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作者:君萊      更新:2020-07-11 07:16      字數:4310
  這事都過了這麽多年,不過就是一個汝陽王世子罷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母後卻一直惦記此事,絲毫不顧及他這個皇帝的臉麵,分明就是沒拿他這個兒子當回事。

  朝廷每年冤假錯案那麽多,也不見母後為誰來質問他,偏偏有關汝陽王府的事,母後甚是上心,收養薑幼寧,把薑幼寧捧得比他的女兒還寶貝也就罷了,如今連個羅衛汝都要維護。

  宣德帝越想越氣,羅衛汝沒入京,大軍也未全部還朝,他就像有把隱形的刀,懸在他的床前一樣,這種受人掣肘的滋味不好受,他日夜難安,想請母後拿主意,母後卻句句偏袒羅衛汝。

  羅衛汝手握兵權,不入京,不找個理由除去,他就不能安枕。

  對皇權有威脅者,如何能放任不管。

  宣德帝眼中閃過一抹悲戚,“母後維護羅衛汝,可是因為汝陽王?”

  殿內伺候的宮人聞言俱是一愣,慌忙將頭垂的更低。

  太後心口像是被陣紮了一樣,氣的一掌拍到桌麵上,陳嬤嬤將殿內的人都遣了出去,獨自留下伺候太後。

  太後胸口起伏,滿眼悲鬱,她早對宣德帝失望,可麵對宣德帝的懷疑,她還是悲痛萬分。

  宣德帝看著母後哀傷的神情,心情複雜,隱隱有些快意,但似乎是愧疚占了上頭。

  他心裏清楚,在母後心裏自己有多重要,他也不忍看母後傷心,可每每想到自己應該是母後唯一的兒子,便覺得母後不應該為了汝陽王,同自己過不去。

  太後捂著胸口,語氣深沉,“皇帝,這麽多年,作為一個母親,哀家自問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身為一個太後,更沒有對不起先皇之處,你也不必總是陰陽怪氣與哀家說話,索性今日你就亮明了說,在你眼裏,哀家與汝陽王,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宣德帝一愣,他與太後這麽多年一直因為汝陽王鬧不愉快,他數次欲言又止,但也從未將那層窗戶紙給戳開。

  陳嬤嬤替太後順著氣,勸道:“陛下,母子之間,何必因為外人生出隔閡。”

  陳嬤嬤也是看著宣德帝長大的,雖是奴婢,但在宣德帝這裏也是有些體麵的。

  宣德帝聽她指責自己,仿佛所有的錯事,都是他做的一樣,心底委屈道:“是朕願意為了外人生出隔閡嗎?一直以來,為了外人,與朕置氣的難道不是母後嗎?”

  太後閉上眼睛,擺了擺手道:“哀家不願與你吵。”

  宣德帝見此心口怒火燒的更旺,冷笑一聲:“是朕想岔了,汝陽王對母後來說不是外人吧?”

  太後起身,緩緩走到宣德帝麵前,問,“你說什麽?”

  宣德帝道:“大齊的百姓都知道,朕這個皇帝,血統不正,汝陽王怎麽能是外人,朕不該將他葬在薑氏的墳地上,讓他與汝陽王妃合葬,朕應該替他披麻戴孝,將他迎入帝陵,奉為上皇……”

  “啪——”

  太後一巴掌打在宣德帝臉上,宣德帝臉上浮起指痕,不可置信的看著太後。

  母後居然打了他。

  太後抬起胳膊,手指顫抖的指著他,怒道:“荒謬,真是荒謬。”

  太後知道宣德帝一直疑心她與汝陽王有私,沒想到他居然疑心自己的身世。

  宣德帝雙膝跪地,抱住太後的腿,痛苦道:“母後,您給兒子一個痛快吧,此事壓在兒子心裏多年,兒子不想到死連自己的生父是誰都不知道。”

  第84章

  滿室寂靜,太後向後退了幾步,陳嬤嬤上前一步扶住搖搖欲墜的太後,太後細瘦的手腕攥起,微微發著顫,喉管裏發著疼,覺得自己要說不出話了,聲音卻響了起來。

  “你以為你是誰的兒子?你還能是誰的兒子?”

