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作者:烏合之宴      更新:2020-07-11 02:44      字數:5377
  夏侯召想起木宛童,收了欲要出鞘的劍,卻斂眸冷嗬,聲音像是結了冰碴子“夏侯端都死了十幾年了,你們是要把他挖出來同我滴血認親?如果你們想的話,也不是不行!”

  諸位長老俱是一噎,沒見著有人這麽說話的,都說逝者為大,夏侯召幹脆利落的說要刨墳,這……

  大長老氣紅了臉,用拐杖指著他“放肆!就算前侯爺夏侯端不在了,還有夏侯鑾與夏侯博!他們都是夏侯家的血脈!”

  夏侯召手按上劍,冷哼一聲,他年幼時候就已經對這個冰冷的侯府不存半分希望與奢求了,隻是沒想到,這些人都急著給夏侯端硬扣一頂綠帽子。

  好!誰都是夏侯家的骨血!就他夏侯召不是!

  他的劍出鞘,寒光一閃,隻聽得應聲一響,吧嗒一聲,大長老的拐杖斷了半截,孤零零的跌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

  “滾開!”夏侯召居高臨下睥睨著他們眼裏盡是嘲諷,他沒什麽閑工夫跟這些人扯皮。

  大長老身子發抖,不在是氣還是怕,卻依舊不肯退後。

  夏侯召似笑非笑的將劍緩緩架在大長老脖子上,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那冰涼的劍鋒貼在大長老的皮膚上,冰涼刺骨,帶起來一陣顫栗。

  “我說,讓你滾!”

  夏侯召一字一頓,劍更貼了大長老皮肉,大長老感到一絲疼痛,有溫熱的血流了出來。旁的人屏聲斂氣,不敢出一言。

  李福英一下馬車,見著的就是這副場景,心驚肉跳的在心裏喊了聲小祖宗,邁著小碎步就往府裏跑。

  這動不動就比劃刀劍的毛病可隨了誰呦,回頭再見了血不吉利!

  李福英右手高托聖旨,尖聲道“聖旨到!平城侯夏侯召接旨!”生怕喊的晚了點兒,就見著一具無頭屍體。

  咱們殺人總不能見血,這大好的日子,見血不吉利!

  夏侯召收劍的時候挽了個劍花,將大長老頭上束起的花白發揪削掉了,頭發飄散了一地,大長老翻了個白眼,登時軟了身子倒下去,被周圍人接住。

  此時也顧不上擺設香案,接迎聖旨了,李福英視情況就地小心展開手裏的黃絹,高聲誦讀

  “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而軍帥戎將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幹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平城侯夏侯召,力敵番夷,抗拒外憂,實乃國家盛事,朕欲成其勳庸,複加褒賞。”

  李福英提了提聲音 “特擢爵至郡王,享祿二百擔,永世不削,非夏侯召及其嗣不可承襲,欽此。永定二十五年宣!”

  大長老原本就眩暈的腦袋更如雷鳴轟炸,閉了閉眼睛,陛下這是誠信保夏侯召啊!到底是為了什麽?夏侯召指不定都不是夏侯家的血脈!

  等等!不是夏侯家的血脈!

  當年夏侯召母親與陛下……

  難不成夏侯召是陛下與王氏的孩子?若真是這樣,那一切就說得通了,怨不得夏侯召一出生,陛下就迫不及待的立他為世子,連夏侯端那層都越過去了!又鐵了心的保他的世子之位,甚至為他封官加爵!

  所以夏侯召即是龍子龍孫,更是輕易碰不得,難以想象,自己多次欲廢夏侯召,陛下該有多震怒!

  夏侯召取了聖旨,依照規矩去給成帝謝恩,說是謝恩,卻態度依舊不大恭敬。

  成帝眼神迷離的看著下方的夏侯召,隱約像是見到了故人。

  夏侯召生的實在太過像他的母親王盈彩,美豔昳麗,像是誤落人間的妖精一般,那眉眼,那嘴唇,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連渾身桀驁不訓的態度也有幾分相似。

  成帝下座,跌跌撞撞的走向夏侯召,混混沌沌的欲要摸上他的手,被夏侯召嫌惡的一把甩開,他覺得皇帝現在吃藥是吃瘋了,分明他剛回鄴城的時候還算是個正常人,現在是怎麽了?癔症犯了?

