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作者:君萊      更新:2020-07-11 07:16      字數:4608
  他麵色不善的看向幼寧。

  幼寧說的雖是心裏話,但確實魯莽了些,她聽到貴妃明目張膽在宣德帝麵前給齊琮上眼藥時,心裏就膈應著,再加上也仗著太後在這裏,宣德帝不能拿自己怎麽樣,便沒忍住多嘴了。

  她垂著頭,不敢直視宣德帝。

  皇後冷笑一聲,“這麽說,安王確實勞苦功高,應該重重封賞才是。”

  她這話說的實在是諷刺,衝鋒陷陣,置身險鏡的齊琮為大齊立下大功,皇後都沒向陛下討賞,齊瑛隻是在皇城裏調度糧草,身邊一群人圍著伺候,貴妃就到跟前賣慘邀功。

  宣德帝收回落在幼寧身上的視線,重新看向貴妃,聲音陰沉,“朕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既不願像太後皇後賠罪,那麽往後便都待在你自己宮裏別出來了。”

  貴妃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捏著帕子的指尖都泛涼。

  齊婉聽父皇這麽說,心知五皇兄立了功,父皇心都偏在皇後那裏,連忙跪到地上,求情道:“父皇,母妃沒有羞辱五皇兄的意思,五皇兄打了勝仗,母妃也為五皇兄開心,隻是說的話容易讓人曲解罷了,幼寧和五皇兄關係好,誤會我母妃,心中不忿也能理解,但她牽連我六皇兄,母妃也不過是維護六皇兄罷了。”

  皇帝看著齊婉,麵色稍緩,“你先起來。”

  齊婉搖了搖頭。

  宣德帝道:“你母後才是後宮之主,後宮之事,由皇後做主,貴妃恃寵生嬌,失言奚落寧王,是對皇後不敬,朕讓她向皇後賠禮,她連朕的命令都不聽,這是誰給她的膽子。”

  幼寧看著宣德帝有理有據的樣子,覺得他總算說了句人話。

  貴妃心下恐慌,聽宣德帝把話說的這麽重,也不敢再使性子,走出來,衝著太後躬身,“都是臣妾不好,失言擾了太後的興致,請太後恕罪。”

  皇帝都出言教訓了,太後若再苛責,反而不妥,隻是朝著皇帝說:“你是想讓哀家恕罪,還是不恕罪。”

  皇帝聽了這話,臉色都不好了,往常他在太後這裏打太極給貴妃圓場多了,今日真心斥責貴妃,反倒讓太後覺得是他故意如此,好讓太後不好責問貴妃。

  他苦笑一聲,說:“全憑母後做主。”

  太後卻搖了搖頭,一臉不肯上當的表情,“哀家年紀大了,嬪妃教導之事都由皇後做主。”

  皇帝看向貴妃,貴妃咬了咬牙,又向皇後行禮。

  皇後倒是大度,擺了擺手說:“坐吧。”

  相比貴妃之前不願認錯的態度,皇後真是端莊大度。

  貴妃回到座位上,也不敢再鬧事,隻是狠狠的剜了幼寧一眼。

  鬧了這麽一場,太後也沒什麽興致了,沒多會便攆眾人回去,宣德帝和眾妃陸續離開後,永壽宮隻剩下太後,皇後,敬妃,幼寧和齊嫻幾個。

  太後起了身,皇後和敬妃一左一右扶著她的手進到暖閣裏去。

  幼寧和齊嫻跟在後麵,太後一坐下便把幼寧拉到懷裏,點著她的額頭,沒好氣道:“你今日可是威風了。”

  顯然,太後是不讚成幼寧在宣德帝跟前亂說話的。

  幼寧連忙蹲下,雙手搭在太後膝蓋上,仰著小臉,滿臉歉意,“阿寧知錯了,皇祖母要打,盡管衝著這兒來。”

  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太後看著她小小的一團蹲在腿邊,心都化了,哪裏舍得罰她,隻拍了下她的腦袋說:“往後在皇帝麵前,若哀家皇後還有敬妃不在,你切不可像今日一樣,免得惹惱了他,沒人護著你。”

  幼寧笑笑,垂著頭在太後腿上蹭了蹭,“阿寧知道了。”

  太後故意板著臉,“別以為你認錯就可以不受罰了,由著你這樣,免不了以後要吃虧,去那邊牆角站著。”

  她今日嘲笑了齊瑛,齊瑛在外麵的名聲還是很好的,溫潤如玉,待人謙和,隻怕今日她那番不同尋常的見解說出去,往後別人看齊瑛免不了會多想到幼寧今天說的,安王殿下就一張嘴說話好聽。

