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作者:林格啾      更新:2020-07-11 02:49      字數:3656
  卓青回過神來。

  撓了撓她下巴,隻笑:“我又不像我們瑤瑤,這些事你長大的時候見的多了自然就會了,我隻能後天補習。”

  她說,眼神若有所思地看向老舊的桌麵:“你小時候看家裏阿姨插花,和白叔叔去拍賣行挑生日禮物的時候,我在醫院幫我媽媽打下手,做的最多的事,是拎著水桶抹布每間病房給人家擦地板、做清潔小妹。”

  遇到好主顧,會給幾十塊小費,夠他們家幾天的夥食。

  遇到不好的,哪怕她才七八歲,十二三歲,也能被罵得狗血淋頭,告到護士長那,她的工資一分不剩全都被扣光,桑桑的藥錢不夠,隻能大冬天的再去撿一些瓶子之類的賣掉,抵一些零頭,也因此試過給這樣的老店做服務員,碰到好心的老板娘,總會給桑桑多準備一份員工餐。

  窮的時候,快樂的方式很簡單,吃飽穿暖是一年,缺衣斷食的時候,抱在一起,你勻我一點,我分你一半,生活的奔頭就是家好月圓,永遠有衝不完的莽勁;

  可富貴人家哪裏會欣賞什麽一往無前的家庭美滿?

  他們要的是體麵,圖的是高處不勝寒,哪怕凍成硬邦邦的冰棍,也要擺出最聛睨一切的姿態,供山下不明就裏的凡人瞻仰:這姿勢真酷!還保持得了這麽久,土豪就是土豪!

  “啊,”白倩瑤意識到自己的沒話找話似乎戳到人痛處,驀地話音低落:“對不起啊青青,我隻是隨口一提……我是真的覺得你現在已經做得特別好了,我就是,我隨口發牢騷,想想我們高中的時候,就整天嘻嘻哈哈的,特別好……但其實我也知道,人不可能一直都是十七八歲,總得長大的。現在你的日子過得好就行了,我怎麽都會為你開心啊。”

  “知道。”

  她伸手,托了托自家八卦大王的下巴。

  “但你可得永遠做小公主啊,”卓青笑:“你活得瀟灑,就像我過得瀟灑那樣,你是我最寶貝的小女孩。”

  “口意!”

  白倩瑤搓了搓倆手的雞皮疙瘩:“你怎麽和宋致寧那貨說一模一樣的話!媽耶,青青啊,你該不會在大家庭呆久了,和宋致寧一樣成了變/態吧?”

  卓青:“……”

  嗯。

  她想象了一下宋致寧說這話的樣子——是挺變/態的。

  “宋致寧是變/態,”卓某人於是篤定地補刀,“我不是,我沒有。”

  話音剛落。

  白倩瑤悶笑一聲,剛要搭腔,視線抬起半寸,卻驀地臉色一變,當即如臨大敵般雙手撐住桌麵,霍然站起。

  卓青心中有底,跟著扭頭,果不其然便瞧見進門頭一個修長身影,大歎:哦豁,說變態,變態就到。

  一歎未完,後頭還跟來一個。

  嗯?

  人高腿長,瞧著和宋致寧在身高體型上不分伯仲,都是頎長竹竿款。

  但是——

  卓青眉頭一蹙。

  幾乎是一瞬間,她對這個人的初印象鎖定在【危險】兩個字。

  哪怕麵如冠玉,端的一副藝術家風流雅致好容貌,但對方更讓人在意的,顯然是那種讓人下意識感覺到不適的氣質。雖說談不上邪佞那個路子,也沒有油膩的酷炫狂霸拽,卻也足夠令人下意識想要退居十裏,舉手投足間,挑剔冷淡的本性毫不掩飾。

  尚未打量完全。

  “宋致寧,你個臭豬,”桌對麵,先一步怒火中燒的白大小姐登時開腔怒斥:“你還敢來在姑奶奶麵前……等等,你怎麽還跟李雲流一起來的?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可以啊你!”

  如果說紀司予是孤星冷月,高高在上;那李雲流就是萬丈寒潭,眼角眉梢,絲毫不掩孤傲鄙漠,目中無人的輕狂。

  譬如此刻。

  對待世交家堪稱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小姑娘,還沒等被罵的當事人開口,他腦袋一歪,目光冷寂望來,倒率先把白倩瑤氣了個半死。

  “先別急著罵人,”他嗓音輕慢,三分低啞:“我說來吃飯,好像不是來豬圈遛豬的。”

  “……”白倩瑤拍案:“李雲流!”

  “嗯,”李雲流點頭:“菜呢?”

  沉默。

  剩下個被平白無故罵了次豬的卓青,深呼吸,忍著脾氣,耐心答他:“……還得等等,鍋貼要現做出鍋才最好吃。”

  李雲流聞聲側頭,睨了她一眼。

  沒說話,倒還是乖乖落了座。

  剩下宋致寧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在旁邊“噗嗤”一聲,笑得怪開心。

  =

  事實證明,在人背後說壞話實在使不得,現世報來得比什麽都快。

  宋致寧和李雲流一來,卓青本來還在擔心,這小桌滿滿當當坐上四個人,還有兩個長手長腳沒處放的,該多不自在。

  結果五分鍾後——小公主悲憤欲絕無從抵抗,被“臭豬”以【相親對象不合適容易婚後抑鬱】為理由拎著後脖頸先行離開,剩下她和那個一看就知道絕世無比難搞的大才子麵對麵坐著。

  麵前擺著三大盤鍋貼,個個足份足量,夠三個大漢吃得走不動路。

  卓青:“……”

  白倩瑤!!

