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作者:林格啾      更新:2020-07-11 02:49      字數:3160
  “很驚訝嗎?”紀司予捏了捏她臉,軟乎乎的,“我回國的時候,基本就已經料到,這種表態的話非說不可。”

  她僵笑,沒接腔。

  好半晌,複才低垂視線,不安地盯住腳尖。

  咕噥了半句:“其實——”

  其實,真的值得做到那地步嗎?

  雖說已經於事無補,過去的事也早已經平安度過,但舊事重提,還知道了新的細節,她的愧疚心難免又一次升騰起來。

  原因無他。

  事實上,卓青對那段荒唐的年月,留下最深的印象,既不是紀司予的悍然抗命,也不是他如今說起這些事的成竹在胸和從容,說實在的,在事情真實發生之後,擺在她麵前的,隻有恐懼和下意識的逃避。

  她那時對紀司予的感情一直很微妙。

  極端的自負和不明所以的自卑,半推半就的順從,但也沒有發展到決絕的“非君不嫁”,充其量隻是【如果你沒來,我會很遺憾】的地步。

  所以,當紀司予真的拋下一切回來了,她被他緊緊拖著手帶離卓家,聽到白倩瑤轉告,說紀司予跟家裏老太太直接鬧翻,她的恐慌情緒一下就突破了瀕危線。

  對於二十出頭,尚未見過那樣風雨欲來滿城晦澀的大學生來說,這份感情從年少相知相愛的青梅竹馬緣,突然就過渡到了梁山伯祝英台生死相許的程度,未免太沉重了些。

  她不知道怎麽處理這其中的複雜關係,唯一的想法,隻有請求紀司予不要再讓事態惡化。

  “回家吧,”她那時說,“而且司予,戀愛和結婚不一樣,你們這樣的家庭,有的時候確實……”

  “我不要。”

  紀司予拒絕的直白:“早十年做叛逆子孫,總比晚十年成癡男怨女好。”

  “可是現在事情已經越鬧越大了,已經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是紀家四少,老太太對你寄予厚望,如果再這樣下去,後果不是那麽容易承受的。”

  “……阿青,你害怕嗎?”

  卓青沒有回答。

  她隻是順手指了樓下一個銀飾店,心亂如麻間,隨口丟下一句:“你沒有過過苦日子,沒有體會過那種生活,紀司予,沒了紀家,你連一個戒指的承諾都給不了我,大家都是在浪費時間啊。”

  是了。

  她當時甚至對於愛情都沒有明確的定義,一直處在非常被動的狀態,隻好用激將法,試圖把紀司予給激怒,最好立刻回家,結束這場鬧劇。

  然而誰能料到,紀司予就是有這麽強。

  她說他買不到戒指,他偏要自己賺錢,自己買單。

  哪怕給人打工,大熱天穿著玩偶服發傳單,他也偏要證明,不管是好日子壞日子,他都能過給她看。

  ——“阿青……我用自己掙到的錢買到戒指了,你不開心嗎?”

  於是,那場傾盆大雨裏,紀司予就這樣用那枚普普通通的白金戒指,最終撼動了卓青自以為不可攻破的人生宗旨。

  她不再是那個惴惴不安隱於富人家的影子,而是一個真真實實被人捧在掌心鍾愛的小女孩。

  就像那枚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寒磣的戒指,放在上流圈中,不過棄如敝履,卻是那個活在雲端之上的少年,平生第一次,用自己雙手掙來的禮物。

  六百塊,他買下了她一生的信任。

  “紀司予,你真的喜歡我嗎?”

  “真的。”

  “真的希望我活下去,希望我一直在你身邊嗎?”

  “真的。”

  “——那如果不娶我的話,會死嗎?”

  “不會,”他說,“我隻是永遠不會娶別人了。”

  少年時的回憶,哪怕荊棘遍地,都總有情真意切的觸動。

  【我是過過苦日子的,阿媽說,比過日子更難的,是遇到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我現在,好像遇到了。】

  後來,他們去了福州,有規劃過擁有一個小小的家,計劃各自完成學業,然後按部就班地過上普通人的人生。

  從前哪怕買樓也眼都不眨的紀家四少,為那八九十個平米的二手房錙銖必較,親手畫下設計圖。

  他們挽著手去逛二手家具城,暢想把懶人沙發放在客廳中間,窩在一起看書打遊戲,也想過把陽台盡可能騰出最大麵積,放下一個花藤秋千,一個半人高的書架。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盡可能早點畢業工作,脫離原生家庭的各種——

  可是,等等。

  卓青忽然抬頭,茫然的眨眨眼,而後望向丈夫溫柔眼底。

  “你剛才說,你回國之前……轉移資產了啊?”

