻是太子頻頻安排他做事兒,還基本上都是‘露臉’的活兒,後來基於半袋牛肉幹的交情,慢慢就演變成了一同用膳的交情。

  不得不說,看著天潢貴胄跟自個兒吃一樣的糙飯,魏時在心裏頭就平衡多了,本來嘛,好不容易熬到出了孝期,一整年的時間都沒吃過葷腥了,結果頓頓糙米飯,還不如在孝期吃的好呢。

  再是同情災民,也不影響魏時自個兒的口腹之欲。

  世家大族的底蘊還是要比商戶足一些,列出來的名單裏,前五名皆是當地的世家豪族,最多者捐贈了三萬石糧食,雖說裏邊細糧和糙糧都摻著呢,可依然不容小覷。

  要知道貧瘠一些的縣,一年的糧食產量都不到三萬石,而糧食產量到三萬石以上的縣,最起碼也得是個中等縣了。

  拿出這些糧食來的,不過是當地的一個世家豪族罷了,旱災能影響到的果然都隻是貧苦的百姓,富裕之家依舊富裕。

  名單足足列了有三張紙,捐獻最多者三萬石,最少者八百石,林林總總加起來,竟達到了二十萬石之多。

  魏時曾經在戶部待過一年,主管的便是羊豐府清吏司,在沒有大麵積受災的情況下,羊豐府一年所產的糧食也才就隻有二十萬石。

  當然了,羊豐府的糧食產量和稅收一直都是排在尾巴上的,南方富庶一些的州城,財政收入都要超過羊豐府。

  忠義牌坊算是沒白給,一個名頭引來了一處糧倉,倒也算是互贏。

  “咱們路上帶個百十石的糧食就夠了,剩下的都留給這些流民,不過這麽下去不是個法子,糧食發完了,這些人難道還要去乞討、去打零工嗎?”

  用膳禮儀合乎典範的太子,並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這會兒拿著筷子,照樣能同人聊天兒。

  跟在路上的膳食比起來,在平江府這邊,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有肉、有菜、有湯、有飯,而且總算不是大鍋飯了,小抄才更有味道。

  魏時也不知自個兒怎麽就莫名其妙跟太子相熟了,表麵上‘少年老成’,實則嫩殼子裏裝了一個老靈魂的魏時,跟同齡人其實是不太能夠聊到一塊兒去的,哪怕是劉鈺和曹安,能夠成為朋友,完全是因為三個人都不怎麽重規矩,且都有著對美食的一腔熱愛和赤忱。

  其他的方麵,為人處事的態度,對各種事物的看法和見解,就完全是南轅北轍的兩撥人了。

  太子應當是真正的少年老成,而且是一個極富有人格魅力的人,與之交往,哪怕身份上有著巨大的鴻溝,也仍讓人覺得處處契合。

  很舒服,說句有些大言不慚的話,真就如同找到了知己一般。

  魏時原本就不算怎麽謹小慎微,相熟之後,說話也就更能放開一些了,太子敢問,他就敢答。

  “平江府的麵積幾乎是東原府的兩倍還要多,人口卻不及東原府,還有不少地方能夠被開荒,整理出不少良田來,不如效仿去年治蝗蟲的辦法,把災民安排去開荒,這次不發銀錢了,改發糧食,災民手裏的糧食積累多了,可以自行找塊地方去開荒,或者拿糧食跟官府換地。”

  勤勞飽肚,總比隻伸著手討飯要強。

  “不過,這些事兒肯定要交給當地的官府來辦了,怎麽著也得再花上幾個月的功夫,而且哪塊地方適合開荒,也都隻有當地人才清楚。”魏時補充道。

  “確實是個法子,就是糧食的比例有些難以捏拿,有的人家勞動力多,可能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掙足口糧,等這些糧食都發完,銀子和良田都有了,有的人家隻剩下老弱婦孺了,壓根兒就攢不下糧食來,等官府把糧食都發完了,這些人不還得要以乞討為生。”

  太子揉了揉眉頭,頭一次出門辦事,又是關係到十幾萬人生存的問題,總是想著要盡善盡美。

  魏時倒不覺得這是個問題,不管什麽樣的規則都有空子可鑽,糧食的比例拿捏的再是精準,這些開荒的災民也照樣會分出三六九等來,而且是必須分出三六九等。

  否則的話,幹不一樣的活,拿一樣的糧食,這又何嚐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