  成帝不怒,反而神色呆滯的喃喃“太像了,簡直太像了,就連性子都是一模一樣的,當初你母親這是這樣甩開我的手。”

  成帝揪著夏侯召的袖子往自己的臉蹭“快!你快打我一巴掌,當初你母親也打過我!”

  夏侯召皺眉後退幾步,他知道他的母親年輕時候似與成帝有些瓜葛,但沒想到這麽多年了,成帝不僅念念不忘,甚至還將他看成了母親。

  雖然他不說什麽,但是也察覺到了成帝三番兩次的相護,除了想要他手裏兵權,以及有事沒事總是愛掌控他,還有昏庸無能抄了廣平王府這些事以外,成帝對他可算得上是上心。

  成帝迷迷糊糊的看著夏侯召,眼裏湧出淚水,開始自言自語“阿彩啊,你怎麽就那麽倔,進宮來當朕的貴妃不比那小小的侯夫人好多了?你看看,現在阿召長大了……”

  夏侯召皺眉,心中隱約驚駭,有了幾分猜測,怨不得成帝對他這樣好呢,原來是將他當做兒子了。

  可是他明明白白的相信,他就是夏侯端的兒子。分明夏侯端臨死的時候……

  怨不得上次成帝想要給他賜字,還是按著他兒子的長幼秩序來的。

  “既然陛下並無要事,那臣便告退了。”說罷轉身,再也不理身後神情恍惚的成帝。

  李福英站在成帝身後冷汗津津,抬眸瞥了一眼又哭又笑的成帝,瘋了!當真是瘋了!另投明主之事必須得早日提上行程了!早就說過太子送來的那個方士不靠譜,偏偏陛下就是寵信,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太子近日也覺出陛下恍惚來了,估計是猜到自己進獻的那名方士有問題,可是為了順著陛下,半分都不敢說那方士的壞話,反倒是二皇子,為了驅逐方士出宮,被陛下遷怒怪罪,狠狠的責罰了一番。

  三皇子倒是沒說什麽,反倒還來進宮求藥,妄圖長生不老!當真是愚蠢,若是長生不老之藥有那麽好得,早些年那些皇帝不一個個都萬壽無疆了!

  長生這事兒,十個人裏有九個人追求,但這九個人人裏有八個都是明知不可為而淡淡為之的,隻有一個是狂熱的堅信這世上有長身不老之事,就例如成帝。

  現今成帝已經陷入瘋魔,整日披頭散發不像個正常人,甚至還拿活人當做藥引子!

  李福英想著,三位皇子中若是真正論起來,也就二皇子靠譜一些,但太子偏得陛下喜歡,他需在這兩者之間慎重抉擇。

  成帝突然揪住了李福英的衣裳,不斷的搖晃著,眼底癲狂之色顯而易見,成帝將自己汗津津的額頭抵著李福英,盯著李福英低聲喃喃

  “小李子!你說,阿召是不是朕的兒子!你說啊!”

  李福英左右掃視了周圍立侍的宮人,心中已有了決定,這些人都不能要了!曉得了皇室密辛,是留不得的,隻是麵上卻揚起謙卑的笑

  “是!自然是的!平城侯英武非凡,頂頂像極了陛下!”

  成帝鬆開了李福英的領子,披頭赤足繞著大殿跑了一圈,仰頭大笑“朕就知道,阿召就是朕的兒子!你看看他性子和朕還有阿彩多像!他多有出息!”

  成帝回過神來,又糾正李福英,掀開披散的頭發,衝著李福英露出詭秘一笑“不!他現在不是平城侯了!他是平城郡王!將來還是平成親王,還會是太子!”

  李福英麵上僵硬的笑意已經掛不住,什麽?陛下竟是有意立夏侯召為太子陛下是瘋了不成?分明剛才還怕天下人知曉夏侯召是自己的兒子呢!何況夏侯召前麵還有三位皇子,怎麽說都名不正言不順!

