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劫後
作者:無主之劍      更新:2021-02-24 07:56      字數:10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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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複興宮,埃蘭中庭。

  “這是古帝國劍。

  庭中,先鋒官瑪裏科掠過兩排神情嚴肅的王室衛士,他一手持柄,一手托鋒,仔仔細細地觀察著眼前的陌生長劍:

  “兩千年前,‘大帝’科莫拉·卡洛瑟鑄造了它們,以封賞遠古帝國的有功之臣。

  “喂喂喂,你悠著點!

  抱怨聲從身後傳來,瑪裏科皺眉回頭。

  兩排王室衛士之間,鼻青臉腫的科恩跪在地上手足被縛,他不甘心地抬起頭:

  “那是我家祖傳的劍!

  他身側,同樣被五花大綁的多伊爾撞了科恩一下。

  “閉嘴。

  D.D咬牙切齒,一邊擔憂地瞄向瑪裏科,一邊恨鐵不成鋼:

  “我們都這樣了,你就不能別招惹他?

  科恩不服,正要反駁,可他用餘光一瞥周圍:懷亞、哥洛佛、羅爾夫等人全都被綁縛著,委頓在地狼狽不堪,由目光不善的衛士們緊緊看守。

  警戒官的氣勢頓時小了下去,不忿地朝多伊爾低聲道:

  “該死的,D.D,你跟我說隻是來壯個聲勢……

  “不,我的原話是‘殿下喜歡開玩笑’,比如他經常威脅要送馬略斯長官去白骨之牢,但最後還是乖乖回去做劍靶練習……

  “你管這叫開玩笑?

  “在宮門先動手的人不就是你嗎?你那一記頭槌……

  “不是我!我隻是站在前麵裝凶狠,結果不知道誰在屁股後麵踹了我一腳……

  瑪裏科的聲音突然傳來:

  “家傳的劍?

  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科恩和D.D瞬時收聲,默契地齊齊低頭。

  “是啊,科恩小聲道:

  “我家老頭千叮萬囑……

  多伊爾又撞了他一下。

  瑪裏科在他倆身側停步,輕笑一聲。

  “據說古劍本身擁有特殊的力量,有不可言喻的神奇。

  瑪裏科從各個角度打量、撫摸著“承重者,目光慢慢變得癡迷:

  “當然,為帝國開疆拓土征服世界的功臣們,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行家裏手,大帝要賞賜他們,又豈能用凡兵俗鐵?

  科恩和多伊爾麵麵相覷。

  瑪裏科輕輕撫過劍柄上的神秘寶石:

  “傳說,它們能自發從鮮血、泥土、空氣、水分甚至是從與之交擊的鋼鐵裏汲取能量和物質,利其鋒刃,固其劍身,因此塵難侵,水難鏽,血難蝕,戰難折。

  “武器自身更如有生命和記憶,即便稍有彎曲變形,隻要時間充裕,它就能自行恢複。

  “百年不損其鋒,千年不易其形。

  科恩一愣,他望著自己無比熟悉的佩劍,失聲笑道:

  “千年不——哈,哪兒有那麽神,我每月都要拿它去鐵匠鋪維護保養的,倒是塔裏的傑迪大師說了句‘這劍挺耐操’——

  說到這裏,科恩麵色一變,狐疑地看向瑪裏科:

  “真,真的?

  瑪裏科眼神飄遠:

  “在大帝眼裏,唯有不朽的神兵,方能匹配無量的功績,永恒的忠誠。

  科恩皺起眉頭。

  那每月一次的保養……

  糟糕,難道我又被卡拉奇坑了?還有刃牙營地的那幫奸商鐵匠……

  “時光荏苒,歲月變遷,它們於兵荒馬亂中流散到世界各地,卻依舊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神兵。

  瑪裏科捋過承重者的劍脊,若有所思:

  “它們代代相傳,不曾鈍朽,以劍省人,彰忠誌誠。

  “向我等帝國後人,訴說曾經的帝國盛世。

  科恩和多伊爾再次交換眼神。

  瑪裏科呼出一口氣:

  “很久以前,我的祖先也擁過有一把這樣的劍。直到紅王暴政,我們家道中落,不得不變賣祖產,以重振家業。

  科恩“哦了一聲,但他想到什麽,麵色大變:

  “那……那絕壁不是這把!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多伊爾在他旁邊,氣急敗壞地低聲道:“瑪裏科最喜歡收集兵器了……

  瑪裏科先鋒官冷哼一聲,任由承重者重重頓地:

  “太重了,不適合我。

  科恩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

  “我聽說過你,科恩·卡拉比揚,來自沃拉領的雙塔長劍——智慧在左,長劍向右?

