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作者:微微多      更新:2020-07-10 17:11      字數:5222
  葉勉一怔,轉頭去看站在莊珝旁邊的夏內監,隻見夏內監伸著脖子“誒”了一聲,張了張嘴卻終沒說出什麽,站直了身子,臉上又恢複了以往的笑。

  葉勉趕緊抽腿要將這珠串解下來,莊珝卻一把抓在他腳踝上,不讓他動,擰眉道:“珊瑚而已,又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每回給你什麽,你都推來推去的,沒意思的很。”

  “可是......”這珊瑚珠確實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但他卻見莊珝一直帶著,他初見時還心裏納悶過,這人身上的穿戴哪件都不是凡品,回回見著都不重樣,怎地偏這串不值錢的珊瑚珠子倒一直繞在他腕上,後來卻一想,自己腕上不也隻帶著五彩線,怕是有些意義在罷了。

  “沒什麽可是的,”莊珝打斷他,又捏了捏他的腳腕,不客氣地問道:“倒是我要問你,我的拜師禮何在?就算你不認真拜我師傅,我教了你這麽久,束脩也總要給的,怎地不見?”

  葉勉還真被他問住了,想了想,他提的倒不無道理,他在莊珝這裏學書法,時日雖不多,進益卻不小,連他爹前兩日見了都破天荒地誇了他兩句。

  按理說,葉府是要饋禮的。

  葉勉撇了撇嘴,道:“過些日子就奉上,哪有人親自來討的。”

  莊珝低著頭,玉節般的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地撥著葉勉腳踝上的殷紅珠子,“用心些,不準拿那些凡物搪塞我。”

  葉勉被他弄的腳上麻癢不適,用了些力氣把腿抽了回來,哼道:“知道啦,若不用心,你給我扔出去便是。”

  說完葉勉轉頭拿過一旁小童手上捧的雪白錦襪,自己動手套了上去。

  兩人用完膳,又寫了會兒字,國子學已經敲了兩遍鍾,外麵的雨卻隻見大不見小,砸在地上起了一片青煙,院子裏已經積了水,幾個侍衛正穿著雨蓑在院子邊側的排水道上急急地擴挖著。

  雨下的這麽急,倆人自然跑不出去,葉勉伸了個懶腰說要去睡會兒,自打上了著國子學,他天天都覺著睡不飽。

  如此的雨天,最適合蒙頭睡懶覺了。

  莊珝點了點頭,安排人服侍他去午睡,他則朝著一旁站著一直都沒講話的莊然揚了揚下巴,吩咐道:“把叔父今日到的信帶上,”便轉身將人帶去了書房。

  那邊小童將床榻收拾好了,葉勉隻著中衣躺了上去,夏內監見外頭電閃雷鳴的,怕他年歲小不經這個,便坐在床前的矮杌上陪著他說話。

  葉勉側躺在床上歎了口氣,輕聲道:“他怎麽這麽忙,倒與我哥一樣,不過我哥已經出仕了,郡王卻與我差不離的年紀,您看我,我現還在與人習字每日搗蛋呢,怪不得我爹不喜我。”

  夏內監聽這孩子說話這麽實誠,忍不住笑出了聲,一邊給他打著扇子,一邊撿著能與他說的說道:“今年年歲不好,南邊那頭水患嚴重,如今那些漕糧啊鹽運啊都要波折上些,不僅那頭急,咱們京裏也急啊,他夾在這中間被兩頭催著,能不忙嗎?”

