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3772
  徐選臉上血色褪盡,手中漆盤跌落在地。

  ……

  消息傳到朱瑄耳朵裏時,他正在書閣練字。

  韋公公本來就是他安排的,他自然不會意外。楊寅花了數月時間收集到錢興的親筆信,他本來早就可以把信遞上去,但是嘉平帝實在太反複了,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他不想浪費那些私人信件。

  而且他將來需要在群臣麵前立威,錢興是他殺雞儆猴最好的人選。殺了錢興,既能震懾群臣,又能收攬人心,還能迅速扶持他的人手,一舉多得。

  現在他不打算等了。

  天降異象,嘉平帝必須找一個替罪羊出來穩定人心,他已經對錢興有了疏遠之心,之前包庇錢興,隻是因為不想讓朝官得意。

  現在韋公公送上那些信,以嘉平帝的性子,一定恨不能宰了錢興。

  朱瑄放下筆,披上防雨的鬥篷,換了雙木屐,吩咐近侍:“你回去告訴太子妃,我今天可能晚點回去,讓她自己先用膳。”

  又叮囑一句,“不是什麽大事,別嚇著她。”

  近侍應喏。

  朱瑄趕到乾清宮的時候,太醫們早就到了。

  宮人回稟說嘉平帝身體不好,氣怒攻心,一時背過氣去,剛剛紮了針,已經醒了。

  朱瑄一邊聽著,一邊往裏走。

  一陣裙琚窸窸窣窣聲,宮人打起簾子,鄭貴妃從裏麵走了出來,不是平時濃妝豔抹的模樣,臉色灰敗,神情恍惚,腳步虛浮,四五個宮女攙扶著才勉強站得穩,身上穿的織金襖裙上一片淋漓汙跡。

  擦肩而過時,鄭貴妃突然抬起臉,眯著雙眸看了朱瑄一會兒,冷笑著一字一字道:“太子當真好手段。”

  朱瑄沒有看她,徑自走進內室。

  宮女們麵麵相覷,噤若寒蟬。

  鄭貴妃渾身發抖,臉上的脂粉撲撲簌簌往下掉落,冷冷地道:“回昭德宮!”

  宮女們連忙答應一聲,簇擁著她出了乾清宮。

  ……

  嘉平帝被氣暈的消息很快傳遍大內宮城。

  金蘭事先從書閣內侍那裏聽說乾清宮出了事,沒有驚慌。

  夜裏她一個人吃了些角子,靠坐在榻上看書。

  戌時一刻,朱瑄又打發人回來,說他今晚會回來得很晚,要她用過膳先睡,不必等他。

  金蘭問內侍:“到底出了什麽事?”

  內侍跪在珠簾外,回答說:“回殿下,乾清宮的韋公公奏告聖上,說掌印太監錢興私底下議論宮闈秘事,和地方總兵過從甚密,還拿出了錢興的私人信件,聖上大怒,剛才已經命人收押錢興。”

  外人自然不知道信上到底說了什麽,不過錢興專門為嘉平帝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知道許多宮闈私密,信上所寫多半是皇家醜聞。

  嘉平帝怒不可遏,當場氣暈了過去,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命人關押錢興。

  錢興趕到乾清宮,脫冠伏地大哭,這回嘉平帝沒有心軟,見都沒見他。

  金蘭心道,錢興這回是真的觸了嘉平帝的逆鱗,嘉平帝可以縱容他搜刮民脂民膏、殘害官員,唯獨不能容忍他藐視自己、泄露宮闈私事。

  她想等朱瑄回來再睡,繼續看書。

  小滿從外麵走進來,取下燈罩,換了支蠟燭,小聲道:“殿下,聽說鄭娘娘也病了。”

  金蘭抬起頭。

  小滿拿起一柄宮扇,坐在腳踏上給她打扇,眉飛色舞地說:“小的剛剛打聽來的,鄭娘娘今天在乾清宮陪萬歲吃酒,萬歲有點醉了,看完錢興的信,登時就滿臉漲紅,氣暈了過去,鄭娘娘留下照顧萬歲,萬歲醒來之後,拉著鄭娘娘手,說了一句話……”

