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作者:烏合之宴      更新:2020-07-11 02:44      字數:4362
  他端坐上首,指了把椅子給寧昭,聲音不疾不徐“寧昭,你坐下說話。”

  寧昭拱手垂立,低頭一禮,方才規規矩矩的端坐在下首的交椅上。

  “你有抱負,我教了你許久,也覺得你不輸男兒,若是就此埋沒不免可惜,遂將你推薦去了樊門。你可願意?”

  寧昭眼睛放出幾分光來,愈發顯得神采奕奕,失態的站起身來,不確信的問道“老師此言當真?”

  “我何時打過誑語。”沈大老爺捋著胡須笑道。

  “我已經同夏侯召講明你的身份,他不因你是女兒家而輕視你,你也千萬要爭氣,不要墮了我的名聲。”沈大老爺半開玩笑似的同她打趣。

  寧昭渾身顫抖,激動的跪地,鄭重與沈大老爺又磕了三個響頭“老師大恩大德無異於再造,學生感激不盡。”

  沈大老爺將人虛虛托著扶起身“事到如今去了樊門,不必擔心不方便了,你便以女兒身示人吧。”他心裏又不免感歎,若寧昭是他的女兒該多好。

  胸有大誌,經綸滿腹,比那三個不上進的兒子要好多了。

  沈晰遙知道寧昭要走了,覺得不可思議,她才來多久,怎麽就走了?聽說人現在在書房,衣服來不及換就跑去了。

  沈大老爺將該叮囑的都叮囑完了,就聽得小廝通傳,三公子求見,寧昭微微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自在,耳垂染上薄粉,她捏了捏,多少降下溫度去。

  “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沈大老爺意味不明的斥了句,又揚聲道“讓他進來。”揮手教寧昭回去準備。

  沈晰遙氣喘籲籲的跑進來,卻正看著寧昭衝他行了一禮,便與他擦肩而去,他一把將人的手腕抓住,拖了出去。

  寧昭隻覺得手腕上像火燒了一般,掙又掙不開,隻得隨著他去了。

  沈大老爺瞪圓眼睛“小兔崽子,你要把人帶到哪兒去?”

  回應他的隻是沈晰遙的背影。

  沈大老爺氣了一會兒,忽然咂摸出些味兒來。

  沈晰遙將人拉到沈府一處偏僻的鬆林,鬆樹蒼翠挺拔,地上鋪滿了稠厚尖針一樣稠厚金黃的落葉。

  “你為什麽要走?”沈晰遙醞釀了許久,方才口不擇言的質問。

  “嗯?”寧昭疑惑的抬頭“為什麽不走,老師說我應當去更合適的地方。”

  沈晰遙忽然覺得自己問的有些愚蠢,頓了頓換了個問法“你走為什麽不告訴我?”

  寧昭皺眉,覺得自己似乎做得有些不對,三公子是個好人,對她也關心,按道理她要離開沈家是該同他告別。

  她訥訥的點頭“那我下次記得……”

  “還有下次?”沈晰遙迫不及待的反問。

  寧昭一拍腦袋“沒有,沒有,這次是寧昭思慮不周,辜負了三公子一片好心……”她屈身道歉。

  平常她也不是這樣蠢笨的人啊,怎麽在這樣的小事兒上還犯糊塗,她暗暗唾棄自己,就這樣的腦子還想入朝為官呢,回頭把命撂下還差不多。

  馬上步入官場了,時時刻刻都需牢記謹言慎行,步步謹慎,萬不能走錯,身家性命都拴在腰帶上了。尤其自己身為女子,定然比旁人更艱辛些。

  好在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就算犯了錯也牽連不到家人。

  “三公子還有什麽事兒嗎?”她得早些回去收拾東西了,旁的倒是沒什麽,隻是老師與同窗們贈與她的書,是一定都要帶走的。

  “你就沒旁的想和我說了?”沈晰遙氣不打一處來,拉著她的胳膊又將人拽了回來。

  寧昭腦子轉的飛快“這些日子承蒙三公子照顧,寧昭定然不會辜負三公子的期望,一定為民做主,做一名清正廉潔的好官!請三公子放心。”

  “???”

  沈晰遙神色凝重,寧昭平日看著挺機靈的,現在一看,莫不是個傻子,他都提示的這麽明顯了。

  “三公子還有旁的什麽事嗎?沒有的話……”

  “我明天和你一起走!”要真說“我心悅你”沈晰遙也說不出口,話在喉嚨唇舌間繞了一圈,最後成了和她一起前往樊門。

  寧昭點頭,試探著問道“那明日寧昭和三公子一同啟程?”