  聽見家族的族語,科恩不由皺眉。

  瑪裏科目光閃爍:

  “也許你不知道,但在五代以前,我們還未為避禍而改姓瑪裏科之前,你我的家譜曾有交集。

  交集?

  科恩懵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回話,身邊的D.D就眼前一亮,冒出頭來:

  “哦?那敢情好啊,順便一說,其實啊多伊爾和卡拉比揚也有交集,也就是說我們仨都是——

  然而瑪裏科看也不看他,隻是重新托起手中重劍:

  “作為貴族,胸無大誌本非大錯。

  “但我以為你隻跟街頭毛賊過不去,瑪裏科冷冷道:“而不是愚蠢到闖宮造反,禦封騎士,科恩·卡拉比揚。

  “造,造反?

  科恩一驚,陪笑道:

  “誤會,誤會了,我是來那個,就是那個……你打過群架嗎,就是兩個人麵對麵放狠話,兩百個人站在兩邊壯聲勢,哇哇亂叫但愣是不動手那種……

  “二十人。

  但瑪裏科絲毫不聽他的話,語氣冰冷。

  “你們闖宮時,當值的衛士有二十個,都是來自先鋒翼和護衛翼的好漢,前途大好的小夥子。

  “麵對權貴的囂張蠻橫,他們不卑不亢,盡忠職守,哪怕被你們毆打傷害,也依然堅毅不屈,衛護宮廷。

  科恩一愣,著急道:

  “那是誤會,先動手的真不是我……

  瑪裏科怒哼一聲,不滿更甚:

  “對你們來說,當然是小小的、無傷大雅的誤會。

  “然而對他們……

  瑪裏科握著劍柄的手越發用力:

  “‘先王之死,禍出於此’——這是陛下的評語。

  此言一出,周圍的王室衛隊成員眼神更厲。

  “它將被掌旗翼記入那二十位弟兄的衛隊履曆,伴隨他們一生,在衛隊的曆史上流傳下去。

  瑪裏科越說越氣憤:

  “他們不但遭此奇恥大辱,事後還要代人受過——王室是不會錯的,所以今天的事,錯的隻能是他們,他們會背上僭越之罪,瀆職之錯,還要在‘得罪王子’的擔憂中惶惶不可終日,處罰未定,前景不明。

  “全都因為……你們。

  瑪裏科看著笑容僵硬的科恩,咬牙切齒:

  “專橫跋扈,氣焰囂張,仗勢欺人,無法無天,你們把複興宮攪得烏煙瘴氣,讓王室衛隊蒙羞受辱。

  話音落下,瑪裏科手臂一轉,承重者在空中旋轉一圈,利落回鞘。

  但鞘頭卻在轉回來時,蹊蹺地撞上科恩的小腹!

  砰!

  受此一擊,科恩痛苦地倒在地上,口齒不清:“草裏嬤……

  “抱歉,收劍時的意外。

  瑪裏科冷冷道,把了把承重者:

  “誰讓它太重了呢。

  俘虜們一陣騷動。

  “啊啊啊,旁邊的多伊爾急道:

  “那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呸呸呸,我是說,王子犯法與庶民無尤……

  但這話讓瑪裏科怒哼一聲。

  “當然,你們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

  “所以你們非但什麽都不用付出,甚至隻要腆著臉陪笑,後腳就有外交大臣這樣的大人物來給你們托關係打招呼,明裏暗裏,威脅我不得動用私刑……

  瑪裏科望著在地上蜷縮忍痛的科恩,呼吸漸次加速:

  “偏偏整個王國上下,沒人敢得罪你們那貴不可言的主子。

  “因為無論他多放肆多離譜,無論他害了多少人闖了多大禍,陛下還是會寬容他,饒恕他。

  “他依舊會大搖大擺,趾高氣揚地走出來,指著我的鼻子要我把你們放走,讓你們繼續逍遙法外,就像什麽都沒發生,而我們事後還要統一口徑,以維護他的名譽。

  瑪裏科越說越糟心,最後嘲諷一笑:

  “而隊長還會說,‘為王室負重是吾等之責’。

  先鋒官看著腳下的科恩,目光微寒:

  “我知道這個世界不公平。

  “但它不該如此。

  科恩咳嗽了幾聲,好容易緩過來。

  “那啥,我理解你,警戒官齜牙咧嘴:

  “但你他媽要是再搞我一下,一下……

  一邊瘋狂打眼色要他閉嘴的D.D痛苦地閉上眼睛。

  瑪裏科冷笑出聲,這次他毫不掩飾,舉起承重者對準科恩。

  科恩怡然不懼,咬牙切齒地看著他。

  “說得好聽,但你最擅長的……

  一個厚重的嗓音適時響起:

  “不就是先感動自己,再自以為是地拉偏架嗎?

