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作者:妙一      更新:2020-07-11 01:31      字數:5099
  顧崢咄咄,還在發問:“說!我要你發誓!如果,你有一點半分的虛假謊話,我不僅立馬把你謀殺親夫的罪名全給抖落出來,你這條命,甚至幾生幾世的命,都不得善終!”

  “……發誓!”

  ※※※

  徐茜梅顫顫地閉上了眼睫毛,臉上的淚珠兒橫七斜八,糊得上塗的胭脂都已經花了。

  事實上,她已經後悔了。

  她的後悔,是從親手殺了丈夫程文斌開始;她的後悔,是從每日裏噩夢不斷,那死鬼丈夫不停向她索命開始;

  顧崢猜想得沒錯,她是有恨的。應該說,恨一個人,總要找點理由,可是她又拿什麽理由去恨一個視她為親姊妹,不,甚至對比親姊妹還好的表姐……

  她討厭顧崢一副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生來就什麽不愁,總是以一副救世主的樣子在她跟前。她需要顧崢的幫助,卻又覺得這位表姐對她的幫助令她厭憎,不禁悲從中來。哪怕她不是真心實意的呢?或者隻做做樣子?

  顧崢道:“你救了我女兒苗苗,沒有你,她那次差點就被水淹死了。而我呢,在很小時候,有一次中了蜘蛛的毒,也是你幫我一口一口將腿上的毒吸出來……我真真看不懂你了!”

  “說你壞呢,你偏又做出這些‘壯舉’來!說你是個好心腸呢,可卻又偏偏……”

  “所以,我今天要你起誓,用你幾生幾世的命來起誓,用你丈夫的冤魂起誓,這麽些年,你到底還幹了什麽?”

  “……說!”

  .

  徐茜梅:“……表姐,我是很想說,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一個字也聽不懂!”

  “啪”!一個大耳光子便對準女人的右側小臉扇過去。

  “現在,可聽不聽得懂我在問你什麽?”顧崢淡淡地挑眉,麵無表情。

  徐茜梅:“我說了我聽不懂……”

  “啪”,又是一大耳刮子。

  顧崢依舊微微一挑眉。“現在,還是聽不懂?”

  “你打吧!你好生打!”徐茜梅道:“反正從小到大,我就一直被你壓著踩著的,現在,還被你打,又有什麽可稀罕的!”

  “啪”!

  顧崢這一巴掌更是狠了。女人身子被扇得一晃,搖搖欲倒,她還是強撐著站起身。口角的鮮血絲開始溢出來。

  顧崢冷眉淡眸地,又說:“我明白了,看來,也不用多審問了……”

  “確確實實,你曾經想置我於死地,你將我的信給掉了包,害得我和我丈夫勞燕分飛,一分就是那麽多年;你也應該是暗暗覬覦他的,要不然,你也不會幾次三番明裏暗裏各種挑撥離間……”

  “嗬,真是好奇怪,我現在居然覺得很放鬆,曾經,我還抱著一線希望,心想,你雖有嫉妒有小心思,可不至於那麽齷齪不要臉,那麽下賤卑劣、心腸歹毒……”

  “真好!可算是可以讓我放下了!”

  “你放心吧!我呢,既不準備把你拿去報官,也不打算折磨你、報複你,我就要你這樣看著我,始終被我踩在腳下,讓你一輩子嫉妒到死吧!”

  徐茜梅哭得肝腸寸斷,呼吸急促。“對不起,表姐,真的很對不起……”

  “我錯了!事實是,從小到大,我始終在找去討厭你的理由,可是,找來找去,你為什麽總還是要對我那麽好,而那些好,不僅僅是在於吃的穿的,用的戴的,一次次幫我出頭,幫我解決我和母親在徐家的困難事,並看著我在那個府上日子不好過,總想方設法幫我謀劃主意出頭……”

  “我想恨你,真的很想恨你,很想,可是……”

  “那些信,也就是表姐夫寫給你的那一封封家信,我是掉了包的——我當時隻想著,這下可好了,你也當不成王妃了,你和他離了,那麽,咱們等於是平起平坐了,至少身份上是這樣的……”

  “日後,你潦倒困窘之時,說不定會有求於我的,那樣,我也終於可以在你跟前風光體麵一回……”

  顧崢一個大耳光接著又甩過去。“怪不得呢!可怪不得!……怪不得你和你相公初來汴京城,那麽大手大腳,既送我這樣,又送我那樣的,五百兩銀子的黃玉簪,你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原來是如此……”

  她依舊是無情無緒,淡淡地說。

  “是!”徐茜梅手捂著被扇得又紅又腫的臉頰,說:“每當你潦倒落魄陷入困境之時,看著昔日曾經風風光光、高高在上的表姐你——而我,則像你曾經往常施舍東西給我時的那種體麵感覺,不知有多美妙呢!”

  “你說去萬壽山路過那河水橋時候,是,我當時是想至你於死地,因為那算命的老不死說了,我這輩子,都會被你壓著,因為你是鳳凰命格,而我呢,嗬嗬,我——”

  她頓住了,胸口一陣陣苦澀如黃蓮水反了胃,不斷上湧。

  顧崢:“你還果真是賤!我就納悶好奇,你的心到底是拿什麽做的?去潲水桶裏泡過嗎?你讓我覺得惡心!”