  齊瑛是大齊的皇子,貴妃的心肝寶貝,幼寧幾乎是毀了他辛苦立下的人設,他以後出去接受到異樣的目光,被人私底下嘲笑,肯定要記恨幼寧。

  齊瑛和貴妃不同,他心機深沉,幼寧知道自己惹了禍,太後罰她是為了她好,心甘情願的起身往牆角走。

  齊嫻替她辯解道:“皇祖母,這事不怪幼寧,是我忍不住想要頂撞貴妃,幼寧怕我惹事,才會趕在我前麵說話,阻止我的。”

  她拽住幼寧的手,“幼寧,你跟皇祖母說實話,你那麽做是因為我性子魯莽。”

  幼寧愣了一下,又聽齊嫻說:“皇祖母,你是知道幼寧的,她性子最沉穩了,這事要怪得怪我,與幼寧無關。”

  敬妃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說,幼寧跟你在一起,替你擋了多少麻煩,你最該罰。”

  太後看著幼寧說:“阿寧你說,你是為了護著阿嫻嗎?”

  幼寧想了想,坦誠道:“不是。”

  齊嫻微怔,急道:“幼寧,你怎麽這樣,你不說實話,皇祖母要罰你了。”

  幼寧收起臉上的嬉皮笑臉,板著臉,一本正經道:“我聽到貴妃侮辱寧王,是真生氣了。”她看著齊嫻自責的樣子,拍了下她的肩膀,“便不是為了阻止你,我也會拿話擠兌她。”

  幼寧覺得再說下去,泄露自己滿腔怨憤,太後要罰她更狠了,閉了嘴,老實的貼著牆角站著。

  第73章

  齊嫻愣了會,恍然想起了什麽,了然的張開嘴哦了一聲。

  敬妃瞪了齊嫻一眼道:“還有你,麵壁去。”

  太後雖然疼愛幼寧,但也不是毫無限度的溺愛,幼寧如果犯了錯,也是要挨罰的。

  太後的鳳榻左側便是一個楠木雕紋落地罩,在暖閣隔出一個小間,正中擺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上方懸著一個鐫刻‘沉心靜氣’四個字的牌匾,珠簾垂下後,外麵的談話聲仿佛也虛渺了些,幼寧每次惹了太後生氣,便會被罰在這裏麵壁思過。

  牆壁稍矮一點的位置上畫了好幾個歪歪扭扭的‘齊’字,還有幾隻小烏龜,幼寧第一回被罰站的時候,就發現了,一看就知道是皇家的哪個熊孩子小時候畫的,幼寧原本以為是宣德帝小時候被太後罰站在這裏麵壁思過時畫的,後來才知道,那是齊琮小時候寫的。

  聽太後娘娘說,那會齊琮才四歲,孝端皇後還在,齊琮躺在永寧宮床上睡午覺的時候聽到宣德帝和孝端皇後吵架,宣德帝不知道齊琮也在,以為殿裏就他和孝端皇後兩人,暴怒中的宣德帝口不擇言,嚇到了齊琮,也徹底顛覆了父皇在他心目中英勇和慈愛。

  那會齊琮還是一個被母後寵著長大的小皇子,無憂無慮,調皮搗蛋,他跑到衍慶殿,用宣德帝批奏折的筆,在衍慶殿的桌子,床,椅子上畫滿了烏龜,還有模有樣的在每一個烏龜旁邊寫上了宣德帝的大名。

  宣德帝看到的時候鼻子都快氣歪了,他幼時登基,除了太後,便沒有人敢喚他的名諱,到他十五歲親政,連太後都不喚他的名字了,他聽慣了陛下,皇上,聖上這樣的稱呼,自己看到自己的名字都有些陌生,竟被自己的四歲小兒明晃晃的寫出來,齊琮亂寫他的名諱本身就是大逆不道了,竟然還在旁邊畫了烏龜。

  暴怒的宣德帝當即就命人去把齊琮給逮過來,齊琮人小鬼大,知道自己犯錯了,早早的就跑永壽宮裏找太後躲起來。

  宣德帝親自到永壽宮逮人,太後護著孫子,先下手罰齊琮麵壁思過,宣德帝咬牙切齒的說:“母後,你知道他都做了什麽?這個不孝的混賬東西。”

  宣德帝衝進小隔間,一眼就看見齊琮蹲在地上,手裏拿了一把小刀在牆上刻著烏龜,還畫了齊,一看見宣德帝,便很有求生欲的指著烏龜和那個齊字,問宣德帝,琮字怎麽寫。

  闖禍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慫的也快,為了不被宣德帝罰,很沒有原則的在牆上畫烏龜說是自己,沒寫全名,也是他身為一個皇子最後的倔強了。

  在太後的維護和解釋之下,宣德帝到底沒怎麽把他怎麽樣,氣急敗壞的走了,他剛走齊琮就哭了,太後問他是不是因為對父皇不敬,羞愧哭的,他搖了搖頭說不是,說他自己罵自己是烏龜,氣自己沒出息,氣哭了。

  幼寧盯著牆上那稚嫩的字體,忍不住笑了一聲。

  同樣沒逃過懲罰的齊嫻站在她身邊,碰了碰她的胳膊,一臉納悶的問,“喂,你傻啦,被罰還那麽開心。”