  他停頓了一下,故意賣了一個關子,接著道,“萬歲感歎說,朕為貴妃淪為天下人的笑柄,必將遺臭萬年。乾清宮的宮女親耳聽見的!她們還說,鄭娘娘的臉色立馬變了。”

  金蘭怔了怔。

  嘉平帝和鄭貴妃年齡相差太大,本就是宮中禁忌,鄭貴妃最為忌諱這事,如今嘉平帝當眾說出這樣的話,不知道鄭貴妃心裏會是什麽感受。

  錢興肯定在信中取笑嘉平帝對鄭貴妃的迷戀,不然嘉平帝不會突然生出這樣的感歎。

  這封信說不定是朱瑄特意安排的,鄭貴妃沒有親手殺了淑妃,但是鄭貴妃欺辱淑妃是真,這些年對他的打壓也是真。

  燭火搖曳。

  金蘭出了一會兒神,繼續看書。

  第157章 降職

  這晚朱瑄果然回來得很晚。

  金蘭靠在榻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感覺到一隻手撥開自己頰邊披散的長發,知道一定是朱瑄回來了,還沒睜開眼睛,先拉住他的手。

  燈火朦朧,宮人站在珠簾外,白瓷高足盤裏供了金黃玲瓏的枇杷果,一室淡淡的果香。

  金蘭抬起臉,看不清朱瑄臉上的神情,問:“用過晚膳了?”

  剛睡醒,聲音輕輕軟軟的,滿是信賴親昵。

  朱瑄俯身吻她,聲音很溫柔:“用過了。”

  吻了一會兒,聽到均勻的呼吸聲,他撩起眼簾,放開金蘭,她閉著眼睛,嬌軟的身子躺在他臂彎裏,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胳膊,又睡著了。

  朱瑄薄唇微挑。

  珠簾半卷,榻前光線暗沉,他抱著金蘭,凝視她紅撲撲的臉,笑了好一會兒,站起身。

  宮人手裏擎著燈燭,走在前麵撥開紗簾。

  他走到拔步床前,慢慢放下金蘭,扯過薄被蓋在她腰上。

  金蘭挨到枕頭,又清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

  朱瑄拉著她一起躺下:“睡吧。”

  金蘭聞到他身上一股澡豆的清香味,靠進他懷裏,本來想和他說說話,想著他忙了一天肯定累了,沒有出聲,摸摸他的臉。

  朱瑄抓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親她手心,笑著說:“全是油墨的味道。”

  金蘭輕輕打了他一下:“我剛才一直拿著書。”

  朱瑄輕笑。

  金蘭翻個身,趴在他胸前,歪著腦袋看他,長睫撲閃撲閃。

  燭火透過幔帳照進來,朱瑄朝她眨了眨眼睛,眼睫上映了一道顫巍巍的燭光,抬手摸她的頭發:“我沒事,圓圓。”

  全部告訴她會讓她更安心,不過他不想讓她見到他陰沉狠毒的一麵,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離她越遠越好。

  他寬大的手掌蓋在她腦袋上,“你不用擔心,前朝不會有大的動蕩,隻是一些私事罷了,真遇到麻煩事,我不會瞞著你。”

  金蘭嗯了聲,湊上前親了朱瑄一下,又退開:“那早點睡吧,明天你還得早起。”

  朱瑄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睜開。她趴在他胸膛上,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剛才困成那個樣子,這會兒精神抖擻,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又清又亮。

  他笑了笑:“你怎麽不睡?”

  金蘭說:“一天沒見著你,我再看看你,你別管我,睡吧。”

  朱瑄失笑,抬起手,按住金蘭的腦袋:“乖,別鬧。”

  她整個人趴在他胸膛上,他都快喘不過氣了,怎麽睡得著?