  宣德帝將頭垂的更低,堅持道:“兒臣不知,請母後明示。”

  太後急促的咳了幾聲,陳嬤嬤順著她的後背,擔憂道:“太後保重鳳體啊。”

  太後目光觸及擺在桌子上的九連環,眸光有些溫潤,那是幼寧早上來請安時拿著把玩的,太後想到還有幼寧,勉力控製情緒,扶著陳嬤嬤坐回去。

  宣德帝沒有抬頭,也沒有看到他向來堅強的母後,眼睛裏的濕潤。

  太後閉了下眼,再睜開眼睛時,麵色如常,隻是後背還有些彎曲,她盯著宣德帝,聲音堅定,“你是先帝的兒子,齊家的正統血脈。”

  宣德帝聽了並沒有什麽意外,他也猜到母後一定會這麽說。

  他抬起頭,道:“母後,這裏沒有外人,陳嬤嬤伺候您這麽多年,想必您的事情她都知道,您不必瞞著,兒子隻是要一個真相。”

  太後見他一副篤定自己是汝陽王兒子的樣子,對著他招了招手,“你來。”

  宣德帝起身,走到太後跟前。

  太後抬手,又打了他一巴掌。

  “哀家怎麽會生了你這麽個蠢笨的孽障。”

  這是太後頭一回如此罵宣德帝,莫說他做了皇帝以後,自己都是當祖父的人了,便是當年他還做皇子的時候,太後都沒這麽罵過他。

  真是氣狠了,太後咬著牙道:“你把你的母親當成什麽人了,你真以為你的母親有那麽大的能耐,能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給先帝戴綠帽子,讓皇室蒙羞嗎?你以為皇室宗親能讓別人踩在他們的脖子上,任由一個宮妃混淆皇家血脈嗎?”

  太後冷笑一聲:“你真是可笑,竟然懷疑自己是汝陽王的兒子,汝陽王才華橫溢,少時成名,驚才絕豔,你初登帝位時,危機四伏,是他將皇宮圍的像鐵桶一般,護你周全,你那些意圖篡位的叔伯們,陰謀詭計,什麽手段沒使過,他能在腥風血雨裏護住你,豈非常人能比,而你……”

  太後頓了一下,接著道:“資質平庸,性情多疑,哪有半點像汝陽王,你竟會覺得自己是汝陽王的兒子,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太後剛剛那巴掌並未留情,宣德帝半邊臉都是木得,耳朵裏一片嗡鳴,太後的話更是像棍棒敲在他的頭上一樣。

  他從小就不如汝陽王世子,汝陽王世子過目不忘,他要看好幾遍,那時候汝陽王權傾朝野,連宮中的太傅都捧著汝陽王世子,他一個皇帝,卻連臣子都比不過。

  可他是皇帝,不論是汝陽王還是世子,都要匍匐在自己的腳下。

  隻是親耳聽到母後如此嫌棄自己,心中不可思議。

  陳嬤嬤聽到太後的話也愣住了,陛下資質是不如汝陽王世子,可這天底下哪有做母親的嫌棄兒子的,陛下小時候因為沒有汝陽王世子背書快,躲起來悄悄哭,太後娘娘都心疼壞了。

  正因為陛下生來就不如汝陽王世子聰慧,太後娘娘才更加心疼他,從不因為他課業不好指責他,也從未說過陛下資質平庸。

  這場談話注定不歡而散,宣德帝從永壽宮走的時候,臉色陰沉。

  幼寧從齊嫻那裏回來,恰好在殿門口撞見太醫院的王太醫,王太醫一見她,滿臉慌張的扭頭就要跑,剛給太後娘娘診脈的時候太後就不停的催促他趕緊走,出去以後繞路,別被幼寧郡主看見了,沒想到在殿門口撞了個正著。

  “王太醫請留步。”

  幼寧喊住他。

  王太醫轉過頭,衝著幼寧行禮,“郡主。”

  幼寧微微頷首,下頜緊繃,“王太醫今日到永壽宮,可是皇祖母身體不適?”

  王太醫拱手道:“近日多雨,臣唯恐娘娘舊日腿疾複發,特來請脈。”

  太後娘娘有腿疾,幼寧是知道的。

  她擔憂的問道:“可有大礙?”

  王太醫道:“舊疾難以治愈,還是要好好將養著。”

  這些醫囑和往常差不多,幼寧心裏有些懷疑,知道皇祖母身上便是有什麽不適也會讓人瞞著自己,不再為難王太醫。

  幼寧踏入暖閣,太後半靠在榻上,腰間堆著錦被,空氣中彌漫著藥味,不太濃烈,和屋中的檀香混在一起,窗戶大開著,幼寧湊過去,坐到床沿,“皇祖母。”

  太後笑著握住她的手,“今兒不是去尋了阿嫻,怎麽不在她那裏用膳?”