  葉勉垂眸微微點了點頭,心裏想著以後也要上進些才成,自打來了這大文朝,他便自暴自棄一般隻顧每日與兄弟們玩樂,如今見著同齡人莊珝已經開始為公主府分憂,為國事效力,他心裏也不是不自卑的。

  他現如今年歲還小,顯不出來,將來卻也是要娶妻生子獨領一房的,如若再如此一般混沌下去,豈不是連妻兒都要恥笑他。

  葉勉心裏暗暗歎了口氣,想著明日便開始把國子學的功課撿一撿,他腦子不笨,若是上心,學這些對他來說並不難,倒不如與阮雲笙一般試著科舉出仕,才是他自己的本事。

  夏內監見他臉上一絲鬱色,就笑著哄他說話,葉勉閑閑雜雜地與他聊了一會兒,才知道夏內監原是先帝爺身邊服侍的,後來大公主出生,他便被賜給了大公主,一直伺候到她長大婚嫁,一起跟去了南邊,在金陵公主府又一手將莊珝帶大。

  葉勉不禁心裏唏噓,怪不得莊珝身邊伺候的一個個輕手輕腳眼睛都不敢抬,隻這個夏公公不僅不怕他,還時不時地能與莊珝開上兩句玩笑話。

  外頭雖轟隆隆地打著雷閃,可雨珠打在窗上的聲音規律又整齊,如催眠一般,葉勉說著說著便閉上眼睛,呼吸均勻了。

  榮南郡王進來時就看見這麽一幅場景,葉勉側著身子閉眼熟睡在床上,鬆羅軟帳隻放了半邊兒,床頭的袖珍青蓮花香爐裏淡絲嫋嫋,夏內監正坐在一邊輕輕拍哄著。

  莊珝一說話,沒防備的夏內監被嚇得一哆嗦,緊接著葉勉眼皮便動了動似要轉醒,慌得夏內監趕緊屏著氣在他背上輕輕拍撫了幾下,見他呼吸又均勻了,才站起身來。

  莊珝:“......”

  夏內監站起身貓著腳走過來,見他滿臉疲憊,一臉心疼地輕聲問他:“您也歇歇?那些事總是忙不完的,您身子骨要緊。”

  莊珝點了點頭,抬起手讓人更衣。

  莊珝爬上床榻的時候,葉勉還是醒了,外麵雷鳴擾人,他終是睡不實。

  葉勉微張著嘴打了個哈欠問他:“幾時了?”

  “快到申時了。”

  “哦,那快敲散學鍾了,”葉勉聽了聽外麵的雨聲,自言自語道:“倒像是雨小了些,也不知一會兒回去路上會不會積水。”

  莊珝看了他一眼,“既如此,便在這裏宿上一夜,困在路上倒不好辦。”

  葉勉搖了搖頭,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敢晚間留在你這兒。”

  莊珝啞然:“不嚇你了便是。”

  葉勉還是搖頭,道:“我答應了大伯母今兒散學回去她那裏用膳,她說她會備上我愛用的菜,如此失約倒不好。”

  莊珝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你不知道他們在談過繼你的事嗎?”

  “什麽過繼?”

  葉勉問完後,突然睜大了眼睛,掙起半邊身子盯著莊珝問道:“什麽叫過繼我,你什麽意思?”

  莊珝又盯著他看了半晌,才盤腿坐在床上,慢聲道:“你大伯那一房無出,隻有一個庶子三年前夭折了,這個想必你也知道,這回他們回來一為回京述職,二也為與你父母談過繼續香火的事,如今他們夫妻二人相中了你,已經與你府中長輩提了將你過繼的事。”

  葉勉瞪著眼睛,聽天書一般滿臉不可置信,盯著莊珝愣在那兒,腦內一片雜亂,好一會兒思緒才慢慢回歸,緩緩地回想著這些天大伯和大伯母對他的異常寵愛和親昵,邱氏見到他時臉上笑容的不自然,祖母總是看著他無聲歎氣,還有他爹這些天總是莫名其妙地誇獎他。

  原來......原來他們不要他了。

  葉勉抖了抖嘴唇,終沒說出話來,隻是眼淚卻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想在莊珝麵前如此,抹了一把,卻依舊有新的源源不斷流出來。

  他知道他自己不好,調皮搗蛋,學業不上進,還老是在學裏惹事給他們丟臉,可是......可是他們打他罰他就行了啊,他又不是不怕疼,這些毛病他總會改的,怎麽就不要他了呢。

  莊珝四處尋摸了兩眼,沒找到什麽,便抬手用中衣的袖子在他臉上擦了擦,道:“這有什麽,你既不願過繼,待明日雨停了,我去你們府上說上一聲便可,看哪個敢讓你離開京城。”