  徐茜梅不疾不徐,又道:“嗬嗬,你問我是不是覬覦你夫婿……覬覦兩個字說得可有多難聽……是的!”

  她悵然抬起眼眸,視線恍恍惚惚,看著窗外寒風中飄搖不停的臘梅樹,“我曾也喜歡過他的,對他也是一見鍾情……那時,也跟你一樣,去他的小攤找他寫對聯,找他給我畫像,總是想接近他,看見他,纏著他……”

  “可是,我到底沒你那樣的勇氣和毅力,或者說,我對他毫無自信可言,他人雖長得漂亮,是我所見過這世上最英俊最好看的男人,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他為什麽會那麽窮?為什麽出生會那麽貧賤?……”

  “二則,我對我自己也沒信心的,我是窮怕的人,因為我清楚知道,愛情是回事,婚姻女人的前程又是另一碼……我可不能耽誤自己大好的青春年華,不可能像你那般傻裏傻氣去冒險、去試錯……一步錯,就是萬步輸,我當時是想要一個實惠便利的婚姻,實實在在,能夠給我帶來利益好處的婚姻……可是啊,表姐!”

  說著說著,徐茜梅憤憤轉過身,向著顧崢的臉,哭著傾訴:“為什麽?為什麽老天一路總在眷顧你!你運氣真是太好了!他原來是一個王爺啊,是個皇子!……嗬!”

  她閉著眼睛,從胸口處重重深籲了一口氣:“天呐!你可曾知道,後來,我需要消化這一殘酷事實真相時候,是怎麽度過的,又有多麽多麽的艱難……”

  如果,當初她也和顧崢一樣,有那樣的出生縱容她去揮霍,去瀟灑奢侈追逐愛情,又有那樣一個好父親寵溺到、不惜一切代價,就是個男人都會捆到她的麵前……那麽,今天的結局會不會和表姐顧崢兌換過來?

  原來,她的命,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是錯的。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身體正在休養中,所以最近更新有點忙。不過馬上要完了。

  第88章 危在旦夕

  徐茜梅最後走了,離開王府。

  在對她的事情上,顧崢既沒表現大度寬容,也沒有追究的任何跡象。

  她坐在閣樓小窗前,以手支肘呆呆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個小宮女打了門簾子進來。“王妃,徐姑娘來了,說要見你……”

  須臾,徐茜梅穿著繡海棠花的桃紅色襦裙夾襖,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走到她麵前,一跪,磕頭流淚不止。“表姐,我就要走了,我發誓,你放過我這一次,以後,我離開了這兒就再也不打擾您和王爺表姐夫的清淨了……”

  顧崢眼睫毛低低垂著,頭也不抬,聲音含些許疲憊。“我的那些信呢?”

  徐茜梅一怔。顧崢:“我的那一封封被你所掉包藏起來的、我相公曾寫給我的家書……”

  又是兩盞茶功夫。徐茜梅囁囁嚅嚅,也不知從哪兒,找出了原先裝信的一四四方方紅木小匣子。“表姐……”

  她又緊張忐忑地跪下,手托著匣子高舉到顧崢麵前。顧崢顫著手,遲滯地,凝重地,將東西接到了手裏。打開了匣子,豁然,臉色一白,下頷抖動著……全是灰燼。裏麵的那些家書和信紙已背燒得幹幹淨淨。顧崢深籲了一口氣,她猛地又揚起一巴掌,那巴掌,高高舉起,這一甩過去,女人的臉很可能馬上開花的力度。徐茜梅把頭本能地一偏。“表姐!”

  她大叫著,驚慌恐懼哭啼著。“我錯了!真的錯了!”

  顧崢笑了,嘴角弧線般上揚,巴掌終落了下來。不是落到徐茜梅的臉上,而是半空中停了停,無力地垂下。忽然就在這一刻,她覺得這眼見的所有一切都是虛茫。一陣風從窗戶縫溜進,正好揚起木匣子中一粒粒紙灰。原來,還有一些殘紙碎片是沒有燒透的,已經模糊得不能再模糊,卻上麵依稀可辨零星碎語,“思往事渺茫茫不堪煙夢,多少回,無邊恨苦澀酸辛”、“這是為夫生平第一次遭遇的挫折傷心事,心堵得不知是好,原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顧崢眼淚泉湧而出,她全身一震,拚了命伸手想去抓那些其餘被風吹走的碎紙殘片,然而,風太大,又涼薄凶猛得很,她越是想抓,偏越是滿屋紙屑灰燼飛舞得快。那些伺立在旁的宮女們也忙去幫著關窗的關窗,幫她的抓的幫她抓,折騰了好半天,顧崢手中卻還是緊緊拽著一片殘存的碎紙,上寫,“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她的笑,像是豁然明白什麽,醒悟什麽。

  她對徐茜梅道:“你滾吧!從即刻起,離開王府,我不要再見到你,最好,咱們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