  當即出言勸誡“陛下,這恐怕不妥,若是立了平成郡王為太子,那天下人不就知道他是您與前任平城侯王夫人所生的了嗎?這對您的名聲實在大大有妨礙啊!”

  成帝眼珠僵硬的一轉,弓著腰,衝著李福英嘿嘿一笑“是啊!朕改變主意了,朕不僅要立阿召為太子,還要追封他母親為皇後,還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阿召是朕的兒子!

  朕以前是糊塗了,這天下都是朕的,朕就是天下之主,自然天下的女子都是朕的後宮,朕不過是睡了一個女子罷了!若是誰敢有異議,朕就砍了他!”

  李福英驚愕的抬頭看著成帝,已是確定成帝瘋了,這幾日成帝的情緒總是不穩定,時不時的就非同常人思維了。

  成帝看著自己的腳喃喃“朕方才見了阿召,他長得真是長在了朕的心坎兒上,跟他母親一個樣兒,朕怎麽能對他不好,朕虧欠他母親的,都要找補在他身上!”

  夏侯召被晉為郡王,整個府上的地位都跟著水漲船高,龔氏與龐氏雖然氣惱,但不得不承認,平城郡王府太夫人與老夫人,說出去總比平城侯府太夫人老夫人要好聽。

  就連龔映雪也喜氣洋洋的,特意去恭喜了木宛童,龔映雪來這府裏,就是為了漲漲身份,將來好配個好人家,夏侯召擢為郡王,她的身份又跟著高了一大截兒。

  木宛童反倒憂心起來,成帝想要夏侯召手裏的兵權已久,難免這是成帝的糖衣炮彈,不得不謹慎,成帝這個人善妒猜疑,心眼極小,她不敢相信成帝是真心愛惜夏侯召這個人才的。

  她披了衣裳,將院子中所有的燈都點亮,等著夏侯召回家。

  遠遠的,夏侯召打馬見著了暖融融的橙黃色燈光,門前還有一道倩影,心裏一暖,急忙下了馬,快步走過去。

  他緊緊的抱住木宛童,將臉埋在她的頸窩中,聲音低低的“童童,我受委屈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長老摸著禿頂:你受委屈了???我的頭發就不委屈了???

  第四十四章

  木宛童心疼的回抱住他, 摟著他勁瘦的腰安撫“怎麽了?”

  “他們說我不是我爹的孩子……”夏侯召聲音委屈巴巴的, 聽起來泫然欲泣, 實際上在暗暗竊喜。

  他早早對平城侯府失去了期盼, 自然那些人說他什麽都不會放在心上, 他就是想和木宛童撒個嬌,讓木宛童更心疼他,覺得他是個挨欺負的小可憐, 從而舍不得離開他。

  無論他在外頭多麽的蠻橫,就算削掉了人家的腦袋, 回來也得摟著木宛童,跟她說自己受了委屈,他素來是一個這樣霸道的人。

  以往軍師教他兵法的時候, 第一句就是攻心為上,雖然現在不是打仗,但攻心為上準是沒錯的。

  他所有的可憐,以及柔弱,都是他刻意展露給木宛童的傷口, 柔軟的一麵總是更能勾起她的垂憐,無論木宛童對他是什麽感情, 隻要讓她舍不得離開, 他就算成功了。

  木宛童心裏一抽,泛起絲絲的疼,她尋著向上摸了摸夏侯召的腦袋,冰涼粗硬的發絲在手中像是流水一般順滑“不難受不難受, 我在呢。”

  聲音軟軟的,還帶著些小姑娘未脫的稚氣。她本來就不大,還未到十五歲的生辰,卻偏偏裝作少年老成的樣子,實際極為心軟,有些時候又倔強的可憐又可愛。

  “他們都是嫉妒胡說的!你怎麽可能不是你爹的兒子!”木宛童又摸了摸他,勸道“我們不氣了好不好?我給你煮了湯。”

  木宛童最是習慣用湯水來哄好夏侯召,即便他日日勤奮習武,也免不得被她喂得胖了一些,倒是有了些氣色,不似剛回來的時候,唇似紙一般的白。

  隻是木宛童卻一直未曾胖起來,夏侯召不著痕跡的握了握她的腰。

  當初他懷著點兒不好的念頭,把她留在了身邊兒,想著喂胖了就剝皮,沒想到喂著喂著反倒給自己喂進去了。隻是現在不想著剝皮了,還是在想著喂胖,昨日抱她的時候總還是覺得輕飄飄的,骨頭架子硌人。

