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作者:麟潛      更新:2020-07-10 23:19      字數:5638
  “好多了。”文羚忍著疼一骨碌爬了起來,盡量打起精神望著他,因為輸了消炎藥嗓子還有點發苦,聲音也接近半啞。

  他像隻望著玻璃缸疑惑的貓,盯著酒保匆匆逃走的門口看,又回頭望了望梁如琢,滿眼都寫著“這個可惡的人居然無緣無故詛咒你”,單純得讓人心軟。

  老大是怎麽把他弄到手的?是他有搜羅傻美人的本事,還是這好運氣就真的未曾降臨到自己頭上過?

  “我得走了。等會打完點滴我讓我司機送你回去。”

  梁如琢放鬆地刮了刮他小蟲翅膀似的睫毛,拿了外套離開。櫃上留下了一隻削好皮的蘋果,底下墊著兩張幹淨的紙巾。

  他還沒走出多遠,就聽見身後有光腳踩地的聲音,文羚慌張地光著腳站在門口望他,輸液針險些扯掉了。

  那孩子的眼睛被照進病房的陽光浸透了,欣喜又小心,捧著削好的蘋果問他會在國內住多久。

  是被泥漿弄汙翅膀的天使吧。

  第10章

  文羚沒有麻煩梁如琢的司機,輸完液本想直接回學校,半路接到了傭人的電話,說帶狗去寵物醫院回來了,現在養在老宅後院。

  他就去最近的寵物店買了點東西帶回老宅,把包紮了後腿的髒狗拖到浴室洗了洗澡。這是條兩歲大的德牧小男孩,乖得要命,翹著一條腿不沾水,搖著尾巴湊過去想舔文羚的嘴,被抬手擋了下來。

  “髒死了,臭家夥。”他嫌棄地在它身上擠了一大坨寵物沐浴露用力搓,傭人姑娘在一邊幫著衝水,洗完了就幫著拿吹風機吹幹。

  有個勤快姑娘幫忙,文羚偷偷到沙發上歇了一會,摸著額頭試了試體溫,燒已經退得差不多。

  現在一想起梁如琢幫自己上藥還覺得無地自容。削了皮的蘋果裹著保鮮膜揣在大衣兜裏,一路上被他的手捂得溫熱,他既舍不得吃,也不敢確定這個蘋果是梁如琢削給自己的。

  憑什麽呢,文羚低著頭想。

  大狗穿著一身蓬鬆幹淨的毛跑過來撲文羚,文羚撕開一包狗濕巾給它擦了擦淚痕。寵物濕巾包裝袋上寫著“遇見你,就是天生好命。”

  文羚拿著濕巾包裝袋在沙發上蜷成一團,眼睛默默泛起紅。隨後把蘋果鄭重拿了出來,拆開保鮮膜,看看地上蹲坐的大狗濕漉漉的眼神,切成兩半,一半給了狗,一半自己吃。

  他執意要給這條狗起名叫梁在野,傭人姑娘嚇得當場要撅過去,於是改名叫善哉。

  白羊大大今天更新了,喜大普奔。

  和一條色彩淡雅的漫畫並排放著一張蘋果的寫生,削了皮的蘋果表麵有點氧化了,外邊裹著一層保鮮膜,圖下還配了一行字:“小羊咩咩今天摘到星星了嗎?沒有,但摘到了蘋果。”

  蘋果好像特別甜,好吃到可以媲美賣火柴的女孩夢見的感恩節火雞。

  玄關傳來門響,文羚趕緊把最後一口蘋果塞進嘴裏,讓傭人姑娘把狗牽院子裏去,自己跑到小客廳去給裹著一身寒風走進來的梁在野脫外套。

  文羚知道六種打領帶的方法,但隻給梁在野打過一次,因為那天係好後,被梁在野隨手扯了下來,隻緣於不滿意他挑的花色。

  從那以後梁在野的領帶就沒人管了。

  文羚鼓著腮幫不敢嚼得太放肆,咽還咽不下去,盡量低著頭不引起梁在野的注意。

  梁在野抓住他下頜抬起來端詳:“吃什麽呢,給叔嚐嚐。”

  文羚嚇得趕緊咽了,噎得打了個嗝:“蘋果,就一個了。”

  梁在野不以為意,拿了本雜誌到沙發上一靠,長腿搭在茶幾上。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件事來:“明天帶你出去玩一趟。”

