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
作者:
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2973
掃墨搖頭歎息,他還以為幾年過去,羅雲瑾飛黃騰達,對皇後的感情應該早就變淡了,沒想到羅雲瑾還是執迷不悟。
羅雲瑾抬起頭,似乎沒看到眼前的掃墨,掙紮著站起身,踉踉蹌蹌往前走。
看守的金吾衛連忙拔刀上前。
掃墨攔住金吾衛:“聖上吩咐過了,不必攔他。”
金吾衛拱手應是。
掃墨舉步跟上羅雲瑾,看著他一步一步搖搖晃晃走出牢室,心裏默默道:出了這個牢室,羅雲瑾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真是可惜。
牢室外守衛的金吾衛看到一身血腥味的羅雲瑾走了出來,也都紛紛拔出佩刀,吆喝著撲上前。
羅雲瑾視若無睹,繼續往前走。
掃墨示意金吾衛們退下。
眼下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羅雲瑾也會頭也不回地迎上去。
金吾衛一臉茫然,握著佩刀慢慢退開。
羅雲瑾身上帶著傷,意識模糊,走得不快,下了石階,找準坤寧宮的方向,踉蹌著繼續走。
掃墨跟著他,百無聊賴,淡淡地道:“羅雲瑾,你何必自找死路?”
羅雲瑾眼神飄忽,黑幽幽的眸子不知道望著什麽,神情木然,口中喃喃:“我要見她……我要見她……”
他意識不清,分辨不出自己到底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跟在身邊的內官到底是什麽身份,他隻知道他要回來見她。
掃墨嗤笑一聲:“你身為總督,丟下十幾萬大軍,丟下遼東邊防,隻是為了自己的私欲?你辜負了聖上對你的信任,辜負了天下百姓的期望。”
真是枉費宮中內官對羅雲瑾的一片敬慕愛戴,宦官想建功立業,何其難也!他好不容易為宦官樹立起榜樣,為什麽要功虧一簣?
更何況,皇後壓根不想見他。
羅雲瑾麵色蒼白,鳳眸裏浮起一絲閃動的寒芒,立在長廊下,高挑挺拔的身影踉蹌了幾下,搖搖欲墜。
他一生孤苦,不曾辜負過誰。
他為薛家雪冤,讓薛雲繼承薛家煙火,為了祖父和家族的清名,他這一生都不會恢複身份,他將以羅雲瑾的身份活下去,直到死去。
朱瑄留他一命,他為朱瑄盡忠,整頓司禮監,壓製錦衣衛,和內閣大臣密切配合,改革前朝弊政,為文官平凡,領兵平定遼東,手刃敵寇首領,逼得他們重新稱臣納貢。
天下百姓?那不是他能扛得起的,沒有人關心他的死活,他為什麽要在乎天下百姓的看法?
成王敗寇,弱肉強食,他遊走於其中,無愧於天地,無愧於祖宗。
唯獨愧對於她。
功名利祿,壯誌雄心,他都不記得了,腦中隻有一個強烈的聲音,他要見她!
清風送來陣陣清脆悅耳的鈴音,羅雲瑾腳步蹣跚,接著往前走,身後留下一道蜿蜒的淋漓血跡。
掃墨雙眉緊皺,抬腳跟上他。
……
金蘭用過早膳後,覺得昏昏沉沉的,叫來小滿,讓他去請王女醫。
小滿應喏。
一刻鍾後,王女醫走進內室,為金蘭請脈。
金蘭半靠在美人榻上,含笑問王女醫的醫書寫得怎麽樣了。
王女醫低著頭,右手輕輕抖了一下:“多謝娘娘惦念,已經整理出二十多個脈案了。”
金蘭眼簾抬起。
王女醫躲開她的視線,起身告退。
金蘭坐著出了一會兒神。
小滿捧了盞茶遞給她,小心翼翼地問:“娘娘在想什麽呢?您前天吃的新鮮菜蔬餡的不落夾好吃,今天再讓膳房進一碗?”
金蘭笑了笑:“小滿,你們是不是瞞了我什麽事?”
小滿渾身哆嗦了一下,跪倒在地:“小的不敢瞞著娘娘,小的對娘娘忠心耿耿,絕無欺瞞!”
