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作者:麟潛      更新:2020-07-10 23:19      字數:4826
  文羚遲疑著抿了一下嘴唇小聲說:“這個是野叔的……杯子……”

  梁如琢插著兜,輕輕晃了晃保溫杯剩餘的茶水,低頭問他:“我拿著,不行嗎?”

  文羚有些膽怯地點頭。

  他身上具有一種和梁在野相似的危險信號,但與梁在野的威逼挾製大相徑庭——斯文外表下,如同一條試探靠近的蛇,獵物極難發覺自己正處在危險之中,其實早已被他纏繞住脖頸臨近窒息。

  踏進劇院,就踏進了和西方古典繪畫中交響協奏的世界,舞台正上演著芭蕾舞劇《蝴蝶夫人》。

  他們的座位在前排,一落座就有穿著禮服的小姐們送上捧花,插在手邊類似杯洞的位置,梁如琢用俄語道謝,和文羚解釋可以在演出結束以後把花送給演員。

  梁如琢以為小孩子或許不喜歡這樣枯燥的約會,下意識思考如果文羚打瞌睡了,是不是該帶他去美術館逛一逛。

  沒想到文羚聚精會神地觀看演出,並在散場時把花束送給了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還是嚴婉老師跳得最好,老師給我們看過她的演出錄像。”文羚抱著一大杯桃子汽水興高采烈地跟他講,“她太美了,我還為她畫過一幅畫,現在還掛在我們學校的展廊裏。”

  說完這一大串的話,文羚才發覺自己好像興奮過頭了,悄悄搓了搓手,放輕聲音問:“你,你想看看嗎?”

  梁如琢臉上禮貌的笑容還在,睫毛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呼吸亂了好幾拍。

  文羚沒發覺他情緒的反常,摸出手機翻了很久的相冊,翻出一張芭蕾舞女的畫像照片。

  畫中的女人五官與梁如琢三分相像,但綽約優雅,風情萬種,回眸的一刹那被文羚訓練有素的敏銳眼光捕捉在畫布上,隔著手機屏幕幾乎都能聞到她身上水生調或是西普果香調的芬芳。

  梁如琢由衷地誇讚說,很好。

  他沒有誇讚過任何人的畫作“很好”,包括米開朗基多和拉斐爾。

  他們還是去了美術館,是梁如琢主動邀請他去的,並且讓司機留下,自己開車帶他玩。

  文羚開心得像草地上放風的綿羊,他對中西方藝術鑒賞都十分了解,每一幅作品在他眼裏都被解構和重組過,他給梁如琢講了藝術靈魂和他自己從小就有的夢想。

  梁如琢隻是聽著,看著在畫作和雕塑中間穿梭、心花怒放的小嫂子。

  忽然發現他故意遺落在劇院的他哥的保溫杯又被文羚拿在手上了。

  於是就妒忌起保溫杯來。

  第12章

  文羚不是沒有來過拉斯維加斯,但唯一一次來到這兒是和賭場和豔舞捆綁在一起,梁在野抽著雪茄坐在桌邊,把他抱在大腿上,時不時吻著他的唇角問跟不跟賭注。

  梁在野的賭術十分純熟,他對奢靡的遊戲有著天生的領悟力,文羚不懂賭博,甚至不是特別清楚一副撲克牌到底有幾張,也不感興趣這些寫著數字的小卡片是怎樣以不同的組合方式相互傾軋的。他老是忍不住在梁在野懷裏打瞌睡,像隻蜷在主人懷裏憊懶的貓。

  他認認真真陪梁在野玩那麽一大圈,到最後這位難伺候的金主還不滿意,在床上問他為什麽不高興,還故意幹得他很疼。

  文羚興奮過了頭,在美術館玩瘋了,直到館內遊覽者漸漸離開,閉館後,寬闊的展廳更加寂靜,其餘展廳的燈也逐個熄滅了,保安打著手電筒巡視檢查各個展廳內是否還有滯留的遊客。

  他不想走,這地方是他的天堂,更難以置信陪在身邊的居然是梁如琢。

  等會要一個人回那個擁有駱馬毛床墊的酒店了,梁在野和人打炮怎麽也要玩個通宵,金發碧眼的帥哥看起來身體很強韌的樣子,不像他這麽羸弱,勁瘦的腰肢搖晃起來比他熱辣惹火得多。

  他抬眼偷瞥站在身邊的梁如琢,還披著參展時那件深藍豎紋西服,倚靠著欄杆望著玻璃幕牆外的輝煌夜景沉思,深邃眼睛裏鋪著一層倒映的閃爍光點。

  他在難過,還是在思考什麽更加深奧的事?文羚忍不住仰起頭,亮晶晶地望他,心裏惴惴不安,會不會是自己耽誤了人家的時間,剛剛玩得太忘我,沒顧得上考慮別人,天都這麽黑了,他是不是在這裏待太久了?

  讓梁如琢厭煩了嗎?他喜歡美術館嗎,還是僅僅是出於禮貌的陪同?

