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作者:李思危      更新:2020-07-11 01:00      字數:3549
  “……”

  原來還真是隻咕咕day。

  “那阿福哥他們也知道嗎?”

  “低等妖物,指望他們知道個什麽?”

  “……”

  謝翡一麵想著這些妖未免太接地氣了,一麵被鬱離扯著袖子拽進浴室。

  水龍頭一開,自來水汩汩湧出。

  鬱離抓住謝翡的右手放到水下衝洗,拇指用力揉搓著對方手背,直到嫩白的皮膚泛紅,他才緩了力道。

  壓了幾滴洗手液後,鬱離再次覆上謝翡的手,一圈一圈、輕輕打出泡沫。

  從手心到手背,再到修長的五指,裏裏外外,無一錯漏。

  謝翡微微有些臉熱,他偷瞄了鬱離一眼,見對方垂著眼,認真得好像在實驗室做研究,心中更覺異樣。

  但他什麽都沒說。

  浴室裏浮動著濃鬱的檸檬香,還有涓涓流水聲。

  等到聲音停下,鬱離扯了張粉紅色的毛巾幫謝翡擦手,抬眼命令:“另一隻手給我。”

  謝翡隻掙紮了一秒,默默遞出左手。

  雙手洗淨,鬱離從櫃子上找到管護手霜扔給謝翡。

  雖說謝翡沒有這個習慣,卻也不會拒絕對方的好意,他擠出一點乳液抹在手上,好奇地問:“雞妖有什麽特異功能嗎?他早上會打鳴嗎?”

  鬱離嗤笑:“你怎麽不問他能不能下蛋?”

  謝翡振振有詞:“他是公雞啊。”

  “……”

  鬱離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你看外麵有什麽?”

  謝翡狐疑地走過去,不確定地說:“花、草,月亮?”

  “他所見的和你不一樣。”鬱離雙手撐著窗台,微閉著眼睛感受撲麵吹來的夜風:“雞妖保留了遷徙鳥類的本能,可以感應到特殊的磁場,眼睛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事物。”

  “……鬼?”

  “不是。”

  “那是什麽?”

  “都說是磁場了。”見謝翡實在不懂,鬱離不耐地“嘖”了聲,“比如十年前有一對情侶在院子裏重逢,他或許能見到當時殘留的景象,如果理解不了,你可以當做時光回溯,曆史重演。”

  謝翡似懂非懂地點頭。

  “不過以他的能力,頂多隻能見到百年上下的,而且……”鬱離噙著幸災樂禍的笑意:“除非在靈氣充盈的地方,否則他的身體會很難受,要是一直沒人幫他疏導血脈,他甚至會有失明的風險。”

  “那你會幫他嗎?”

  鬱離冷冷瞥來一眼。

  謝翡無所畏懼:“你們不是同類嗎?”

  鬱離的臉色總是說變就變:“怎麽,你又當我是雞妖了?”

  “哪兒能啊。”謝翡手一撐坐上窗台,哄著對方說:“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原形是什麽,但一定很厲害。”

  鬱離冷哼一聲,隔了會兒才回答他上一個問題:“看心情。”

  兩人之間安靜片刻,謝翡又問起一件事:“鬱先生,那世上到底有沒有鬼?”

  鬱離扯著嘴角笑了:“當然有,你身後不是嗎?”

  謝翡頭皮一麻,下意識向後看,當然什麽都沒見到。

  他回過頭,就對上鬱離探究的視線,對方似笑非笑地問:“你怕鬼啊?”

  謝翡以前不怕,因為不相信,“如果它們真實存在,正常人多少會有一點害怕吧?不過也還好,反正我看不見。”

  “人界和冥界並無交集,但有人天生陰陽眼,他們就能見鬼。”鬱離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你想看嗎?我可以幫你開眼。”

  “不想,謝謝。”

  鬱離半眯起眼,“你果然害怕。”

  謝翡懶得反駁,悠哉哉地晃著小腿:“這麽說,你能見鬼了?”

  鬱離矜持中帶著得意,“隻要我想,就能看見。”

  “鬼和過去的景像應該怎麽區分?燕先生肯定以為他見鬼了。”謝翡突然想到燕來似乎很害怕湘妃,或許並不隻是因為牆上的照片,而是對方見過很久以前的湘妃,並被他誤認為是鬼。

  “警告你離他遠點兒。”鬱離神情不快:“我不喜歡從你身上聞到陌生妖的味道。”

  “那我現在是什麽味道,阿福哥的?湘姐的?”謝翡回憶起剛剛在浴室裏的一幕,自言自語:“應該都是你的味道吧?”

  鬱離表情瞬凝,從脖子到耳朵都染上了薄粉。

  他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能憋出一個字,隻將謝翡扯下地,直接推出了門外,並重重關上門。

  次日快到中午,謝翡為兩位女住客辦好了退房手續,就見到了背著雙肩包的燕來。他當即就想,難道公雞也會睡懶覺嗎?

  燕來哪兒知道他在想什麽,有些尷尬地“Hi”了聲,“昨晚……我會保密的。”

  謝翡霎時領悟對方的暗示,燦爛一笑:“謝謝。”

  燕來踟躇片刻,還是沒按捺住好奇心,“他真的住這裏嗎?”

  “偶爾。”謝翡無意繼續這個危險的話題,反客為主:“燕先生要出去嗎?”

