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4609
  三麵回廊裏的宮人和妃嬪被護衛驅趕回原地,麵色慘白,渾身顫抖。

  吳賢妃嘴巴裏仍然塞著棉花團,慘叫聲還是溢了出來,細犬撕咬開她身上華麗的宮裝,布帛撕裂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雪地上空。

  回廊裏斷斷續續響起壓抑的哭泣聲,不斷有人暈倒在地,嘔吐聲此起彼伏。

  金蘭雙手輕顫,閉上眼睛,扭開了臉。

  鄭貴妃看她一眼,冷哼了一聲,示意宮人“扶太子妃回去,果然嬌滴滴的,別嚇壞了。”

  桃仁滿口答應著,伸手扶金蘭站起來。

  金蘭睜開雙眼,搖了搖手,坐著沒動。

  桃仁一愣,不知所措地看向鄭貴妃。

  鄭貴妃雙眼微眯,臉上滿是興味,盯著麵色發白但仍然鎮定從容的金蘭看了一會兒,緩緩地道“弱肉強食,成王敗寇,本宮當年還是宮女的時候,也得夾子尾巴做人,求爺爺告奶奶求別人賞本宮一碗餿飯吃認清自己的身份,該低頭的時候得低頭,該猖狂的時候也不必忌諱”

  說著話,瞥一眼雪地裏已經血肉模糊的吳賢妃,“動手之前也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以為僅憑床上的一點皮肉之歡就能動搖本宮的地位你還是本宮親手送到皇上床上去的宮裏這麽多妃嬪,哪一個不是花容月貌的美人又有哪一個敢和本宮叫板本宮當年留你一命,不過是把你當成一個取樂的玩意罷了沒有那個本事就不要用這些魑魅魍魎的手段,本宮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吳賢妃早已沒了聲息。

  血腥氣散開來,回廊裏一片嘔吐聲。

  趙王妃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往後仰倒,德王妃和慶王妃尖叫起來,七手八腳扶住她,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臉的拍臉。

  趙王妃的宮人白著臉走到台階下,袖子裏的手微微發抖,跪下砰砰磕了幾個響頭,哭著道“娘娘,王妃暈倒了王妃是有身子的人,求娘娘體恤。”

  鄭貴妃冷笑,看都沒看趙王妃一眼,“是啊,她是有身子的人,既然有了身孕,自己就該拎清身份,明白什麽是能碰的,什麽千萬別沾惹。你們出去報信,讓趙王來接她,告訴趙王,本宮用著他的時候,他隻要聽話為本宮賣命就行了,本宮用不著他,他就得躲得遠遠的,本宮可以抬舉他,也可以讓他摔得粉身碎骨七哥、八哥哪一個不比他聽話孝順他若再敢背著本宮動手腳,把手伸到鄭家頭上,本宮不會讓他好過”

  宮人冷汗涔涔,連連點頭應是。

  回廊裏,趙王妃唇上微微青紫,已經在德王妃懷中蘇醒,聽到鄭貴妃當著闔宮所有人的麵毫不留情、一針見血地警告趙王,她心底發寒,比剛才親眼目睹細犬撕咬吳賢妃還要害怕,恐懼之下,肚子忽然一陣絞痛,裙子底下有些濡濕的感覺。

  趙王妃臉上煞白“孩子我的孩子”她懷的是皇長孫,是趙王爭奪儲位的最大籌碼,她的孩子不能有事德王妃和慶王妃對視一眼,嚇得渾身發軟,衣衫層層濕透。

  宮人們心驚肉跳,含著眼淚哆哆嗦嗦扶起趙王妃。

  趙王妃死死攥著宮人,指甲深深陷進宮人的手臂裏,眼淚流了下來她再也不敢小瞧鄭貴妃了,她不該慫恿鄭貴妃她要她的孩子這是她的頭一個孩子妃嬪們聽見這邊響動,心道不好,齊齊圍了過來,一眼瞥見趙王妃裙子底下淡淡的血紅,呆立當場。

  這回沒人敢哭了,也沒人敢露出憤恨憎惡的表情,宮女妃嬪神色麻木呆滯,立在原地,等著鄭貴妃一個接一個收拾她們。

  鬧哄哄的院子再度回歸沉寂,鴉雀無聲。

  皚皚白雪折射出的金光映在眾人臉上,寒風冷得刺骨。

  靜默中,鄭貴妃緩緩站起身,冷笑“知道自己是當母親的人,更得謹慎穩重,本本分分,不該伸手的地方別伸手,否則害人害己”

  宮妃們一言不發,趙王妃的宮人麵色灰白,緊緊咬住牙關,不敢哭出聲。

  鄭貴妃冷漠地掃視一圈,低頭看向金蘭。

  金蘭歎口氣,跟著站起來,輕聲道“娘娘,趙王妃身體不適,還是請個太醫來看看吧。”

  鄭貴妃眯了眯眼睛,目光冰寒。

  金蘭迎著鄭貴妃明顯不悅的視線,淡淡地道“娘娘,我畢竟是太子妃,若是趙王妃在這裏出了事,於我的名聲有礙。下次您處置趙王妃的時候別把我叫過來,我自然不會頂撞您。”

