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道別
作者:星小晞雨      更新:2020-08-29 18:24      字數:6097
  望了望天空,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剛剛從探望室走出來的柯宇涵,看到了在大廳等待自己的周君蘭。

  “阿姨去交接手續了,似乎有些麻煩,要填表,讓你等一下。”

  柯宇涵點點頭,隨後在排椅上坐下。

  看到他的樣子,周君蘭就大概猜測到了他剛才聊的什麽,至少,他真的有聽從自己的意見。

  周君蘭坐在了他的旁邊,稍微挨緊了些。

  從那天晚上和趙姨聊了之後,周君蘭就肯定了要去學畫畫的決心,和老爸說了這個建議,他欣然接受,畢竟他以前也是走藝術路線的,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但他反複問了周君蘭,是否確定。

  每次周君蘭都鄭重地點頭。

  現在的科中,又或者是雲海市,已經沒了周君蘭可留戀和守護的了,她活得太累了,這麽多年來,她一直不在為自己而活,而是跟隨別人的腳步。即使身旁的這個人,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個秘密。

  她選擇,帶著這個秘密,徹底離開他的世界。

  她該為自己活著了。

  “周君蘭。”

  “嗯?”

  柯宇涵摘下了眼睛,用濕紙巾擦拭著。“你今天為什麽要過來的?”

  “怕你激動啊。”

  “我哪有那麽不成熟,隻是道別罷了,以後還會再見,那麽等一段時間,對我來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是嘛”周君蘭呼出一口氣,喃喃道,“道別,真的有那麽容易嗎?那”她轉過頭來,看著柯宇涵,“那你認為應該怎麽道別?”

  “簡單的一句再見就好。但是道別時,我們常常說的是再見,‘再見’是一種約定,一種承諾,是約定好了下次再見的意思,所以如果做不到,不要輕易地再說這個詞。對我來說,如果是未來可以再見麵,那麽總是會有所期盼的,所以我不會太過擔心。”

  是嗎?周君蘭不這樣想,柯宇涵的確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道別絕對不是一家那麽簡單的事兒。我們平日裏說的再見、回頭見、明天見,都是承諾好選擇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再次相遇,約定俗成,脫口而出,易如反掌。

  但是事實卻有著較大的出入。

  就連主動說出再見的人,都不會想到在什麽時候,他向哪個人道別,就會是他們今生見的最後一麵,以至於揮手揮得輕鬆,都沒有多注意一下對方的臉龐,甚至是背影。

  他們投入人海茫茫,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裏不見蹤影。

  他們也許對你不足一談,也許舉足輕重,但不會再見的事實不會變,我們在說再見時信以為真,又在後半生再也不見的懊悔中慢慢品味苦澀。

  所以,道別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重要到如果你不重視,你可能在剩下的日子裏被迫細嚼慢咽自己種下的惡果。我們做不到次次都履行承諾,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請把對重要的人的道別,說得正式一點,用力一點。

  “柯宇涵。”周君蘭輕輕喊他。

  “嗯,怎麽了?”

  “謝謝你。”

  “謝謝?”柯宇涵不解,“謝謝什麽?”

  “沒事兒,就是想和你說聲謝謝。”

  周君蘭抬起眼眸,那雙桃花眼裏,隱藏著些嘴巴裏說不出的話語,柯宇涵讀不出那目光裏的柔情。

  “你怎麽也奇奇怪怪的。”

  “也?”

  “沒事兒。”柯宇涵擺擺手,他想起了之前舉止怪異的徐萱玥,也許女生是自己這輩子也解不開的題目和讀不懂的書,他覺得太麻煩了。但是,探尋的過程卻迷人得讓人難以自拔。

  “柯宇涵,我要走了。”

  “嗯,路上小心。”柯宇涵指的是回家的路。

  周君蘭有些心酸,她眨眨眼睛,盡量不讓淚水從眼眶湧出,她感到自己的喉嚨裏卡著一汪淚水,苦澀。

  “不是哦。”周君蘭笑著說,“我要走了,是要去別的地方了。”

  “別別的地方?”

  想來想去,周君蘭還是把自己家裏趙姨、媽媽的信的事件始末告訴了柯宇涵,然而,柯宇涵也是除了家裏人之外,她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這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聽完後,柯宇涵像是不相信似的咬著嘴唇。

  “你要走?”

  “是的,我要去學畫畫,學校已經找好了,按照我之前的底子,加上學校和趙姨,我一定可以考上一個好的藝術大學的,這是我自己想要走的道路,等到我以後開畫展了,你可一定要來看啊!”

