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救贖
作者:星小晞雨      更新:2020-08-28 21:38      字數:4106
  快要走到地點時,柯宇涵停住了腳步。

  周君蘭回過頭來看他,溫暖的陽光下,他的臉色較為蒼白,和快要入夏的天氣和氛圍格格不入。

  “快到了。”柯宇涵的聲音顫抖。

  “是啊,你害怕了?”

  “怕?”看向厚實的灰色圍牆,柯宇涵心虛地推了推眼鏡,“又不是我要受到管製,為什麽我要怕?”

  “那就行了。”周君蘭招招手,“走吧,阿姨還在那邊等著我們呢,她提早到了20分鍾,這個點的話,應該快結束探望了。”

  “是嘛看來,我是得快些去了。”柯宇涵說著,卻絲毫沒有移動腳步,他緊盯著遠處,像尊雕像一般立在那兒。

  那天,郭茹彤打來電話,告訴柯宇涵,柯華雄自首了。然而人在裏麵的他點名要和柯宇涵見一麵,說是有話要和他說。

  很難說柯華雄做出這樣的選擇和柯宇涵最後與他見麵無關,正是柯宇涵有意無意地傳遞了這個信息,他才選擇這麽做的也說不定。其實自己留那張紙條之前,也沒有想好到底他該怎麽做,隻是覺得現在的他做的是錯誤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自己不負責的表現。

  深吸了一口氣後,柯宇涵最終還是邁動了腳步。

  兩人繼續向看守所邁近。

  拿著證明給看守人員看了之後,柯宇涵發現這個地方到處都是陰森森的模樣,灰漆漆的,仿佛空氣中都彌漫著散不開的霧氣。

  這是個什麽地方啊……他想到。

  穿過一條長廊,大約走了50米,深進到了所中,幾人按照門牌號找到了探望處。

  從門上特意留出的窗戶向裏看去,郭茹彤正和柯華雄用電話說些什麽。從她抖動的肩膀可以看出她或許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柯宇涵和母親商量了,他們並不打算告訴柯宇辰這件事兒,他們希望柯華雄在他心目中永遠隻是個犯了錯的父親,再不要扣上其他帽子。

  周君蘭坐在門口的板凳上,看著柯宇涵來回在五米的距離內徘徊,仿佛是個快要上戰場的新兵。她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就算是從初一自己第一次見到他開始算起,自己也沒見到過如此猶豫不決的模樣。

  “你還是很緊張對不對?”

  “我?”柯宇涵皺起眉頭,“沒有,我不不緊”他慢慢停下了腳步,隨後腳一跺,仿佛下定了決心,他湊過來“好吧我是有點兒局促。”

  “我就知道。”

  “我我不知道等會兒他要和我說什麽,以前每次見他,我心裏都很坦然,這次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我總是有種要被審問的感覺在胸膛裏晃蕩。”柯宇涵揉著胸口,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來,看起來很難受。

  “你知道為什麽嗎?”周君蘭撩起頭發,嘴角掛著微笑。

  “你說?”柯宇涵在她身旁坐下。

  “因為你們之間的身份和心態調換了啊。”

  “身份?”柯宇涵切了一聲,後來又覺得這不太禮貌,於是擺出和善的麵容來,“對不起,但是身份?我難不成成了他的”

  周君蘭抄起手中的書朝他頭上砸去,“想什麽呢,當然是比喻啦,你看,平時你見到柯叔叔,他都很局促,為什麽呢?因為他一隻都藏著虧心事兒,不敢和你對視,或者狡辯,因為無論怎麽解釋,他都會是錯的。但是現在不同了,他認了錯,這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而你則成為了背後的推手。”

  “推手”這個詞讓柯宇涵背後一涼,周君蘭仿佛把他描述成了沙人凶手之類的角色,這讓自己有些接受不了。

  “我我隻是,寫了個紙條啊。”柯宇涵的聲音微弱,撫著頭發喃喃道。

  周君蘭看出來了,他應該是會錯了自己的意,將這件事兒當做成了一件罪惡的事兒,所以才承受了這麽大的壓力。

  沒有猶豫,周君蘭將手放在他背後“嘿!柯宇涵!這不是件壞事兒。”

