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4311
  第151章 出京

  當天下午,聖駕回京。

  馬車進入宮門前,禮部官員找了過來。

  金蘭實在是累著了,躺在被褥間,睡得很熟,教坊司迎駕的奏樂聲也沒吵醒她。

  朱瑄給她掖好被角,吩咐掃墨幾人直接護送她回東宮,掀簾下了馬車,和禮部官員一起去乾清宮。

  馬車徑自駛至正殿長階前,換了小轎,小滿叫醒金蘭,扶著她坐進轎子,晃蕩了一會兒,在內殿曲廊前停了下來。

  金蘭並沒有離開東宮太久,再回來卻有種仿佛過了很多天的感覺,格外想念自己的寢房和書室,匆匆梳洗一番,又躺下睡了。

  聽到拔步床裏傳出均勻的呼吸聲,小滿小心翼翼地退出內室,放下床帳,往鎏金香爐裏滿滿塞了一把甜夢香。

  金蘭一夢黑甜,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暮色沉沉,霞光透過窗扇籠進內殿,書桌前一片燦爛金黃。

  宮人送來熱水服侍她梳洗,她問小滿:“太子還沒回來?”

  小滿道:“千歲爺還在乾清宮,萬歲召見宗人府宗正、戶部、禮部和吏部官員,幾位閣老也在,下午的時候萬歲留幾位閣老在廊房用膳。”

  嘉平帝寵信僧道,平時幽居內殿,不見朝臣。今天官員們在朱瑄的帶領下出京迎駕,逮住了機會,將一些拖延已久的奏本送到他麵前,嘉平帝來不及防備,推脫不了,隻得留下內閣閣老議事。

  宗人府宗正?

  金蘭神色詫異。

  不等她問,小滿朝她擠了擠眼睛,眉飛色舞地道:“殿下,今天禮部官員又上疏催促幾位親王就藩的事,剛好慶王和德王也上折子自請就藩,萬歲召見宗正和幾位內閣老先生,就是為了和他們商討此事。”

  就藩?怎麽會這麽突然?

  金蘭眉尖微蹙。

  之前朝臣提過這事,後來周太後、嘉平帝和鄭貴妃幾方拖拉,這事就不了了之了。今天嘉平帝剛剛從良鄉回來,朝臣就迫不及待提起讓皇子就藩的事,實在古怪。

  不過仔細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朱瑄做事向來不慌不忙,謀定而後動,表麵上看風平浪靜,海不揚波,當別人放鬆警惕的時候,他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來一個釜底抽薪,給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對方根本無力招架。

  此前禮部官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疏討論就藩的事,嘉平帝沒有搭理,趙王也沒放在心上,隻當禮部官員是閑著沒事幹。

  他肯定想不到,朱瑄隱忍不發,並不是拿他沒辦法,而是時機還未成熟,不想為他多費心機。

  現在朱瑄準備動手了,德王和慶王乖覺,主動奏請就藩,隻要嘉平帝允了德王和慶王,趙王就是臉皮厚如城牆,也不可能繼續賴在大內。

  金蘭想起之前出發去娘娘廟之前,朱瑄說他要留下料理政事。

  原來這就是他要忙的事情,趁著幾位皇子不在京,聯合宗人府、禮部和內閣,促成皇子出京就藩。

  所以,此次去娘娘廟上香應該是幾位皇子和皇妃最後一次陪同周太後和嘉平帝出行。

  德王和慶王肯定猜出了朱瑄的打算,又或者是從東宮這邊得到了什麽暗示,主動要求就藩。

  朱瑄平時作息規律,克製隱忍,處理政務也是如此,做什麽事都是走一步看三步,事事都提前籌謀好。

  皇子皇妃們剛剛出行回京,還沒從旅途勞頓中緩過神,他已經準備好送他們離開,德王他們一定覺得他當真冷酷無情。

  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金蘭心想,如果她是兩位皇子,一定膽顫心驚,不敢和滴水不漏的朱瑄作對,隻想盡早離開大內。

  事關東宮和幾位皇子,宮人們熱心打探,消息不斷送回內殿。

  鄭貴妃罕見地支持德王和慶王早日就藩,閣老們不想得罪朱瑄,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宗人府希望事事順利,不想將來看到皇室內部同室操戈,雖然沒有催促嘉平帝,但卻默默地準備好了皇子就藩的一應事宜,連幾位皇子的封號都替嘉平帝擬定了,嘉平帝隻要從中選幾個就行。