  鄭貴妃看她半晌,驀地一笑,紅唇微微勾起,看一眼宮人“傳禦醫。”

  宮人應是。

  第94章 竟然不服侍我

  趙王妃的孩子保住了。

  太醫院的婦科聖手親自趕來為趙王妃診脈,宮女和內官捧著熱水、湯藥等物進進出出,宮妃們站在外麵,個個都是一臉驚魂未定的表情。太醫說趙王妃沒有大礙,隻是受驚過度,眾人鬆口氣。薛娘娘怕嚇著年紀小的德王妃和慶王妃,讓她們在外麵等著,帶著李選侍進屋照顧趙王妃。

  屋中隱隱傳出趙王妃的抽泣聲。

  不一會兒,胡令真領著幾名宮女從仁壽宮趕過來,說是奉周太後的懿旨,要接趙王妃去仁壽宮。

  宮人不敢放人,先到鄭貴妃麵前通稟。

  暖閣裏紗帳密密低垂,炭火融融,溫暖如春,鄭貴妃斜倚在美人榻上,低頭輕撫指間的金累絲雕鏤嵌寶護甲,淡淡地道:“趙王過會兒就來了,不必再去仁壽宮折騰,讓他接王妃出宮。老娘娘怎麽不早點派人過來?非要等出事了才讓胡女官過來救人……本宮偏不讓她當這個好人!老娘娘真想救人的話,吳賢妃的屍首還在那裏躺著,讓胡女官帶回去複命吧,人已經死了,這事就算是揭過去了,惡有惡報,老娘娘也能安心了。”

  宮人嚇得滿頭是汗,哆嗦著應是,出去婉言回絕胡令真,心一橫,輕聲問:“女史,您看吳賢妃的屍首要不要送回仁壽宮?”

  胡令真麵色猛地一沉,拂袖而去。

  半個時辰後趙王匆匆趕來,趙王妃的宮人連忙迎上去,趙王臉色陰沉,問:“孩子有沒有事?”

  宮人道:“太醫說沒有大礙,隻是得靜養。”

  趙王點點頭,沉吟了片刻,沒去探望趙王妃,先走到正殿回廊前求見鄭貴妃。

  桃仁進殿通報,鄭貴妃冷笑:“他媳婦在那邊屋裏躺著哭呢!見本宮做什麽?本宮不耐煩見他!翅膀還沒硬起來就打算先拿本宮當他的墊腳石,也不怕一下摔死!本宮的兄弟傻,由著他糊弄,本宮不傻!告訴他,滾遠點!再敢攛掇本宮的娘家兄弟跟著他胡鬧,本宮饒不了他!他這些年的臉麵都是本宮給他的,不是他自己掙的!”

  她故意拔高了嗓音,趙王就站在廊下台階前,每個字都聽得分明。

  宮人低垂著頭,一動不敢動。

  趙王麵皮青紫,笑容凝結在嘴角,眸中閃過一抹陰鷙的暗光,忍了半天,居然沒有動怒,強笑著對昭德宮的宮人道:“娘娘今天累著了,兒子就不打攪娘娘休息了。兒子日後再來給母妃請安。”

  他沉著臉回到偏殿,宮人們迎上前,還沒說什麽,他突然變臉,一把推開幾名宮人:“你們是怎麽伺候王妃的?”

  宮人不敢辯駁,噗通幾聲跪倒在地。

  趙王沒有理會她們,示意自己的隨從:“愣著做什麽?送王妃回宮。”

  一行人七手八腳抬來轎輦,攙扶著臉色蒼白的趙王妃上轎,薛娘娘和其他宮妃跟在一邊,送她們出宮。

  德王妃和慶王妃不敢走,又不敢留下,麵麵相覷。

  金蘭撩開珠簾,對守在門口的宮人道:“讓德王妃和慶王妃先回去罷。”

  宮人遲疑了一下,偷偷看一眼美人榻上的鄭貴妃。

  鄭貴妃朝天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宮人眼珠一轉,答應一聲,出去告訴德王妃和慶王妃。

  兩人小臉煞白,一胖一瘦,緊緊依偎在一起,不敢就走,哆嗦著道:“還沒向母妃辭行……”

  宮人笑著道:“太子妃殿下吩咐的,讓小的送兩位王妃出宮。”

  聽說是金蘭讓她們離開的,德王妃和慶王妃齊齊鬆口氣,生怕鄭貴妃反悔似的,轉身就走,吳賢妃血肉模糊的屍首還躺在雪地裏,她們一刻也不想多待!

  金蘭站在暖閣裏,目送眾人陸續離去。

  鄭貴妃歪在榻上,拈起一枚軟子大石榴,輕輕捏軟果皮:“怎麽,太子妃心疼那些人了?”

  金蘭轉身,回到內室,坐在美人榻旁邊的花梨木鼓凳上,一言不發地端起茶盞吃茶。

  鄭貴妃嗤笑一聲,剝開果殼:“你救了寶哥一條狗命,本宮教你怎麽威懾六宮,你難道不感激本宮?擺這副冷臉給誰看呢?”