  這個勉強的笑話並沒有讓柯宇涵感受到一絲喜悅,反而震驚加劇了幾分,以至於重新戴上去的眼鏡滑了下來,都沒注意到再扶上去。周君蘭嘴角翹起,輕柔地將他的眼鏡戴好。

  “你你要走?還回來嗎?”柯宇涵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有多笨,但是從腦海裏一閃而過的念想,就是這個。

  周君蘭崛起嘴巴,眼框有些發紅,“不回來了哦。”

  “那以後呢?你會去哪?”

  “我想,如果我考上了大學的話,會去國外進修吧,我挺喜歡法國的,所以打算在大學裏進修到法國。”這不是說笑,周君蘭家裏有這個實力,她本人的繪畫天賦也不弱。

  “國外啊”柯宇涵的瞳孔放大,卻怎麽也聚焦不到周君蘭的臉上。

  “所以我說我要走了,是真的要走了。”

  “是嘛”

  柯宇涵在想什麽呢?他自己腦袋裏現在也是一團漿糊,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向來不擅長表達感情,想著現在如果能夠將自己的心情用筆化成個幾何圖形出來就好了,但是相信就算真的畫得出來,也是複雜到阿基米德也看不懂。

  “其他人知道嘛?”柯宇涵說。

  周君蘭搖搖頭,“沒有,而且我也不打算和他們說,畢竟,要解釋其中的複雜性,還是很麻煩的啊,還是等到我走之後,通過手機反而好表達一些。”

  這是不是在變相地表示自己很重要呢?柯宇涵想要往這方麵想,但是又怕會錯意,太自戀,然而此時似乎沒了更好的解釋。

  “幾幾號,什麽時候,走?”

  “明天。”

  “什麽?”柯宇涵直接站起了身,旁邊巡邏的保安警惕地握著腰間的望著他,他不得不彎著腰坐了回去。“明天就走?”

  “是的。”周君蘭語氣平靜,“行李的話,都已經寄到了學校了,明天早上點的火車。”

  “這也太快了”

  “還好,有時間和你說一聲。”

  柯宇涵看著她的眼睛,想要確定一件事兒,又沒口才能夠很好的表達,躊躇地抱著頭,把頭埋進了膝蓋下。

  他還是決定要問,“那個,你為什麽要隻告訴我呢?”

  “不可以嘛?”

  “當然不是不行,可是”他撓撓頭,“我想知道原因。”

  因為我喜歡你,自己可以這樣說嗎?周君蘭看著柯宇涵的臉龐,她不確定這是不是最後一眼,也不清楚自己未來會不會再遇到他。她現在要做最正式的告別,難道不應該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嗎?

  因為我以前喜歡你,可以這樣說嗎?這樣是不是在欺騙自己呢。兩條路都走不通的她陷入了迷惘。

  “原因就是你看嘛!”周君蘭站起身來,豎起手指,“你,和我是初中的同校同學,又是高中的同班同學,論時間的話呢,你和我是認識最久的不是嘛?而且,隻有我最清楚你和柯叔叔的情況,我來不是最合適的嘍?”

  “可是初中我們其實並不互相認識啊。”

  “你難道要否認你和我的關係不好嘛?”說完,周君蘭又覺得這樣說似乎不太妥,她又低著頭補上了一句“作為朋友。”

  柯宇涵自然不能否認,但是總覺得有哪裏解釋不通。

  突然間,就像是解答題目時從直接從“解”跳轉到答案,柯宇涵的腦海裏,蹦出一個讓他自己都嚇一跳的結論,但是如果它成立,那會非常麻煩。求知欲催促著他探尋真相,求生欲壓製著他的嘴巴。

  “不能否認。”柯宇涵低下了頭。

  “這就對了嘛!所以,我來是沒問題的啊。我明天就要走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回來,又或者回不回來,今天你巧了,是唯一一個有機會和我當麵道別的人哦!”周君蘭環抱雙臂站立,神氣洋洋。

  想了一會兒,柯宇涵最終還是釋懷了,他微微抬起下顎,露出微笑。

  “那我還真是幸運呢。”說著,他捏緊了口袋裏的幸運星。

  “我想我們還是不要說再見的好,因為我也不確定以後到底能不能再遇到你和大家。”

  “那我要怎麽和你告別呢?明天去車站送你嗎?”

  “哎!你可千萬別!”周君蘭雙手張開,一副防禦的姿態,“我可是全程專車接送的,再說了,明天還有課呢,你難道不上了?”

