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3621
  總之,鄭貴妃雖然走得突然,但是一切跡象表明沒有人謀害她。

  金蘭知道他們檢查不出其他東西,揮揮手讓他們退下。

  掌事太監擦了擦眼淚,給金蘭磕頭:“殿下,自從上回……上回萬歲病了以後,娘娘的精神頭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嘉平帝發病時當眾說出他把和鄭貴妃的感情視作奇恥大辱,鄭貴妃自那以後心灰意冷,一直不怎麽出門。之前她半個月用一次藥,這段時間天天催著宮人熬藥,一碗接一碗灌下去。宮人早就知道會出問題,勸了又勸,鄭貴妃根本聽不進去。

  金蘭感慨萬千。

  宮人進來稟報,司禮監的人來了。羅雲瑾已經知道鄭貴妃去世的消息,派人過來料理喪葬,宮人拿著冊子,開始搬動屋中陳設。

  金蘭攔住掌事太監,道:“貴妃喜歡這些東西,不必撤走,按原樣擺放。”

  鄭貴妃屋中的陳設比她上次來的時候看到的還要奢華,一室珠光寶氣,大屏風雕工精致,人物栩栩如生,桌椅木榻的牙條上都鑲嵌了珠寶玉石,這些應該都是鄭貴妃的心愛之物。

  掌事太監愣了一下,淚流滿麵,哭著應是。

  司禮監的管事太監遲疑了一下,趕回文書房值房,向羅雲瑾稟報:“太子妃殿下說不用挪動貴妃娘娘屋裏的擺設,這好像於禮不合。”

  羅雲瑾坐在書案前批閱奏折,聞言,抬起頭,道:“太子妃吩咐什麽,你們照著做便是,不必來回我。”

  管事太監應喏。

  羅雲瑾放下朱筆,補充了一句:“讓內官監提督太監過去照應。”

  管事太監剛剛起身,點頭應是。

  ……

  在後宮之中屹立不倒數十年的鄭貴妃突然暴病而亡,消息傳出,一片嘩然。

  朱瑄聽說這事的時候,正站在西苑離宮內殿的屏風前和禦醫說話,禦醫告訴他嘉平帝已經傷及肺腑,勸他想辦法趕走張芝。

  他沒說話,門口傳來通稟聲,宮人進來通傳,說了鄭貴妃去世的事。

  禦醫臉色大變,目瞪口呆了一會兒,擦了擦頭上的汗。

  朱瑄神色如常。

  禦醫拱手告退,悄悄籲出一口氣,心道太子爺不愧是儲君,果然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宮人繼續向朱瑄稟報,說太子妃已經去昭德宮幫著打理後事,“千歲爺,禮部的人問,要不要等萬歲啟程?”

  鄭貴妃去世,嘉平帝肯定會連夜趕回宮。內官監那邊暫時沒有挪動鄭貴妃,等著嘉平帝回去見鄭貴妃最後一麵。

  朱瑄唇角輕輕挑了一下,道:“不必了,讓他們照著規矩辦,不必特意等聖駕回宮,皇上身體不適,不會回宮。”

  宮人瞠目結舌,不敢多問。

  朱瑄吩咐了幾句,安排人手處理喪葬事宜,最後叮囑道:“你回去告訴掃墨,一切事務讓內官監和禮部看著辦,不要讓太子妃勞累著了。孤今晚不回去,明天再回大內,叫太子妃自己先安置,不必等孤。”

  宮人應是。

  等宮人離開,嘉平帝的近侍走到朱瑄身邊,一臉為難之色:“千歲爺,您看現在該怎麽辦?”

  鄭貴妃暴病而亡,他們該怎麽告訴嘉平帝這個噩耗?

