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作者:一字眉      更新:2020-07-10 22:34      字數:3342
  這條信息發出去不久,淩霍回頭看了過來。

  “你生病了?”他聲音低低沉沉帶著點沙,好像真的感冒了。

  薑沅沒想到小胖還兩頭傳話。他是真的生病了,自己的隨口一說似乎顯得很不誠懇。

  她一時間沒想到說什麽,一本正經地說:“我的心生病了。”

  “……”

  淩霍目光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麽。

  薑·瓊瑤女主·沅飛快戴上眼罩。

  下了飛機,坐上來接機的車,到溫泉度假酒店,節目組做東,已經安排好晚餐。

  除了宋詩的航班還沒到,其他人已經都到了,被請進包廂。

  這頓飯並不拍攝,大家都很放鬆,經過上一期的拍攝已經熟識不少,有說有笑地落座。

  薑沅走到一半便被謝梓煙搭住肩膀,嚷嚷著:“來,坐這裏,左時最稀罕你了。”邊說邊將她按在了左時旁邊。

  謝梓煙拍了一下左時,擠眉弄眼:“記得我的恩情啊。”

  左時拍掉她的手:“滾吧,別耽誤我跟小聽聽說話。”

  薑沅:“……”

  謝梓煙輕快活潑地往前蹦了一下,蹦到淩霍跟前,彎腰問:“淩老師,我可以坐這裏嗎?”

  雖然是在詢問,她已經自行拉開椅子,準備坐下了。

  淩霍沒說話,視線投向隔著兩個位置的薑沅。

  薑沅沒有看他,正轉頭和把手搭在她椅背上、離得很近的左時說話。

  淩霍的眼底泛起一抹冷色。

  旁邊謝梓煙還沒坐下,節目組的總導演、製片人等一行人過來,有人殷勤地拉開她手裏的椅子對一個女人說:“您坐這兒吧,可以跟淩老師聊聊。”

  這位是節目的總製片,天元的元老,總導演對她也要敬三分的。謝梓煙自然是不能得罪,擠出笑臉換到隔壁的位置。

  沒什麽特別的飯局,除了左時自己不怎麽吃東西,總是支著下巴笑眯眯盯著她,讓薑沅有點壓力之外。

  氣氛很愉快,大家狀態都不錯,喝了點小酒。

  從頭至尾薑沅沒有和淩霍說一句話,連眼神交流都沒有過。

  直到吃完飯準備散場,人都陸陸續續走了,謝梓煙去衛生間補妝,左時也被助理叫走。

  薑沅起身正要離開,聽到淩霍的聲音:“把水給我。”

  薑沅回頭,看到他拿出藥盒往手心裏倒了幾顆藥,片劑和膠囊都有。

  身體先於大腦反應,她順手就拿了一瓶純淨水遞過去。

  淩霍的手伸來,還沒碰到水,她突然又抽走了。

  淩霍頓了下,抬起眼。

  “喝酒不能吃感冒藥。”薑沅把水放回去。

  淩霍看了她兩秒,“嗯”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麽,挺乖的。

  薑沅扭頭走得飛快。

  酒店安排好了房間,女嘉賓在邊,男嘉賓在另一邊,中間隔了一條走廊。

  上一期的節目的剪輯版已經播出,反響很好,最沒名氣的薑沅因為和最有名氣的影帝一組,備受關注。

  她和淩霍的雙人cut是四組cp中最熱門的,“薑沅給淩霍刮胡子,兩口子互動甜到炸裂”的標題非常抓眼球,播放量是第二名的左時宋詩的三倍。

  “淩沅女孩”的隊伍在第一期節目之後迅速壯大起來,薑沅成了第一期的最大贏家。

  到酒店安置好,她又被節目組叫去做了一個幕後小采訪。

  采訪的房間在男嘉賓那邊,結束後薑沅打開門從裏麵出來,意外地看到左側的房門開著,淩霍穿著黑色的羊絨衫,站在門口看著她。

  薑沅愣了一下。

  身後還有導演們的說話聲,淩霍忽然抓住她的手臂,猝不及防將她拽進了房間。

  薑沅都沒來得及叫,便被一堵厚實的肉牆壓在門上。

  “……”

  鼻翼間全是熟悉的氣息,淩霍沒有堵她的嘴,似乎很自信她不會亂喊。

  外頭響起導演奇怪的聲音:“誒?——薑沅呢?她不是剛出來怎麽一下就沒影兒了?”