  葉勉依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哪是怕離開侍郎府,他自己心裏明白的很,就算是他過繼給他大伯那一房了,他的日子也不會差。

  隻是他真的很喜歡娘,喜歡哥哥,喜歡祖母,就算是對他爹,他雖然剛開始就防備著,不敢投入感情,可是這一年下來,“爹爹”地叫了那麽多聲,要說一絲感情都無,他自己都不信。

  葉勉自己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隻要別人對他好,他對那人在感情上便毫無保留,雖然是短短一年,他卻很認真的將這些人當做親人在待。

  因而,他是真的傷了心了。

  莊珝喚了外麵的小童進來,讓人絞了濕帕子來,又吩咐他們去國子學集賢門處找侍郎府等在那處的馬車,告訴他們,今晚他們四少爺宿在他這裏,不必等著了。

  葉勉聽到了也沒有阻止,他現在腦子一團混亂,根本不知道怎麽麵對侍郎府裏的家人,如此在這裏宿上一晚也好,待明日他理清了思緒,才好與他們開誠布公地談上一談。

  第49章 哥哥不嫌多

  暮色四合, 國子學下了鑰,院子裏四處都燃上了燭火。

  夏內監苦著臉進來內室求了好幾回, 這倆祖宗才肯賞臉下床來用晚膳。

  葉勉眼睛腫的桃兒似的, 雖不哭了,心裏到底難過,臉上沒了半點平日裏的笑模樣, 靜靜地坐在桌前。

  看著葉勉這副可憐見兒的小模樣,還不如頭一回來這裏病著的時候有生氣兒,夏內監搖了搖頭,不讚成地嗔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莊珝,裏麵哭鬧的時候, 他可扒在門口聽得真真兒的,都是他家的這個的錯!

  莊珝神色未變, 拿著濕帕子擦著手指, 想了想又把葉勉的手拽了過來給他擦,葉勉回過神來,吸了吸鼻子,拿過他手裏的帕子, 自己隨意抹了兩下,便扔給一旁的小童。

  夏內監滿臉帶笑站在葉勉後頭給他布菜,嘴上哄著:“咱們灶上又換了兩個廚子,您快嚐嚐, 他們做的菜品可能入口?若是好,老奴就叫人賞他們去。”

  夏內監雖是奴才, 卻是老人家,葉勉不好佛了老人的好意,提起筷子夾了片青筍,咽下去禮貌道:“比我們侍郎府的廚房做的好。”

  夏內監笑眯眯道:“這邊的院子小,廚上無法帶那麽些人,待過些時日咱們搬回公主府,再請您來用膳,那才是真的好。”

  莊珝在一邊輕描淡寫道:“你常去的那個玉仙樓的廚子已經在公主府候著了。”

  葉勉白了他一眼,“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兩人簡單地用了些膳菜,又分別在童子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葉勉穿著尺寸貼合的素白寢衣,問正斜倚在窗邊黑檀木榻上晾頭發的莊珝,“這是你專門給我準備的衣裳?”莊珝身量比他高些,他上回留宿在這兒穿著他的寢衣,還要卷著些褲腿兒。

  “嗯,”莊珝隨意地點了點頭,道:“過兩日再讓人給你好好量一下身子,做些外頭衣裳備在公主府裏。

  莊珝說完身子朝裏側讓了讓,葉勉踢掉腳下趿的軟底鞋上榻,也與他一般,靠在單翹頭的榻背上,後麵的童子拿著一張張剛熏熱的布巾子給二人烘著頭發。

  木榻並沒有多大,雖能承載兩個少年,卻也沒有多寬裕,兩人擠在一起,莊珝一隻手攬著他,葉勉也不在意,隻奇怪問他:“你給我在公主府備衣裳做什麽,叫你一回爹,你還當真啦?”

  “你是我學生,自然與別人不一樣。”

  “沒見哪個師傅還給學生準備四季衣裳的。”

  莊珝想了想說:“做師傅不行,那不然這樣......”