  你這是餓死鬼投胎吧!!

  沉默片刻,她摸起筷子,夾起一個放到嘴裏。

  一邊無力扶額,捏著眉心,也不忘弱聲解釋:“這裏的鍋貼很好吃,說不定……呃……吃了還想吃,就提前多點了一些,您都試試。”

  她用【您】的措辭來尊稱這位大師,也是為了避免被對方那寫在臉上的怪脾氣波及。

  李雲流嚐了一個,眉心蹙起。

  “油太重。”

  話畢,他抽出張手帕,作勢要吐,卓青忽然想起剛才白倩瑤給她總結的“三不罵”,指了指牆壁上的合影相框。

  “這家店是個老奶奶開的,也是老店了,”她壓低聲音:“老人家味覺會退化,慢慢做著做著,口味也會變重,本身給一些過路的學生和白領小姑娘吃,圖個開心,沒那麽挑剔,但看見我們點了那麽多沒吃完,還吐掉,可能也會很失望吧。”

  李雲流動作一頓。

  手帕疊了三疊,收進風衣口袋,他轉而就著山楂湯咽下剩餘半口,繼續伸筷子,細嚼慢咽,不多時,也吃了小十個。

  卓青心口一鬆,跟著慢吞吞吃進幾個。

  “可能瑤瑤也跟您說了,”看人氣場逐漸不那麽咄咄逼人,這才切入正題,閑話家常般開了口:“實今天主要是我托著她的麵子,請您來幫忙看看畫——我家老太太的生日快到了,我給人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自己畫的山水畫,雖然上不了什麽台麵,但如果可以,還是想請您用裱畫行最好的紫檀木……”

  非正統的社交場合,她一向不太把紀四太太的身份當做趾高氣揚的借口,免得給人留了話柄。

  很顯然,這種謹慎溫和的態度也還是比較討大/師的好。

  李雲流這難搞的個性珠玉在前,聽她一番話下來,竟也沒太刁難。

  隻揚眉看人,問了句:“畫拍下來了嗎?先給我看看。”

  她把手機裏提前拍下的全景圖遞到人手中。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雖說也請了正經的國畫老師一筆一劃著手教,但她底子淺,入門晚,不過學了大半年,就想畫出來一副氣勢磅礴的山水大作,雖說整體看起來能夠唬住人,但微末之處,還是有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拙筆。

  果不其然,李雲流不過一眼掃過,便放了手機。

  他吃了口鍋貼,咽下肚,給了她很長一段時間的緩衝。

  “仿的遊春圖?”

  “……嗯。”

  “青綠山水,花枝招展,很考驗畫材和用色,”他抿了口山楂湯,話音淡淡:“底子都沒打好,工筆寫意一個沒上正軌,就去畫山水——外行看熱鬧,內行看笑話。”

  卓青埋頭吃鍋貼。

  李雲流繼續往她心上戳刀子:“但還算有點小聰明,教你畫畫的老師一定告訴過你,這幅畫,開山意義遠勝於技巧本身,如果隻貪速成,又非得畫大作,是最佳選擇。”

  卓青輕咳兩聲:“我隻學了半年多,頭三個月都在練基本功,是老師一筆一劃帶著我摹出來的,讓您見笑了。”

  “見笑倒不至於,隻學了這麽久,能畫成這樣,天賦不錯。”

  “……嗯?”

  卓青有些受寵若驚。

  抬頭看人,對方倒是絲毫沒有誇獎人時捎帶的半點笑意,隻依舊冷著張臉,像個機器人一樣咽著鍋貼。

  “多大了?”末了,還像個藝考老師似的,查起她的戶口:“二十?”

  卓青如實回答:“二十五。”

  “哦,”這次倒是明顯從對方語氣裏聽到三分失落,“年紀太大,不然我老師應該會很想收你當徒弟,現在筆下有靈氣的不多,撿到一個算一個。”

  卓青:“……”

  她一時間竟分不清楚這是誇是貶。

  “你要裱畫,什麽時候要?”

  “盡快吧……還有大概一周,就是家裏老太太的生日。”

  “材料用最好?”他挑眉,“舍本逐末,買櫝還珠可是大忌。”

  卓青又是一哽:“就,適當著用吧,”她低聲補充,“全上海,隻有您的裱畫行有沉香和紫檀做用料,我是個外行,主要是哄家裏老人開心,畫雖然不算頂好,至少扮扮樣子,還是用了心的。”

  “行。”

  李雲流這次應得爽快,“改畫,裱畫,還有刻章,賬號我讓白倩瑤發給你。”

  “刻章……?”卓青有些愣,“說起章,我自己也有一——”

  “要做門麵活就用心點,刻章不收你的錢,放心。”

  大才子就是大才子,收錢麻利,送福利也絕不拖泥帶水。

  卓青看不太懂他那怪脾氣,倒也沒再細問,順利約好交畫時間,便算是了了一門心事。

  兩人隨即齊齊靜默下來。

  都是細嚼慢咽的吃法,從熱乎吃到全冷,吃了快一個小時,總算是消滅了桌上大半的鍋貼。

  臨走,李雲流忽而向後廚的李阿婆招了招手。

  “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打包盒?”

  似乎怕李阿婆會不到意,他手中還比劃著方形的形狀,“鍋貼很好吃,不要浪費了,我打包帶回去給我師傅試試。”

  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