  “你不問我為什麽去樊門嗎?”沈晰遙此話一出,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平白又多問一句做什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三公子為什麽要一起?是老師吩咐的嗎?”寧昭果真順著他的問道。

  “……”沈晰遙沉吟半刻,支支吾吾的點頭。

  “剛好去看看阿宛,與你們一起。”

  寧昭心中疑惑,卻被她暗暗壓下去,自從木宛童嫁去樊門,與沈家聯係還是依舊密切,時不時就要派人前去探望,夏侯樾出生後尤甚,如果說沈晰遙是去看望木宛童,倒是順理成章。

  但明顯三公子神色有異,恐怕事情不簡單。

  但寧昭是萬萬不會想到沈晰遙跟去是為了她。

  夏侯召不認得寧昭,但是木宛童倒是時不時會提起來,誇她心懷大誌,堪為女子表率,所以夏侯召對寧昭有些印象。

  夏侯樾三個月已經會翻身,白白嫩嫩的湯圓一樣,木宛童總是忍不住抱著他啃。和在娘胎裏一樣,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嘴裏嘰裏咕嚕的吐著泡泡,想要說話又不會說的模樣。

  木宛童小時候安靜,除了餓的時候不哭也不鬧,自己跟自己玩就能耗上一天,是個極為讓人省心的孩子。

  木宛童不知道這孩子像了誰,她看夏侯召皮平日裏話也不多,甚至是有些悶,怎麽驚蟄活潑的過分了。

  除卻晚上的時候,驚蟄是交由奶娘帶,白日裏都是木宛童親自帶著,所以和木宛童格外親近。

  反觀對於夏侯召,驚蟄躺在小床上同他大眼瞪小眼,但就是不許夏侯召抱他,一碰就要哭,時間長了夏侯召覺得兒子是跟自己作對,所以趁著木宛童不在的時候,總是喜歡把驚蟄逗哭。

  劉嬤嬤煞有介事的說,是男孩子天生就與母親親近,將來一定是個孝順的孩子。

  夏侯召趴在搖籃上頭,手裏拿了隻紅豔豔的櫻桃,放在驚蟄的眼前逗著他,就是不肯給他。

  哇的一聲,清脆的哭聲就響徹了整個院子。

  木宛童聽見兒子的哭聲,急急忙忙從內室淨完手出來。

  “童童,你看,他哭了!”夏侯召手裏拿著櫻桃,語氣裏甚至帶了隱隱的興奮的得意,轉身同木宛童語調上揚道。

  “他哭了你怎麽這麽開心?這麽大個人了,還和一個孩子置氣。”木宛童嗔怪道,將孩子抱在懷裏哄著。

  不多半刻,室內又安靜下來。

  “你整日就心疼他去了,也不看看我。”夏侯召拉著木宛童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我都瘦了,你摸摸看。”

  木宛童捏了捏他的臉皺眉“似乎是瘦了些,晚上給你煮好吃的。”

  夏侯召才微微帶些笑意,將人抱進懷裏,貼近了咬了咬她的耳朵,木宛童被鬧得臉紅,掙開他的懷抱。

  “你安分些!”她輕嗬了一聲。

  外頭傳來通稟之聲,侍從細聲細氣道“陵陽的的學子都來了,沈家三公子也跟著。”

  作者有話要說:  我改名字啦!合同已經發給編編,不久你們就能看見我的新名字了!

  第一百章

  “你去見見, 西晉與東秦的使臣馬上就要來了, 正是用人的時候, 應當是有合適可堪重用的。”木宛童不欲與他再鬧, 急忙推搡他出去。

  夏侯召站著不動, 隻將臉湊了過去,伸出修長的手指在上頭點了點,執拗的很。

  木宛童左右看了一眼, 伺候的人都乖順低著頭,飛快的在他右臉頰蜻蜓點水一吻, 又急忙退後催促“該出去了。”

