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作者:山間人      更新:2020-07-10 17:09      字數:4184
  慕容檀薄唇微抿,隱隱透出不悅。他隻沉默的飲下杯中酒液,將目光轉向趙廣源,示意他擺平這對兄妹。

  可趙廣源若有所思,卻並不順他的意,反倒起身踱步至殿中,捋著須髯道:“聽聞朝鮮王室自來子嗣繁盛,王室之女更是各個有子孫之福。”

  李芳灝一頓,終於恍悟,遂拱手道:“我李氏的確兄弟姐妹眾多,前歲吾四妹出降,如今已育一子一女。然國師曾言,我兄妹中,最有子孫福者,當屬小妹芳姬。”

  燕王有心逐鹿天下,萬事俱備,獨獨沒有日後可安國本的嗣子,這豈非是個大好的機會?

  果然,眾臣原就讚同燕王納側妃,此時更紛紛看向上首。

  慕容檀眼裏漸燒起怒火,捏著酒杯的手愈緊,恨不能一把摔開。

  他下意識瞥向一側,欲瞧那小女子的反應,卻被屏風擋住視線。

  趙廣源似是打定主意要逼他娶了李芳姬,遂又衝屏風拜道:“如此甚好,臣以為燕王宜納妃,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第39章 謠言紛紛

  坐在屏風另一側的宋之拂,自李芳姬彈琴而起時,便覺不妙,此刻又被趙廣源指名,更是心下惆悵。

  她為王妃一年有餘卻無子,實在是個軟肋。慕容檀盼子已久,隻怕方才也已動心了吧。

  她悵然垂眸,靜默片刻,正待回答,卻聽另一側慕容檀忽然擱下酒杯起身道:“此事容後再議,世子與公主遠道而來,想是乏了,今日便到此,都散了吧。”說罷,眾目睽睽下,率先離席。

  李芳灝兄妹二人到底是一國王室,一時麵子上掛不住,拂袖而去。

  眾臣嘩然,劉善等相顧,皆欲追上慕容檀勸說,卻被趙廣源攔下。

  他衝另一側的宋之拂拜道:“王爺一時衝動,然納妃一事,益處良多,還請王妃代臣等好生勸說。”

  旁人遂跟著一同轉求王妃。

  宋之拂隻覺被逼上梁山般無奈又心酸,令眾人起道:“諸位大人,且待我一試。”

  ……

  長春宮中,慕容檀心煩意亂,扶額而坐。

  方才大殿上,趙廣源將話鋒忽轉向那小女子時,他便心生不安,生怕她說出什麽令他鬱結的話來,這才衝動之下,不待她出口,就先離席。

  此刻他既盼她也歸來,又恐聽她規勸,正值兩相煎熬,卻聞屋門已開,再打眼望去,她正怯生生立在門口,進退兩難。

  心底又生薄怒,他遂冷聲道:“你若是來勸我,大可不必。我慕容檀娶哪個女子,輪不到他人置喙。”

  這一個個的,都拿她當出氣筒似的!

  分明午後才與她溫存過,到夜裏他便要娶別的女子,她夾在他與臣子們中間,進退兩難,這氣如何受得?

  她一時委屈,咬著唇不再言語,隻低頭默默退出,才跨出門檻,眼眶裏的淚水便一串串落下,怎麽也止不住。

  她不願教他瞧見,拚命忍著嗚咽步下台階。

  而屋裏的慕容檀怒火未消,豈知才不過說了一句,她便離開,錯愕之際,雙腿已不聽使喚的追了出去,才到門口,便見她單薄的雙肩微微聳動,一手還悄悄的抹臉,顯是偷偷哭呢。

  他渾身一震,心像被捏了一把,忙大步上前攔住她,伸手捏過那張俏生生的小臉,就著朦朧月光與隱約燈光細細看去。

  隻見她皎潔的肌膚上掛著串串晶瑩淚珠,黑白分明的眼眸裏是瀲灩水光,鼻尖因抽泣而泛紅,一絲烏發於微風中拂過,更有一分淒楚之姿。

  慕容檀的心又軟了,摟著她好氣又好笑道:“好好的,怎麽又哭了?我可沒欺負你。”

  宋之拂在他懷裏像隻可憐巴巴的小兔子,抽噎道:“你……和你的那些臣子,哪個……沒欺負我?要……娶妻的分明是你,偏偏……都來問我……倒不如,我不當這勞什子王妃……”

  這是氣話,慕容檀卻還是聽進心裏去了。他倏然鬆開雙臂,冷著臉肅然望著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王妃之位本就是你的,豈能說不當就不當?”