  幼寧垂頭,目光落在太後有些枯瘦的手上,扭頭問伺候的宮人,“風這麽大,你們怎麽把窗戶都開了。”

  宮人們麵麵相覷,忙不迭的跑去關窗戶。

  欲蓋彌彰,一下子就露了餡。

  幼寧抿了抿唇角,同太後說:“我回來的時候,遇上了王太醫。”

  太後見瞞不住了,淺淺一笑,抬手撫著她飽滿光潔的額頭,“皇祖母年紀大了,這天氣一變身上的小毛病就要犯。”

  幼寧看著太後,吸了下鼻子,眼圈漸漸就紅了。

  太後心疼壞了,“怎麽了這是,皇祖母沒事,怎麽還哭鼻子了,你都多大了。”

  幼寧抹了下眼淚說:“皇祖母騙我,若隻是腿疾,又何必藏著掖著不讓我知道。”

  她哽了一聲,咽下哭腔,把眼淚憋回去。

  太後裝作若無其事,笑著說:“瞞著你,還不是怕你擔心嗎?你這孩子,眼瞧著再往前就要十六了,連阿嫻都訂親了,皇祖母每回同你提起此事,你都說不要出嫁,要好好孝敬皇祖母,身上一點小毛病你就擔心的不得了,哪敢讓你知道,回頭又說不要出嫁了,哀家可不得愁死。”

  太後寵溺的點了下幼寧的腦袋。

  幼寧眼眸泛著水光,聽太後打趣自己,吸了吸鼻子說:“皇祖母總是操心阿寧的事,可阿寧也擔心皇祖母啊,皇祖母這樣,怎麽讓阿寧放的下心。”

  太後聽她說話一派老成,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說:“沒事,皇祖母這不是好好的嗎?你放心,有阿寧在,皇祖母還想長命百歲呢。”

  太後氣色不太好,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說沒事幼寧也不信。

  她趴在太後的胳膊上蹭了蹭,抬起頭道:“皇祖母吃藥了嗎?”

  太後說:“剛吃了藥。”

  幼寧點了點頭,站起身,替太後掖了掖被角,“那皇祖母好生歇息,我晚些時候再來。”

  幼寧知道皇祖母吃了藥之後習慣睡一會,便不再這裏打擾她。

  回了福安殿後,她問守門的小宮人,“今日有人來永壽宮嗎?”

  小宮人屈膝,如實道:“早上娘娘們來請安,郡主您出去後,陛下來過一趟。”

  幼寧心裏了然,皇祖母神色不好,八成是被宣德帝給氣的,這個王八羔子,她心裏把皇帝罵了幾句,真恨不得拿麻袋套他頭上揍一頓。

  她回去換了身衣服,突然想到了什麽,把人都遣了下去,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木盒子,盒子裏放的都是齊琮寫給她的信,她把最近的一張拿出來又確認了一遍,齊琮真的沒有在信上提及什麽時候回來。

  她聽齊嫻說,禮部已經在擬定迎接齊琮回朝的流程了。

  齊琮回京的這日,幼寧一大早就被齊嫻和季欽蘭催促著去宮門口候著,幼寧還想賴一會床,齊嫻就湊在她耳邊說,她心心念念的人回來了。

  幼寧恨不得堵了她的嘴,又怕她亂說,隻能強撐著起身。

  齊琮回京,宣德帝命皇六子安王和皇七子瑞王帶人出城迎接,排場極大。

  幼寧和齊嫻季欽蘭一起從辰時便在宮牆上等著,曬得眼花都快出來了,也沒瞧見個人影,要不是齊嫻說她聽齊琅說今日出城迎接齊琮,有第一手消息,她都懷疑齊琮今日不回來。

  “阿嫻,你是不是搞錯了,怎麽到現在也沒瞧見寧王殿下的儀衛隊?”

  “不可能。”齊嫻斬釘截鐵的說:“我昨日是親耳聽七皇兄說的,今日上午五皇兄就進城。”

  幼寧問,“那有沒有說別的?”

  齊嫻想了想說:“好像還要繞城,接受百姓拜賀,不過這應該也用不了多久吧。”

  幼寧一陣無語,定熙城那麽大,齊琮帶著五萬兵馬入城肯定行動緩慢,今日上午不可能回來的。

  她扭頭欲走,齊嫻拽住她說:“哎,別走,再等等,說不定一會就回來了。”

  幼寧拿帕子擦了擦汗,“要等你等吧,我可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