  那個聲音冷笑一聲,故意拖長音調:

  “維森特·瑪裏科·大吊哥?

  此言一出,所有人先是一愣,隨即麵色古怪。

  大……什麽?

  瑪裏科神情一變,他轉身離開科恩,望向另一個俘虜。

  “就算沒當麵聽過,你也該多少知道吧,渾身傷口、形容狼狽的哥洛佛在另一側抬起頭來,冷笑道:“其他翼不知道,但是先鋒翼的人,私底下都這麽叫你。

  “因為先鋒翼裏無論有啥矛盾口角,你總喜歡第一個站出來,充大哥主持公道,滿口道理,裝腔作勢——怎麽,是覺得隻要自己吊夠大,大家就會撅起屁股來任你戳,還覺著一來一回,戳得大家可舒服了?

  此言一出,整個埃蘭庭安靜下來。

  不少王室衛士忍不住瞥向瑪裏科。

  但瑪裏科沒有說話,他隻是死死盯著哥洛佛,鼻翼翕張。

  俘虜裏,懷亞歎了口氣,用屁股撞了撞D.D:

  “我還以為你才是最能侃的那個——抱歉,忘了你屁股有傷。

  多伊爾同樣驚訝地望著僵屍,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然而你屁都不懂。

  哥洛佛艱難地拱了拱被綁縛的手臂,對瑪裏科揚聲道:

  “每次瞎逼逼出來騙自己的話,比你媽媽的小情頭被你爸爸夾著腿艸上天的時候飆出來的屎都不如。

  僵屍狠狠呸了一口:

  “大吊哥。

  周圍又是一靜。

  “落日在上,多伊爾低聲道,難以置信:

  “他都哪兒學來這麽多垃圾話?

  過了好久好久,瑪裏科才深吸一口氣,壓製好自己的情緒,舉步前行。

  “嘉倫·哥洛佛,又是你。

  瑪裏科看著跪在地上、表情輕蔑的大個子,眯起眼睛:

  “為什麽我毫不意外?

  哥洛佛冷哼不答。

  瑪裏科眼神複雜地望著他:“你本是先鋒翼中的佼佼者,家世高貴,能力優秀,前途無量——我一度以為你跟那些進衛隊鍍金,混履曆的紈絝不一樣。

  旁聽的多伊爾一愣:瑪裏科說這話時,為啥看了我一眼?

  瑪裏科來到哥洛佛身邊,目光一冷:

  “直到你管不住下半身,栽倒在嫖娼上。

  嫖娼?

  此言一出,一眾俘虜包括不少王室衛士的目光都齊刷刷射向哥洛佛,科恩先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意識到什麽之後又趕緊加入其他人,擠出一臉驚訝。

  唯有多伊爾一驚:

  “你,你真不是同性戀?

  哥洛佛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憤怒。

  “本來我不想多說,畢竟事情被壓下來了,瑪裏科挑挑眉毛:

  “但是,沒錯我知道,你之所以被革除,被趕出先鋒翼,是因為在紅坊街嫖娼時……

  科恩心有餘悸地點點頭。

  哥洛佛忍不住怒道:

  “關你他媽屁事!

  埃蘭庭裏的許多人都是第一次知道,不由紛紛皺眉。

  瑪裏科輕笑一聲,表情漸冷。

  “多少次?

  次席先鋒官質問道:

  “一等先鋒官嘉倫·哥洛佛,你有多少次在發放薪水當天,領了錢就溜去紅坊街,直到天亮,才錢袋空空精疲力竭地回來?

  “你有多少次在先鋒翼點名整隊的時候,當著我的麵撒謊,說你精神不好是因為睡眠不佳?

  “而你常去的那家妓館叫什麽?什麽會所?

  瑪裏科每說一句話,哥洛佛的表情就糟糕一分,直到後者終於忍不住:

  “老子就喜歡嫖娼!怎麽了!

  “怎麽了?怎麽了?瑪裏科冷冷道:

  “僅僅因為有同僚點了你喜歡的娼妓,你就懷恨在心密謀報複,最終釀成大錯,自毀前程。

  科恩腦子一轉,覺得哪一點有些耳熟。

  哥洛佛想起什麽,麵目猙獰:

  “他們活該。

  “我知道,梅內德斯是個人渣,瑪裏科冷冷道:“我也知道你和他有舊怨,甚至猜到是他先設套挑釁你。

  “但那又如何?你真就蠢到乖乖上鉤?英雄氣概多得沒處放,被幾個女人鶯鶯燕燕一激,就失去了理智?