  宋之拂心知自己不該口不擇言,遂咬著唇抬眸,心虛道:“誰讓你們一個個都逼我……”

  慕容檀臉色愈加嚴肅,雙手捧著她小臉,直直望著她,凝眉問:“你同我說實話,李氏一事,你到底作何想法?”

  能作何想法?她自然是一百個不願意。可再不願意,又能如何?即便今日阻止了一個公主,日後還會有郡主,有縣主,她還能都擋了不成?隻怕倒是她非但得被扣上善妒的惡名,還會被他厭棄。

  四目相對,宋之拂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隻悶悶吐出一句:“我願不願意,又有何用?”話一出口,心頭又是一陣酸苦。

  慕容檀不肯罷休,額頭抵上去,幽深的雙眸直望進她濕漉漉的眼裏,焦躁又迫切道:“阿拂,他們逼我娶那李氏,不過是因我目下無子。”

  宋之拂眼裏更染了一層霧,朦朧淒楚的望著他,悠悠道:“若我一直無子,你又當如何?早晚要新娶,我還能攔一輩子不成?”

  這話如針一般直戳人心窩。慕容檀慢慢放開雙手,生出一絲茫然。

  方才他的確衝動了些。

  她生得一副好姿容,纖柔婉媚,性子更是溫淡嬌軟,他正是情濃之時,自然容不下旁人。可這情有多深,能存多久,皆未可知。今日他若縱了她的妒性,日後愛弛,又當如何?

  況且,他日後為君,的確需開枝散葉。

  這樣想著,他迫切的心漸漸冷了,伸手摸摸她發鬢,麵無表情道:“你做得不錯。”

  說罷,轉身便走了。

  宋之拂望著他冷漠的背影,悵惘不已。他這算是想通了吧?

  孫嬤嬤從旁扶她:“姑娘何必如此委屈自己?既早知男人的情意不得長久,還不如趁能抓的時候,緊緊攥著。”

  她搖搖頭,又滾下一串淚來:“嬤嬤你不懂的,我早些絕了念,日後才不痛。”

  ……

  驛館中,李芳灝望著一同跟來的妹妹,憂心道:“想不到燕王態度如此強硬,今夜是為兄急了些,令妹妹失了麵子。”

  李芳姬方才的確羞憤,隻礙於情麵不得發作。原本打定主意要宿在王府,也不願再留,偏偏跟著兄長一同入住驛館。然她此刻已平靜,想起方才趙廣源的話,忽生出不少信心:“若家國不再,我還要麵子作甚?兄長不必過慮。”

  李芳灝望著妹妹眼神一亮,讚道:“吾妹論品貌出身皆不比那位王妃遜色,自是配得上燕王,隻是還需些助力罷了。”

  二人相視,不約而同道:“天意。”

  若能令人相信,燕王納朝鮮公主乃天意,此事自然水到渠成。

  ……

  王府中,慕容檀步出長春宮,獨自往外朝而去,於承運殿高台上迎風而立,舉目遠望。

  他是豬油蒙了心,才凡事隻想著那個小女人,連娶親納妾這等事,也處處隻緊著她。想當年,父皇禦極時,後宮也嬪妃甚眾,這原該是天家的常態。

  想來他是因獨來獨往慣了,近三十年時才得一美妻,不慣有女子伺候吧。

  他這般安慰自己,心底卻越發覺刺痛,方才那小女子孱弱的背影,淒楚的淚珠皆一一浮現在眼前。

  她待他有情,他知曉得一清二楚。可日後若娶了李氏,她眼裏的情意便會淡一些,若再娶二個三個,那雙美麗眼眸裏的珍貴情意,一日淡似一日,直至全然消散之時,他又該如何麵對?

  如此,他實難抉擇,卻聽一旁傳來腳步聲,原是應當離開的趙廣源。

  “王爺何故深夜不歸?”

