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作者:李思危      更新:2020-07-11 01:00      字數:3585
  到了山腳,他們又換乘了上山的巴士。

  山路蜿蜒,盤旋而上,蒼翠逐漸染上白霜。

  返老還童的陸勝男發現自己多了個隻有小時候才有的毛病——暈車。

  她一路都在幹嘔,陸熙平隻有小心翼翼地伺候。

  有熱心大媽遞來個橘子:“小夥子,給你妹妹剝個橘子。”

  陸熙平一句謝謝堵在嘴邊,你妹!

  斜後排的謝翡忍不住笑出聲,想起某次逛商場,有人將他和鬱離認作父子的事。他偷覦了眼旁邊的胡子大漢,見對方臉色很臭,很有可能是和他產生了一樣的腦電波。

  到了上行索道正好五點半,排隊的人特別多,等他們坐上纜車,天已黑了。

  景區每輛纜車前後都嵌有四盞照明燈,謝翡隔著玻璃朝後望,就見點點星火漂浮於夜色中,宛如頭頂星河,讓他有種置身宇宙的錯覺。

  可惜越往上霧氣越濃,漸漸什麽也看不清了。

  但謝翡忽然一陣恍惚,生出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這份異樣一直維持到他抵達露營平台才消失。

  寬闊的平台上擠滿了帳篷,幾步就有個烤火點,溫度沒比山下低太多。也不知景區的人用了什麽方法,能在零下十度的氣溫中保持火種不滅。

  謝翡搓了搓手,拉緊身上的衝鋒衣,“找個東麵防風的空地,先搭帳篷吧。”

  剛說完,他就見一旁的燕來眼睛失焦地呆站著。

  “燕先生?”謝翡在對方臉前揮了揮手。

  半晌,燕來甩了甩頭,“我又看見他了……”

  “誰?”

  “我畫過的那個黑衣男人。”燕來瞟了眼不遠處的白焰,壓低了嗓子說。

  謝翡怔了怔,隨即有些急切地問:“你看見什麽了?”

  而身側的鬱離,也在聽到燕來所說後猛然轉頭。

  “我看見……”燕來回想著那一幕殘像。

  白雪山巔,蒼鷹盤旋。

  男人還是那身黑衣,並未撐傘,可燕來依舊看不清對方的五官——就像蒙了層霧,似幻非幻,似真非真。

  “他懷裏抱著個……”

  鬱離霎時僵直。

  “繈褓中的嬰兒?”

  鬱離驟然放鬆。

  “手裏還拿著個細頸瓶,白玉的顏色……”燕來努力描述得細致一些:“好像是在喂奶?”

  “不可能!”鬱離憤而暴起:“我最討厭奶!”

  燕來:???

  作者有話要說:

  湘妃:因為自卑,我受到了孤立

  銀粟:胖,咕

  琉璃:絕不可能是喂奶,除非他還有別的小可愛

  第41章

  “……你?”燕來緩緩打出個問號。

  鬱離立刻僵住, 好在濃密的絡腮胡擋住了他的表情,意識到自己不慎口誤,他心裏一緊, 牽強地找了個理由:“我是說因為我極度厭惡奶這種東西,整座山頭都別想找到一點, 就連哺乳期的母獸也被通通趕跑了, 他哪兒有奶可喂,分明是瓊漿玉液!”

  燕來無意識地發出個單音:“啊?”

  鬱離隻當他不信, 冷聲強調:“你說的那一幕我也記得, 當時我就在旁邊盯著, 還能有錯?”

  “鬱先生和他認識?”燕來震驚,這位年紀輕輕的大明星到底活了多久?不過他最急於想知道的卻是另一件事:“他是誰?”

  “一個騙子。”鬱離忿忿,察覺謝翡探究的視線, 心中愈發慌張,恨不得堵住燕來的嘴,咬牙說:“你問那麽多幹嘛?讓你幹活也不動, 是不是想偷懶?”

  見鬱離這副樣子,謝翡還有什麽不明白, 他雙眼微微眯起, 心說原來鬱離還是被洞府前主人給養大的,有這麽一層倫理關係在, 他之前以為的曖昧應該是錯覺,或許隻是身為長輩的寵溺,和作為晚輩的依賴。

  但見鬱離都快原地爆炸了,他也不敢再撩虎須, 便打了個圓場,“聽說晚餐七點半就停止供應了, 我們趕緊搭帳篷吧。”

  他們攏共帶了四頂帳篷,陸勝男單獨一頂,陸熙平和燕來打擠,原本白焰也是一個人睡,但在鬱離見到阿福一飛進帳篷就往謝翡睡袋裏鑽後,氣得再次將它扔給了外國友人。

  等鬱離返回帳篷,就見謝翡抱膝坐在睡袋上,頭頂掛了盞汽燈,燈光盛在他含笑的眼睛裏:“阿福哥不在這兒住了嗎?那今晚就隻有我們倆睡了。”

  鬱離先是一呆,接著身體急速升溫,總覺得謝翡這句話、甚至此刻的表情都有無限深意,好像在暗示他是有意為之。

  鬱離強作鎮定地警告:“你可別想趁機做什麽。”

  見謝翡麵露茫然,他又恥於說得太直白,於是繃起臉:“我出去轉轉,你自己好好反省。”

  謝翡還真地反省了一下,得出自己完全沒有錯處的結論,又打好了待會兒該如何認錯的腹稿,可他等了半個小時,鬱離還沒回來。

  已經七點過了,謝翡摸了摸扁扁的肚子,隻好先去吃飯。

  露營平台不遠就有一座寺廟,提供日常餐食,謝翡到時隻剩最後幾個菜了,他隨便都要了點兒,端著盤子找到幾個同伴,發現同桌還有個濃眉大眼的和尚。

  “小施主,這個點才來吃飯啊?”和尚笑著問。

  謝翡也回了個笑,“嗯,等我哥呢。”

  其餘幾人都快吃完了,紛紛問鬱離呢?