  哥洛佛眼眶顫抖,死死捏拳。

  “哥洛佛先鋒官,你自甘墮落,謀害同僚,殘傷手足,所有這些,就他媽因為——幾個娼妓的枕邊風?

  所有人,包括俘虜和看守都驚訝不已,紛紛望向哥洛佛。

  麵對無數目光,僵屍渾身顫抖。

  但他最終還是壓抑下自己的情緒,冷笑出聲。

  “你嚐過女人的滋味兒嗎?當然沒有——大吊哥太大了嘛,沒人塞得下,真可憐。

  瑪裏科一怔。

  哥洛佛仰起頭,笑容挑釁:

  “告訴你,為了那滋味,我能再多宰掉十個梅內德斯。

  瑪裏科麵現怒容:

  “他已經受到了懲罰——多虧你,梅內德斯下半輩子都得在床上過了。

  哥洛佛扭頭呸聲:

  “算他走運。原計劃裏,他得在土裏過。

  他無所謂的態度刺激了瑪裏科,後者看了他很久很久,最終歎息搖頭。

  “我試過幫你。

  瑪裏科失望道:

  “事前,我在先鋒翼裏幫你掩護圓場,隻希望施泰利長官不要那麽快發現你迷上了嫖娼。

  “我多次造訪你哥哥,希望他能以兄弟之情說服你,讓你迷途知返,浪子回頭。

  兩人四目相對,哥洛佛皺緊眉頭:

  “我沒求你那麽做。

  瑪裏科搖頭道:

  “現在看來,你卻沉迷不醒,毫無悔意。

  “出事後,我也根本不該去找艾德裏安長官和施泰利長官,更不該拜訪受害者們,請求他們留你一命戴罪立功,先鋒官失望搖頭:“倒不如遵守衛隊慣例,在禁閉井裏時,就把你處理掉。

  哥洛佛目光一凝。

  他越發憤怒,一字一頓:

  “我,沒,求你,這麽做!

  瑪裏科麵色不變,手中承重者一轉,劍鞘正中哥洛佛的腹部!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哥洛佛痛苦倒地。

  “你,你令先鋒翼成了複興宮裏最大的笑話,掌旗翼到現在還盯著我們不放,就因為你那次罕見的衛隊惡性內訌。

  瑪裏科繞著他踱步:

  “而你不但毫無悔意,還攀權附勢,逃脫罪責,甚至有臉回來禍亂宮廷。

  “讓整個帝之禁衛,為你蒙羞。

  哥洛佛強忍著疼痛,抬起頭來。

  “喲,大吊哥?狼狽不已的僵屍仍用力擠出笑容,嘲諷道:

  “你戳這一下軟塌塌的,是忘吃壯陽藥了嗎?

  瑪裏科目光一寒。

  “古帝國劍雖然利於保養,經久耐用。

  次席先鋒官冷冷道:

  “但若劍身受了不可逆的創傷,碎裂斷折,不得不回爐重鑄,蘊藏其中的力量就會被改變……

  “再鑄的新劍,即使鋒利如初,也不再純粹,無複舊觀。

  哥洛佛狠狠地盯著他,毫不示弱。

  瑪裏科的眼神掃向眼前的俘虜們:

  “就像星辰的貴族們,

  “雖自遠古傳下,代代相延,承前啟後,可千百年過去……

  瑪裏科舉起手中的承重者:

  “也終究不是帝國的樣子了。

  “是啊,哥洛佛怒哼道:

  “誰知道你祖上的哪一代人,是婆娘出去偷人生下的種?

  砰!

  哥洛佛第三度被打倒在地,旁邊的多伊爾痛苦地扭頭,呼出一口氣。

  “我不知道瑪裏科戳了僵屍哪根弦才讓他這麽炸毛,但他這樣下去會害死自己的,D.D對著俘虜們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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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個辦法!

  就在此時。

  “但我聽人說過!

  懷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瑪裏科動作一頓:

  “那些腦子裏隻裝著帝國的人……

  懷亞抬起頭來,輕笑道:

  “往往沒見過帝國。

  瑪裏科聞言放下劍鞘,轉向懷亞。

  D.D悄悄對後者豎了個大拇指,蠕動著挪到奄奄一息的哥洛佛身邊,把他拱起來。

  不愧是真正的懷亞!