  朱瑄轉身往裏走,淡淡地道:“孤來告訴父皇。”

  近侍鬆口氣,殷勤地打起簾子。

  內殿伺候的宮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已近遲暮,檻窗前浮動的金色餘暉一點一點冷寂下來,還沒到點起燈燭的時候,殿中光線昏暗。

  嘉平帝半靠在床欄上閉目養神,剛吃過藥,麵如金紙。

  朱瑄慢慢走上前,輕聲道:“父皇,剛剛大內送來消息,鄭貴妃歿了。”

  嘉平帝渾身一震,驀地睜開眼睛,嘴唇哆嗦了幾下,渾濁的雙眸中滿是驚懼和茫然。

  朱瑄站在榻前,俊眉修目,長身玉立,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嘉平帝渾身發抖,就像被什麽抽走精氣神一樣,整個人陡然變得幹癟、虛弱,兩眼無神,死氣沉沉,呆呆地凝望著香幾上溢出縷縷青煙的銅鎏金獅子熏爐,半天沒有說話。

  許久過後,他長歎一口氣,“什麽時候的事?”

  朱瑄道:“差不多巳時三刻的時候,太醫看過了,貴妃是突發急病而亡。”

  嘉平帝緩緩閉上眼睛,渾身還在發顫,喃喃地道:“也好……沒受什麽罪……”

  過了一會兒,他緩過神,睜開眼睛,看著朱瑄,欲言又止。

  朱瑄道:“父皇,不是我下的手。”

  嘉平帝被兒子毫不留情地點破心中所想,瑟縮了一下,神情複雜,眸底閃過惱怒、尷尬和狼狽,沉默了半晌,搖頭失笑。

  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懼怕朱瑄了。

  朱瑄問:“父皇今晚要不要起駕回宮?”

  嘉平帝坐在黑暗中,搖了搖頭。

  貴妃陪伴了他幾十年,從他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孩童到長大成人、成婚生子、慢慢老去,貴妃一直陪在他身邊。貴妃是他的母親,他的姐姐,他的女人,隻要貴妃還在,他就覺得自己是安全的,有人疼寵,有人溺愛。

  現在貴妃走了,嘉平帝忽然發現,原來自己老了,他早已經不是那個遇到難事就躲進貴妃懷裏發抖的孩子,他的孫女已經能走路了。

  他不想回大內。

  朱瑄早料到會如此,臉上沒什麽表情。

  帳幔後傳來窸窸窣窣的碎響,宮人手持蠟燭,一一點亮殿內的壁燈,昏黃的燈火如水一般慢慢蕩漾開。

  朱瑄看著映在榻前鑲金牙條上的燈火,緩緩地道:“貴妃的喪葬事宜,禮部會照著章程辦,我不會插手管。父皇想追封貴妃,我不會阻攔,日後父皇想讓貴妃祔葬……”

  他停頓了一會兒,不無譏諷地道:“父皇自己決定,我絕不會陽奉陰違,嘴上答應,背地裏另有打算。”

  嘉平帝臉上瞬時漲得通紅,麵皮抽搐。

  朱瑄接著說:“我母親本是尋常宮女,父皇寵幸了她,又不能好好護著她,害了她一生。父皇不必擔心兒子將來和您一樣為了一己之私擅動陵墓,兒子從來沒想過要讓母親和您合葬,母親生前被您所累,兒子怎麽忍心讓她死後不得安寧?我會另外為母親尋一處墓穴。至於您願意讓誰祔葬,隨您喜歡。”

  他一字一字地道:“我母親不稀罕。”

  嘉平帝氣得眼冒金星,全身發抖,掙紮了半天,抬起手:“孽子!你這個……孽子!”