  “估計回房間了。”

  “走得這麽快嗎?才幾秒鍾……”

  外頭人又不緊不慢地說了會兒話,才陸陸續續走了,走廊安靜下來。

  “淩老師這是幹嘛呢,騷擾女演員嗎?”薑沅這才出聲,“娛樂圈的誘惑好多啊,隨便路過一個房間都會被守株待兔的猛男拽進來。不過我現在成長了,能抵擋住誘惑了,淩老師還是釣別的小魚吧。”

  薑沅說完推開他,握上門把手打算開門出去。

  “薑老師不想聽聽我的版本嗎?”淩霍說。

  薑沅的手就停住了。

  淩霍給她的資料還原了那個泯滅人性的地下鬥獸場,但關於他的部分,仍然是缺失的。

  即便已經能猜到他所經曆過的黑暗時期,薑沅還是想知道真實的版本。

  淩霍把她拿捏得準準的,轉身走回客廳,坐在布藝沙發上。

  “過來。”

  薑小魚還是上鉤了,走進去,在他對麵坐下。

  事情和薑沅了解的沒有什麽出入,但比她所知的更黑暗。

  楚嵐死後,郤振海帶淩霍去看了一場表演。

  鬥獸場的天頂打開,他從上方俯視,下麵的如螻蟻。

  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被推進籠子,隨後進入的是最強壯的大個子。小孩瑟瑟發抖,縮在角落裏不敢靠近,大個子對他陰慘慘地笑了一下,走過去輕而易舉將他整個人舉起,舉過頭頂,然後砰地一聲砸在地上。

  小孩頭部著地,在地上抽搐不止,頭下很快有大片大片的血流出。

  不到一分鍾,就咽了氣。

  太過血腥而殘暴,六歲的淩霍呆住,許久說不出話來。

  郤振海對那場表演很滿意,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看在你媽的麵子上,我養了你六年,從今天起,你想活著,得靠你自己。”

  然後淩霍被丟進去,取代那個小孩,成了裏麵最小的孩子。

  開始的幾個月,淩霍僥幸逃過抽簽,每一個月都有不同的人在籠子裏死掉,每一個人的死法都不同。

  他看到有人被咬掉了耳朵,看到有人被一拳拳捶到變形,看到血流了一地,沒有人清洗,在地上幹涸之後凝固。

  淩霍不和任何人說話,不願意和其他人如狗一樣爭搶食物。他餓著肚子,直到一個走失的中國小孩來到這裏。

  一百多個人裏,隻有他和淩霍會說漢語。他每天纏著淩霍,睡覺和他挨在一起,搶來吃的塞給淩霍一半,淩霍不搭理他,他也能自說自話一整天。

  他說中國有許多好吃的東西,說有機會帶淩霍去中國玩。

  他說他的爸媽一定在找他,到時候就可以救他們出去。

  他和淩霍說他有點怕,第二天他死在籠子裏,脖子被卡在鐵架上,眼睛死死地瞪著。

  進入地牢的第六個月,淩霍被粗暴地推進籠子。對手是那個最強壯的大個,秒殺他的身高和體格。

  淩霍像那兩個小孩一樣,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被摔在地上,五髒六腑都在痛,他的手摸到地上凝固的血,仿佛還能看到那些人的死狀。

  大個扯起他的頭往地上磕,晃動間看到看台上郤振海和兩個繼兄在笑,淩霍從袖子裏滑出藏了半年的刀片,割破了大個的喉管。

  他躺在一層層血堆積起來的地上,大個捂著脖子,鮮紅的血噴了他一臉。

  那時他剛滿七歲。

  那個小刀讓淩霍成了整個鬥獸場最忌憚的人,也是最覬覦的人。

  幾天後,他在睡覺時被一群人按住手腳和嘴,搶走了他的刀片。那些人因為奪刀打起來,他從窒息邊緣撿回一條命。

  第二天抬出去了四個人,那個刀片在後來的兩月裏沾了十五個人的血,直到一個人搶急眼把它生吞了下去。

  十三歲之前,淩霍的威脅來自於被比他強壯的人;十三歲之後,來自於比他弱小的人。

  害怕他的人會千方百計想要殺死他,譬如在他睡夢中掐住他的脖子,或者突然從背後將磨尖的筷子插入他的心髒。

  鬥獸場的恐怖其實不在於一月一度的表演,在於表演之外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

  他們被逼著互相殘殺,同時也在自發地互相殘殺。

  那是一個煉獄一樣的地方。

  每一個夜晚都不能安眠,每一個人都可能潛伏在黑暗裏,伺機殺死你。

  在那裏最可怕的不是死,是活著。

  但每個人都想活著。

  從地牢逃出去之後,沒人知道淩霍是怎麽一路來到中國,來到孔家。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他找是因為楚嵐的死另有隱情。

  孔延華是他當時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幫他的人。他在孔家門外站了三天,發現自己錯了。

  他逃出郤家又回到郤家,用了兩年的時間,報楚嵐的仇,報他自己的仇。

  dante是受了傷被繼兄隨手丟棄的狗崽,淩霍撿了回來,左眼上那道疤是因為撲過來救他,替他挨了一刀。

  淩霍放了地下鬥獸場的所有人,他不關心那些人的死活,但楚嵐為他們而死。

  薑沅從沒聽他說過這麽多話,至少花掉了兩年份的說話份額。

  她不知道他怎麽用雲淡風輕的口吻說出來的,但每一句,都比那篇自述、那些報道、那幾張照片,都讓人心如刀割。

  讓薑沅難過的是,她想起自己曾經在哪裏見過淩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