  “王子侍從官,懷亞·卡索。瑪裏科冷冷道。

  懷亞點了點頭,淡定道:

  “按你所說,此人已不是你部所屬。

  “要打要殺,他的命都屬於泰爾斯王子。

  瑪裏科在他身前停下。

  “侍從官閣下,我敬重令尊:卡索伯爵品行高潔,才幹過人,於王國有不世之功。

  瑪裏科麵無表情:

  “你理應追隨他的步伐,盡職盡責地輔佐勸導王子殿下。

  “而不是跟這幫罪人同流合汙。

  緩過氣來的哥洛佛忍不住又要開口,被多伊爾死死摁住嘴巴。

  懷亞先是蹙眉,隨即哂然一笑。

  “大可不必。

  侍從官目光銳利:

  “不是每個兒子都配得上父親的榮耀。

  懷亞努努嘴:

  “就像這把劍,無論它多鋒利,多傳奇,多……純粹。

  “帝國還是滅亡了。

  瑪裏科皺起眉頭。

  “就像你家,最後還是把祖先的劍賣了。

  懷亞搖搖頭:

  “才換來你的今天。

  “不是麽?

  “大吊哥?

  瑪裏科的眼神越來越糟。

  哥洛佛莫名憤怒,唯有多伊爾再次暗暗給懷亞豎起大拇指:

  真正的懷亞……

  夠義氣!

  就在此時。

  “我錯過什麽了嗎?

  熟悉的少年嗓音傳來,輕描淡寫,卻讓中庭裏的王室衛士們一陣騷動,紛紛退後:

  “我是說,除了‘大吊哥’之外?

  聽見這聲音,瑪裏科重重地歎息。

  一片熱鬧中,泰爾斯出現在燈光之下,滿臉疲倦。

  俘虜們頓時精神大振,如見救星:

  “殿下!

  “小屁——殿下!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哇——

  “有救了!

  “我就知道!

  泰爾斯擠出笑容,這邊揮手,那邊點頭,回應部下們的興奮呼喊。

  熙熙攘攘中,瑪裏科回身怒喝:

  “閉嘴!

  埃蘭庭裏的衛士們紛紛嗬斥,將俘虜們的熱情壓製下去。

  “好了,戲演完了,瑪裏科先鋒官,泰爾斯朝瑪裏科擺擺手,困倦地道:

  “給他們鬆綁吧。

  “夜路太黑,我需要人陪。

  先鋒官麵色複雜地盯著他,先行了個禮。

  “恕難從命,泰爾斯殿下,瑪裏科堅持道:

  “他們都是擅闖宮禁,或者唆使貴人擅闖宮禁的嫌犯,須嚴加審問。

  泰爾斯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渾不在意。

  “聽著,我剛剛才和國王陛下大戰完三百回合,累了,不想在這事兒上跟你多嘴。

  “去問艾德裏安,王子指了指來時的路:

  “他會給你一樣的答案。

  “那我就在這兒等隊長的命令。瑪裏科不肯示弱:

  “您請便,但他們不能走。

  泰爾斯左顧右盼,將一群憤慨又敬畏的王室衛士收入眼底。

  “讓我們做個交易吧,瑪裏科先鋒官,少年歎息道:“如果你把我的人放了。

  “我就給你點好處?

  瑪裏科冷哼拒絕:

  “賄賂宮禁是王室大忌,殿下。

  但是泰爾斯搖了搖手指,靠近他。

  “你知道,我們進來的時候,守宮門的那些個王室衛士,王子笑眯眯地壓低聲音:

  “我懷疑他們啊,心存異誌,意圖加害王國繼承人。

  瑪裏科目光一變:

  “什麽?

  泰爾斯伸長脖子,露出上麵的繃帶:

  “看,那場衝突裏,我的頸子都被劃破了,哇,還流了這麽多血,你說,這難道不是謀害王子?為了未來國王的安全,要不要把他揪出來給個交代?把他,或者他們,趕出衛隊?

  “那不是真相,您這是誣陷!這明明是您自己用劍……瑪裏科的表情變得很糟糕。

  “噢!注意用詞!泰爾斯大驚失色:“你是要對外說,星辰王子意圖在複興宮裏尋短見自殺,是嗎?這是真相還是誣陷?

  瑪裏科渾身一僵:“不——

  “若果不是!泰爾斯步步緊逼,眯眼道:“那你說,我脖子上的傷口是哪來的呢?總得是有個人做的吧?是你?還是你手下?

  瑪裏科又驚又怒,卻啞口無言。

  泰爾斯笑了笑:

  “畢竟我父親也說了,先王的死,全是你們的疏忽嘛。

  “你說是嗎?