  夏侯召不滿意,又指了指左臉 ,木宛童隻得耐著性子又親了一口, 愈發讓他得寸進尺了,又指了指額頭。

  “我再不出去生氣了!”木宛童將臉拉下來,佯裝怒意。

  夏侯召不敢再逗她,她能主動親自己已經是不小的進步了,低頭飛快的在她額上親了一口, 這才愉快的轉身出去。

  上個月府裏吹吹打打的將栗栗送出嫁,木宛童自己年紀不大, 卻已經操辦過兩次婚事, 想起來覺得忍俊不禁,她這樣一想,轉念又記起在鄴城的龔映雪來。

  二人沒什麽深厚的友誼,但木宛童對她的惺惺相惜又敬佩心疼的。同是父母雙亡, 自己卻比龔映雪要好命的多,還有疼愛自己的親人,但龔映雪隻得硬著頭皮一人向前闖。若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八麵玲瓏。

  也不知道龔映雪在鄴城過得如何,她那樣八麵玲瓏的性子,應該不會讓自己陷入窘境。

  一眾學子一字排開,到底是沈家教出來的學生,不卑不亢,寵辱不驚,旁人見夏侯召或恐懼忌憚於他的地位,抑或是驚歎於他的容貌氣度,但他們神色不變,沉著自若。

  夏侯召平日裏就已經足夠令人恐懼,現下刻意板起了臉,愈發顯得陰沉,他幾經恐嚇施壓,見沈家的得意門生們依舊麵不改色,心底多少有幾分滿意,曉得沈家不是拿了濫竽充數的來糊弄他。

  其中站著一名女子,容貌清秀,與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站在一起也絲毫不見露怯,夏侯召將目光逐漸移向她。

  這大概就是那寧昭了,他不會聽信沈大老爺將吹得人天花亂墜之詞,一般給予的希望越大,最後未能得到相符的期待,那失望便會越大,他隻用平常心去期待寧昭。

  開天辟地以來第一位女官,或許會令四國朝野都側目,她所承受的壓力必然更大,所要做的更要比普通男子強上百倍。

  寧昭注意到夏侯召看向自己的目光,時刻注意寧昭的沈晰遙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一個側身擋在寧昭前麵,呈一種護衛姿態。

  寧昭卻落落大方的躬身衝著夏侯召作揖“學子寧昭,見過夏侯將軍。”

  “你便是寧昭?”

  “正是!”寧昭聲線平穩,不見絲毫慌張,與在沈晰遙麵前之時模樣大相徑庭。

  “不日兩國使臣將會到來樊門,還望你們繼續保持現在的樣子,脊梁都給我挺直了,一點都不許在外人麵前彎下。”

  聽夏侯召此言,眾人便知夏侯召是願意將他們留下了。

  西晉與東秦派使臣前往樊門,此事並未刻意藏著掖著,反倒大張旗鼓,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將南齊的臉使勁兒放在地上踩。南齊壓著他們多少年了,好不容易翻身,他們寧願給夏侯召臉麵都不願意再去南齊見順帝那張縱欲過度的臉。

  順帝得到消息的時候,兩國的使臣已經入住了樊門的四方館,四方館是改了一座酒樓,稍稍修繕用來接待外來使臣。

  天方才蒙蒙亮,寧昭就換上一身絳紫色官袍,顯的膚色愈發白皙,更襯得神色肅穆莊重。一出門,便撞上了沈晰遙,他身上披著露水,不知在外站了多久,神色疲倦忐忑,難得正式換了一身水青杭綢長袍,邊角用銀色絲線繡了影影綽綽的山水,儒雅又貴氣。

  他用了一個又一個蹩腳的理由,在樊門停留了將近半個月,寧昭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

  “我陪你一起過去。”沈晰遙動了動唇,許久才看著她,安靜的道。

  他在樊門這半個月裏,夜裏總是輾轉反側,沒有一夜是真正得以安寢的,他在想寧昭,在想沈家,在想自己。寧昭有宏圖大誌,而自己除卻空有個沈家三公子的名聲,旁的也沒什麽值得稱讚炫耀的。

  論文采,他比不過寧昭,論心胸,也不夠寬廣,隻一張嘴皮子上下一碰,稱得上是巧舌如簧。

  這樣一無是處的他,怎麽足夠配得上寧昭,恐怕他去表白,也隻會讓寧昭覺得恥辱,恥辱於被他這樣的一個人喜歡。

  他將憂鬱的神色拋開,揚起笑來看向寧昭,遞過去一顆橘子“這裏距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免不得要坐馬車。”

  寧昭心底一暖,將橘子接過來,摩挲著覺得上頭隱隱有沈晰遙手心的溫度。

  “我明日便走了。”

  寧昭聞言點頭,他在樊門停留許久,也是該回沈家了。

  “與家裏辭行後,便去各國四處遊學,以往總是在南齊國境內打轉,倒是不曾見過別的風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