  嘉平帝懶得操心,見萬事俱備,準了禮部的折子,責成三位皇子於八月前出京就藩。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藩之事已經塵埃落定。

  別說幾位皇子接到聖旨的時候將會是怎樣的驚愕失色,金蘭都半天回不過神。

  朱瑄這一手實在太幹脆利落了。

  司禮監還未擬旨,消息已經傳遍大內,一片嘩然過後,各宮派人打聽昭德宮的反應,得知昭德宮的鄭貴妃沒有出麵反對,猶如冷水濺進燒開的沸油,一下子炸開了鍋。

  這晚朱瑄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白天晴暖,夜裏還有幾分寒涼,金蘭披了一件白狐腋皮宮綢襯裏的鬥篷,站在廊前等他。

  羊角宮燈在夜風中輕輕搖曳,鑲珠流蘇隨風擺動,打在刺繡戲曲人物故事花羅畫簾上,窸窸窣窣響。

  朱瑄一身皇太子禮服,頭頂金冠,氣度雍容,緩步踏上石階。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他雙眉略皺,薄唇輕抿,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金蘭迎了上去。

  朱瑄目光停在她臉上,沉默著看了她一會兒,嘴角微微挑起,臉上浮起一個清淺的笑:“等多久了?”

  他握住她的肩膀,低頭親她的眉心。

  左右侍立的宮人退開了幾步,小滿提著羊角燈走在前麵照明。

  金蘭摟住朱瑄的胳膊:“我聽說前朝的事了,怎麽這麽突然?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會不會是出了什麽變故,他才急著促成皇子出京就藩?

  朱瑄攬著金蘭的肩,麵色如常:“也不算突然,該是時候了。拖得越久,沒心思的也會慢慢養出心思,就算他們自己不動心,他們身邊的人也會攛掇著他們往那條路走。像六弟那樣早就不甘心的人已經不可能回頭了,他已經越陷越深。早點送他們走,他們沒機會動其他心思,在藩地待個幾年,也就老實消停了。”

  到時候不老實也得老實,藩地郡王一輩子錦衣玉食,但是沒有實權,縱有天大的野心,也出不了藩地,注定翻騰不出水花。

  朱瑄不想和自己的兄弟走到窮圖匕見的那一步,他能夠理解皇弟們對儲君之位的渴望,所以他更要及早斷了他們的念頭。

  ……

  今天皇子們剛剛返回大內,茶都沒喝上一口,就聽說禮部和宗人府上折子催促他們就藩。

  不啻於晴天霹靂。

  德王和慶王膽子小,目瞪口呆之後,哆哆嗦嗦著翻出之前準備好的折子,主動奏請出京。

  趙王那邊不敢相信朱瑄居然挑在這個時候發難,一時六神無主、焦頭爛額,遲遲沒有反應。

  半個時辰後,趙王哭著進殿,說自己舍不得年邁的周太後,舍不得鄭貴妃,舍不得嘉平帝,又抬出剛剛出生的小郡主,請求多留兩個月,等過完中秋再出京。他還沒能在老祖宗膝下好好盡孝,老祖宗隻有小郡主這麽一個重孫女,他不忍帶走小郡主,隻求能讓老祖宗過一個四世同堂的團圓佳節。

  閣老們對視一眼,沒有吭聲。

  既然要過中秋,那重陽、萬壽不如也一起過了,萬壽都過了,馬上就是過年,朱瑄總不能在寒冬臘月的時候趕兄弟出京,一拖再拖,趙王還可以在京師待個兩年。

  就在所有人以為嘉平帝又會和稀泥的時候,出乎眾人的意料,他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朱瑄,歎口氣,搖了搖頭。

  趙王瞠目結舌,臉上血色褪盡,癱軟在嘉平帝腳下,久久沒有回神。

  大臣們簇擁在朱瑄身邊,含笑和他說話。

  趙王看著麵容平靜、從容和大臣們周旋的朱瑄,想起那一箱血淋淋的人頭,突然明白過來:皇兄從未將他放在眼裏。

  至始至終,他根本算不上是朱瑄的對手,朱瑄想要對付他,不過是抬抬手的事。

  皇兄心性堅韌,非他所能及。

  半晌過後,趙王跌跌撞撞出了乾清宮,近侍一臉驚惶地找了過來:“殿下,王妃求見老娘娘,老娘娘避而不見,王妃抱著小郡主跪在垂花門前哭求,老娘娘也沒吭氣。”