金蘭歎口氣:“算了,我不為難你們,等皇上回來,我親自問他。”
小滿抬起頭,欲言又止。
金蘭揮揮手:“你下去吧,我想睡一會兒。”
小滿眼圈微紅,爬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金蘭這一覺睡得格外沉,等她醒來的時候,窗前一片金光浮動,已經是薄暮時分了。
天氣晴好,軒窗半敞,風從廊外吹拂進來,滿室花香。
金蘭緩緩閉上眼睛。
其實上個月開始她就有所察覺,找王女醫過來隻是為了求證。
她呆呆地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晶簾外響起腳步聲,玄色常服袍角拂過門檻,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撥開珠簾。
朱瑄走了進來。
金蘭看著他,鼻尖發酸。
夕光從軒窗照入,映在朱瑄臉上,給他俊秀的麵孔鍍了一層淡淡的金暉,他臉上神情沉重,眉頭輕輕皺著,一股沉鬱之氣。
視線落到金蘭身上,他立刻舒展開眉頭,斂去抑鬱之色,唇角輕輕翹起,快步走到榻前。
“醒了?”他輕笑著揉揉她的發頂,嗓音溫柔。
金蘭怔怔地望著他,潸然淚下。
原來朱瑄一直在騙她。
從相遇的那天開始,騙到現在。
第181章 病逝
夕暉漸漸黯淡,幾點燭光跳躍閃爍, 隱約映亮幔帳上滿繡的雲芝瑞草。
朱瑄眸中掠過一絲慌亂。
他手足無措地立在榻前, 抬起手,直接用袖子擦去金蘭臉上的淚水。
金蘭渾身發抖,一把推開他:“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根本沒有什麽夢中相識, 是不是?”
朱瑄垂下眼睫。
金蘭看著他, 清澈的雙眸淚光閃爍:“你騙我……五哥, 你騙我, 我是不是要死了?”
朱瑄手指輕顫, 閉了閉眼睛。
金蘭嘴巴張了張,唇色青白。
朱瑄在西苑的那些話都是哄她的,他隱瞞了太多事情。
她根本不可能在夢中見到朱瑄!
對於朱瑄來說, 少時的過往已經發生, 對於她來說,那一切還在將來, 她不會在夢中結識少年的朱瑄, 唯有等她死後, 她才會陰差陽錯之下回到過去。
他們的人生注定是倒錯的。
從見麵的第一天開始,朱瑄就知道,她活不長。
所以八年前在西苑見到她的那一天,他當晚就打發王女醫去賀家為她診治。
成婚前,他約她在藥王廟見麵, 讓大和尚為她看脈象, 看命理。
她那時百無聊賴, 漫不經心,他卻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他很緊張她,逼她吃那些補湯,隻要她有點頭疼腦熱,立刻宣太醫。
他整晚整晚坐在床邊看她,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似的,夢中驚醒,摟著她不放。
他不許她和賀家人見麵,連她和枝玉寫信都會吃味,天天纏著她,除了去上朝,剩下的時間恨不能和她貼在一塊。
他從來不問她夢裏有沒有見到他,他根本不關心她能不能想起以前的一切。
因為他知道她還沒經曆過那些,她根本想不起來。
他不想讓她生孩子,他說想讓她眼裏隻有他,多疼他一點,他說舍不得她。
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明明知道她活不久,還是執著地等著她,等了她六年,找到她,費盡心機娶她,然後在終將失去她的恐懼中和她繾綣恩愛。
每次溫柔注視她的時候,他心裏在想什麽?
每當她笑著哄他說會一輩子陪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心裏是什麽滋味?
知道自己的妻子即將逝去,知道即使他貴為帝王,也無法挽回她流逝的生命,知道他的幸福美滿終將是鏡中花水中月。
即使如此,他還是要娶她嗎?
而她甚至不能回應他的深情。
金蘭哭得更咽難言。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她寧願朱瑄早早忘了她,寧願他娶一個可以陪伴他一生的妻子,而不是在漫長的等待中受盡煎熬,然後一次次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她讓他在孤獨中等待了六年,現在,她又將從他身邊離去,讓他再度回到淒冷的孤獨之中。
那一天一定快到了。
他最近天天陪著她,變著花樣哄她高興,不許任何人遞帖子求見。
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午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有時候她感覺自己好像不止睡了幾個時辰,明明睡著之前是晴天,睡醒的時候屋外風雨大作,朱瑄靠坐在床邊睡著了,眼圈青黑。
她問他等了多久,什麽時候回來的。
朱瑄總是說:“我剛剛下朝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