  文羚局促地攥緊了雙手捧著的保溫杯,往梁如琢身邊悄悄挪了一點,想道歉,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沒想到他剛挪過去,梁如琢就轉身走了,說要去一趟洗手間。

  文羚愣住了,攥著保溫杯的手互相搓著指尖,他又想變成蚯蚓鑽到地底下。被梁如琢討厭了,怎麽辦。

  他無助地站在欄杆旁,細數自己的罪行。

  一、脖子上的傷痕看起來很倒胃口,梁在野說過,不準在露在外邊的皮膚上弄出傷口,他看了就煩。

  二、隻顧著自己玩得開心,如琢剛參加完展會,卻沒有休息時間,陪著自己跑這兒跑那兒。

  三……

  他還沒來得及想出第三條,保安就朝自己所在的展廳走過來。

  文羚慌張伸手把展廳的照明電閘關了。這是最後一個還亮著燈的展廳,照明熄滅之後,整個視野完全黑暗下來,隱約有手電筒的亮光在遙遠的走廊盡頭晃動。

  黑暗給了他零星的一點勇氣,文羚心裏砰砰跳著,不管怎麽樣,今天他要去牽一次梁如琢的手,被嘲笑耍流氓都無所謂,他想告訴梁如琢這是他人生中最高興的一天,還要向他道歉,辛苦他今天陪了自己這麽久。

  肩頭忽然披上了一件衣服,緊接著就被人從身後抱住了。

  “啊。”文羚猛地掙紮了一下,身後人的手臂像抓小羊那樣將自己牢牢扣在懷裏,襯衫下肌肉線條並不粗獷,他僵硬站住了,大腦死機一樣黑了屏發出噪音。

  黑暗中,視覺全部被封閉,聽覺就變得無比靈敏。他聽見耳邊細細的呼吸聲,甚至感覺到濕軟的唇貼在了脖頸上,淡雅的氣味貼合上來。

  “是……如琢?”他不再動了,聲音細細小小的,還顫著尾音。

  “嫂子……”背後的男人低頭在他耳邊用氣聲說話,聲線溫潤輕柔,偶爾吐氣撫摸著文羚的耳垂。不知道是文羚聽錯了,還是他的語調真的帶上了那麽點示弱的意味。

  “我爸媽婚禮那天,老大穿著葬禮的衣服。我們打了一架。”梁如琢從背後攬著他的手,完全把文羚纖細的手包進了掌心,牽著他摸自己耳後的疤,微笑著征求文羚的意見。

  “嫂子,他很討厭,對不對?”

  文羚怔了怔,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讓自己轉過身來扶著他耳後的傷疤,慢吞吞地說:“對,很討厭,我也好討厭他,野蠻的臭家夥。”如琢又怎麽會犯錯呢,能生出如琢這麽優秀的孩子的母親,怎麽會成為插足別人婚姻的第三者?

  他們像課間在背後偷說別人壞話的小女生,互相用僅有對方能聽見的音量控訴梁在野,達成共識之後輕鬆締結了友誼。

  誰都希望別人無條件站在自己這一邊,不需偽裝,愛自己真實的樣子,而不是顯露在外的溫柔。

  巡視保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梁如琢撈起文羚轉身藏進洗手間裏,兩人肉體間僅僅隔著兩層襯衫,文羚慌亂地推梁如琢的腹部,摸到緊硬的腹肌棱角時他的手被燙到了,指尖被燙紅了,熱度一直蔓延到臉上。

  絢麗的燈火將維加斯的靡麗透過玻璃窗投映到兩人身上,文羚更加無處遁形。

  小嫂子的壞心思他總是一眼看穿,他看見文羚去關了電閘。

  梁如琢盯著他顫動的薄唇,像夜店女郎指尖搖晃的雞尾酒,像慕斯上的櫻桃,也像在他心上敲弦的小琴槌。

  罪惡城的夜是風流與多情的狂歡。

  他捧起他的臉頰深吻,咬住那片脆弱紅潤的皮膚,用齒尖研磨,再將舌頭探進他口腔,搜刮著年輕男孩的純淨氣味,熱辣的濕吻攫取著他口腔裏的空氣,吻到文羚掙紮著推開自己,靠著牆瞪大眼睛。

  他眼睛裏有光,也有水,光是落在海麵的星星。

  梁如琢抓住他拽回懷裏,抱著他坐在白色大理石鋪就的洗手台上,放浪地吻他,把手伸進他襯衫裏撫摸光滑年輕的皮膚,就像探進了荔枝殼,撫摸到了多汁的果肉。

  他呢喃著嫂子,一邊吻遍文羚的脖頸和下頜,憐惜的吻重合在他脖頸的傷痕上,懷裏的男孩顫抖著抓著他的衣襟,仰著脖頸細細呻吟,推開他的胸膛跳下洗手池,躲到牆角,柳葉眼警惕惶恐地瞪圓了,水淋淋地望著他。

  梁如琢還以為自己會為這次露骨的觸犯而挨一耳光。

  他愛文羚單純的夢想,愛他不算壞的小心思,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愛上了這個男孩。事實上,他對文羚生出了一種新鮮的向往。

  可是小嫂子跑到洗手間外邊把保溫杯抱起來,在牆角蹲了下去,臉埋進臂彎裏,嗓音細細的,哽咽著求他,別讓梁在野知道。

  “知道什麽?”梁如琢恢複了以往的紳士風度,倚靠在他身邊,眼含笑意垂眼瞧著委屈的小嫂子,“別讓他知道你親了我,是嗎?”