  聽他終於笑出聲,金蘭也跟著笑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老老實實不動了。

  朱瑄伸手攬住她的肩,閉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金蘭是熱醒的。

  薄被掀開堆在一邊,朱瑄抱著她,把她整個人按在懷裏,長手長腳搭在她身上,低頭親她,吻雨點似的落在她臉上,密不透風。

  床帳低垂,天光漫進拔步床裏,承塵前懸掛的鎏金香球上浮動著金燦燦的亮光。

  鎏金香球慢慢搖動起來,薄如蟬翼的床帳皺起瀲灩的波紋,她好像睡在蓬蓬鬆鬆、縹緲輕盈的雲堆裏,也跟著在晃,身上隻穿了薄薄一層褂子和大紅薄紗窄腿褲,藕臂和雪肩露在外麵,還是熱得出了汗。

  她推了推朱瑄:“五哥,你今天起遲了?”

  朱瑄低笑:“醒了?”繼續親她。

  金蘭發了一會兒怔,身子酥軟,半夢半醒中舒展開身體,舒服得輕哼了幾聲,緊緊攥住他的胳膊,隨即醒過神,用力推開朱瑄:“你真起遲了?”

  今天是什麽日子?

  朱瑄沒說話,沉默著作弄了她一會兒,等她平複下來,摸著她的頭發,輕聲說:“昨晚不是說一天沒見著我,想我了?我在這,好好看看。”

  金蘭抬頭看他,他頭上戴網巾,穿一件墨綠地盤領窄袖袍,紐襻係得一絲不苟,顯然是已經梳洗好了,隻等戴上冠帽就能出門,一身裝束整整齊齊,而她身上的褂子已經不知不覺蹭掉了。

  簾外人影晃動,她又羞又惱,推開朱瑄,扯過薄被裹住自己:“不看了,看夠了!”

  朱瑄坐起身,含笑問:“真不看了?今天我沒去文華殿,就是為了讓你多看看我。”

  金蘭翻過身,蒙住臉不理他。

  朱瑄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起身放下床帳,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宮女按著他的吩咐送熱水進來服侍金蘭擦洗,她剛才有點累著了,換了幹爽的褂子底衣,又睡了過去。

  ……

  雨後的晴空格外湛藍,晨光傾灑而下,高低錯落的金黃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閃耀,正脊鴟吻雙目怒睜,冷冷地俯視著寬闊肅靜的廣場。

  朱瑄拔步踏上長階,常服袍被風吹起,衣袍獵獵。

  乾清宮的內官迎上前,向他稟報說嘉平帝昨夜大怒,連夜派錦衣衛查封了錢興在宮內宮外的所有住宅府邸,命他們將抄出的私人信件全部焚毀,又下令把錢興降職為奉禦,錢興的黨羽們也受到株連,秉筆太監中有三人同時被抓。

  宮中人人驚駭,為了自保,越來越多曾經依附於錢興的太監主動告發錢興橫征暴斂、販賣私鹽、盜竊內庫、以歲辦之名勒索豪商富宦、欺君蠹國等諸多罪狀,接著有人供出錢興違背朝廷禁令,私底下偷偷和功勳之家聯姻,前去抄家的錦衣衛發現錢家藏有不計其數的金銀珠寶,數十萬贓銀,龍袍、玉帶、鳳衣、私刻印章等違禁物品。

  消息陸陸續續傳回乾清宮,嘉平帝愈發惱怒。

  朝中科道官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繼續上表彈劾錢興瀆亂朝政。

  嘉平帝正在氣頭上,下旨將錢興遣回南直隸。

  據說錢興曾試圖請道士張芝幫忙遞話給嘉平帝,張芝沒有搭理他,錢興大怒,痛罵張芝忘恩負義。張芝轉頭告訴嘉平帝錢興就是天降異變的災星,嘉平帝這才會下定決心命人立刻把錢興發送回南京。

  前朝官員備受鼓舞,決定一鼓作氣徹底鏟除錢興,最好能夠削弱司禮監,司禮監一直壓製著內閣,朝官們早就想對司禮監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