  趙王呆了一呆,嗬嗬冷笑:周太後沒有什麽過人的政治謀略和智慧,她能作威作福,不過就是仗著她是嘉平帝的親娘,之前周太後刻意抬舉他和趙王妃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真的扶持他,隻是利用他讓鄭貴妃難堪,給東宮施加壓力。

  現在朱瑄動手了,周太後立馬翻臉不認人,不管哪個孫子成為皇太子都影響不了她的地位,她自然不會真心為他謀劃。

  趙王早就知道周太後和鄭貴妃都不是可以依靠之人,他不在乎她們是不是真心扶持自己,隻要有人和他利益一致,幫助他動搖朱瑄的儲君之位,他甚至可以放下天家骨血的尊嚴,選擇投靠司禮監太監。

  他以為自己威脅到了朱瑄,事實卻是朱瑄從未將他視作對手。他就像跳梁小醜一樣上跳下竄,朝臣們冷眼旁觀,全都把他當笑話看。

  難怪朱瑄能夠一次次躲過錢興和鄭貴妃的戕害,身處風雨飄搖之中,始終屹立不倒。

  趙王踉蹌了幾下,搖搖擺擺地走下石階。

  皇兄沒給他拖延的機會,他輸得徹徹底底。

  朱瑄站在月台前,淩風而立,目送失魂落魄的趙王一步步走遠。

  他不曾為難自己的弟弟,不過從禮部官員和宗人府堵住嘉平帝的那一刻起,德王和慶王看他的眼神就變了。

  他們畏懼他,一看到他就瑟瑟發抖,忙不迭地保證會立刻回去收拾行囊,月底就能出京。

  朱瑄站在兩個弟弟麵前,轉頭囑咐禮部官員不能怠慢幾位皇子,禮部官員恭敬應是。

  德王和慶王感恩戴德,謝了又謝,誠惶誠恐地告辭離去,生怕多待一會兒就會被他懷疑。

  ……

  內殿燭火照耀,燈火通明。

  朱瑄回過神,拉起金蘭的手,和她十指交握。有她陪伴在他身邊就夠了,身為皇家骨血,注定親緣淡薄,他不必奢求太多。

  金蘭陪著朱瑄用晚膳,他一下午和大臣商議庶務,一定沒吃好。

  朱瑄坐在月牙桌前,沉默著吃完一碗雞絲麵。

  金蘭看他吃完,望著他燈下猶如美玉的側臉,抬手抱住他,輕聲道:“五哥,我陪著你。”

  朱瑄摟住她,抱得緊緊的,揉了揉她的頭發:“圓圓,你要說話算話。”

  金蘭笑了笑,坐到他腿上,腦袋蹭了蹭他脖頸:“這還能有假?”

  朱瑄也笑了一下,雙手用力抱住她嬌軟的身子,讓她貼在自己胸膛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慢慢垂下眼睫,輕輕歎了口氣。

  第152章 就藩

  微風拂過槅扇外蒼蒼鬱鬱的鬆柏,樹影婆娑。

  鄭貴妃怕熱,屋中紗簾高卷,冬日的暖床帷帳早已經撤去,明亮的光束透過窗玻璃照進內殿,槅扇裏外一片透亮。

  佛龕前的香爐裏逸出屢屢青煙。

  鄭貴妃躺在美人榻上,懷裏抱著獅子犬,戴了累絲鑲嵌寶石護甲的手指輕輕撥弄獅子犬肥大低垂的卷耳朵。

  宮人進殿通稟:“娘娘,德王妃、慶王妃來向您辭行。”

  鄭貴妃神思不屬,愣了好一會兒:“辭行?”

  宮人小聲說:“娘娘,趙王、德王、慶王就要就藩了,湖廣、河南、山東幾地的藩王府早就建好,戶部撥了就藩銀鈔,啟程的日子已經定了。”

  鄭貴妃回過神,冷笑了一聲:“都說太子儒雅寬和,本宮從來不信,也該叫他們看看太子的手段。這一手真是狠辣無情,不聲不響的,藩王府建好了,銀鈔也撥了,皇上從良鄉回來,正是滿心不耐煩的時候,朝官們說什麽,他都會答應下來,幾位皇子猝不及防,除了磕頭謝恩以外,還能怎麽辦?連向來最喜歡推三阻四的戶部都痛快地撥了銀子,他們不走不行啊!”

  朱瑄實在太狠了,他們剛剛從娘娘廟回京,一口茶都沒喝呢!正好幾位王妃連箱籠都不必收拾了,直接搬上馬車就能出發去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