  文羚孱弱的肩膀發起抖來,嚇得不敢抬頭。

  梁如琢也跟著單膝蹲下來,替他裹緊肩頭披的外套,擦幹淨臉上的水痕。

  第13章

  在去酒店的一路上,車載CD放著一些緩慢的德國中世紀民謠,梁如琢安穩扶著方向盤,偶爾自然地從後視鏡裏看一看小嫂子,他坐在離自己最遠的角落裏,兩隻手攥著拳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在逃避什麽一般一直出神望著窗外。

  梁如琢輕輕敲著方向盤的皮質護套,問他有什麽喜歡的曲子。

  “《Bring miach Haus》,畫畫的時候會聽。”

  “嗯,我也喜歡。”梁如琢翻了一下車載CD的列表,快速找到了他說的那一首。

  “你不喜歡……常聽的會放在最近那一欄裏。”他又在騙他,而文羚已經找到了一點規律。

  “那我現在開始喜歡了。”梁如琢掃了一眼屏幕上的德語歌詞,誠懇地通過後視鏡望著他,“五分鍾後我可以默寫給你看。”

  那眼神有多麽強的欺騙性呢,誠懇到如果梁在野看見都說不定選擇會原諒他。

  文羚的視線還停留在窗外,甚至更加往角落裏挪了一點,如果車門開著他應該已經坐在了護欄邊的路障上。就像剛剛經曆了一場強暴或者非禮的無知少女,而梁如琢是這場暴力事件的始作俑者。

  他從手扣裏拿出一塊橘子軟糖扔到文羚兩手之間,過了一個路口,那塊糖還好好地放在小嫂子手裏,所以他又揀了一塊桃子味的和一塊草莓味的輕輕拿給他。

  文羚猶豫了一下,迅速把三塊糖都揣進口袋裏,坐過來小聲和梁如琢打商量:“把我送到前麵的那條路我自己回去,別和野叔說我們去美術館了,成嗎。”

  “如琢……”

  “好好。”梁如琢無奈微笑著打方向,送他去了他說的地方,坐在駕駛位敞開車門,踩著迎賓踏板,一條腿輕鬆搭在地上,仰頭問文羚,“今天高興嗎。”

  文羚悄悄摸著兜裏的軟糖,小小地點了下頭,睫毛垂著不敢直視他。

  他揉了一把文羚的褐色軟發:“月初園博策劃會我還可以帶你玩,時間很充裕,你可以帶畫板。”

  文羚終於揚起眼睫,清澈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離梁在野的酒店還有一公裏,小東西居然要自己走過去。梁如琢在遠處緩慢地開車跟隨,等文羚走進酒店之後才加速離開。

  他本來是有點鬱悶的,但看見小嫂子跑進酒店之前,把那三顆軟糖全部剝開快速塞進嘴裏,給包裝紙拍了一張照然後扔進垃圾桶,鼓著腮幫跑上了台階。

  心情又愉快起來。

  車上持續放著《Bring miach Haus》,梁如琢手肘搭在車窗邊點了一支細煙,淺淡的煙霧和灰屑飄進彌漫欲望的夜幕中。

  在酒店簡單泡了個澡之後,梁如琢靠在床頭,在微博搜索欄裏搜裏一個id:畫師白羊。他在文羚的手機上看到了這個名字。

  出現在候選欄裏的第一個用戶竟然是一個八百多萬粉絲的畫師賬號,置頂是近期作品的九宮格圖片,方便甲方參考。

  風格與他掛在學校畫展上的作業迥乎不同,畫風鮮明,基本功紮實,更令人叫絕的是他驚人的色感,每一塊色彩都恰到好處地蘊含著溫柔和爆發力。

  他不該隨便接稿。

  梁如琢皺起眉,他應該有充足的時間去鑽研藝術,有的孩子長了一雙神賜的手,天生就該走這條路。走任何其他的路都是暴殄天物。

  畫師白羊的最新一條微博突然蹦出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小羊咩咩今天摘到星星了嗎?沒有,我被星星撞到了牙齒。”時間是剛剛,還配了一張照片,三個糖果包裝紙。

  梁如琢用食指抵著下唇,饒有興致地刷了起來,與這一條時間相隔不遠的還有一條相似的“小羊咩咩今天摘到星星了嗎,沒有,但摘到了蘋果。”還配了一張削好的蘋果的畫。

  ——展會的重頭戲大多放在第一天,第二天安排給在各界舉足輕重的人物們一個交流的機會。

  臨近中午梁在野才出現在展廳,他一回來,文羚就端著保溫杯跑過來,垂著眼睫輕聲說他剛泡的太平猴魁,有點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