  “那要怎麽辦?”

  周君蘭也有些懵,她點著下巴在柯宇涵麵前徘徊。不一會兒,她的視線不小心投到窗外,眼神便亮了起來。

  “有了!”周君蘭說著,牽起柯宇涵的手跑向門外的院子裏。

  門外有一大片草坪空地,唯獨房子的左邊,有一棵孤零零的樹,上麵正結著飽滿的紅色荔枝。周君蘭曾經見過荔枝樹,但是卻從來沒見過如此巨碩的,怎麽看,這樹都至少有著米左右的高度,長相怪異。

  從樹根往上看,就像是幾棵樹湊在了一起,在兩米處就開始分裂,歪七扭八地開始向四周延伸,每個粗壯的分叉都歪斜得奇特,就像是位做著奇異動作的舞者。樹頂枝繁葉茂,遮天蔽日地蓋出綠蔭。

  周君蘭將柯宇涵領到這顆樹下,眼角的笑意濃厚。

  “這是要幹嘛?”柯宇涵不解,他看向樹上,上麵飽滿通紅的成串荔枝的確吸引到了他。

  “告別啊。”

  “那和這樹有什麽關係啊?”

  周君蘭皺起眉頭,有些怪罪地看向柯宇涵“俗話說怎麽開始,就怎麽結束。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見你麵的時候的情景?我和你說過的。”

  在腦海裏搜索了一下,隨而柯宇涵微張了嘴巴。“哦,還記得,當時我救了一隻小麻雀,在爬一棵桑樹”

  怎麽開始就怎麽結束,結合這句話,柯宇涵猜到了一臉興奮的周君蘭要求自己做的事情,他苦笑著向後退了幾步。

  “不是吧,你讓我爬樹啊?”

  “是啊,沒關係的,不高,我想吃荔枝,你幫我摘一串吧。”周君蘭拽著柯宇涵的袖子,看樣子不打算讓他走。

  “可是我當年是為了送小麻雀啊。”

  “現在不是沒有嘛。”

  “這算哪門子的告別啊?也太形式主義了。”柯宇涵雖然這樣嫌棄著,但是卻沒有半點挺著力氣抵抗周君蘭的意思。

  “告別就是要有儀式感才對啊。”

  “好好,反正”柯宇涵抬頭看了一下樹冠的距離,不自覺咽了口口水,“反正也不高。”

  於是,柯宇涵開始捋袖子,做著爬樹的準備,而周君蘭則昂著頭在樹下轉悠,在樹的最左邊伸得較遠的一個粗壯樹杈上,她的眼睛盯著發亮。

  “那兒!那兒!”周君蘭指著大喊,“有個超大的荔枝!”

  “好!”柯宇涵頭都沒抬就信心滿滿地摩拳擦掌。

  “你答應得這麽爽快啊?”

  “當然,是和你的告別啊,我要認真一點兒。”說完柯宇涵蹲下係起了鞋帶,“那個周君蘭啊。”

  “嗯?”

  “其實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兒。”

  周君蘭猶豫了一下,隨後裝作漫不經心地回答“你說。”

  “你剛才回答我的問題,說是因為你認識我久才來的,我接受。但是我想告訴你,你對我來說,很特殊。”

  說完,柯宇涵站起身來,他看到周君蘭的表情僵住了。

  “是的。”柯宇涵微微翹起嘴角,“你對我來說是最特殊的一個人。我曾經以為,初中的三年,完全不值得我懷念,也不值得我去回想,但是因為有了你,那些日子開始變得有意義。謝謝你曾經守護著我,在看不見的地方,現在和你道別,就是和我初中的三年時光道別,那是我一起擁有的回憶,也隻有我們兩個人擁有的回憶,所以,你對我來說,很特殊很特殊。就像是線性分布裏的壞點一般。”

  柯宇涵覺得最後一句實屬煞風景,但是看周君蘭眼中噙著熱淚的樣子,她應該是沒聽懂最後一句。

  “笨笨蛋。”周君蘭哽咽著一句,將頭別過去,抹著眼淚。

  柯宇涵搖著頭笑笑,隨後撂下一句“來了!”隨後開始朝樹走去。

  “你小心點兒。”

  “嗯。”走到樹下,他將手挨上樹幹,粗糙的質感傳來,他停住了。

  周君蘭以為他有些害怕,剛想說“要不算了”的時候。

  “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柯宇涵的平靜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嗯,可以,你問。”

  回過頭,柯宇涵的眼睛裏滿是不舍“如果是我自作多情,請你原諒我,但是”他的盯著周君蘭的眼睛,觀察著裏麵的端倪,“你是不是喜歡我?”