  金蘭怎麽聽怎麽覺得鄭貴妃的這句救寶哥一條狗命像是在罵人,喝口茶,抬起臉,眉眼彎彎,笑眯眯地道:“不敢對娘娘冷著臉。”

  她笑容滿麵,眼神卻不似平時溫柔,明明也溢滿了甜絲絲的笑意,但就是有些不一樣。

  鄭貴妃放下石榴,臉上浮起幾絲怒意:“本宮好心好意替你收拾趙王妃,你還心疼她?”

  閣中宮人嚇得直抖。

  金蘭正襟危坐,麵上含笑,杏眸中沒有一絲懼怕之意,恭敬地道:“娘娘不是為了我,娘娘是為了鄭家。”

  鄭貴妃雙眼微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靠回榻上。

  看起來嬌滴滴的,膽氣倒是壯。

  是啊,她是為了鄭家。她沒有兒女,無牽無掛,唯一的牽念就是鄭家那一群靠著她才能享受到榮華富貴的親人。她可以驕縱跋扈,橫行霸道,無所顧忌,隻要她一天不死,誰都動搖不了她在嘉平帝心中的地位,可是如果嘉平帝死了呢?如果她死了呢?

  樹倒猢猻散,她今天的榮寵就是日後別人清算鄭家的理由。

  嘉平帝再寵愛她也不可能打破祖宗立下的規矩,勳貴分離,外戚隻有表麵上的風光,等她死了,鄭家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以前鄭貴妃曾經天真地幻想過,如果可以扶持趙王或者慶王當上太子,即使她死了,鄭家依舊可以靠著從龍之功保住現在的安富尊榮,雖然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風光,但至少衣食無憂。

  後來她發現一切都隻是她的奢望。

  文官早已經認可了朱瑄的儲君之位,除非她和鄭家人鋌而走險發動宮廷政變下手除掉朱瑄,否則她動搖不了朱瑄的地位。

  可惜她沒那個本事,錢興和鄭茂也沒有改朝換代的膽子。錢興是宦官,知道嘉平帝最忌諱什麽,不會輕易觸碰嘉平帝的逆鱗。鄭茂精明圓滑,阿諛奉承的時候嘴甜似蜜,其實明哲保身。

  鄭家人呢,那就更靠不住了,一群隻知道混吃等死的蠢貨。

  而且鄭貴妃心裏很清楚,一旦她野心過大,嘉平帝未必還能繼續容忍她。

  她可以仗著嘉平帝的寵愛作踐朱瑄,打壓朱瑄,攛掇嘉平帝廢太子,但是朱瑄沒有被她擊垮,他飽讀詩書,溫和堅定——不管他私底下如何偏執陰鷙,至少世人眼中的他溫文儒雅,禮賢下士,符合文官的一切期望。

  當鄭貴妃還把朱瑄當成一個不起眼的、任自己欺辱的小皇子的時候,朱瑄已經贏了。

  她到底隻是一個後妃罷了。

  盆中炭火發出窸窸窣窣的爆響,鄭貴妃回過神,看一眼金蘭。

  暖閣熱烘烘的,她脫了外麵穿的鶴氅,坐在鼓凳上,低頭和桃仁說話,獅子犬躺在她腳下,蜷縮成一個圓球,睡得天昏地暗。剛才獅子犬昏睡醒來,知道金蘭在屋中,立刻從床上蹦了下來,一瘸一拐爬到她腳下,爪子緊緊勾著她的裙角,嘴裏不斷發出可憐兮兮的哀鳴,細長的脖頸剃掉長毛之後光禿禿的,醜得觸目驚心,它偏偏還不自知,繞著金蘭腳下眨動著黑亮的眼珠撒嬌,脖子伸得老長。

  鄭貴妃氣得咬牙,這隻狗她養了這麽多年,小畜生從來沒對她撒過嬌,怎麽見了太子妃就跟看到肉骨肉似的圍著她打轉?

  偏偏金蘭不喜歡狗,對獅子犬愛答不理,看它可憐才摸了摸它的腦袋,它高興得渾身發抖,沒臉沒皮的賤樣!

  鄭貴妃挪開視線,不想再看那隻沒心沒肺的蠢狗,揮揮手,示意宮人離開。

  眾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下意識看向笑容可親的金蘭。

  盛怒的貴妃和單純的太子妃單獨待在一起……萬一貴妃欺負太子妃該怎麽辦呀?

  桃仁麵露猶豫之色。

  鄭貴妃臉色沉了下來,目光在眾人臉上掠過。

  蠢狗是隻畜生,她不和畜生計較,她的宮人居然也敢吃裏扒外?太子妃給她們吃了迷藥不成?

  宮人們被鄭貴妃的眼神嚇得雙腿直打顫,一聲不敢言語,躬身退了出去。

  小滿和洪山沒走,他們是東宮的內官,鄭貴妃命令不了他們。

  鄭貴妃冷哼:“怕我吃了太子妃?”

  小滿一動不動。

  金蘭給小滿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