  文羚在一旁鋪開架子,低頭幫他熨平西裝上的褶皺,聽到他要帶自己出去玩,疲憊就湧了上來。哪次跟他出去玩都是美女少爺烏泱烏泱地作陪,跟不要錢似的貼著,遊艇別墅喝酒蹦迪,到底哪兒好玩了。梁在野喝大了就更凶,還會把酒淋到他身上,灌進他裏麵,他尖叫著爬進浴室清洗,疼得快失去知覺。

  但他是不敢說的,隻好點頭。其實他寧可留在家裏替林大公子畫作業。

  小情兒好像不太積極,梁在野伸手去卷他的手腕搓弄他,不一會兒就把人拽進懷裏,攏著他的頭發呢喃:“還生氣呢?早上是真的有事,不然叔就送你去了。”

  他是凶悍的墨菲斯托惡魔,破壞和罪行是其本質,但誘人深陷的本事他同樣擁有,也許是出於恐懼,文羚默默靠著梁在野的胸膛,低垂的睫毛撲簌簌顫動,僵硬的身體就因為這樣一句話軟化了。

  他不說話,梁在野就當自己哄完了,在他脖子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吻痕,在白嫩的脖頸上格外豔瀲突兀。

  文羚如夢初醒,扶著脖頸上的吻痕掙紮起來:“上學他們要看見了!”舍長就看見了,還總拿這個事兒擠兌他。

  他熱衷於給自己的東西打上記號,文羚以為梁在野就是一種低等生物,染色體裏麵就有原始和暴力的基因,高傲且不可一世,隻有享用獵物時才肯低頭。

  “看見就看見唄。”梁在野用帶有一層硬胡茬的下巴蹭著他的耳朵,“我給你請假,跟我出趟門。免得那個潑婦跟我嘰嘰歪歪,這些天為了遺產的事兒天天往我公司跑,再過兩天要鬧到家來了。”潑婦指的是他前妻,一個表裏不一的悍婦,文羚在心裏這樣形容她。

  敲定了明天的行程,梁在野才想起來問問文羚的病情。得到的回答當然是一句沒什麽情緒的“沒事”。

  文羚給他收拾了一晚上衣服皮鞋配飾,晚上十二點才一頭栽到床上,累癱了。

  他把頭埋進被窩,一閉上眼睛就想起白天在病房門口那一幕。他問梁如琢會在國內待多久,梁如琢說偶爾會出差,但近兩年都要待在國內。也就是說這兩年能常常見到他,不管是悄悄在會客室外遠遠望著,還是有機會能和他說上幾句話。

  行程安排得很急,旅途勞頓數十小時後文羚已經坐在了休息室的沙發裏。高定西裝馬甲裹在身上怎麽都不自在,趴在落地窗邊悄悄望著底下人頭攢動,嘴裏發幹。

  CES展會如同一個微觀人類科技視界,濃縮了155個國家4500家參展商的奇思智慧,把走在世紀前沿的科技推向大眾,每年這個時候,拉斯維加斯便會成為科技熔爐,其中中國企業占五分之一份額。

  梁氏卓也集團正是其中之一,創始人梁棟已作古,梁家後繼有人,孫輩才華驚豔,當家人梁在野自清華微電子學畢業接手家業,其親弟梁如琢並沒有遵從父親意願選擇經商,於賓夕法尼亞深造園林景觀,此次謹代表超智能園林學派出席展會。

  “怎麽帶我來這兒……”文羚回頭看了一眼悠然躺在沙發上的梁在野,默默拉上紗簾,“我就不出去了,免得什麽地方搞砸了您又得罵我。”

  “罵你是提點你,嘖,帶你見見世麵多好,小東西,跟男男女女的玩兒有意思?要不說你這孩子上不了台麵呢。”梁在野撣了撣煙灰,懶洋洋道,“你喜歡玩也行,反正晚上還有酒局。那邊管事的還特意給床墊換成了駱馬毛的。”

  這人到哪兒都得躺著,腳往桌上一架。文羚滿臉寫著高興,心裏嘀咕一句真沒素質。

  不一會兒梁在野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臨走吩咐文羚到展廳等他。

  文羚匆忙跟出去,他根本不知道要去什麽展廳,到底在哪兒,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還要被梁在野的意識流命令支配,簡直無可奈何。

  梁在野的身影早就湮沒在了往來的貴賓和服務人員中間,文羚拿著手機給他打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搭理,正想拉住一個服務人員問路時,走廊盡頭有幾個攝影師簇擁著一位紳士走來。