  晉王周牧禹離開京都去了河北已有兩月餘,天寒地凍,朝廷一片肅然緊張,他卻遲遲沒有家信送回。

  徐茜梅也離開了王府,她走時,顧崢給了她幾百銀子,命一宮女送過去。還是死也不見,無論徐茜梅怎麽哭哭啼啼,想再找顧崢說些其他話語。顧崢隻讓宮女傳遞了一個意思:“我對你已是仁至義盡,這幾百兩銀子,權當我對你救了我女兒苗苗,和曾經的那些姐妹患難恩情……”徐茜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一口一個的“表姐”,差點哭暈倒在地。宮女送她出王府門,她一步三回頭,最終,好半晌,才把牙一咬,肩上斜挎行囊包袱,頭也不回,邁出王府的大門口。

  徐茜梅邊走,自覺這一生到頭來,也算是自己把自己作死。唯一心裏所念想的,竟是她丈夫程文斌,她突然發現,從前,沒覺她那死鬼丈夫有多好,可如今,那死鬼丈夫的好,統統冒煙似地冒在自己的眼簾視線中……

  “娘子,你冷不冷,餓不餓?”

  “娘子,你別生氣了,好嗎?”

  “娘子,我錯了!”

  “娘子……”

  徐茜梅緩緩閉上眼睫毛,成串成串的淚珠子,在漫天風雪中,早已凍糊了兩腮,揩了一臉還滿。

  .

  元正三十二年的臘月,顧崢在王府日益提心吊膽,眼看著怎麽等,怎麽盼,戰報和家信始終送遞不到京裏,終於有一天,有小兵官吏快馬加鞭,十萬裏加急,連夜趕回京都。

  “王妃,不好了!晉王殿下身負重傷,幾天幾夜昏迷不醒,軍醫時時救診,還是醒不過來,可能,可能怕是再也回不回來了……”

  轟地一聲,仿佛晴天霹靂。

  當時,顧崢,還有女兒苗苗,以及婆婆周氏等正在王府舉行著小年的灶祭活動。十二月盡,要淨庭戶,換門神,掛鍾馗,釘桃符,貼春牌,以祈新歲之安。整個王府忙得不可開交,顧崢腳踩著一木梯子,她手拿著一張張剛剪的窗花,忙著往窗戶上貼,因為,這窗花既是她親自剪的,又親自貼上,那麽,祈求平安心願,才能更顯靈驗。可卻沒想,象征平安寓意的窗花才剛貼上,一陣風過,呼啦啦地,窗花紙就被吹落下來。

  她爬下梯子,和婆婆周氏相視一眼,這窗花貼不穩,不是什麽好兆頭,婆媳兩心頭都暗覺不祥。果然,噩耗傳來,顧崢差點暈了一暈,宮女萱草等急忙扶住她:“王妃!小姐!”

  婆婆周氏隨即也病倒了。“顧崢呐!”

  周氏算得上也是一個非常堅強沉得住氣的女人了,她把顧崢的手拉著,躺倒在病床軟榻。“其實,咱們早該有這些心理準備的,是不是?”

  “昨夜圓非今夜圓,卻疑圓處減嬋娟,一年十二度圓缺,能有幾多時少年。”

  周氏又歎,“這才是人生,最最真實殘酷的人生,有無常,有戰爭,有禍亂,有生離,也有死別……”

  “我人已經老了,他有什麽三長兩短,大不了,我跟著他去,也沒什麽的,總歸是也沒幾年活頭,可是,你又該怎麽辦?才三十不到,女兒還那麽小……”

  顧崢淚如雨下。“母親……”

  周氏把顧崢的手拉著,緊緊地拉至胸口前。“他死了,總歸是為了朝廷國家而戰,而了千千萬萬黎民百姓而身亡,可是你……這對你,真是太太不公平了!”

  周氏說著,閉著眼睛,又是搖頭,又是劇咳狂嗽。

  顧崢道:“娘,我想要去找他!”

  周氏豁然睜開眼皮,大震。“你說什麽?”

  顧崢:“我說,我要去河北,我要去邊關,我要親自去找他!”

  “就算……就算以後真成了一個寡婦,至少,讓我去看他最後一眼,哪怕看不了最後一眼,也送不了他,但是,我起碼也要將他給親自送回來……”

  哪怕送回的隻是屍身,隻是冰冷、沒有氣息的屍身……

  ※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顧崢收拾著包袱行囊,一邊默默悄悄地、無聲流淚,一邊腦海不停重複回憶起男人曾信上被燒成灰燼後、餘留下的殘言片語。

  丫頭萱草牽著小郡主苗苗,在旁看著她忙上忙下,時不時前去幫忙,問:“小姐,您真的要去了嗎?實在是太危險了!要不,還是讓我一路陪著您吧!”

  她和顧崢從逃亡到京都,一直就還沒分開過,萱草很不放心。

  顧崢微笑,極力強收眼淚。“不用了,你就留在王府裏,好生呆著,我把苗苗,還有我婆婆全托付給你了!”

  “——小姐!”萱草又哭又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