  俘虜們看得一愣一愣的。

  瑪裏科深吸一口氣:

  “你——

  “所以,放我的人走,泰爾斯不等他開口,就一巴掌按住瑪裏科的肩膀:

  “我就關照一下掌旗翼,確保那些小夥子們不會背上‘傷害王子’的罪責,履曆裏也不會留下任何‘失職’的記錄,我也不會打擊報複他們,怎麽樣?

  瑪裏科麵色數變。

  泰爾斯嘖聲道:

  “所以,大吊哥,你是要跟我硬杠到底呢……

  他朝著嗷嗷待哺的俘虜們轉了轉眼球:

  “還是……?

  一分鍾後。

  泰爾斯在許多人劫後餘生(興高采烈)的前後簇擁下,走在複興宮的廊道裏。

  他們的隊伍東倒西歪,狼狽邋遢,偏偏動靜頗大,喧鬧連天(再加一匹因錯過晚飯而不高興的大黑馬),一路上的衛兵仆役無不聞聲辟易。

  “抱歉科恩,我當時沒想到會鬧這麽大,泰爾斯疲憊地道:

  “我隻是想借用一下你家裏的名頭,卻沒想到,你會是第一個動手的。

  “算了,反正廳長知道之後肯定又要停我職了,隻希望他別扣我薪水,鼻青臉腫的科恩慘兮兮地抱著家傳寶劍,一把鼻涕一把淚:“不對,我想起來了,我本來就在停職反省中……

  “而且剛剛第一個動手的人也不是我,是被人在背後踹了……

  多伊爾在背後“咳咳了兩聲,低聲道:

  “廳長認識殿下嗎?

  科恩一愣,隨即用前所未有的反應過來,大義凜然:

  “啊,殿下!為您打頭陣,這是我的光榮!

  “以我們的交情,我願為您赴湯蹈火!

  第一個動手的不是科恩,那麽……

  泰爾斯向身後一瞥:

  羅爾夫看向別處,冷哼一聲。

  “嘖嘖嘖,小嘉倫,沒想到啊沒想到啊!

  多伊爾欣慰地拍著哥洛佛的肩膀,渾然不顧後者的難受:

  “你也是同道中人!

  “我們啥時候交流一下去紅坊街的經驗啊……

  哥洛佛怒哼一聲,甩開他向前走:

  “滾!

  被拒絕的D.D有些不好意思,他對身後的傑納德和威羅嘿嘿笑道:

  “我們……那個關係好,說話比較隨便,隨便。

  懷亞跟上泰爾斯的步伐,擔憂道:

  “殿下,您……得償所願了嗎?

  沉思著的泰爾斯回過神來,勉強一笑:

  “我還活著,對吧?

  懷亞看著他的表情,欲言又止:

  “可是……

  “對了,剛剛的瑪裏科先鋒官,泰爾斯挑挑眉毛打斷了他,扯開話題:

  “他人還不差?

  身後的哥洛佛不屑哼聲。

  “盡管多多少少存著博望沽名、示忠邀寵的心思,但在最後,他妥協了,泰爾斯撓了撓下巴:

  “他沒有為了成全自己麵對王子不畏權貴的聲名,而把局麵逼到盡頭,讓他的手下們斷送前程。

  “沒有區別,哥洛佛悶悶不樂:

  “他依然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蛋。

  “而那十幾個被我們痛揍了一頓的笨蛋,大概還是會感激大吊哥,覺得是他救了自己。

  泰爾斯晃晃腦袋:

  “你總得給他個台階下。

  “而我們也得容忍:人是不完美的,胖墩兒。

  聽見這個稱呼,哥洛佛麵露窘迫,不由得降速落後。

  “咦,胖墩兒?多伊爾從後麵趕上來,目光一轉,饒有興味:

  “殿下為啥這麽叫你?你也不胖啊,至少穿著衣服不胖,難道說……胖墩兒?

  哥洛佛一頓,重新變得凶神惡煞:

  “再那麽叫我一次——

  “——你就很危險了。生無可戀的科恩從兩人身邊掠過,無精打采地替僵屍說完下半句話。

  凶神惡煞的哥洛佛表情一窒。

  “他——哥洛佛凶到一半無以為繼,他憋著口氣,不情願地道:

  “說對了。

  哥洛佛瞪了D.D一眼,冷哼一聲,怒氣衝衝地走了。

  隻留多伊爾懵懂地站在原地。

  他們倆感情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明明我才是僵屍的搭檔,我才是那個笨蛋的叔祖父的連襟的孫子,好嗎?