  謝翡坐了下來,“他說要出去轉轉,沒事,反正他不吃晚飯。”

  話音一落,原本趴在白焰頭頂的阿福就飛到了他肩上,謝翡懶得管它,實在餓得不行,也沒心思嫌棄飯菜味道差了,悶頭就開吃。

  “轉轉不錯,今天寺廟會開放說法堂,八點還有一場法會。”晚上山裏黑燈瞎火的,和尚便認為少年的哥哥是去廟裏轉了,“說法的是我們方丈,修為高深,大家可以去聽聽。”

  白焰當即表現出興趣,身為外國人,他對於異國的傳統文化都很好奇,便與和尚聊了起來。

  謝翡聽了一耳朵,才知道寺廟始建於隋朝,如今已有上千年曆史了。

  當和尚提到第一任方丈時,謝翡忽聽小若蚊子哼哼的聲音自耳畔響起,“那位方丈是個好人,要不是他,老大估計都餓死了……”

  謝翡側頭看了眼貼在他脖子上的阿福,小弧度動了下唇,“怎麽回事?”

  “唉,我也是聽老大自己說的,具體不敢講,總歸就是自然條件發生了巨變,他找不到吃的,餓得奄奄一息,被那位方丈撿回寺廟,當寵——”阿福及時收聲:“反正就被圈養了二十多年,您懂的。”

  懂,不就是被當寵物嗎?

  “你們以前……我是說洞府最初就是在這座山上?”謝翡捂著嘴小聲問,他想到纜車上忽生的熟悉感,以及燕來所見到的場景,愈發相信自己就是洞府前主人的轉世。而他整日都在村子後山上上下下,卻從未覺得親近,今天初到這裏便心生異樣,遂如此猜測。

  “對,我們住在主峰頂,但整片山頭都屬於我們的地盤。”

  他們目前所在隻是海拔一千多米的小峰,主峰則有三千多米高,得坐另一條線的纜車。不過每年十一月末起,主峰都會封山。

  “那客棧怎麽搬去了夕寧村?”論風水,顯然千機山更好。

  “說來也是意外。”阿福細細歎了口氣,吹得謝翡耳朵發癢,“當時老大被人追殺,滿山林子亂跑,一直跑到村子後山,機緣巧合解開了洞府封印。我們當然也想搬回來,可那時外界沒有靈力,洞府中殘存那點兒還得用來維持我和湘妃的人形,老大也無能為力,隻有先待著了,誰知一待就是上百年……”

  “追殺?”謝翡感覺不可思議,才聽見鬱離被當寵物養,又聽見鬱離被追殺,所以鬱離變回原形那些年過得到底有多慘?

  “世道亂,都是些為了錢喪良心的偷獵者。”

  謝翡還想再問,忽聽遙遙傳來幾聲古樸而雄渾的鍾響,身旁的和尚站起身,“法會要開始了,各位施主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白焰和燕來跟著和尚一塊兒走了,陸家兩人覺得冷不願意去,而阿福在聽說謝翡打算去找鬱離後,便找借口溜了。

  回到帳篷,鬱離仍不見蹤影。

  謝翡圍著露營平台找了一圈無果,便沿一條石階往上,試圖碰碰運氣。

  平台的燈光透了過來,照出石階兩側堆積的白雪,和寒夜下銀裝素裹的山林。

  吸一口氣,能冷到肺裏。

  漸漸的,身後人聲越來越小,光線也越來越暗。

  謝翡猶豫了下要不要折返,可剛才吃飯時太急,又和阿福聊天分了心,導致現在有點兒消化不良,索性再走一會兒消消食。

  他打開手機電筒照明,估摸五分鍾後,在山道旁一處小觀景台上發現了鬱離。

  對方的背影幾乎融入黑暗,若非謝翡眼尖,還真就錯過了。

  估計是被光線所擾,鬱離轉了過來。

  “哥,你——”

  謝翡驀地一愣。

  借著燈光,他恍惚看見了鬱離眼中來不及收回的情緒,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但鬱離很快垂下眼,再望過來時已恢複如常。

  謝翡微抿起唇,並不認為自己所見是錯覺,懷疑是不是故地重遊,勾起了鬱離記憶中一些晦暗往事。

  他幾步走到鬱離身旁,很想說你別不開心,出口卻是“你站在這兒幹嘛”。

  “隨便轉轉。”

  “哦。”

  兩人同時沉默,四下無聲。

  半晌,鬱離問:“不冷嗎?”

  謝翡這才感覺到暴露在外的右手冷得快麻掉了,忙將手機塞回兜裏,另一隻手捏住凍僵的小指。

  黑暗霎時降臨,隻有明月和星光。

  寂靜中,謝翡聽見了拉鏈拉開的聲音,接著是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聲,再然後肩上就多了件混合著檀香與青竹氣息的衣服。

  “你連冷都不知道?”鬱離語帶嘲諷。

  一隻手橫伸過來,握住謝翡的右手,妖力化作縷縷熱氣鑽入皮下,讓他有種浸泡在溫水中的愜意。

  謝翡轉頭看向身旁的人,卻隻能看見對方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