  “怎樣?”

  “不然......”莊珝轉過臉看他,嘴邊帶著淡淡的笑意,“我給你做哥哥如何?”

  葉勉:“......”

  莊珝轉回臉去,緩緩道:“我可以寫信與我母親說,我從未央過她什麽,她定是應準的。”

  葉勉楞了一下,見他認真,不僅好笑道:“你怎麽說風就是雨的,再說我有哥哥,你也有弟弟,在外頭胡亂認什麽兄弟?”

  莊珝鳳目微挑,“哥哥又不嫌多,我倒看這個主意甚好,”莊珝自說自話道:“明日我就寫信回去金陵。”

  “你別胡來啊,”葉勉皺眉阻止道,“我可沒同意要與你做什麽弟弟。”

  “這奇奇怪怪的,”葉勉嘟囔道,“我幹嘛要給你做弟弟。”

  “無礙,”葉勉拒絕他,莊珝也沒不高興,似在意料之中,隻道:“我待你如弟弟一般便是,這好處你以後自會知曉。”

  葉勉這半日本就心緒煩亂,也懶得理他發瘋,倆人一時無話,隻靜靜地靠在一起讓小童烘著頭發。

  待頭發晾幹,已是二更,國子學裏巡夜的更夫敲著更梆,兩人剛爬上小童們鋪好的床被,就聽見外麵一片嘈雜。

  莊珝皺眉,就見不一會兒夏內監小跑了進來,稟報道:“端華公子來了,說是來國子學辦案,順道接弟弟回府。”

  “我哥?他怎麽能進來國子學?”葉勉一臉驚詫愣在那兒,片刻道:“快讓我哥進來。”

  夏內監看了一眼莊珝,莊珝眯起狹長的鳳目,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就見麵色微沉的端華公子,一身玄色官服,看都沒看伸手虛攔在門口的莊然,疾步踏入內室。

  葉璟進來就瞧見二人都隻著寢衣坐在床上,臉色更陰沉了些,待走上前看清葉勉眼睛腫的不成樣子,不知道哭過的多久模樣,臉上微震,隨即緩緩地轉頭看向莊珝,眉宇間一片淩厲之色。

  莊珝也看著他,冷道:“葉少卿好大的本事,辦案竟辦到國子學來了。”

  葉璟伸手微微掀開葉勉的衣領和下擺看了兩眼,隨即似鬆了口氣,回問道:“怎麽,大理寺哪裏的案辦不得?”

  葉勉見這二人見麵便劍拔弩張,拽了拽葉璟的衣角,“哥......”

  葉璟輕輕“嗯”了一聲,便拿起一旁葉勉的衣裳給他穿,淡淡道:“接你回府,回去再說。”

  隻是拿起錦襪給他套時,卻見到葉勉腳踝上繞著的赤紅珊瑚珠串,襯在葉勉白嫩的腳踝和昏黃的燈火下,無比的香豔,葉璟愣了一下,隨即抬起頭看著葉勉,眸底一片冷厲,問他:“他給你戴的?”

  葉勉從未見過他哥如此神色,不敢遲疑,點了點頭。

  葉璟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兩下,隨即伸出手在那珠串上,拇指食指在兩顆珠子上重重一撚,珠串內的線縷應聲而斷。

  葉璟將珊瑚珠串解了下來拿在手裏,隨即起身看向莊珝,臉上一片漠然,“莊小郡王,容我再勸你一回,不要再打我弟弟主意,否則......”葉璟眼底戾氣漸現,“下次辦案就要辦到你們公主府上去了。”

  葉璟說完也不再給葉勉繼續穿外麵的衣裳,將人一把打橫抱起就往外走。

  莊珝卻似沒聽到他的威脅一般,麵無表情地攔在前麵,伸出一隻手,冷冷道:“把人留下,珠串給我。”

  葉璟略抬了抬眼角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掌心一覆,珊瑚珠串直直落下,隻不過卻是擦著莊珝的手掉落在地,殷紅的珠子砸在大紅織金的地毯上,四散開來,不一會兒便都隱匿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