  “對,我要去紹陽鎮,下午回來。”

  “那祝你行程順利。”謝翡指了指大堂角落的雨傘架,“天氣預報說今天可能會有陣雨,燕先生帶把傘吧?”

  燕來嫌麻煩,又不太好拒絕謝翡。

  他的為難被謝翡看在眼裏,於是體貼地改口:“不過帶傘不方便,要是遇上下雨,在鎮上買把傘也行的。”

  燕來心下微鬆,聽謝翡問要不要送他去村口,忙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太麻煩你了,我自己去就行,也不遠。”

  謝翡一笑:“那好吧,下午見。”

  燕來腳步輕快地出了門,其實昨晚上他還熬夜了,淩晨四點才睡,可今天起床後並沒有以往的倦怠感,反倒神清氣爽。

  他隱隱察覺應該和這間客棧有點關係,但具體又說不上來。

  或許,他可以多住一段時間?

  燕來走到村口的車站,上了輛通往邵陽鎮的大巴,一路上聽著音樂,轉眼就抵達目的地。

  作為南山市本地人,燕來還是頭一回來紹陽鎮,他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商業氣息濃厚的街道,忽然就有些興致索然。

  燕來找了家飯館,填飽肚子後便漫無目的地逛起了鎮子。

  鎮上有諸多老建築,曆經數百年風雨,依舊矗立在時光中。

  他換著角度拍了幾組照片,同步更新微博,不知不覺已來到了內城河畔。

  千年前,這裏曾是一條古運河,但隨著時代變遷,古運河也淪落成一方景點。

  有戴著草帽的鎮民坐在烏篷船上問他要不要搭船,燕來剛想問價,船夫就像被橡皮擦抹掉一般,瞬間消失。

  明明前一秒還豔陽高照,這一秒已是日頭沉落。

  夕陽下,碧綠的河水被染成了鮮血的紅,河麵漂浮著一具具屍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堆疊間幾乎沒有一點空隙。

  燕來這一個月來見過了太多詭秘,它們不同人物、不同情節,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血腥。他僵立當場,隻覺得一隻隻白骨爪從地底鑽出,冰涼堅硬的骨指牢牢攥著他腳踝,試圖將他拖入無間深淵。

  冷汗布滿額頭,燕來抑製不住地顫抖,他的右眼針紮般疼痛,目光卻不受控製地凝聚在一具女屍上,女屍仰麵朝天,有一張燕來曾見過的臉——是那個女學生,那個昨天晚上出現在他房裏的民國女學生。

  “嘔——”

  燕來開始幹嘔,盡管什麽都吐不出來,可他的胃部一直在劇烈抽搐。

  這時,他聽見了一道稚嫩的聲音:“叔叔,你生病了嗎?”

  燕來怔了怔,蒙了層霧氣的右眼漸漸清晰,周圍人聲鼎沸,日光依舊。

  回歸現實,燕來這才注意到麵前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穿著鵝黃色的裙子,頭上紮了個蝴蝶結,清澈的眼眸中倒影著他的狼狽。

  他盡力讓自己別笑得太難看,“謝謝,我沒事。”

  小女孩仰頭看了他一會兒,從兜裏摸出塊糖塞給他,轉身跑了。

  燕來愣愣盯著掌心裏的糖,又抬眼望向小女孩所在的方向,那裏有很多與她一樣的同齡人,正團團圍著一座石碑。

  石碑不足一米高,碑上無字,碑前擺放著一束束菊花。

  一個年輕女人站在小朋友們身邊,拿著小喇叭講解:“1937年日寇大舉入侵,他們占領了南山市,並以南山市為根據地向周邊擴張,卻遭到了邵陽鎮軍民的激烈反撲。戰役打了十天十夜,犧牲者不計其數。後來,活下來的鎮民為了紀念那些在戰役中死去的英雄,就在內河畔立了一座無字墓碑,盼望有朝一日,英雄們能夠魂歸故裏。”

  燕來並不是頭回聽說這段曆史,但卻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想到了自己已過世的外婆。

  當年南山市被入侵時,外曾祖父為了保護妻女一個人引走了日寇,從此杳無音訊,而外婆直到死前都堅持每天看報紙,就是希望能從中尋獲她父親的消息。

  “轟隆——”

  一聲驚雷炸響,將燕來拉出回憶。

  他聽見有小孩子問:“李老師,那最後是我們勝利了嗎?”

  “當然,所以你們今天才能站在這裏,聽老師講故事。”年輕女人微笑著說:“快下雨了,我們先去躲雨,大家手拉手,跟著老師走,不要亂跑。”

  一場雨下了半小時,雨停後,燕來也沒有繼續閑逛的心情。

  他默默走到無字碑旁,碑前的鮮花已在風雨中凋零散落,卻無人看顧。

  燕來深深鞠了一躬,又去旁邊的花店買了十幾束白菊,一一擺放在墓碑前,這才轉身朝鎮口走去。

  回程的大巴越靠近夕寧村天色越暗,似乎紹陽鎮的烏雲也隨之跟了過來。

  下車後,果然飄起了小雨,燕來冒雨衝回客棧,剛進前院就撞見正往外走的謝翡。

  少年撐一把紅紙傘,倏然一笑:“燕先生,你怎麽還是淋雨了?”

  燕來站在原地沒動,任憑雨點打在他身上。

  他的眼中沒有了院子,也不見客棧,而是一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