  朱瑄站在他麵前,神色冰冷。

  嘉平帝坐起身,隨手抄起枕頭,朝朱瑄扔了過去。

  枕頭跌落在腳踏上,一聲輕響。

  嘉平帝怔了怔,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背皮膚蒼老,爬滿皺紋。

  他頹然地閉上眼睛,靠回床欄上,揉了揉眉心,無奈苦笑。

  兒子長大了,成了皇太子,羽翼豐滿,他奈何不了兒子。

  朱瑄沒有撿起腳踏上的枕頭,轉身出去,吩咐宮人:“皇上氣急攻心,你們好生照料。”

  宮人應喏。

  朱瑄立在階前,抬頭凝望夜空中皎潔的圓月。

  這一刻,他無比思念金蘭。

  ……

  金蘭一直忙到深夜。

  各宮宮妃陸續趕來幫忙,她們不是來為鄭貴妃哭靈的,而是想親眼確認鄭貴妃確實死了。

  幾個宮妃站在靈堂外,哭哭笑笑,神態癲狂。其中一個妃子頭發花白,因為不小心得罪鄭貴妃,幽居冷宮,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金蘭看得唏噓不已,怕她們鬧事惹怒嘉平帝,示意宮人趕緊把人攙扶下去。

  眼看到了後半夜,堂前人來人往,掃墨勸金蘭去休息:“您去打個盹也好,太子爺吩咐過,讓小的提醒您,您要是累著了,小的擔待不起。”

  金蘭忙了一天,頭昏眼花,確實有點撐不住了,留下小滿和掌事太監,回廂房休息。

  剛挨著枕頭她就睡著了。

  掃墨留在外麵看守。

  金蘭睡了沒一會兒,翻個身,突然感覺好像有人坐在床頭看自己,心中一驚,睜開眼睛。

  黑暗中,熟悉的輪廓越靠越近,俯身,吻落在她臉上。

  “嚇著你了?”

  金蘭揉揉眼睛坐起來:“五哥,你怎麽回來了?”

  朱瑄一身玄色窄袖騎裝,風塵仆仆,微涼的手指摸摸她的臉,目光黑沉沉的:“本來趕不回來的,想見你,就連夜回來了。”

  金蘭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靠在他胸膛上,摟住他的腰。

  朱瑄低頭吻她發頂:“你累著了,接著睡。”

  金蘭嗯一聲,腦袋一點一點的,又睡著了,呼吸聲沉重。

  朱瑄輕輕放下她,給她蓋好被子,脫了靴鞋,和衣躺在她身邊,眼眸低垂,靜靜地看著她。

  ……

  得知嘉平帝要留在西苑養病,不會回大內宮城,內官監鬆了口氣:既然嘉平帝不回來,那喪事就好辦了!

  離宮那邊傳回聖旨,嘉平帝賜諡鄭貴妃為恭肅榮靖皇貴妃,喪禮從厚,一應禮製,比照皇後。

  朝臣對此沒有任何異議,鄭貴妃死了,他們歡天喜地:要不是鄭貴妃紅顏禍水,皇帝絕不會貪圖享樂,不理朝政!現在鄭貴妃暴病而亡,錢興也死了,嘉平帝遠離了奸邪小人,一定能重新振作,勤政愛民,朝中的諸多弊政很快就能得到解決。

  司禮監、禮部和內官監通力協作,鄭貴妃很快便風光大葬。

  第167章 我不是你兒子

  鄭貴妃的喪事剛剛辦完,還沒出孝,科道官彈劾鄭家兄弟的折子雪片似的湧向乾清宮。

  嘉平帝傷心過度,住在離宮,不願回大內。折子送至朱瑄跟前,他看都不看一眼,讓人直接封進寶匣裏,送到離宮去。

  鄭家兄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想起姐姐這一年來的諄諄告誡,抱頭痛哭了一場,擦幹眼淚,主動認罪,獻出侵占的良田萬餘畝,請求嘉平帝寬恕。

  嘉平帝不僅沒有懲治他們,還好生安慰他們一番,賜下田宅府邸、金銀珠玉若幹。

  兄弟倆沒有因為嘉平帝的憐惜而得意忘形,按著鄭貴妃之前教過的,寫了封信給嘉平帝,請求舉家回鄉。

  嘉平帝看過信後,很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