  晴天霹靂,周君蘭一下子僵住,仿佛自己也成了靜立在院子裏的一棵樹,她感受身上開始發燙,胸膛裏有什麽東西在敲擊著,鼻子一陣陣酸湧。她緩緩低下頭去,是為了緩解一下情緒。

  就當柯宇涵以為已經得到答案時,周君蘭猛地抬頭“當然沒有啊!你想多了。”

  愣了兩秒,柯宇涵笑了笑,開始往上爬。

  “給我指路,在哪裏啊?”

  “左上角!看到了嗎?在那個紅色枝杈上的,最大最紅的一簇!”周君蘭跑到側邊,手指指向荔枝樹最茂密的一處,大約柯宇涵有七米遠,但是如果算上垂直的距離和樹的陡峭程度,他必須小心翼翼。

  柯宇涵的身影逐漸上移,荔枝樹一開始的根是直的,但是也隻有兩米左右的高度,隨後便開始分叉,依舊是粗壯厚實的分支,柯宇涵的體重壓不斷它。他隨手抬起,就能夠抓住一束枝丫,任何一處都能找到支點。他從未感到身體如此的有力過,他逐漸邁進了樹蔭中。

  “加油啊!”周君蘭在樹下大叫,這得到了柯宇涵有力的回應。

  “好!我快到了!”

  “厲害厲害!”

  周君蘭重新想起了,想起那個在自己眼裏發著光的男孩,他溫柔卻有力地臂膀,守護著一個生命。

  她喊叫著讓柯宇涵知道自己還在底下,心酸感翻湧著在胸膛裏,她禁不住捂住了嘴巴,但是這沒用,悲傷從她的眼睛裏滾滾湧出。她從未呼喊的那麽大聲,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喊著柯宇涵的名字,每一次都得到了回應。

  周君蘭的眼前霧蒙蒙一片,是淚水盈滿了眼眶,她想到,如果,如果自己第一次見到那位那位男孩,上去搭話的話,他們會從五年前就成為朋友嘛?

  於是她喊道“嘿,你小心點兒。”

  “知道了!”

  周君蘭的雙手顫抖,全身打著顫。她想到,如果,如果她剛進高中,就和他搭話告訴他全部的事情,兩人現在的關係會不會有所改變呢?

  於是她喊道“你、你剛剛,說要謝謝我,是不是真的啊!”

  “當然!發自肺腑!”

  周君蘭從樹葉間為數不多的的罅隙裏看到了柯宇涵依舊前進著的身影,她的心裏翻江倒海。她想到,如果,如果她不退讓,能夠再勇敢一點兒,果斷一點,堅持一點,大聲喊出“我喜歡你!柯宇涵!我喜歡你啊!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自己有沒有資格也叫他一聲“呆瓜”呢。

  於是她喊道“謝謝你!柯宇涵!”

  “我快要摘到啦!到手了你再謝我!”

  如果有如果該有多好。

  周君蘭捂住嘴巴向後退,將淚水咽到肚子裏,任由悲愴在胸口發酵,她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小

  一定要摘到!一定要摘到!柯宇涵的全身的肌肉緊繃,頭上的汗珠打到樹幹上,肩膀上,他依舊沒有放鬆半點勁力。他知道,自己不擅長表達感情,但是他很想讓周君蘭了解到自己有多感謝她。她就像是夜路裏,不抬頭就永遠意識不到的皎潔月光。

  我注意不到你,但是你就在那兒,照亮我的道路!

  要好好告別!不能說再見!柯宇涵咬緊了牙關,手離那顆道別禮物還有兩厘米遠,他不想接受謊言,如果說了再見!那就一定要再見啊!

  就在這時,他感到腳下一滑,再也立不住了。視線裏,那串荔枝正遠離自己而去,他一狠心,縱身一躍,手心穿來抓取感。然而他的身子也直直地墜了下去,重重摔到了地下。

  不是很疼,柯宇涵感到奇怪,抬起頭來,才看到這邊所謂最高的枝杈,離地麵也才兩米多的高度,地上的土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柔軟很多,很好地起到了緩衝的作用。

  張開抱緊的手,那串飽滿的荔枝完好無損地躺在自己胸口。

  “哈哈!”柯宇涵大喜,轉過頭來,將荔枝高高舉起,“周君蘭!我”

  然而他的身旁,已是空無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