  龐氏一大早帶了幾匹緞子,趕在夏侯召出門之前將他攔住,身側跟著的正是龔映雪。

  龔映雪目光歉意的望向木宛童,木宛童渾不在意,龔映雪若是能真的嫁給夏侯召,她反倒要讚歎龔氏與龐氏好手段。

  若不是龔氏腿腳不便,又實在因夏侯召昨天擢升郡王一事悲喜交加,今兒想必就是龔氏帶著龔映雪前來了。

  龐氏先客客氣氣的同夏侯召請安,將幾匹緞子呈上去,甚至在夏侯召冷戾的眼神中行動自若。

  “阿召,母親今日前來,別無他意,不過是想要恭賀你罷了,古往今來,爵位升一級都難如登天,你為全家帶來了榮光,母親實在為你驕傲。”龔氏笑容慈愛,不知道的以為她對麵坐著的是夏侯博。

  夏侯召搖了搖手中的劍穗,威脅的意圖十分明顯“我母親都去世二十餘年了,想必不會借屍還魂。”

  龐氏將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好吧,她不說這些了,你把劍收回去,咱們談點兒別的。

  龔氏又端起笑意,拉著龔映雪的手過來“你瞧瞧,這是你的表妹,想必是未曾見過,生的討喜,至今還未曾出嫁。”

  龔氏深諳男人的劣根性,都是喜新厭舊的東西,無論妻子多麽貌美,總有厭倦的一天,想要另尋新歡。就算木宛童美貌無雙,這麽久了,也該膩了,偶爾換換口味也是好的,龔映雪雖生的不如木宛童,但好歹新鮮不是?

  夏侯召聽這龔氏說話,心裏覺得煩躁“沒嫁就給她找戶人家嫁了!帶我這兒來礙眼做什麽?難不成想把她嫁給我?也成,那你明兒來給她收屍!”

  木宛童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夏侯召那麽聰明,分明就是聽出龐氏話裏的意思了,卻直愣愣的懟回去,絲毫不給留情麵,龐氏那樣一個好麵子的深閨婦人,想必是沒吃過這樣的虧。

  龐氏的臉果然脹的通紅,有些手足無措的意味,龔映雪低著頭,卻掩蓋不住臉上的笑意,這夏侯召當真是個極有意思的人呢。

  夏侯召見木宛童十分不給麵子的笑了,偷偷去瞪了她一眼,木宛童抿抿唇,將笑意憋了回去,招手裝作不知道的模樣教龔映雪過來。

  “龔姑娘多大了?”她笑意盈盈的問道。

  龔映雪則裝作羞赧“今年十八了……”

  “是該找戶人家了,你放心,這偌大的鄴城,總不能連個可心的夫婿都給你找不到,喜歡什麽樣的你隻管說,讓你表哥去給你找!”木宛童像是壓根兒就未曾與龔映雪通過氣一般的好言道,私下裏輕輕踢了踢夏侯召。

  龔映雪也是繼續假裝羞澀的垂著頭,聲音細弱蚊鳴“但憑宛姑娘做主。”好像前幾日來明裏暗裏給木宛童通風報信的人不是她一般。

  夏侯召被木宛童不輕不重的踢了一腳,頗有些無奈的看向她,眼神裏卻帶了寵溺。好端端的,他又認下個表妹,好吧,找找找,給這個妹妹找個好夫婿,別總來他麵前晃蕩,惹得厭煩。

  他瞧著那個高什麽稔就不錯,還是個侯爺,最好這個便宜妹妹能牢牢的拴住高稔,別讓那個人有事沒事的惦記木宛童。

  他淡淡的瞥了眼龐氏“既然都求到這兒了,那我便費心給她尋個好人家,總歸不會太差。”

  夏侯召說得不會太差,那必定是萬中之一的好,龔映雪大喜,露出一對小酒窩,連忙跪地謝他“多謝郡王,多謝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