  她有些遲鈍,卻也不是完全不會聯係上下文做閱讀理解。

  當時她以為紀司予淨身出戶,日子過的緊巴巴,也幫忙打過幾份零工。

  可是如果像他剛才隨口說的,回國前已經提前預料到後果而轉移部分資金,為什麽還要打工買戒指,為什麽要裝作窘迫地選購二手家具,像是真的做好了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準備?

  紀司予顯然沒有預料到卓青這突如其來的敏銳。再回答時,不免有一時遲疑。

  但很快,便調整好心情,隻答她:“我從紀家留下的錢,和我們在一起掙到的錢不一樣。那些錢不到萬不得已,我覺得不會有動用的機會,相反,我當時更想看看,如果我和阿青你都隻是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日子會是怎麽過的,雖然隻有小半個月,但是真的很開心,不是嗎?”

  如果這確實就是四年前紀司予的想法,不得不說,他確實是料事如神。

  那筆錢頂多能算是儲備金,因為這次離家出走的叛逆行徑,在短短半個月後,便以老太太的妥協告終。

  “你算準了奶奶會答應你?可我覺得奶奶應該不是什麽……”

  卓青話音一頓,警惕地環視一周,複才壓低聲音:“就是,她應該不是那麽好說話,我覺得。”

  “是不好說話,但是她知道我的性格。”

  “嗯?”

  “大概越看越覺得我像極了我爸,認準了一件事,就絕對不回頭——她恨死了這個性格,直接就害死了我爸,可是她也舍不得這個性格,因為她對她唯一一個兒子,灌注了二十四歲以後所有的精力。”

  卓青:“……”

  也就那麽一瞬間,她突然打了個寒顫。

  聰明如紀司予,分毫不差地預估了人心,贏得徹底,仿佛從一開始就看到了結局。

  甚至在通往結局的路上,還有閑心組合各種要素,體驗生活,攻克阻礙,以及,打動小女孩的芳心。

  那麽她呢?

  那些轟轟烈烈的經曆,大雨裏的動心,恍惚間相濡以沫般,自以為是的同舟共濟。

  有幾分是真,幾分是算計?

  紀司予似乎也察覺到她一瞬間的情緒波動,神色微變。

  下一秒。

  十指相牽,步伐放慢,他忽而腰一歪,懶洋洋地靠住她肩膀。

  “紀司予!”

  她驀的回神,一把拍在他背上,“說了要站直。”

  “阿青,散步散累了。”

  “……撒嬌也沒用,快站直,你壓死我了。”

  “我不。”

  “紀司予。”

  他鼻音慵懶,應她:“嗯。”

  “如果當時,你沒有十全的把握,還會做那麽衝動的事嗎?”

  “……”

  他笑了笑。

  “第一,世界上沒有如果,其次,就算有,如果一百次,我也會用不同的辦法贏一百次,我說過了,阿青,我就是這個性格。”

  說話間,那骨節分明的右手,輕輕摸了摸她柔軟發頂,用極溫柔的力氣。

  “我隻是喜歡凡事都有個planB,但是不管計劃有多少個,目的地是不會變的,阿青。”

  那個目的地,可以沒有大大的房子,廣袤的土地,花不完的黃金。

  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有很多,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他最喜歡的阿青,永遠隻有一個。

  “……站直了。”

  “好嘛。”

  “紀司予,你這個詭辯大王,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說,你騙了我多少次?”

  “1、2……14、15……阿青,別走嘛。”

  大概這就是夫、妻、情、趣吧。

  =

  這天晚上,卓青累得要命。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入了夢,夢見的又是自己嫁進紀家那天,笑麵慈悲的老太太喝下她的孫媳婦茶,溫聲說:“我祝你們白頭到老,相敬如賓。”

  她被那噩夢嚇醒。

  驚惶間,隻下意識摸向身邊。

  同樣睡得迷迷瞪瞪的紀司予,下意識便把她擁入懷中。

  他的懷抱總帶著叫人安神的鬆木香氣。

  卓青輕而又輕地鬆了口氣,伸手回抱他。

  紀司予的下巴擱在她頸窩,孩子氣地蹭了蹭,咕噥著:“……阿青?做噩夢了?”

  “嗯。”

  “我在呢。”

  她把他抱得更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