  他隻得轉向最後的羅爾夫,無奈解釋道:

  “我知道,他們很難搞,對吧?完全不顧及他人的感——

  但羅爾夫麵無表情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看也不看多伊爾一眼。

  “受——

  隻留D.D尷尬地搓了搓鼻子,對著空氣自我解嘲:

  “沒事,我很好,但還是謝謝你的關心,羅爾夫先生,還有,合作愉快。

  回答他的,是黑馬珍妮不屑的響鼻。

  隊伍最前方,懷亞深吸一口氣。

  “但我知道,殿下,就算瑪裏科不答應您的條件,侍從官笑道:

  “您也不會平白無故,讓那些衛士蒙冤的,對嗎?

  泰爾斯頓了一下。

  他略略出神,不知所想。

  下一秒,王子不置可否地輕嗤:

  “誰知道呢?

  懷亞一怔。

  泰爾斯沒有多說話,他跨開大步,向前而去。

  懷亞望著王子的背影,忍不住開口:

  “奇怪。

  “怎麽了?心事重重的哥洛佛隨口問道。

  懷亞搖了搖頭。

  “不知道,他看著泰爾斯的背影:

  “我就是覺得,殿下有些不對勁。

  羅爾夫不屑哼聲,比了個粗魯的手勢。

  哥洛佛道:“為什麽?

  懷亞猶豫了一秒,道:

  “那個問題,他放在以前,一定會輕鬆地笑笑,肯定地說‘當然’。

  “而且從不猶豫。

  羅爾夫微微一怔。

  哥洛佛若有所思。

  ————

  複興宮,王室衛隊值宿室。

  “宮廷裏的警報已經停了一小時了,也很久沒人來找你打小報告了。

  王室衛隊守望人,托蒙德·馬略斯輕輕放下他的馬黛茶,淡然道:

  “至少告訴我,外麵發生了什麽事吧?

  “比如,複興宮失火了?

  他的對麵,副衛隊長兼首席掌旗官,沃格爾·塔倫翻開下一份文件。

  “衛隊日常演習,不用你操心,副衛隊長頭也不抬:

  “我們這兒的工作還沒完——回答我,閔迪思廳的防衛和值守工作,你是否按照王室衛隊規章,安排布置?

  馬略斯抬起頭,牆上的複聲法陣還在持續運轉,熠熠生輝。

  忠實地記錄著一切。

  “日常演習,會需要讓三十個人全副武裝堵在值守室門口,把我們倆團團圍住,許進不許出?馬略斯輕聲道。

  室內沉默了一會兒。

  沃格爾笑了一聲,輕描淡寫:

  “我們要演習應對一切狀況——回答問題。

  一切狀況。

  馬略斯眯起眼睛:“即便是我?

  沃格爾抬起目光,直射對方:

  “尤其是你。

  尤其是你。

  馬略斯閉上眼睛,長呼出一口氣。

  “告訴我,守望人無奈道:

  “他沒蠢到去刺殺陛下吧?

  沃格爾翻著文件的手指生生一頓。

  “其實沒那麽難猜,馬略斯伸出手,一邊關上文件的封麵,一邊解答對方的驚訝:

  “除了王子逼宮造反,我也想不到其他,要把他的親衛隊長像關賊一樣關在這兒,還讓你拖著我嘮嗑的理由了。

  沃格爾麵無表情。

  馬略斯歎了口氣:

  “嗯,那小子應該沒那麽蠢,但是誰知道呢,畢竟是北地人教出來的。

  馬略斯認真地看向沃格爾:“聽著,如果局勢不可收拾,你會需要我。

  值守室裏的兩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好,我可以放你走。

  馬略斯眼前一亮。

  “隻要你如實回答我一件事。

  沃格爾望著牆上的複聲法陣,下定了什麽決心。

  “那孩子……

  “是陛下的……

  “親生血脈嗎?

  馬略斯倏然抬眼!

  親生血脈。

  “殿下怎麽了?

  馬略斯加快了語速,逼問道:

  “他還活著嗎?

  守望人的反應和態度都讓沃格爾皺起眉頭。

  “如果不是親生,那麽他是……

  沃格爾頓了一下,凝望著對手,試探道:

  “米迪爾王儲殿下的血脈嗎?

  米迪爾王儲。

  馬略斯聞言先是一愣,隨後呼出一口氣,大笑出聲。

  他靠上椅背。

  “這麽說,他安全了?

  “他安不安全,跟這有很大關係,沃格爾不屈不撓:

  “回答我。

  馬略斯輕笑一聲,回望著他,目光戲謔。

  “米迪爾殿下歿於十八年前,也即終結曆660年,守望人直視沃格爾:

  “至於那孩子,今年十四歲。

  十八年前。

  十四歲。

  沃格爾反應過來,有些莫名的尷尬。

  “好吧,那我們——

  砰!

