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作者:林格啾      更新:2020-07-11 02:49      字數:3772
  李阿婆倒是不覺有異,很快從後廚找來兩個打包盒,還順手摸出雙新筷子,一個一個給他夾進盒裏、末了穩當蓋好。

  “常來啊,年輕人!”

  她一左一右,拍著卓青和李雲流的肩膀,“你們都是致寧和瑤瑤的朋友,阿婆最喜歡和你們這些年輕人打交道了,生氣勃勃的,下次再來,阿婆請你們喝蘋果雪梨湯,最近新學噠!……對了,還給你們打折!”

  “好,阿婆。”

  說這話的不是卓青——而是傲氣淩人的李雲流。

  搶在她前頭接話的李大/師,仰起頭時,努力擠出了一個和他那張臉頗不匹配的溫和笑臉:“謝謝你啊,多注意身體,我們下次再過來。”

  卓青腦袋上蹦出三個問號:???

  這對看似和諧的男女,隨即在李雲流直接拒絕她送人一程的客套邀請後,大道兩端,各走一邊。

  卓青回過頭,瞧見李大/師提著那盒鍋貼,手指在塑料邊邊上頭繞了個圈,晃來蕩去,和他天下第一酷哥的人設頗不相符。

  哦。

  回頭想想,好像剛才那七八十個鍋貼……他至少也解決了五十個。

  本來半個就要吐,結果——為了不讓老人家失望,吃了五十個嗎?

  好像這人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危險又難搞。

  卓青有點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正出神間,外套口袋裏,手機忽而震動不已。

  她收回看向大道另一側的視線,一邊在久候多時的司機引導下鑽進賓利後座,一邊接起電話。

  連聯係人備注都不用看。

  這個點打電話過來的,必然隻有某位準時準點報備晚餐的新時代三好丈夫。

  “阿青,”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柔,“你吃飯了嗎?在幹嘛呀?”

  呀。

  會議室裏的眾人掉了一地雞皮疙瘩,埋頭猛扒盒飯。

  “聯係裱畫行?哦……你說那副要送給奶奶的畫,”紀司予微微側身,倚住會議桌邊,右手有一下沒一下,揉捏著隱隱酸麻的太陽穴,“找到合適的就好,別太辛苦了,最近天氣時冷時熱的,穿的什麽衣服出門呀?”

  又是呀。

  大家已經習慣了,掉在地上的節/操……隨他去吧,開心就好。

  “風衣啊,好……我沒有,是怕你感冒。”

  空下的左手,不知何時摸過桌上鋼筆,指尖飛旋,時而停頓。

  他視線瞥過人事部方向,鬼鬼祟祟四處張望的女人猛一下撞進他視線,嚇得手上一抖,手機落地。

  女人忙不迭把手機撿起。

  他轉開視線,繼續和電話那頭溫聲交代:“我今晚會回來吃晚飯的,你先睡個午覺怎麽樣?對了,聽說香港的祥記在陸家嘴那邊開了個分店,你不是最喜歡他們家的葡撻和牛角包嗎,我回家的時候給你帶。”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清脆笑聲,似乎在笑他不務正業。

  “沒有,我是正常下班,正常哄老婆,”他很是正經地給人糾正話裏漏洞,“充其量隻是寵得過分了一點,你說是不是?”

  ……傻仔。

  卓青捂了捂微微發紅的臉。

  窗外,人流如織,街景繁華,從前總覺得格格不入的景象,無情的鋼筋水泥大城市,乍爾一眼望去,似乎也多了三分溫情。

  雖然不過是閑話家常的匆匆幾句。

  可時隔多年,她好像又一次覺得,自己成了童話故事裏有家可回,有人可傾訴,可擁抱的幸福小孩。

  真好啊。

  她靠住窗框,淺金色的陽光穿透玻璃,錯落灑在她眉眼間,暖洋洋的。

  她說:“司予,最近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也好慢,但又覺得好像真的一天比一天幸福了,想永遠這樣就好了。”

  “嗯,”他便也笑:“一直都會這樣,我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夫妻啊,笨阿青。”

  “那就好,”她輕輕鬆了口氣,止住心中杞人憂天的愁思,隻轉而“吩咐”:“那你要早點回家,我還等著喝祥記的鴛鴦奶茶呢,嗯?”

  笑意盈盈的紀四太太,就這樣久違的,開始恃寵生驕起來。

  紀少隔空給她順順毛。

  “好,你想喝,我把祥記從姓霍的手裏買過來怎麽樣?”

  卓青:“……”

  這種烽火戲諸侯,千裏送荔枝的禍國妖姬即視感是怎麽肥事。

  第24章

  此後數天, 裱畫事宜進行的相當順利。

  李雲流是個說到做到的鋼鐵直男, 雖說免不了在細枝末節處諸多挑剔, 但是該賣的人情、該做的事,倒也一點沒有馬虎。

  幾天的交流下來,卓青被這個毒舌男進一步鍛煉出了不鏽鋼心腸,到後來, 甚至能夠麵不改色的,一邊在電話裏聽著他對自己基本功從頭到腳一頓批,一邊淡定插花、優雅品茶。

  時不時還能接幾句:“好的”“您看著改”“我都可以”。

  李雲流:“你如果想要認真學,就要對自己嚴格要求。”

  卓青:“好的,我都可……哦哦,好,嚴格要求。”

  李雲流:“……”