  “他因為我,進了進了”

  “不!他反而是邁出來了。”周君蘭說出了這句話,看到了柯宇涵眼睛裏有了光,她湊到他的耳邊“你聽我說,等會兒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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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視室內的中間有一道大型的牆壁隔開,分成了四個小間,中間用隔板擋開,一層厚厚的玻璃立在中間。而郭茹彤和柯華雄就坐在第三個隔間的兩邊,沒有什麽不同,即使離得那麽近,他們也感受不到彼此。

  “對不起,茹彤,我這輩子對不起你們一家。”柯華雄朝用來通話的電話中說了最後一句話,隨後一臉放下了電話。

  對麵的郭茹彤滿臉淚痕,但是柯華雄知道,這是女人獨特的流淚本領,她們可以在任何一個場合下哭出來。就像是參加一個不熟識的親友的葬禮,哪怕他們之間一句話都沒說過,女人們依舊可以披麻戴孝哭得梨花帶雨。

  有人說那是周圍人催化的反應,雖然不無道理,但是柯華雄不喜歡。

  和她的對話,最終還是不疾而終,然而接下來,他的心怦怦直跳,因為他再清楚不過後麵要進來的人是誰。讓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到他穿著囚服的樣子,那麽一個父親的尊嚴將會蕩然無存。

  柯華雄早就認定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但是依舊在堅守著自己父親的名號,即使柯宇涵尚未喊過自己一聲爸爸。自己該說些什麽呢?他開始迷糊起來,自己是為了說什麽喊柯宇涵過來看自己一眼的呢。

  收到柯宇涵留下的紙條,柯華雄糾結了很久很久,熬夜熬到頭發斑白。到底是為了保全自己自由人的身份,而在外麵苟且偷生;還是承認自己的錯誤,用法製的方式來向自己傷害過的人贖罪呢?

  結果已經很明顯了,帶著手銬的他,此時心裏的確輕鬆了不少,可總覺得有些事兒放不下,而直覺告訴他,有些話,必須要柯宇涵說清楚,哪怕是一句感謝,一句抱歉。

  郭茹彤打開門,柯宇涵就站在門口。

  兩人說了什麽之後,側身而過,門縫裏,他看得到周君蘭也來了,她攙扶著哭到虛脫的郭茹彤到一旁。

  每踏近一步,柯宇涵的心就越來越平靜,這就像是體測和考試,每次開始之前,心裏都是滾滾雷聲的慌亂,但是真當腳步踏上跑道,手握著比挨上考卷,這種恐慌感總會被接下來的專注所打破。

  所以,人類所害怕的事情,隻是你不敢麵對的東西罷了。

  柯宇涵走近,在玻璃後麵看到了柯華雄的樣貌。

  他狀態好極了!至少,他笑得很自然也很輕鬆,雖然還是瘦得不成樣子,臉頰和眼窩凹陷下去,但是將頭發剪短,穿上幹淨的囚服,被拷上手銬端坐在那裏的他,的確給人一種容光煥發的新奇模樣。

  得到獄警的指示後,柯宇涵在位置上坐下,他們互相看著對方。

  獄警敲了敲玻璃,示意柯宇涵可以用電話交流。這柯宇涵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想要安靜地待一會兒,這氛圍被打破,他不得不拿起電話。

  柯華雄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還是他並沒有想到如何去回應柯宇涵的第一句話,最終,他還是硬著頭皮接了電話。

  “嘿。”

  “嗯。”

  “還好嗎?”