  值守室的大門被撞開了。

  馬略斯和沃格爾齊齊扭頭,一者解脫,一者不快。

  掌旗官維阿一臉哭喪地走進來:“長官——

  “我說了不要打擾。沃格爾不快地道。

  維阿掌旗官的表情更難看了,他機械地點點頭,讓出後麵的身影。

  “就這兒?

  泰爾斯王子跨進房間,讓對坐的兩人齊齊一驚,同時起立。

  “就這麽個破地兒,泰爾斯皺眉道:

  “你們也太能聊了吧?

  他的身後,多伊爾、科恩、懷亞等人的腦袋從門框上長了出來,好奇地打量這間隻有長官能來休息的值守室。

  “殿下。

  沃格爾有些難以置信:

  “您……一切安好。

  泰爾斯揮揮手示意知道了。

  “殿下。

  馬略斯倒是目光淡然:

  “玩兒得開心?

  泰爾斯冷哼一聲,送給他一個白眼。

  “你,發什麽愣,王子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回家!

  馬略斯向沃格爾挑了挑眉毛,示意自己沒得辦法。

  沃格爾反應過來,開口強硬:

  “殿下。

  “掌旗翼的文書工作還未完成。

  沃格爾來到泰爾斯麵前,陰仄仄地擋住他的去路:

  “而這是王室衛隊的重要傳統,事關王室安危,請您理解。

  泰爾斯翹起嘴角。

  “那是誰?

  “衛隊的大反派,你看馬略斯都拿他沒辦法……

  “殿下會怎麽辦?

  “一個銀幣,我賭他會來硬的,比如威脅他家……

  “那我押軟的……

  嘰嘰喳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泰爾斯麵孔一僵,他猛地回頭!

  幾顆長在門框上的腦袋齊刷刷消失。

  周圍安靜了。

  王子回頭看向掌旗官:

  “要是我不理解呢?

  沃格爾按捺住心中的惱怒,鞠了一躬,笑道:

  “殿下,允我介紹一下,這是複聲法陣。

  泰爾斯循著他的目光轉向牆壁,發現了那個發著微光的奇怪法陣。

  魔法。

  又是魔法。

  莫名的煩躁襲上心頭。

  “它正將我們此時此刻所說的一切,一字不落記錄下來,沃格爾不卑不亢,用辭得體:

  “傳予後世,留待評說。

  泰爾斯皺起眉頭。

  “後世?

  沃格爾點點頭:

  “雖然用來記錄的複聲石是無比珍稀的消耗品,但星辰有史數百年來,許多先王的旨意遺囑,都是這樣留下的。

  他眯起眼睛:

  “許多史官為星辰先王們著書立傳,傳揚萬代,也是循此一源。

  著書立傳,傳揚萬代……

  泰爾斯聞言一滯,下意識整了整衣領。

  “哥洛佛,多伊爾,你們先陪殿下回去,馬略斯出聲了,他淡定地道:

  “我隨後就到。

  “不會太久。

  僵屍和D.D正要進房,卻被沃格爾一扭頭瞪了回去。

  馬略斯和沃格爾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如有電光。

  泰爾斯整理著衣領的手指一頓。

  “複聲法陣?這麽說,無論我現在說什麽,少年緩緩轉過身來:

  “在我身後,幾百幾千年的國王女王們,他們都能聽到?

  沃格爾欣然點頭:

  “是的,因此為求周全,殿下您不妨先行……

  “好吧。泰爾斯歎了口氣,走向牆壁。

  沃格爾見狀不由失笑:

  “沒有合理的手段方法,您是無法拆卸……

  但泰爾斯隻是把雙掌攏到嘴巴前麵,對準了法陣,深吸一口氣。

  “我的後代們,你們仔細聽,聽,聽……

  沃格爾泛出疑惑。

  馬略斯則表情一變,他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泰爾斯呼喚獄河之罪,聚焦到聲帶和喉嚨,聲音越來越大。

  “聽……聽……聽……

  下一秒,他麵目猙獰,怒吼出聲:

  “聽尼瑪的個幾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傻逼玩意兒——

  值守室不大,這下聲若洪雷震耳欲聾,室內的燈火連連亂顫,連杯子裏的馬黛茶都被震灑了。

  吼聲落下,房間歸寂,唯走廊外餘音不絕,震撼宮廷。

  法陣的光芒疾閃了幾下,變得黯淡不少,奄奄一息。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吼完這傳揚萬世的一嗓子,他隻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王子整理了一下儀容,心滿意足回過頭,麵向早已石化的兩個男人和幾顆門框上的石頭腦袋,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請問,文書工作結束了沒? <ter class="clear"></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