  紀四太太的溫柔刀名不虛傳, 殺人於無形之中。

  卓青倒吸一口冷氣,還沒來得及解釋, 電話那頭瞬間掛斷,耳邊隻剩“嘟嘟”聲回蕩不休。

  她扶額歎息。

  但好在事實證明:這位天下第一毒舌酷哥還算是頗有職業修養, 答應下來的事,並不摻雜任何私人情緒,隻追求絕對毫無瑕疵的百分百完成需求。

  故而,等到經他一手改好、裱好的畫作重新回到卓青手中, 也不免收獲“原作者”感歎一句:大/師就是大/師,寥寥添改幾筆,欣欣向榮的山水生機躍然紙上。

  隨畫一並附贈的, 還有信紙一張,留言三句。

  字跡龍飛鳳舞。

  【畫是我師傅親手改的,他說不收你的錢。

  他不收錢,搞得我也不能收錢,很煩。

  下次不做你的生意了,還是純畫畫好,裱畫行停工了,勿擾。】

  卓青:“……”

  她的小金庫莫名其妙免於一劫。

  就連聞訊而來吃瓜的白大小姐,聽完經過,也感慨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李雲流這貨可不是什麽高尚大藝術家,畫價一向貴得令人咋舌。

  “不過聽說他確實是很聽他那個師傅,呃,叫什麽,什麽飲秋的,很聽那大叔的話,青青啊,你這是走狗屎運咯,”電話那端的白大小姐哼著小調:“也好,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我就等著明天壽宴上,看我們青青技壓群雄了。”

  哪有那麽輕鬆。

  “我其實就是個門外漢,唬唬人的,”聊天對象是白倩瑤,卓青總不會騙人,當即便老實交代:“如果老太太心情好,肯定不拆穿我,還誇我用心了,要是她心情不好,看不上我的禮物……那估計評頭論足的口水都能淹死我,看命了。”

  反正頭兩年送過玉觀音,金如意,還不是也被明裏暗裏挑剔到不行。

  就是不知道今年紀司予大功在前,歐洲分部成績彰然,老太太會不會看在這點麵子上,也給她個好台階下。

  這話一出,於卓青而言,不過是隨口感慨,於生□□打抱不平的白女俠而言,就是徹徹底底的擊鼓鳴冤了。

  “嘖。”

  白倩瑤頗不滿地咂咂嘴,話裏話外,是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的滔天怨氣。

  “是不是這些個老人,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一定要把兒子輩孫子輩都拿捏在手裏,才覺得自己活著有意義?”

  說起這茬子事,白大小姐如數家珍:“就說你家那老太太,當年你和紀司予談戀愛的時候,她當攔路虎,我都算可以理解,畢竟他們紀家確實門檻高,人金貴,換了我估計碰都不敢碰。但現在你都進門了,這幾年對她也是一頂一的恭敬,難不成她非要整得你們倆小夫妻慘淡收場,才覺得揚了自己老大的威風?”

  卓青失笑。

  纖細手指輕敲桌案,她若有所思:“老太太出身好,眼光高,自從司予的父母走了,幾個孫子的婚事都是她一手操辦……司予是頭一個在她手底下唱反調的,我當然就是那個帶壞他孫子的狐狸精。她不在司予身上出氣,隻能找我的麻煩。”

  況且,這隻狐狸精連“徒有其表”四個字都得後天修行,出身不好,更沒能給紀氏帶來絲毫直接利益。

  想想大哥紀司業,七年前娶了萬力集團葉振廷的千金葉夢,促成兩家在能源開發案上的通力合作,為紀氏旗下的兩大子公司順利上市添磚加瓦;

  二姐紀思婉尚未婚嫁,但曾經的三度戀愛,無一不是和大院子弟和平分手,雙方長輩心知肚明,原也是借此疏通了不少門路,各自得益;

  至於三哥紀司仁……雖說娶的是個家道中落的港城千金,但好歹名聲在外,昔日也是幾度進京的老派愛國華商,既掙了大麵子,那點微薄嫁妝,老太太是無需放在眼裏的。

  歸根結底,老太太對她存著的那點門戶之見,是紮根在骨子裏的。

  別說9012年了,就是到她進了棺材,當年紀司予違抗“旨意”,毅然決然強娶卓姓妻,大抵都能算上老人家人生不順意之事TOP3。

  思及此,想到老太太每次麵對自己時的心境,卓青倒是自個兒把自個兒逗笑。

  “就算是狐狸精,那也得紀司予這個紂王樂意奉陪好不好。”

  剩下白大小姐心緒不平,依舊在電話那頭冷嗤不已:“我發現謠言這個東西真的是絕了,輿論天然就是偏向男方的,明明是他家孫子死不悔改強取豪奪,不管你最後是為什麽答應,至少要不是他突然回國,當年你都快嫁給薑——”

  白倩瑤喉頭一哽,囁嚅兩下。

  “薑……好吧,薑承瀾也不是什麽好貨色,”末了,隻得小聲歎息,“我隻是想不明白,嫁都嫁了,娶也娶了,老太太到底是跟誰較勁呢?”

  卓青摩挲著桌上畫作邊緣,笑著接腔:“跟她自己吧。”

  白倩瑤“啊”了一聲。

  “啥意思啊青青,”她嘀咕:“我又迷糊了。”

  “和先走一步的老爺子一樣,她活著,是紀家的門麵,死了,照樣是紀家的豐碑,”紀四太太悠悠總結:“所以以她的眼光,但凡她還在一天,我就是刻在恥辱柱上、時時刻刻提醒她治家不嚴的符號,看著就難受。”

  而心知肚明這個中緣由的自己,費盡心思雕琢璞玉,也隻為了不讓那符號過分顯眼而已。

  不過也沒什麽好可憐的,各有所圖罷了。

  卓青想:人活一輩子,誰不是跟自己較勁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