  慕容檀一見他,便氣不打一處來,又聽他明知故問,越發惱火,冷笑道:“全拜先生所賜。”

  趙廣源佯裝不明,驚訝道:“難道王爺所指,方才殿上勸娶公主一事?此非趙某一人所為,群臣皆附議,可見人心所向。”

  慕容檀素敬他,卻也容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自己的婚姻之事,遂徹底冷下臉,暗含警告肅然道:“群臣為何附議,你我心知肚明。此乃我家世,先生隻管外朝事,旁的莫要逾越。”

  趙廣源歎道:“非趙某插手王爺家事,王爺不願娶杜氏,遂多費周折方得今日之天時地利人和,今日若不願娶李氏,往後又需費心力安朝鮮國君之心。此等事,分明一樁聯姻便可化解,為何偏要再走彎路?”

  慕容檀被他說得心煩意亂,頭疼不已,隻蹙眉擺手示意他退下:“此事你勿再插手,容我思量。”

  他迎風獨立又是大半個時辰,未得頭緒,方踏星光往書房獨宿。

  ……

  卻說接連數日,慕容檀隻在外朝忙於軍政之事,再未回長春宮,李氏兄妹也安分的居驛館,並無動靜。

  宋之拂在長春宮中,原等著慕容檀下定決心納李芳姬,卻遲遲不見動靜,一時也拿不準他心意,隻當他為給朝鮮一個下馬威,方如此拖延。

  這日午後,她正斜倚在榻上讀書,卻聽柳兒急匆匆入內,不滿道:“姑娘,方才婢隨幾個嬤嬤外出采買,可聽到了些了不得的流言!”

  她話音方落,孫嬤嬤便氣喘籲籲追上來,一把攥住她胳膊,狠狠瞪她一眼,方轉向宋之拂道:“姑娘別聽這小蹄子胡說。”

  宋之拂卻起了意,攔住要將人拉出去的孫嬤嬤:“且讓她說說,到底聽到了什麽?”

  柳兒憤憤道:“婢聽外頭大街小巷,百姓間皆傳,姑娘是克夫的命相,必終生無子!還道王爺同那李氏才是絕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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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太寂寞了

  第40章 幕後之人

  宋之拂捧著書卷的手微頓,隨即笑道:“百姓戲言,何須掛懷。”

  王府之事,平頭百姓如何知曉?此謠言出自何處,他們皆心知肚明。

  柳兒急道:“如何不掛懷?姑娘,您沒到外頭去瞧,茶樓酒肆裏的都這麽說,實不堪入耳!”

  話已說開,原本攔著怕她傷心的孫嬤嬤也擔憂起來:“這話若是傳入王爺耳中可如何是好?姑娘今日能容那李氏造謠生事,入門為妃,日後,興許她便得寸進尺,肖想起正妃之位呢?”

  此言在理,可她幾番請大夫診脈,皆言她身體康健,而那李氏兄妹,又如何這般篤定她不會有孕?

  她隻覺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他二人發現了旁的端倪?

  這般想著,她遂囑咐孫嬤嬤,暗尋精通醫理者入府,細細查探是否何處不妥。

  ……

  謠言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甚囂塵上,不多時,連北平大臣們也皆聽說,最後自然也得傳入慕容檀耳中。

  他初時隻覺荒謬,然這謠言愈演愈烈,竟是一味的貶低燕王妃而捧高李芳姬,甚至有人離譜的將燕王妃編造成克夫的災星。

  原來那李氏兄妹生在小國寡民的朝鮮,雖同受儒學熏陶,卻不解中原風情,更不知從前在金陵的種種傳聞,原本欲借此番聲勢令慕容檀改變心意,卻不料弄巧成拙。

  慕容檀此人從不願任人擺布,即便是最信任的趙廣源,亦不容許隨意插手王府事務,更何況是手下敗將的質子!眼下,不論他能從中得到多少益處,與李芳姬的聯姻,他是斷斷不會同意了。

  須知他從前可是背克妻之名近十年,還不是好好的有了家室?

  那李氏既如此行事,就休怪他不留情麵!

  數日後,他自大張旗鼓請北平名醫入府,專程替王妃請脈。

  結果可想而知,自然仍是王妃身體康健,更值大好年華,悉心調養便可。

  自始至終,宋之拂皆未發一言,直至孫嬤嬤等將大夫送出,屋裏隻剩二人,她方望著他,欲言又止。