  文羚腳步頓住了,那人舉止優雅,與身邊同行的人談笑風生,手插在兜裏,肩頭披著一件深藍色細豎紋西服。

  梁如琢。

  文羚正猶豫著該不該過去打個招呼,突然腦海中電光一閃,慌忙抬手捂住了脖頸上的吻痕,一如進了拍賣行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商品上麵有妨礙叫上好價錢的瑕疵。

  他匆忙找了一個洗手間把自己關了進去,照著鏡子仔細觀察自己脖頸上的痕跡到底明不明顯。深紅的吻痕淫靡,而且用襯衫領口遮不住。

  梁如琢視力頗佳,遠在走廊盡頭就看見了小嫂子的身影——精致的瓷娃娃今天被換上了整潔幹練的西裝馬甲,手裏捧著保溫杯和一遝文件,無措地張望四周。梁如琢在實地考察時拍過公園裏迷路的鹿,他們露出的眼神十分相像。

  他扭頭跟記者說幾句話的工夫人就不見了,反倒是梁在野迎麵走過來,氣氛立刻由祥和轉為僵持,梁如琢仍舊插著兜凝視他,梁在野微仰下頦,眼神蔑視。

  陳宇然首先打破僵局,春光明媚地說著“大哥好,久仰大名”跟梁在野握了手。梁在野身邊有個眉宇間略顯狡猾的俊美男人,鄭晝用目光把麵前人描摹了一圈,感慨陳老的孫子都這麽大了。

  等到這群人散去,文羚才輕推開洗手間的門,追上梁在野,脖子上的吻痕已經被硬物剮蹭出來的血道子遮上了。

  梁在野皺眉剛想問這血道子是怎麽弄的,就被鄭晝拉住,滿臉笑意地勸:“孩子嘛,不打不成才,在這兒就先算了。”

  “不是,我什麽時候打他了?”

  “得,您不愛聽我也不勸了。”

  文羚連連說著是我自己撞的,小心地給梁在野送保溫杯上去,替他整理西裝和袖扣,整理完了就退遠幾步跟在他身後,儼然一副職業助理的模樣。

  洗手間裏跟出來一位身材高大的金發紳士,見色起意打量文羚,擦肩而過時悄悄捏了一把文羚包裹在西褲裏挺翹的屁股,用隻有文羚聽得見的音量說了一句下流的英語。

  第11章

  梁如琢站在遠處的拐角望著他們,看見文羚惶恐地瞪圓了眼睛,匆匆跟到他哥身邊,兩隻手無處安放,隻好緊緊抱著保溫杯。

  他仰起頭也隻到梁在野的下巴,再加上骨架纖細,看起來有那麽點小鳥依人的意味。

  文羚想去牽梁在野的手。梁如琢嘴角的弧度淡了些。

  金發男人占了美人的便宜,一臉饗足準備離開。梁如琢撥著打火機蓋,與他擦肩而過,淡淡地說“he’s alreadypussy.”那男人錯愕頓住腳步,轉而又意味深長地笑了,低聲說他是你的了。

  果然那個男孩是紳士們獵豔的最佳目標,和吧台上印上紅唇的高腳杯或是撕扯破損的黑色絲襪一樣令人血脈賁張。

  忽然,梁如琢愣了一下,目光掠過金發男人落到他哥身上。

  梁在野不客氣地搭上男人的脖頸,夾著一張卡片掖進了他的腰帶。金發男人戲謔的眼神又掃了文羚一遍,以為梁在野邀請他一起玩。

  沒想到梁在野露出嘲弄笑意說“you,bottom.”文羚深吸口氣,閉了閉眼慶幸這邊沒有記者和攝影師,他捂住耳朵,無比渴望自己是條蚯蚓或是任何能鑽地的蠕蟲,好找個地縫鑽走。

  梁如琢出於風度和教養沒有露出出格的笑容,旁觀著放浪的金主和無地自容的小情人。

  展會的過程文羚一點興趣也沒有,但自助餐很好吃。

  餐車上可以隨意挑選來自世界各地的鮮美海產,同時還有Willet和Pappy VanWinkle酒廠釀造的威士忌以及自家製作的桶釀雞尾酒。

  文羚挑了一個沒人注意的小角落,邊剝龍蝦邊觀察遠處來來往往的客人和服務員。

  有幾位貴婦在鄰桌高談時尚,馳林控股的林夫人就在其中,一襲酒紅色定製旗袍包裹曼妙身形,指尖鮮紅,優雅地醒著葡萄酒,用流利的英語與身邊幾位夫人攀談,談話內容卻十分刻薄。