  幼寧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說沒什麽。

  齊嫻擠了擠眼睛說:“我都替你解釋了,你幹嘛還要說那些話你本來就想說,你這不是討罰嗎?你那麽喜歡我五皇兄啊,維護到這個地步。”

  這裏和外麵隻隔了一道珠簾,並不隔音,幼寧聽齊嫻口無遮攔的說她喜歡齊琮,豎起食指虛了一聲,眼神撇了撇外麵,“別亂說話。”

  齊嫻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裏麵兩個小的竊竊私語,太後正和皇後敬妃說著話,停下來往裏麵看。

  皇後注意到太後的眼神,好笑的朝著裏麵說:“讓你們倆麵壁,怎麽還湊一起說悄悄話了呢。”

  幼寧和齊嫻尷尬的相視一笑,老老實實的思過。

  約莫半個時辰,皇後和敬妃要告退了,太後問幼寧,“如果下次還遇到這種情況,你要如何?”

  幼寧想了想,說:“如果貴妃還是羞辱琮表哥,我應該還會像今日這樣。”

  齊嫻詫異的看著幼寧。

  幼寧向來是個識時務的姑娘,知道說什麽話能哄太後開心,明知道太後想聽的不是這個回答,她偏還這麽說。

  太後道:“阿嫻跟你母妃回去吧。”

  齊嫻說:“那幼寧呢。”

  太後沒說話,看這架勢,是還要罰了。

  “那我也要陪幼寧一起,先不回去了。”

  “你放心,回去也跑不了你的,別再這裏擾你皇祖母清靜。”

  敬妃站在落地罩前,喊齊嫻出去。

  齊嫻看了幼寧一眼,幼寧點了點頭說:“你回去吧。”

  “那我先回去了。”齊嫻往前挪了兩步,不放心的回頭叮囑,“該怎麽說你知道的,別倔啊。”

  幼寧轉過身去,用後腦勺對著她。

  齊嫻也不知道她向來通透,怎麽就在這事上犯了軸。

  站在外麵的皇後,聽到幼寧如此維護齊琮,也多看了她一眼。

  待人都退出了永壽宮,殿內安靜了下來,銅爐中吐出氤氳的青煙,太後坐在榻上,幼寧一聲不吭,站在沉心靜氣四個字正下方。

  太後無奈道:“逞一時口舌,得罪人,對你有什麽好處?”

  有什麽好處,幼寧說不上來。

  “說出來對我沒什麽好處,可我如果不說出來,我心裏就會憋悶著,難受。”

  “哀家平時是怎麽教你的,看透不說破,免得惹禍上身。”

  幼寧知道太後是為了她好,她垂首盯著自己的鞋子,還是沒忍住說:“皇祖母,我心裏清楚,強出頭不僅對我自己沒有好處,琮表哥也不會因為我幾句話得到什麽好,可我就是覺得不公平,琮表哥浴血奮戰,置身險境,他值得所有人敬佩,大齊如今的榮耀,都是無數的將士們拚死換來的,定熙的每一寸繁華,都是戰場之上堆積的白骨,眼下皇城的軟紅香土,都是將士們守衛著的,而有些人,披金戴銀,呼奴喚婢,她怎麽敢,又憑什麽,侮辱拿命換她榮華富貴的人。”

  幼寧聽說過,孝端皇後不受宣德帝待見,就是因為她和太後站在一起,替她的祖父說話。

  而貴妃一直都奉承著宣德帝,幾乎可以想見,當年宣德帝要打壓祖父,貴妃又是怎麽在一旁煽風點火,以一種虛偽的姿態,把祖父的戰功抹殺的一幹二淨。

  是不是也如今日對齊琮這般,說祖父是土匪。

  太後眼眸中閃過一種複雜的情緒,有愧疚,有無奈。

  她知道幼寧聰明,她那一雙清澈的眼眸,可以看透許多事情,就像當初的孝端皇後,她明知道皇帝最不喜汝陽王,卻還要替汝陽王抱不平。

  幼寧一直站到晚膳時分,太後才許她坐下歇著吃飯,她兩條腿都酸了。

  用膳的時候幼寧往太後碗裏夾了好幾塊肉,太後一直沉著臉不說話,幼寧看太後不高興了,又改口說:“阿寧知錯了,阿寧以後絕對不亂說話,皇祖母理一理阿寧可好?”

  太後被逗笑了,“你不是說以後遇到這種事,你還要說嗎?”

  幼寧說:“我心裏是想說的,要說出來才能暢快,但是這樣會惹皇祖母擔心,皇祖母擔心,我心裏就不暢快。”

  太後道:“你這丫頭,也是一張嘴會說。”

  幼寧翹著唇角笑,順勢摟住太後的胳膊,依偎在她身邊,“皇祖母開心,阿寧便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