  這對話比平時的他們要客氣許多,“蠻好的,這裏麵,能吃飽飯。”

  暗淡的低瓦數燈光下,柯華雄深邃的眼眸透不出光澤來,那種如同死灰一般的眼睛裏,的確有著尚未湮滅的殘存紅光。那是如同大火焚燒森林後,化成灰炭的樹木僵硬挺立。

  “我進來前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欠你一句道歉。”柯宇涵的眼神飄忽,盯著前方,卻又仿佛望著遠處,找不到個焦點,“如果你想要聽,我可以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不用。”柯華雄想要擺手,然後注意到手被拷著,於是他微微搖頭“是我自己決定的。小宇啊,現在我看到你,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很坦然,心都放下來了,雖然我知道我依舊欠你們的。”

  “記得出來要還。”柯宇涵翹起嘴角。

  “當然要還。”

  “喊我過來,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兒要和我說嗎?”

  “我記得是滿要緊的。”柯華雄的眨眨眼睛,隨後垂下了眸,“但是你在我麵前坐著了,我就不知道是什麽要緊事兒了。沒事兒了,看到你,就夠要緊的了。”

  莫名的,柯宇涵心中湧出強烈的心酸,一半是為自己,一半是為麵前的麵容滄桑的老男人,他是否也曾迷茫過,想從泥潭你掙紮出來,過正常人的生活?是否想過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太陽底下,感受光芒觸摸自己身上的每個毛孔?

  他想過的吧,不然不會三番四次地找到自己和小弟,不會就算自己餓得皮包骨也要見親生骨肉一麵。

  然而他是個懦弱的人,正是這些無法舍棄的,已經成為了破壁殘垣的親情和他單方麵的想念,這些執念使得他無法正視自己的錯誤。如果說承認犯錯的代價是這些的話。

  他沒有勇氣。

  “小宇啊”柯華雄顫抖的聲音拖著長長的尾音,也許是電話電波的加持,他的聲音越先滄桑和厚重,“事實上,是我要對你說對不起,然後,我還要和你說一聲謝謝。你那張紙條,逼迫我的同時,也告訴了我這輩子也沒能擁有一次的經曆,我活了半輩子,壓根沒活出個名堂來,反而越來越糟”

  “還好你現在意識到了。”

  “沒晚吧?”

  “不算遲,記得出來還欠我們的,一定要還。”

  柯華雄抬起頭來,眼睛終於從幹澀潤出幾滴淚水在打轉,他眼角的魚尾紋被擠到了一起,笑得輕鬆且坦然。

  看到這樣的表情,柯宇涵堅定了決心!他要說出周君蘭建議他說的話!那是句次次卡在自己嗓子裏的話語。也許自己下一秒,也不一定真的表達的出來這句話,但是他要試試,他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勇氣!

  剛張開嘴,電話裏突然傳來嘟嘟聲。

  他驚恐地看向獄警,獄警指指電話示意探望的時間到了。也就是說,柯華雄現在要回去了,下次再見麵,也不知是什麽時候。

  柯華雄並沒有表示出什麽失望,他朝柯宇涵點點頭,放下了電話。

  獄警抓住他的胳膊,開始離開座位。

  剛邁出兩步,身後傳來敲玻璃的聲音,柯華雄回頭,看到柯宇涵正站起身來,激動地捶打著玻璃,等到自己回頭,他就停了下來。

  柯宇涵嘴角帶著微笑,嘴唇正微微動著。

  他在說些什麽!柯華雄頓時感到心裏翻江倒海,獄警提醒他該走了,他哀求著,就幾秒,讓他看清楚,柯宇涵在說什麽。

  他到底在說什麽?柯宇涵的上下唇張開合上,舌頭翹起,似乎發出著翹舌的音,但是好像也不合理,到底他要說什麽?

  柯華雄終於看懂了,那一瞬間,仿佛世界將他心裏的一根根苦楚的刺盡數拔出,帶來短暫酸楚,隨後便是平靜如同草原一般的感覺。猛烈的心酸湧來,他的腿發軟,哭喪著跪倒在了地下,開始笑著嘶吼。

  那種哀嚎裏,不帶有一絲絕望,像是得到了如同光芒的救贖。

  看到他這個樣子,柯宇涵笑了起來,他看懂了自己的話。就算沒有親自讓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也算是自己邁出了勇氣的步伐。

  他手撐上了玻璃,以誇張的嘴型再次說了一次剛才的話語。

  “再見,老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