  “梁家兄弟不過是麵子上和氣,其實根本就是仇怨積深,從梁行簡把那女人和孩子接回家門,梁家就亂得雞飛狗跳的……那女人還是個挺有名的芭蕾演員,生了孩子身材走形快沒法看了,也是活該短命,幹什麽不好,非要當小三。”

  “他們家老大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前一陣把婚給離了,嗨,還不是因為跟他老子一樣外邊養了狐狸精了……誰家金枝玉葉的能受這個委屈,我瞧著這婚真該離,就是可憐唐家閨女了,這離了婚的女人哪,糟踐了。”

  “老二倒還算一表人才,就是這出身忒一言難盡,不然能單身到現在都沒談對象。”

  文羚挺想反駁林夫人的,但想想人家嘴裏的狐狸精好像也有自己一隻,隻好閉了嘴,叉上一塊龍蝦肉嚐嚐。鮮是鮮,就是沒什麽味兒,不如家門口三十塊錢一斤的小龍蝦吃得過癮,猜想著如果小龍蝦定價幾千塊錢一隻,這裏的有錢人們大概又紛紛來吃小龍蝦了。

  他在心裏居高臨下地評判著在座客人的俗不可耐,用餐刀在蝦鉗和貝殼上隨便雕刻。

  梁如琢已經從展廳回來,不自覺地被餐桌前嬌俏的小少爺吸引,走過來扶在他的椅背上,一低頭就能看見他脖頸上欲蓋彌彰的傷痕。他用細蔥手指夾著餐刀在貝殼上輕鬆篆刻出“如琢如磨”四個字,拍照發微博,開心地刷一會兒評論,然後匆忙把貝殼上的字都刮掉,裝作無事發生。

  莫名的焦躁被一雙無形的手撫平了,仿佛維納斯截斷的手臂搭在自己肩頭,撫摸著他陰晴不定的心緒。正如西斯廷聖母或是銀河的起源,藝術品是伴生著柔和撫慰的。

  一片沾滿冰涼酒精的紗布忽然貼上了文羚的脖頸,傷口猛地疼了一下,他捂著脖頸回頭看,梁如琢正手肘抵在椅背上俯視著他。

  文羚趕緊摘了自帶的一次性手套,拽了張濕巾擦手,按住脖頸上的消毒紗布站起來混亂地道謝。

  為什麽要掩飾吻痕呢,破損的絲襪隻有裹在腿上才有致命吸引力,單單一個吻痕,或是一截脖頸,都不足以讓他像現在一樣充滿魅力。

  他們還沒來得及說上話,梁在野已經脫離記者們走了過來,他在鏡頭前也從不在乎是否微笑,自然地攬過文羚肩頭,偏頭與他耳語幾句,文羚就躬身叉上一塊龍蝦肉喂到他嘴裏,再為他倒上一杯威士忌,像伺候君王的婢女那樣把酒杯奉到梁在野唇邊。同樣的事別人做來是奴顏屈膝,他做來卻有種柔嫵風情,柳葉眼含著一泓蕩漾的水。

  金色酒液在灌入玻璃杯時濺落到了文羚露出襯衫袖口的一截雪白手腕上,梁如琢想,為什麽他哥不會色令智昏去舔掉他腕上的酒。

  最終梁在野沒有帶走文羚,而是和路遇那位金發碧眼的帥哥打炮去了,因為再驚世的畫作,比起自己收藏室裏的,始終隻有還在拍賣台上的看起來更令人心動。

  小嫂子站在桌邊,有些孤獨地把酒杯裏剩的酒液灌進嘴裏。明明被鬆開的時候他像逃過一劫似的鬆了一口氣,卻又在他哥轉頭走了之後露出了被拋下的茫然眼神。

  梁如琢趁他不注意時拿走了桌上被雕刻過的貝殼,裹在紙巾裏麵藏進兜裏,像偷走鑽石的烏鴉,多少有那麽一點得意。

  隨後體貼地扮演了解救公主的紳士,俯身問他:“今天有劇院芭蕾舞巡演,去看看嗎?”

  文羚轉身過來詫異地睜大了眼睛,磕磕巴巴地問:“我們兩個嗎?”

  “嗯,老大讓我照顧好你。”梁如琢淡笑著走在前麵引路,從容地編出一套瞎話把懵懂的小羊拐走,不僅縱容他靠近自己,還要引誘他哄騙他,用漂亮糖果鼓勵他。

  小嫂子看起來特別高興,抱起梁在野忘在桌上的保溫杯跟上來。

  梁如琢把保溫杯從他手裏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